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很快開始，江見夏在的3班在一樓，林予冬在的7班在二樓，平時也就只有在樓下超市能見到，好在兩人熟稔起來后，有時在路上看見會打招呼。

周三體育課。

體育老師吹響集合哨時，梧桐葉正打著旋兒落在球門網(wǎng)上，江見夏把過長的運動褲腳挽了三道，聽見程橙在身后小聲嘀咕："怎么又是折返跑......"

"今天練傳切配合，一會兒和二班踢半場訓練賽。"老師用哨子敲著戰(zhàn)術(shù)板，"下周就要開始比賽了，提前練習一下，注意安全第一。"

江見夏用鞋尖碾著草皮上的碎石子，隔壁班女生正在場邊互相綁護膝。

7號球員抬頭時恰好與她視線相撞，露出個帶著虎牙的笑。

"傳給我！"開場十分鐘后，程橙的喊聲撕開潮濕空氣，江見夏剛帶球越過中線，忽然感覺右前方閃過人影。

7號從斜側(cè)切入搶斷時，兩人同時伸腳勾到足球。

失衡的瞬間像被按了慢放鍵。

江見夏看到對方球鞋勾住自己松開的鞋帶，7號驚慌縮腿的動作反而讓重心偏移更甚，她跪倒在草皮上時，掌心火辣辣地蹭過露水的痕跡。

"暫停！"裁判吹哨跑過來。

程橙蹲下來檢查她滲血的膝蓋，7號攥著衣角不知所措："對不起啊，我收腿沒來得及......"

老師走過來讓程橙把她先扶到場邊看看情況。

溫熱液體滲進球襪的觸感還沒漫到神經(jīng)末梢，江見夏先聞到了雪松混著薄荷糖的味道。

林予冬他們班似乎也是今天的體育課，那邊剛熱身結(jié)束讓自由活動，就看見江見夏被人扶著一瘸一拐地走出來坐在場邊，他兩步跑過來單膝點地的動作帶起細小草屑，校牌掛繩垂下來在她眼前晃成鐘擺。

"別碰傷口。"他拍開周嘉陽遞來的濕巾，"先去醫(yī)務(wù)室吧。"

江見夏盯著他發(fā)旋中央的旋渦，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人連頭頂都長得囂張。

程橙在旁邊支著她的胳膊想把她扶起來，江見夏愣了一下，連忙配合程橙發(fā)力，結(jié)果膝蓋一彎起來血就順著腿彎更快地流了下來。

"傷員優(yōu)先。"林予冬轉(zhuǎn)身半蹲的姿勢像準備起跑的獵豹，"上來。"

樹蔭在水泥路上潑墨般暈染，江見夏盯著少年后頸被汗水浸成深藍的校服領(lǐng)口，聽見他胸腔震動的輕笑："破壞王改行當球王了？"

"什么？"

林予冬故意踉蹌半步，"怎么還沒比賽就受傷了。"

醫(yī)務(wù)室窗簾被風吹得鼓起如帆，校醫(yī)不知有什么事情，不在校醫(yī)室里，只好由林醫(yī)生暫時處理一下。

棉簽觸及傷口的剎那，江見夏倒抽冷氣的聲響和門外偷看的周嘉陽的憋笑聲重疊。

林予冬踹了腳門框："再笑就把你剛寫好的數(shù)學卷子給流川楓磨爪子。"

"你輕點。"程橙攥著消毒水瓶子手抖得像篩糠，"夏夏最怕疼了。"

碘伏在膝蓋綻開褐色煙花時，林予冬突然從褲兜摸出枚水果硬糖，玻璃糖紙在他掌心蜷成粼粼波光，"上周周嘉陽摔個狗吃屎，靠這個止住了男兒淚。"

"放屁！老子那是沙子進眼！"

跟過來陸明遠從書包掏出濕巾，遞給程橙讓她把江見夏小腿上的血跡擦一擦，剛說完，突然指著林予冬的后背："你衣服怎么有紅藥水？"眾人齊刷刷轉(zhuǎn)頭，林予冬藍白校服后面星星點點。

"靠！誰把我碘伏打翻了！"

哄笑聲驚飛了窗外打盹的麻雀。

點滴架在瓷磚地面投下細長的影，江見夏捏著程橙補給的小熊餅干，突然想起QQ聊天記錄里那個踩著磁感線沖浪的小人。

少年們爭辯打翻碘伏的聲音漸漸模糊，她望著林予冬用棉簽沾碘伏在紗布上畫笑臉，發(fā)現(xiàn)他睫毛在眼下打出的陰影像振翅的蝶。

風掠過窗臺晾曬的床單，帶著84消毒液的氣息撲進來，江見夏忽然注意到林予冬左耳垂有道淺淺的疤，像月亮被咬掉的小缺口。

她伸手指了指：“你的耳朵是怎么弄的？”

"小時候翻墻被鐵絲勾的。"他察覺她的目光，"當時還以為耳朵要掉了。"

遠處操場傳來進球的歡呼聲，醫(yī)務(wù)室窗臺上的綠蘿正在抽新芽。

"怪我。"7號不知何時跟了過來，手里攥著衣角，"要是我不搶那個球......"她鼻尖還沾著草屑，馬尾辮被風吹得歪向一邊。

7號的手指幾乎要把衣角擰出水痕，江見夏撐著醫(yī)務(wù)室鐵架床直起身，"踢球哪有不磕碰的。"

她彎腰把卷了三道的褲腳放下來，塑料椅子在地面拖出短促的刺響，"倒是你搶斷挺厲害。"

程橙噗嗤笑出聲。

窗外的蟬鳴突然拔高，7號怔了怔，馬尾辮上的草屑隨著鞠躬動作簌簌掉落："我叫蘇棠，真的對不起啊！"

走廊傳來籃球撞擊地面的悶響，周嘉陽扒著門框探頭："冬哥！老張讓咱們班男生都去器材室搬墊子！"

陸明遠正蹲在地上研究打翻的碘伏瓶，聞言順手把空瓶拋進垃圾桶："干嘛啊，讓我們休息半節(jié)課原來是留著力氣測仰臥起坐引體向上？"

林予冬把染了碘伏的校服團成球扔給周嘉陽，轉(zhuǎn)身時運動鞋在地面蹭出半圈草綠色弧線，"傷口別沾水。"他屈指彈了下點滴架，金屬震顫聲驚得程橙手抖灑了半瓶礦泉水。

直到那群男生的笑鬧聲消失在樓梯拐角，校醫(yī)才抱著記錄本匆匆趕來。

酒精棉球擦過膝蓋時泛起細密刺痛，江見夏盯著蘇棠口袋露出的棒棒糖包裝紙。

消毒柜的紫外線燈突然熄滅，校醫(yī)擰開生理鹽水："這兩天傷口別捂著，體育課先請假。"棉簽掃過擦傷邊緣時，江見夏突然想起林予冬畫在紗布上的笑臉，被碘伏暈染開的線條像融化的太陽。

消毒水味道重新彌漫開來，江見夏盯著校醫(yī)胸牌上褪色的藍底照片，突然聽見蘇棠壓低聲音問："你們和林予冬很熟？"

"孽緣。"江見夏把自己的球襪疊成豆腐塊，"其實也不是很熟。"

正午陽光將梧桐葉的影子烙在醫(yī)務(wù)室窗臺，三人往食堂走。

食堂玻璃門推開時蒸騰起番茄炒蛋的酸甜氣息，蘇棠端著餐盤還在復(fù)盤剛才的搶斷："其實你帶球變向的時候，重心應(yīng)該再......"話音未落就被程橙塞了顆魚丸，"傷員最大，夏夏想坐哪？"

不銹鋼餐盤折射著正午日光，江見夏剛要指向靠窗位置，忽然看見梧桐樹蔭下晃過熟悉的深藍色衣角。

林予冬單手插兜斜倚在自動販賣機旁，劉海被汗浸得貼在額角，對面扎蝴蝶結(jié)的女生正把粉色信封往他懷里塞。

"第十七朵。"程橙豎起筷子，"這學年的第十七封情書。"

蘇棠舀了勺蛋羹突然嗆?。?什么計數(shù)單位？"

程橙掰著手指數(shù)哪十七朵，突然壓低聲音，"快看！小學妹耳朵都紅透了！"

玻璃幕墻將人群哄鬧過濾成模糊背景音，林予冬直起身時影子完全籠罩住對方。

他接過信封的瞬間，小學妹揪著衣擺的指尖驟然松開，卻在下一秒聽見少年帶笑的聲音："同學，教務(wù)處信箱在綜合樓二樓。"

"不是......這是......"女生慌亂擺手的樣子像受驚的麻雀。

"如果是建議書的話，"林予冬把信封輕輕放回她顫抖的掌心，"校領(lǐng)導(dǎo)更愛看打印體。"他屈指叩了叩販賣機，礦泉水滾落的聲響驚飛了在啄食米粒的灰鴿子。

程橙咬著吸管悶笑："這招夠損的。"

蘇棠若有所思："難怪論壇說他是情書粉碎機。"

江見夏戳著餐盤里的西蘭花，糖醋汁在瓷盤上洇出淺褐色痕跡。

遠處林予冬正彎腰撿起被碰掉的校園卡，后頸凸起的骨節(jié)像未展翅的蝶。

"聽說他初中收到情書都折成紙飛機放生了。"蘇棠突然壓低聲音，"有次紙飛機撞進校長辦公室，害得他們班被通報批評......"

"你們班體委沒說過他更離譜的事？"程橙突然來了精神，"去年運動會他跑三千米，最后沖刺階段突然摔了個狗吃屎，結(jié)果還是破了校記錄！"

番茄湯蒸起的熱氣模糊了視線，江見夏想起有一次值日時，曾在走廊拐角撞見林予冬把情書疊成青蛙塞回女生手里。

少年指尖壓著青蛙脊背往前推，紙青蛙蹦跳著撞上女生的鞋尖，"你看，連青蛙都知道要腳踏實地。"

食堂人潮漸漸散去，收餐盤的阿姨推著車經(jīng)過時，金屬碰撞聲驚醒了沉浸在八卦里的三人組。

蘇棠突然指著窗外："那不是......"

林予冬正站在銀杏樹下擰礦泉水瓶灌進自己嘴里，水珠順著下頜線滾進衣領(lǐng)。

三個女生抱著課本經(jīng)過時突然爆發(fā)嬉笑，推搡間眼看要摔倒，為首穿橙色T恤的女生伸手要拽林予冬胳膊。

少年后撤半步的動作帶落幾片銀杏葉，塑料瓶在空中劃出拋物線，"周嘉陽！接球！"

突然被點名的男生從食堂大門剛剛沖出來，手忙腳亂接住水瓶時差點撞翻保潔阿姨的水桶。

"冬哥你謀殺啊！"哀嚎聲驚得樹杈上的麻雀撲棱棱飛起，女生們早已紅著臉跑遠。

程橙笑得筷子都拿不穩(wěn)："這什么鋼鐵直男操作？"

蘇棠舀著涼透的紫菜湯搖頭表示不懂。

江見夏低頭，她想起醫(yī)務(wù)室里那顆帶著體溫的水果糖，玻璃糖紙現(xiàn)在還躺在校服口袋，隨著走動會發(fā)出細碎響動。

"江同學？"蘇棠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傷口又疼了？"

程橙已經(jīng)起身收拾餐盤："要不要去小超市買冰敷？"

江見夏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

三角梅從鐵藝圍欄垂落，三人穿過連廊時，廣播站突然開始試音。

電流雜音中傳來模糊的英文歌旋律，林予冬的聲音突然插進來："喂？能聽見嗎？"

程橙猛地剎住腳步："他怎么在廣播室？"

"下午兩點到三點進行足球場圍欄檢修......"少年懶洋洋的聲線混著翻紙頁的沙沙聲，"請勿在此區(qū)域......這是什么字？"

背景傳來女生的輕笑："暨，讀jì。"

"哦，請勿在此區(qū)域暨......"停頓突然變成嘈雜的碰撞聲，廣播里傳來教導(dǎo)主任的怒吼："林予冬！誰讓你用廣播站查字典的！"

蘇棠笑得眉眼彎彎，程橙扶著柱子直不起腰。

江見夏望著湛藍天空下驚飛的鳥群，風掠過膝蓋上微涼的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