次日。
江小七托了平日里相熟的一個書辦,給陸修遠送去了一封拜帖,約他在城東的“品茗居”茶樓一敘。
落款用的是江府七少爺?shù)拿x,并未提及江玉燕。
陸修遠接到拜帖時,很是意外。
江寧府江家,他自然是知道的,那可是府城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商。
江家七少爺,為何會突然約見自己這個窮書生?他心中雖有疑慮,但還是依約前往。
品茗居的雅間內(nèi),江小七早已等候。
陸修遠進來時,看到江小七,先是一愣,隨即拱手行禮:“江七少爺,冒昧前來,不知有何見教?”
他認(rèn)得江小七,昨日在清茗軒,他曾留意到角落里那對不尋常的少年男女。
江小七也起身回禮,示意他坐下:“陸兄不必多禮。今日請陸兄前來,是有一事相詢?!?/p>
他開門見山:“陸兄與我四姐江玉燕之事,我已略知一二?!?/p>
陸修遠臉色微變,隨即恢復(fù)平靜,只是眼神中多了幾分忐忑與戒備:“不知七少爺此言何意?”
江小七也不繞彎子,直視著他的眼睛:“我只問陸兄一句,你對我四姐,可是真心?”
陸修遠迎著江小七的目光,毫不退縮,語氣堅定:“修遠對玉燕姑娘,情真意切,絕無半點虛假!”
“好?!?/p>
江小七點點頭,“那陸兄可知,我江家并非尋常商賈,家父對我四姐的婚事,另有考量。
陸兄如今家境……說句不中聽的,與我江家門不當(dāng)戶不對。若家父執(zhí)意反對,陸兄打算如何?”
陸修遠沉默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黯然,隨即又變得堅定:“修遠明白江老爺?shù)念檻]。
修遠如今雖只是一介白身,家境清寒,但我會努力科考,爭取早日金榜題名,出人頭地。只要玉燕姑娘愿意等我,修遠定不負(fù)她!”
“若是一輩子都無法金榜題名呢?或者,即便中了舉,做了官,依舊清貧,無法讓我四姐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呢?”
江小七的問題,愈發(fā)尖銳。
陸修遠額上滲出些許汗珠,他緊了緊拳頭,沉聲道:“修遠不敢保證能讓玉燕姑娘大富大貴,但我可以保證,
只要有我陸修遠一口吃的,便絕不會餓著她!我會用我畢生所學(xué),護她周全,不讓她受半分委屈!”
江小七心中暗贊,這陸修遠倒是個有擔(dān)當(dāng)?shù)摹?/p>
他話鋒一轉(zhuǎn),語氣變得有些戲謔:“說得好聽??湛诎籽?,誰都會說。陸兄,你愿意為我四姐,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陸修遠一怔,顯然沒料到江小七會如此直接。他深吸一口氣,眼神決絕:“只要能與玉燕姑娘廝守,修遠……萬死不辭!”
“萬死不辭?”
江小七嗤笑一聲,“命倒是挺不值錢的。我換個問法,若想娶我四姐,你需入贅我江家,從此改姓江,你可愿意?”
在天元皇朝,男子入贅,是極傷顏面之事,等同于將自己賣與女方,地位低下,往往被人瞧不起。
陸修遠臉色瞬間變得通紅,隨即又轉(zhuǎn)為蒼白。他雙手緊握,指節(jié)發(fā)白,顯然內(nèi)心在激烈掙扎。
雅間內(nèi)一時陷入沉默。
良久,陸修遠緩緩抬起頭,眼中雖有屈辱,卻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修遠自幼父母雙亡,蒙叔父陸伯謙收養(yǎng),方有今日。若能娶玉燕姑娘為妻,入贅江府,又有何妨?
只要能與她在一起,莫說改姓,便是折煞修遠一身傲骨,又有何惜!”
江小七定定地看著他,心中那份最初的欣賞,又多了幾分敬佩。
一個讀書人,能說出這番話,足見其用情之深,決心之大。
“好!”
江小七撫掌道,“陸兄果然是性情中人!不過,入贅之事,只是我隨口一說,當(dāng)不得真?!?/p>
他從懷中取出一張百兩的銀票,放在桌上,
“這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陸兄且收下,權(quán)當(dāng)備考之用。莫要推辭,便當(dāng)我這個未來小舅子,提前送的程儀?!?/p>
陸修遠看著那張銀票,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和感激,卻沒有立刻去拿:“七少爺,這……”
“陸兄若真有心,便收下。日后高中,加倍還我便是。”
江小七笑道,“我江家雖是商賈,卻也懂得雪中送炭勝過錦上添花的道理。”
陸修遠不再推辭,鄭重地將銀票收起,起身長揖到地:“七少爺高義,修遠銘感五內(nèi)!日后若有寸進,定不忘少爺今日之恩!”
“陸兄言重了?!?/p>
江小七扶起他,“我?guī)湍?,也是幫我四姐。只是,家父那邊,還需些時日周旋。這段時間,陸兄只管安心讀書,莫要多想。若有消息,我會設(shè)法告知?!?/p>
送走陸修遠,江小七獨自在雅間坐了片刻。
他已打定主意,要助陸修遠一臂之力。
不僅僅是為了四姐的幸福,也因為,他從陸修遠身上,看到了一種久違的純粹與堅持。
回到四姐小院,江玉燕早已等得心焦。
“怎么樣?小七,你跟陸公子談得如何?”
江小七將與陸修遠的對話,簡略地說了一遍,隱去了入贅的試探。
江玉燕聽得時而緊張,時而感動,最后聽聞陸修遠那番“不讓她受半分委屈”的言語,眼圈又紅了。
“四姐,”
江小七看著她,神情嚴(yán)肅,“我問過陸修遠,他愿意為你付出什么代價?,F(xiàn)在,我想問問你,你愿意為他,付出什么樣的代價?
你可想清楚了,若真與他在一起,或許就要過上粗茶淡飯的日子,再不復(fù)如今的錦衣玉食,甚至可能要面對旁人的非議,你……可愿意?”
江玉燕沒有絲毫猶豫,眼神堅定無比:
“小七,我不怕吃苦。只要能與修遠在一起,便是布衣荊釵,我也甘之如飴!旁人的非議,我不在乎!”
“好!”
江小七心中有了底,“既然你們二人情比金堅,那剩下的事情,便交給我了。”
他知道,接下來,他要面對的,將是他的父親,江府真正的掌舵人。
這場仗,不好打。
江小七深知,與父親江正宏的這場“談判”,時機和方式都至關(guān)重要。
他沒有立刻去找江正宏,而是先做足了準(zhǔn)備。
他先是旁敲側(cè)擊地從母親那里探聽父親近幾日的心情,又不動聲色地向二姐夫趙清源打聽了一下,那位京營王參將家的情況。
趙清源在府衙多年,消息靈通,很快便回復(fù)說,王家在京中雖有些勢力,
但那位王參將的次子卻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平日里斗雞走狗,眠花宿柳,名聲實在不怎么樣。
江正宏之所以看中他,多半是看中王家的軍方背景,以及王參將手中的些許實權(quán)。
江小七心中冷笑,拿四姐的終身幸福,去換取這樣一個不可靠的助力,這筆買賣,怎么算都虧。
他還特意去了一趟城南惜薪巷,拜訪了陸修遠的蒙學(xué)館。
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在巷口遠遠看了一陣。
只見陸伯謙老先生雖清貧,卻精神矍鑠,教導(dǎo)孩童耐心細致。
陸修遠在一旁幫襯,對待那些頑皮的蒙童,也頗有章法,偶爾還會露出溫和的笑容。
那間小小的蒙學(xué)館,雖然簡陋,卻充滿了朗朗書聲和一種安貧樂道的祥和氣息。
江小七越發(fā)覺得,陸修遠此人,值得托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