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上海后,關琳琳總顯得滿腹心事,郁郁寡歡,關母覺得奇怪,怎么去了一趟北京回來,活潑開朗的孩子變得心事重重的?難不成是兩個人談崩了?看來距離果然是愛情的最大阻礙,堅持讓女兒回上海這招果然起作用了,關母內(nèi)心一陣竊喜。由著兩人自己談掰了總好過父母棒打鴛鴦,年輕人,有些事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覺得女兒很快會好起來的,更加細心體貼地照顧起女兒的生活。
周日的早上,一家三口圍坐在餐桌前,關父手上拿著今天的報紙,姆媽端來煎好的油煎蛋,香味飄散開來,關母夾起一塊放進女兒的盤中,關琳琳乍聞到那氣息,忽然推開椅子起身,捂著嘴沖到衛(wèi)生間,對著馬桶吐了個天翻地覆,把她父母嚇壞了,關母拍著她的背問:“怎么了?是不是受涼了?老關,快,快去倒杯水來,溫溫的水?!?/p>
關琳琳擺擺手,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聞到煎蛋的味道,就是忽然一陣反胃,直犯惡心,現(xiàn)在吐完感覺好受多了。關母心下一驚,一個念頭陡然滾過,面上依然不動聲色。
吃過早飯,關父出去晨練,姆媽也去買菜了,她拉著女兒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傲樟?,儂這次去北京,有沒有發(fā)生什事?儂坦白跟媽媽講,這段時間媽媽看儂的狀態(tài)一直不好,雖然總想問儂,但是想著儂也是個大人了,我就忍住了。儂一直都是個乖囡囡,從小到大沒讓爸媽操太多心,但儂不管多大了,儂永遠是爸媽的乖囡囡,不管遇到什么事,我們都是儂最親的,沒什么事情是需要瞞著爸媽的?!?/p>
關琳琳低著頭,不安地揪著衣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儂這個月的例假是不是還沒來?過了好幾天了吧?儂別是懷孕了吧?”關媽媽憋了半天,終于耐不住性子了。
關琳琳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夢初醒似的,趴在沙發(fā)上哭了起來。
關母又氣又急,哄著女兒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聽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述了在北京發(fā)生的一切。
關母忍著怒火聽完,內(nèi)心猶如百爪撓心,恨得咬牙切齒,自己從小就告訴女兒要潔身自好,沒想到竟然這樣栽了,她斷定舒方圓這個混蛋從一開始就不懷好意,這一切都是預謀好的,此人心機如此深沉,自己的傻女兒哪會是他的對手?早知道這樣,怎么也不該讓女兒去北京,這樣毀了自己清白。
關母畢竟經(jīng)歷過風浪,她也顧不得女兒仍在抽泣,盯著她紅腫的眼睛厲聲喝道:“別哭了,事到如今,哭能解決什么問題?儂就是被我們一直保護得太好,想人想事都太簡單,才給了別人可乘之機。既然事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發(fā)生了,儂自己現(xiàn)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我也不知道,”關琳琳怯怯地回答,她確實感到千頭萬緒一片迷茫。
關母恨鐵不成鋼,強壓下心中怒火說:“現(xiàn)在擺在前面的只有兩條路,一條就是悄悄去把孩子做了,就當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從此跟他一刀兩斷;還有一條就是儂自己認命,沿著這條錯誤的道路走下去,我們由著儂嫁人,早早當媽,以后怎么樣,就全看儂自己的造化了?!?/p>
關琳琳的淚流的更兇了,她邊哭邊說:“媽,這兩條路我都不要,我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腦子里全是亂的。但,但我覺得方圓不是那樣的人,他對我真的很好,是真心愛我的,事情發(fā)生以后,他也沒有推卸半點兒責任,還一直跟我說對不起。而且,這個事,真的也不能全怪他,我、我自己也有責任,是我自己酒量太差,酒后先失控的,所以,所以我也是有責任的?!?/p>
關母望著自己的女兒,在心中長嘆一聲:“這個傻孩子?。 ?/p>
她盯著女兒問:“儂確定自己真的很愛他,這輩子非他不嫁嗎?”
關琳琳臉上掛著淚,猶豫了下又堅定地點點頭:“嗯,是的,我愛他。儂記得嗎?大學里我得了闌尾炎,要不是他的話,我可能連命都沒了,手術后也是多虧了他的照顧,他怕你們擔心,等我出院后才讓我告訴你們我生病的事,他人真的很好?!?/p>
“傻丫頭,報恩的方式有很多,最蠢的就是把自己搭進去。儂是選擇人生伴侶,不是找朋友,不能光靠感覺,更不能拿青春賭明天,婚姻不是過家家,不是兒戲?!标P母深深地嘆了口氣,她真后悔一直把她保護得太好,讓她一點不懂什么是人心險惡,到了這個年紀,她覺得自己女兒心智依然像個孩子。
她咬了咬牙,深深地嘆了口氣,擦干女兒臉上的淚說:“受住你的眼淚,別哭了!待會兒儂爸爸回來,我跟他商量怎么弄,儂回房間吧。”
午后打發(fā)姆媽出門去,關家三個人坐在書房中,關父面色鐵青地發(fā)話:“琳琳,儂待會兒打電話給他,讓他趕到上海來,住的地方我們會幫他安排,就浦江飯店好了,儂就說我們要見他。記住了,不要說我們家住哪兒?!?/p>
舒方圓至今依然記得那次見面的每一個細節(jié)。一路上,他一直反復思考著自己要說的每一句話,預想著他們會問他的每一個問題,忐忑不安中也渴望著能撥云見日。
他不斷地給自己打氣,抬頭挺胸,把背挺得筆直,遠遠地望見了十里洋場地上,這座名不虛傳的西商飯店,古典主義巴洛克式風格的建筑,仿佛在暗暗嘲諷著他是個鄉(xiāng)下的土包子,他感覺自己一點點地矮了下去,當他踏進浦江飯店的臺階,眼前典雅奢華的裝飾擊穿了他剩下的那點底氣,他的心一下子就虛了。
為了這次見面,花了他將近整整一個月的工資,他特地去定做了一套中山裝,買了一雙真皮皮鞋,他把皮鞋擦得锃亮。他對自己本來還是有點自信的,畢竟自己長得不賴,也算博覽群書,在北京這幾年也算見過些世面了。
自小到大,他一直被看作是寒門嬌兒,自詡與眾不同,他滿以為走到了京城,讀了大學,自己就能和別人平起平坐,入了社會才知道自己的天真幼稚。那感覺就像一群人在街頭等紅綠燈,看起來大家都做著同一件事,有著相同的起跑線,可是當綠燈亮起,走路的、騎自行車的、坐公交車的、開小轎車的,差距一下子就拉開了,是任憑你怎么樣努力,怎么樣追趕,也無法彌補的差距。魯迅再見閏土時,閏土一聲“老爺”,任憑他們有過怎樣的兒時情誼,他們之間本身就隔著生存和社會等級的鴻溝。
他是真的窮怕了,他對自己的未來想的很清楚,當老娘說幫他相中了對象要他回去時,他第一次忤逆了老娘的意思,表示自己的婚事自己會看著辦。他覺得回老家娶妻就是向下選擇,而向下選擇不在他的考慮范圍。首選當然是北京土著,但這些小姑娘們,一個個門兒清,對他雖然客客氣氣的,但卻帶著種洞悉真相的不屑一顧。只有這個眼神清澈,單純嬌羞得像朵百合花的上海女孩,是他眼中剛剛好的那只小白兔。喜歡當然是喜歡的,她那樣干凈簡單,帶著點兒孩子般的傻氣,他打聽過她的家庭背景,并且她還是個獨生女,如果自己能娶了她,以后實現(xiàn)階層跨越就順理成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