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桐 洛語王 52974 字 2025-06-30 16: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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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運就像大廈,如都市幻化,凌亂如燈火中的密碼?!睋?jù)說這首歌就是樂隊站在太平山頂,看著遠處的萬家燈火而寫下的。

      太平山海拔554米,是香港島的第一高峰。山頂可俯瞰整個港島,遠眺維多利亞港,太平山夜景更是被譽為“世界三大夜景”之一,不愧是世界著名富人區(qū),這里真正做到了遠離城市喧囂,靜享都市繁華。綠樹掩映的山林宛若人間仙境,常年云霧繚繞,到處鳥語花香,路畔的棕櫚樹、榕樹慵懶地向前延伸,一站就是很多年。太陽曬熱花草的氣味,夾雜著泥土的芬芳,陽光在樹梢間跳舞,地上是跳動的斑駁,晨練的人們在光影中穿行。一幢幢豪華別墅依山而建,微風拂過海面,蟬鳴漾入云間,不知名的鳥兒在空中盤旋俯瞰,并不驚醒下面的人類。蔥蔥郁郁的山林間,一條條道路延伸、連接、枝枝杈杈地漫展著,又彎彎曲曲地隱沒,它們不知是否看見了命運的構造?

      39歲的菲傭杰西卡,矮小、黑瘦,總是低眉順眼地掛著憨厚的笑,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靦腆。每個工作日的早晨8點30分,她都會風雨無阻地準時出現(xiàn)在11號別墅的鐵藝大門前。

      在這彈丸之地的香港,近40萬外傭構成了社會運轉中一塊不可或缺的拼圖,一半來自菲律賓,一半來自印尼。她們的存在,讓無數(shù)本地女性得以掙脫傳統(tǒng)束縛,在職場上展翅翱翔,代價則是將另一群女性(盡管是自愿的)套上了服務的枷鎖。

      杰西卡們改變了這座城市,也被這座城市深刻改變。

      杰西卡初抵香港時不過25歲,身后已是四個嗷嗷待哺的孩子。早婚是家人的安排,孩子接踵而至,丈夫卻游手好閑、拈花惹草、好吃懶做。她的怨怒只能咽回肚里,否則便是拳腳相加。生活的窘迫令人窒息,不事生產的丈夫反倒埋怨她不能掙錢養(yǎng)家。于是,在老鄉(xiāng)引薦下,經(jīng)過技能培訓和考核,和姐妹們一起來到香港,成為了大家嘴里的“菲傭”“賓妹”“工姐”。

      初來時,粵語對她如同天書。如今,她不僅能聽懂,還能磕磕絆絆地說上幾句。輾轉四個家庭后,她已深諳此道:在別人的屋檐下,做一個完美的“隱形人”,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卻仿佛從未存在過,這是職業(yè)的最高境界。她將血汗錢悉數(shù)寄回,日子雖苦,兩年才能歸家一次,但她的收入撐起了一個家。丈夫不再頤指氣使,遇事開始“商量”,孩子們也還算爭氣。她覺得,再苦也值了。

      兩年前,她來到黎姐家?guī)蛡?。黎姐是影視公司的金牌?jīng)紀人,連明星藝人都對她恭敬有加。黎姐的丈夫常居海外,兒子早已獨立搬出,家中只有她和一位性情刻薄的老母親。老太太動輒刁難,甚至因飯菜不合口味便將筷子砸向杰西卡。相比之下,黎姐待她尚算溫和,偶爾在她受氣時寬慰兩句。

      一年前,黎姐遞給她一把鑰匙和一個地址:“每天去打掃三小時。” 那地方離黎姐家不遠,步行十幾分鐘。那是影視公司長租的一處別墅,住客如走馬燈般輪換。年輕的男男女女常徹夜狂歡,留下滿地狼藉的派對殘骸:空酒瓶、嘔吐物、沙發(fā)上地上橫陳的軀體,衣著暴露甚至一絲不掛。杰西卡早已見怪不怪。黎姐額外付錢,她便也無怨,這次她學乖了,把這筆“外快”悄悄存下,加上留宿客人偶爾給的小費,一年多竟攢下不少。周末姐妹聚會時,她也能給自己添置些心儀的小物件。

      這天是星期五,杰西卡如常推開黑色大門上虛掩的小門,看來又是忘記上鎖的一天。她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屋內悄無聲息,廚房和客廳橫七豎八地倒著幾只空酒瓶,衛(wèi)生間還有嘔吐過的痕跡,也不知道是誰又酗酒了。

      杰西卡穿上鞋套,開始清理一樓,她干得很認真,先收拾完雜物,整理了臺面,接著打開吸塵器清潔地毯,最后又跪在地上一點點地擦拭大理石地面,終于忙完了,她直起身來捶捶腰,看著整理完畢煥然一新的室內,她很滿意自己的勞動成果,這是香港離不開她們的原因,也是這個群體賴以生存的空間,她很珍惜。

      從磨損的黑色背包里掏出毛巾擦汗,又從側袋拽出水杯,她坐在椅子上大口灌下涼水,喉間發(fā)出咕咚的聲響。

      清理完一樓,她脫掉鞋子,在棉襪外仔細套上軟底鞋套,躡手躡腳地踏上二樓樓梯——這里的房客都是夜行動物,她不想驚擾任何沉睡的人。

      二樓三個套間。朝南的兩間分別住著兩位年輕女孩:楊怡和蕭鶯鶯。北面一間則住著一位男孩,曲棋。三人都是嘉人影業(yè)的簽約藝人。

      楊怡是土生土長的香港人,頭醒目的亞麻色長卷發(fā)暗示著混血基因,五官比亞洲人更為立體深邃。琥珀色的眼眸因輕度近視習慣性地半瞇著,偶爾猛然睜大時,會透出一種受驚野貓般的凌厲與戒備,手足無措又充滿防衛(wèi)。她身高近一米七,蜂腰翹臀,雙腿修長筆直,蜜糖色的肌膚光滑緊致,曲線極具侵略性。日常裝扮偏愛低領緊身背心,豐滿的上圍被包裹得更加呼之欲出,露出纖細腰肢,肚臍上綴著一枚幽綠的臍環(huán),牛仔熱褲下是令人炫目的長腿。從眼神到發(fā)絲,都散發(fā)著一種獨特的野性美,連女人都忍不住要多看幾眼。

      蕭鶯鶯和曲棋來自內地,同樣男俊女靚,否則也難在這行立足。常來此處的也都是些非凡人物,常讓杰西卡看得眼花繚亂,暗自感嘆造物主的不公。

      前兩天,曲棋和蕭鶯鶯已回內地拍戲,臨走前叮囑杰西卡每天給房間通風、為綠植澆水。

      杰西卡在此工作一年多,卻鮮少見到三人同框,想來關系也疏淡。她覺得曲棋和蕭鶯鶯更隨和些,見到她總會招呼一聲“姐姐來了”、“姐姐辛苦了”,讓她心里挺受用的。

      相比之下,楊小姐總是冷著臉,鮮少正眼看她,最常說的話是:“杰西卡,倒水?!薄呐滤驮谒|手可及之處。她的房間也最難打理,規(guī)矩繁多:這個不許碰,那個不能移。但她出手闊綽,尤其當有豪車來接她時,上車前總會喊杰西卡幫她拿包,然后漫不經(jīng)心地從小坤包里抽出幾張港幣塞過來,低聲吩咐:“別告訴黎姐我出去了?!边@種時候,她往往會消失好幾天。

      她的房門若從內反鎖,則意味著房內有“留宿客”。起初她還會稍作掩飾,后來便越發(fā)肆無忌憚。沾著不明液體的紙巾、殘留暗紅血漬的針筒、散落的煙頭雪茄、難以名狀的衛(wèi)生用品……床上地下,一片狼藉。杰西卡默默收拾,雖無怨言,卻也忍不住搖頭嘆息。

      輕手輕腳打掃完曲棋和蕭鶯鶯的房間,杰西卡抬手看表,已近中午十二點。往常這個時候,楊小姐也該下樓了——她從不用早餐,起床后通常只喝杯牛奶。

      杰西卡走到楊怡房門口。門虛掩著一條縫。她握住冰涼的黃銅門把手,輕輕推開一些——

      楊怡穿著一條纖薄的白色真絲吊帶裙,仰面躺在厚厚的手織羊毛地毯上。一縷亞麻色的卷發(fā)凌亂地覆在她半邊臉頰上,姿態(tài)仿佛睡得深沉而安詳。攤開的右手邊,是一只喝剩半瓶的威士忌,琥珀色的液體在瓶身折射著冷光。房間里冷氣開得極足,寒氣瞬間裹挾住杰西卡,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冷顫。

      她以為楊怡又像從前一樣,醉倒在地毯上睡著了。嘴里習慣性地嘟囔了一句,推開門想進去拿條毯子給她蓋上。門軸轉動,一只小小的白色藥瓶被門推動,在地毯上無聲地滾動。杰西卡下意識彎腰拾起——空的。標簽上印著幾個英文單詞:Clonazepam (氯硝西泮)。一股寒意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臟!

      酒!藥!空瓶!

      杰西卡的心臟驟然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咚咚作響,幾乎要沖破喉嚨逃出來!她屏住呼吸,壯著膽子湊近。楊小姐的臉龐在沉睡中顯得異常柔和放松,像個不諳世事的嬰孩。她可真年輕啊……

      杰西卡顫抖著伸出手,想去觸碰她的手臂喚醒她——

      指尖觸及的肌膚,冰涼!僵硬!

      “啊——!” 一聲短促的驚叫被死死扼在喉嚨里!杰西卡魂飛魄散,猛地向后跌坐下去!“嘭!”的一聲巨響,敞開的房門被她撞得重重關上!她連滾帶爬地掙扎起身,鞋套在慌亂中脫落,小腿骨狠狠磕在堅硬的大理石臺階邊沿,瞬間留下幾處刺目的青紫。劇痛被巨大的恐懼淹沒。

      她顧不上疼,手忙腳亂地掏著背包,越急,越慌,也越亂,總算找到了手機,雙手顫抖著,總算撥通了“999”,她語無倫次地在電話里重復著:“快,快,快,來人啊,這里,這里有人死了”,她語無倫次,聲音嘶啞破碎,帶著哭腔。接線員竭力安撫,終于問清了地址,嚴令她留在原地,保護現(xiàn)場,等待警察。

      電話掛斷。整幢別墅瞬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陰森死寂吞噬。每一絲空氣都仿佛凝固著不祥。杰西卡哪里還敢停留?她哆嗦著,幾乎是手腳并用地爬下樓梯,沖出大門,一路狂奔到路口。冷汗衣衫,黏膩冰冷。她像個受驚的兔子,在正午的陽光下瑟瑟發(fā)抖,驚恐萬狀地等待著。

      十分鐘不到,兩輛警車呼嘯而來,警笛聲一路撕裂著這片的恬靜安謐。杰西卡連比帶劃地跟警察描述著,指引警察來到案發(fā)的房間。

      警戒線迅速拉起。進入現(xiàn)場的警員們對死者驚人的年輕與美貌流露出瞬間的驚詫與惋惜。平日濃妝艷抹、眼神睥睨的楊怡,帶著一種生人勿近的距離感;此刻素顏朝天、沉睡不醒的她,卻呈現(xiàn)出一種天使墜落般的純凈與脆弱。白色的紗簾被風吹動,輕輕拂過她蒼白的面頰,來回摩挲,徒勞地想要喚醒這具已然冰冷的軀殼。

      女警冷靜地拍照取證。刑偵人員和法醫(yī)魚貫而入。空藥瓶、威士忌酒瓶……被一一貼上標簽,裝入證物袋。刑警隊隊長何以超面色沉靜如水,他并未急于進入中心現(xiàn)場,而是先冷靜地環(huán)顧了別墅外圍,目光銳利地掃過門窗、路徑。進入屋內,看到一樓被精心打掃過的痕跡,他的眉頭不易察覺地蹙了一下。

      他沿著樓梯上上下下走了幾個來回,時而站定觀察,時而蹲下審視,連墻上懸掛的那幅線條狂亂的抽象畫,他也駐足凝視了許久,仿佛想從那些扭曲的色彩中解讀出什么。最后,他才踏入那間彌漫著死亡氣息的臥室。

      他轉向驚魂未定的杰西卡,聲音平穩(wěn)而具穿透力:“尸體是什么時間發(fā)現(xiàn)的?”

      “十…十一點左右?!苯芪骺曇舭l(fā)顫。

      “準確嗎?”

      “準…準的!我推門時看過手表!就…就是這個,很準的!”她慌忙抬起手腕,指向一塊新款的浪琴女表。

      阿超的目光在那塊與菲傭身份似乎不太相稱的表上停留了一瞬,繼續(xù)問:“尸體是否移動過?”

      “沒有!絕對沒有!嚇都嚇死了,哪敢動啊!”

      “你來的時候,大門是怎樣的狀態(tài)?直接進來還是需要開鎖?”

      “額…大門…大門是鎖著的。但大門上那個…那個小門,是開…開著的?!?/p>

      “開了多少?”

      “一…一條縫吧?對,就一條縫。”

      “具體怎樣開著的?到門口演示給我看。等等,”他示意旁邊的警員,“先提取小門及門鎖上的指紋?!?/p>

      “這大門平時都鎖嗎?鑰匙有幾把?”

      “大門…大門用的是電子鑰匙,只有開車進出的人才有。我也不清楚一共有幾把。平常我都是開小門進出。小門鑰匙除了我,住在這里的幾位應該都有,公司肯定也有備用?!?/p>

      “你進來時,一樓的窗戶是開著還是關著?”

      “開…開著的。本來就是開著的?!?/p>

      “你打掃時清理的酒瓶在哪里?”

      “在…在院子角落的黑色垃圾袋里……”

      ……

      何以超的問題細致入微,一條條記錄在案,偶爾會停頓下來,目光投向某個角落或物件,陷入短暫的沉思?,F(xiàn)場呈現(xiàn)的種種跡象:緊閉且需特定鑰匙的大門、虛掩的小門、無外人闖入痕跡的監(jiān)控、無搏斗或性侵跡象、散落的酒瓶和安眠藥空瓶、死者頹靡的生活狀態(tài)……似乎都指向一個清晰的結論:自殺。

      ……

      死者身份很快確認:楊怡,22歲,香港籍,孤兒,嘉人影業(yè)簽約藝人、模特。這幢別墅由嘉人影業(yè)承租。同住的蕭鶯鶯、曲棋一周前已離港赴內地拍戲。案發(fā)時間段內,別墅內僅有楊怡一人居住,日常只有杰西卡前來打掃。

      杰西卡縮在一旁還在絮絮叨叨,不斷地在胸前畫著十字架,一副被嚇破了膽的模樣。


      更新時間:2025-06-30 16: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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