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水的漣漪漸漸平息，那張模糊的女人臉也消失無蹤。葉知秋猛地抽回手，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李明軒似乎沒有注意到井中異象，他的注意力被院角一間低矮的廂房吸引——門楣上掛著一塊"藏珍閣"的木牌，鎖鏈纏繞，銹跡斑斑。
"老周！"李明軒朝店內喊道，"借您的藏珍閣一用！"
店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接著是老人沙啞的回應："東...東墻第三塊磚..."
李明軒會意，在廂房東墻摸索片刻，抽出一塊松動的青磚。一把黃銅鑰匙從磚縫中掉出，落在地上的枯葉堆里，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葉知秋聞到一股霉味混合著樟腦的氣息撲面而來。藏珍閣內光線昏暗，只有一盞油燈在角落里搖曳，照亮了滿墻的古籍和卷軸。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一張紅木案幾，上面攤開著一本皮質封面的古籍，書頁泛黃，邊角卷曲。
"《烏水志異》..."李明軒輕聲念出封面上的燙金篆字，手指小心翼翼地拂過書脊，"我父親的信中提到過這本書。"
葉知秋湊近，發(fā)現(xiàn)書頁上密密麻麻記載著烏水鎮(zhèn)數(shù)百年的奇聞異事。李明軒快速翻到中間某頁，指著一幅插圖——畫中是一座祠堂，格局與葉家祠堂極為相似，地上躺著七具尸體，每具尸體手中都握著一枚銅錢。
"嘉靖二十七年，葉氏七子暴斃..."李明軒低聲翻譯著晦澀的文言，"皆手握厭勝錢，面含詭笑...疑為'魂引之術'反噬..."
葉知秋心跳加速，她注意到插畫角落有個不起眼的符號——與她銅錢上的符文一模一樣。正要細看，書頁突然無風自動，快速翻到了末章。這一頁記載著"夢魘癥"的癥狀：患者會在夢中見到先祖亡魂，聽到詭異歌謠，醒來后掌心會出現(xiàn)莫名傷口...
"這..."葉知秋下意識捂住右手，紫紅色的傷口隱隱作痛。
李明軒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片刻，繼續(xù)解讀："'夢魘癥'實為'魂引之術'傳承之兆，唯血脈純凈者可承此術，然需以銅鏡為媒，以銅錢為引..."
話音未落，老店主突然出現(xiàn)在門口，手中油燈將他佝僂的身影拉得老長。"看夠了嗎？"他聲音嘶啞，渾濁的眼睛在葉知秋臉上掃視，"葉家的丫頭，你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嗎？"
葉知秋挺直腰背："事實。關于我家族詛咒的事實。"
老店主發(fā)出一聲古怪的冷笑，蹣跚走到一個上鎖的樟木箱前，從懷中掏出另一把鑰匙。"二十年前，也有個年輕人這么說過。"他打開木箱，取出一本薄薄的冊子，"你父親。"
葉知秋呼吸一滯。冊子封面上是熟悉的字跡——《葉明遠手記》。她伸手去接，老人卻突然縮回手，冊子"啪"地掉在地上，散開幾頁。泛黃的紙頁上，她父親的字跡潦草而急促：
"三月十五，又見青衣婦人入夢...告之'魂引之術'需以血脈為祭...柳氏舊宅地下或有答案..."
"你父親失蹤前，把這本筆記抵押給我。"老店主彎腰撿起冊子，動作緩慢得像是在表演，"換了一本《魯班經(jīng)》和...一面銅鏡。"
葉知秋與李明軒交換了一個眼神。她從暗袋中取出那面裂開的銅鏡："是這面嗎？"
老店主見到銅鏡，突然劇烈顫抖起來，油燈差點脫手。"孽緣！孽緣??！"他后退幾步，撞在書架上，"這鏡子明明隨柳氏祠堂一起埋了，怎么又..."
店前突然傳來急促的敲門聲，葉子明不耐煩的喊聲穿透門板："周老頭，我知道他們在里面！開門！"
老店主迅速將《葉明遠手記》塞進葉知秋手中，推著兩人往藏珍閣后窗走。"從這兒走，穿過菜市口，柳氏舊宅在鎮(zhèn)西槐樹下。"他壓低聲音，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葉知秋的手腕，"丫頭，記住——銅鏡裂，冤魂現(xiàn)。你父親沒完成的，現(xiàn)在輪到你了。"
后窗窄小，李明軒先翻出去接應。葉知秋正要跟上，老店主突然又拽住她，往她手心塞了個冰涼的東西——一枚青銅鑰匙，柄部刻著精細的蓮花紋。
"柳氏舊宅地窖的鑰匙，"老人急促地說，"你父親留下的。"
葉知秋剛把鑰匙藏好，前店就傳來破門聲。老店主猛地關上藏珍閣的門，插上門閂，示意她快走。她翻出窗外時，最后一眼看到老人從柜臺下抽出一把砍刀，白發(fā)在油燈下如鬼火般飄動。
李明軒拉著她鉆進一條堆滿雜物的窄巷。兩人貼著墻根疾行，身后傳來葉子明憤怒的吼叫和老店主嘶啞的咳嗽聲。拐過幾個彎后，他們混入菜市口的人群中，暫時安全了。
"柳氏舊宅..."李明軒喘著氣說，"我在鎮(zhèn)志上看到過，是百年前被葉家吞并的一個小家族。"
葉知秋翻開父親的筆記，其中一頁被折了角，上面畫著簡陋的地圖，標注著"柳氏地窖入口"。地圖邊緣有一行小字："魂引之術非邪法，然葉氏先祖用之不當，致怨氣凝結。柳氏滅門夜，銅鏡碎，詛咒始。"
她突然想起什么，從暗袋中取出那枚銅錢，對著陽光細看。在銅錢內緣的銹跡下，隱約可見兩個極小的字——"柳"和"葉"。
"看來我們得去柳氏舊宅看看了。"李明軒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閃著興奮的光，"不過得先甩掉尾巴。"
他示意葉知秋看向街對面——兩個穿短打的漢子正東張西望，腰間鼓鼓囊囊，明顯藏著家伙。葉知秋認出了其中一個是葉子明的貼身家丁。
兩人借著人群掩護，繞到一家布店后院，翻墻進入相鄰的染坊。五顏六色的染布在風中飄揚，提供了絕佳的遮蔽。穿過染坊后，鎮(zhèn)西的百年老槐樹已經(jīng)遙遙在望。
槐樹下是一片荒廢的宅院，斷壁殘垣間雜草叢生。正屋的門楣上，"柳宅"二字依稀可辨，卻被一道深深的刀痕劈成兩半。院中一口枯井，井臺同樣刻著那種古怪符文，與銅錢上的一模一樣。
葉知秋剛要上前，李明軒突然拉住她："等等。"他從公文包中取出羅盤，指針正瘋狂旋轉，"這里有很強的磁場異常。"
正屋的門虛掩著，隨著風聲發(fā)出吱呀的響動，像是無聲的邀請。葉知秋右手傷口突然劇痛起來，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手腕流下——傷口不知何時裂開了，鮮血滴在枯井邊的野草上，那些草葉立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變黑。
"月昏昏，水沉沉..."那個夢魘中的詭異歌謠再次在耳邊響起，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晰，"葉家女兒夜招魂..."
李明軒似乎沒聽到歌謠，他正專注地檢查羅盤："奇怪，這下面應該有個很大的地下空間..."
話音未落，一陣陰風卷起枯葉，柳宅的大門轟然洞開。黑暗中，隱約可見一道樓梯向下延伸，消失在濃稠的陰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