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點(diǎn)半,手機(jī)鈴聲像根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jìn)李凡的耳膜里,
把他從一片混沌的淺眠里硬生生拽了出來。心臟在肋骨后面狂跳,
擂鼓一樣咚咚咚地砸著胸腔。他掙扎著伸出手,
在床頭柜上一堆充電線、空薯片袋和半包皺巴巴的紙巾里摸索了半天,
才抓住那個催命符似的手機(jī)。屏幕亮得刺眼,“外賣小哥”四個字在黑暗中跳動?!拔??
”李凡的聲音嘶啞干澀,像砂紙磨過木頭?!巴瑢W(xué)!你點(diǎn)的燒烤到了!樓下大門鎖了,
保安大爺睡得跟那啥似的,叫不醒!趕緊下來拿!
”電話那頭的聲音帶著凌晨特有的暴躁和疲憊,穿透力極強(qiáng)。
“知道了…”李凡認(rèn)命地應(yīng)了一聲,掛了電話。
一股濃烈的、混雜著酒精和隔夜外賣的酸餿氣味直沖鼻腔,差點(diǎn)讓他嘔出來。他捂著嘴,
借著窗外城市霓虹透進(jìn)來的微弱光線,看向聲音來源。下鋪,杜康像一灘融化的史萊姆,
攤在一堆形態(tài)各異的空酒瓶中間。紅的啤的白的,玻璃的塑料的,東倒西歪。
他懷里還緊緊摟著一個深褐色的壇子,上面貼著張褪色的紅紙,依稀能辨出個“貢”字,
散發(fā)出一種濃郁到令人窒息的、混合著某種奇異花果香氣的酒味。杜康的鼾聲時斷時續(xù),
偶爾還夾雜著幾句含混不清的夢囈:“…再來…一壇…蟠桃…嗝…”斜對角的上鋪,
顏卿的床鋪像一片被精心打理的夢幻花園。粉色紗帳垂落,綴滿了亮晶晶的小星星燈串。
此刻,那些小燈還在一閃一閃,映照著下方一個正對著一面精致雕花鏡忙碌的身影。
顏卿側(cè)坐著,只穿了件絲質(zhì)的吊帶睡裙,露出白皙的肩頸線條。他微蹙著秀氣的眉頭,
小心翼翼地對著鏡子,用纖長的手指拈起一根假睫毛,無比專注地往自己眼皮上粘,
嘴里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曲子,手指翹著蘭花指。就在李凡準(zhǔn)備翻身下床時,
一陣刺耳的“呲啦——呲啦——”聲猛地鉆進(jìn)耳朵,像指甲刮過黑板,讓人頭皮發(fā)麻。
他循聲望去,心臟又是一抽。靠近陽臺門的位置,白澈正背對著他,
以一種近乎朝圣般的姿態(tài),彎著腰,雙手緊握著一把拖把,
正一寸一寸、極其緩慢而用力地擦著宿舍的水泥地。那拖把桿被他擦得光可鑒人,
在昏暗光線下幾乎能反光。他穿著一身純白得沒有一絲雜質(zhì)的絲綢睡衣,
腳上套著厚厚的白色棉襪,外面還嚴(yán)嚴(yán)實實裹著塑料袋。那動作,那姿態(tài),
仿佛他拖的不是宿舍地面,而是故宮太和殿的金磚。“操…”李凡低低罵了一句,
一股無名火蹭地竄上頭頂。這他媽都凌晨三點(diǎn)半了!他掀開被子,帶著一股子被吵醒的戾氣,
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故意把步子踏得很重,咚咚咚地走向陽臺門邊的白澈?!鞍壮?!
白大仙!”李凡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意和睡意,“這都幾點(diǎn)了?大半夜的你擦什么地?
這破地兒擦成鏡子它也是個水泥地!你還讓不讓人活了?”白澈的動作頓住了。
他極其緩慢地直起腰,像一臺精密的機(jī)器被按下了暫停鍵。他沒有立刻回頭,
只是肩膀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下。宿舍里,杜康的鼾聲詭異地停了一瞬,
顏卿哼歌的聲音也消失了??諝怏E然凝固,只剩下窗外遠(yuǎn)處城市永不疲倦的嗡鳴。
白澈終于轉(zhuǎn)過身。他的臉在昏暗的光線里顯得過分蒼白,沒什么表情,只有那雙眼睛,
異常地亮,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幽幽地鎖定李凡。那目光平靜得可怕,
帶著一種非人的審視感,讓李凡后面的話一下子卡在了喉嚨里,后背莫名地躥起一股涼氣。
“有蟑螂?!卑壮旱穆曇艉翢o起伏,像冰冷的電子合成音。他側(cè)開身體,
用戴著厚厚橡膠手套的手指,指向剛才他拖把正前方的一塊地面。李凡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
果然,一只油光發(fā)亮、足有半個拇指大的美洲大蠊,正靜靜地趴在那里。它一動不動,
觸須都僵直著,像是被凍住了,又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死死按在了原地。李凡愣住了。
他看看那只詭異的蟑螂,又看看白澈那張毫無波瀾的死人臉,
再看看自己光著的腳丫子和冰涼的水泥地,
凌晨三點(diǎn)半的困倦、被吵醒的煩躁、面對三個奇葩室友積累的憋屈,
還有眼前這超現(xiàn)實的一幕帶來的莫名恐懼,瞬間擰成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怒火,
轟地在他腦子里炸開?!绑??!”李凡的聲音猛地拔高,幾乎破音,
在寂靜的宿舍里顯得格外刺耳,“就他媽為了一只蟑螂?!你大半夜不睡覺在這兒搞衛(wèi)生?!
還非得現(xiàn)在搞?!白澈!你有病吧!潔癖晚期沒救了是吧?!”他一邊吼,
一邊下意識地抬腳,想朝那只該死的蟑螂踩下去,把這股邪火發(fā)泄出來。
就在他腳抬起的瞬間,白澈那雙古井般的眼睛驟然瞇起,
瞳孔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其微弱、難以捕捉的暗金色流光。顏卿床鋪的紗帳無風(fēng)自動了一下,
幾縷看不見的、近乎透明的絲線般的氣息在空氣中一閃而逝。而一直醉死過去的杜康,
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極低的、意義不明的咕嚕聲,像沉睡的火山翻了個身。李凡的腳懸在半空,
硬生生停住了。一種難以言喻的、源自生物本能的巨大危機(jī)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他,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他全身的汗毛倒豎,心臟狂跳得幾乎要撞破胸膛。
那只蟑螂依舊詭異地僵在原地,像某種不祥的祭品。他猛地收回腳,
那股邪火被這突如其來的恐懼澆得透心涼,只剩下一種毛骨悚然的冰涼感順著脊椎往上爬。
他張了張嘴,看著白澈那張毫無表情的臉,看著顏卿那邊紗帳后模糊的身影,
聽著杜康重新響起的、節(jié)奏不變的鼾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拔摇胰ツ猛赓u。
”李凡的聲音干澀得厲害,他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轉(zhuǎn)身,胡亂抓起椅背上的外套披上,
逃也似的沖向宿舍門。手指碰到冰冷的門把手時,他甚至感覺那金屬都在微微震顫。
他用力拉開沉重的鐵門,樓道里昏暗的白熾燈光涌進(jìn)來,帶來一絲虛假的安全感。
門在他身后“砰”地一聲關(guān)上,隔絕了宿舍里那令人窒息的氣氛。李凡背靠著冰冷的鐵門,
大口喘著氣,凌晨的空氣帶著寒意灌入肺里,卻絲毫無法冷卻他心頭那團(tuán)冰冷的恐懼。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發(fā)抖的手,又抬頭望向幽深空蕩的樓道盡頭,只覺得這熟悉的宿舍樓,
此刻陌生得像通往地獄的入口。---李凡幾乎是撞開宿舍門的,
懷里抱著那份還冒著微弱熱氣的燒烤袋子,錫紙包裹下的油脂香氣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
卻絲毫無法驅(qū)散他心頭的寒意和煩躁。他反手甩上門,動作帶著發(fā)泄的意味。
鐵門撞擊門框的聲音在寂靜的凌晨格外刺耳?!安?!大半夜折騰人!這破保安睡得比豬還沉!
”李凡把燒烤袋子重重地往自己書桌上一摜,油紙袋摩擦發(fā)出嘩啦的聲響。他一邊罵罵咧咧,
一邊彎腰去床底下摸索自己的拖鞋,聲音在空曠的宿舍里顯得特別大,“還有那傻逼外賣員,
打個電話跟催命似的!這破學(xué)?!彼跣踹哆兜乇г怪?,
試圖用聲音填滿這過于安靜的空間,驅(qū)散剛才那詭異的恐懼感。然而,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動作也僵住了。宿舍里靜得可怕。沒有鼾聲。沒有哼歌。
也沒有那刺耳的“呲啦——呲啦——”的拖地聲。
剛才還在夢鄉(xiāng)的杜康、粘睫毛的顏卿、擦地的白澈,此刻全都詭異地消失了。
三張床鋪都空著,被子凌亂地堆著。杜康床上那堆空酒瓶還在,
顏卿床鋪的粉色紗帳依舊垂落,白澈那把光可鑒人的拖把也還靠墻立著。人呢?
一股寒氣瞬間從李凡的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直起身,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
凌晨的寒意透過單薄的外套滲進(jìn)來,讓他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就在這時,
一陣極其低微、刻意壓低的交談聲,如同鬼魅的耳語,從陽臺門的方向飄了過來。
陽臺門關(guān)著,但門上的磨砂玻璃透出外面城市黯淡的光暈。聲音很模糊,斷斷續(xù)續(xù),
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和…非人感?李凡屏住呼吸,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
像一只受驚的貓。他鬼使神差地,踮起腳尖,一點(diǎn)一點(diǎn),無聲無息地挪向陽臺門。
每靠近一步,那低語聲就清晰一分。
“…觀測周期…行為模式記錄…無異常能量波動…”一個極其冷靜、毫無情緒起伏的聲音,
是白澈。
“…紅線狀態(tài)穩(wěn)定…目標(biāo)情感鏈接…空白…威脅評估…維持最低檔…”另一個聲音響起,
帶著點(diǎn)刻意拿捏的嬌媚腔調(diào),尾音習(xí)慣性地拖長上翹,是顏卿。
“…嗝…酒氣…掩蓋…完美…目標(biāo)…遲鈍…”第三個聲音含混不清,夾雜著明顯的酒嗝,
是杜康。李凡的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他悄悄地把臉貼近冰冷的磨砂玻璃,
眼睛極力透過那層模糊的介質(zhì)向外看去。陽臺狹窄的空間里,三個身影圍成一個圈,
背對著宿舍門。白澈穿著他那身一塵不染的白睡衣,身姿挺拔得像標(biāo)槍。
顏卿裹了件厚實的毛絨睡袍,但依舊能看出睡裙下擺,長發(fā)垂落肩頭。
杜康則搖搖晃晃地站著,手里竟然還拎著那個貼著“貢”字的酒壇子。他們圍著的中心,
水泥地上,赫然是那只油光發(fā)亮的大蟑螂!此刻,
它被一圈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散發(fā)著極淡白芒的光環(huán)禁錮著,六條腿徒勞地在空中劃動,
卻無法移動分毫?!熬C上所述,”白澈的聲音恢復(fù)了那種毫無波動的電子合成感,
“根據(jù)司命星君系統(tǒng)最新推演報告,目標(biāo)李凡,凡俗身份驗證無誤,
行為模式符合低階人類標(biāo)準(zhǔn)。記憶封印陣列‘歸墟’運(yùn)轉(zhuǎn)穩(wěn)定,無松動跡象,
能量逸散低于萬分之一閾值。威脅等級:忽略不計。”司命星君?記憶封印?歸墟?
李凡的腦子嗡的一聲,像被重錘砸中,一片空白。這些詞像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他的神經(jīng)上。他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才沒讓驚叫聲溢出來。
陽臺冰冷的水泥地透過薄薄的拖鞋底傳來刺骨的寒意,但他渾然不覺,
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jié)?!鞍パ?,白司命,你總是這么一板一眼。
”顏卿翹著蘭花指,指尖繞著幾縷垂下的發(fā)絲,語氣嬌嗔,
但那雙在昏暗光線下異常明亮的眼睛里,卻沒有任何笑意,
“人家月老殿的紅鸞譜看得才清楚呢。咱們這位寶貝室友啊,嘖嘖,紅線那頭空空如也,
比剛洗過的碗還干凈!別說情劫了,連個像樣的桃花劫都欠奉。標(biāo)準(zhǔn)的母胎solo,
安全系數(shù)高得很吶!依我看吶…”他拖長了調(diào)子,帶著點(diǎn)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
“他這輩子最大的劫難,怕不是外賣超時被扣錢?”杜康猛地灌了一口壇子里的東西,
濃郁奇異的酒香瞬間壓過了燒烤的味道。他打了個響亮的酒嗝,
噴出一小團(tuán)肉眼可見的、帶著淡淡霞光的霧氣,身體晃了晃,
:“嗝…月…月老說得對…安全…安全…酒…酒氣護(hù)體…好…好得很…”他醉眼朦朧地低頭,
瞅了瞅地上那只還在徒勞掙扎的蟑螂,似乎覺得它礙眼,抬起穿著破洞拖鞋的腳,
作勢就要踩下去,“礙…礙事…踩…”“且慢!”白澈的聲音陡然一厲,
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瞬間壓過了顏卿的嬌笑和杜康的嘟囔。
他那只戴著厚橡膠手套的手閃電般抬起,精準(zhǔn)地按住了杜康的腳踝。杜康那看似隨意的一腳,
竟硬生生停在半空,離蟑螂只有毫厘之差,仿佛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墻。
白澈的目光冰冷地掃過杜康和顏卿,最后落回那只被光暈禁錮的蟑螂身上,
語氣恢復(fù)了那種令人窒息的平靜:“此物雖微,亦是此間‘凡塵煙火’的一部分,
對維持觀測環(huán)境的‘自然’表象具有基礎(chǔ)價值。隨意抹除,
可能導(dǎo)致局部因果出現(xiàn)不必要的漣漪,增加暴露風(fēng)險?!彼D了頓,像是在宣判,
“留待目標(biāo)自行處理,更符合‘凡人邏輯’。”“嘁,就你規(guī)矩多?!鳖伹淦财沧?,
翻了個白眼,裹緊了身上的睡袍,“一只蟲子而已,踩死就踩死嘛,
還漣漪…搞得跟真的一樣。冷死了,我回去補(bǔ)覺了,明早還有個‘甜心早安’直播呢。
”他說著,扭身就要去拉陽臺門。杜康被白澈按住腳踝,晃了晃腦袋,似乎清醒了一點(diǎn)點(diǎn),
嘟囔著:“聽…聽司命的…”也收回了腳,抱著酒壇子,踉蹌著就要轉(zhuǎn)身。門內(nèi),
李凡渾身的血液都沖到了頭頂,又在剎那間凍結(jié)成冰。司命星君?月老?酒仙?記憶封印?
凡俗身份?觀測?這些詞像燒紅的烙鐵,在他一片空白的腦子里烙下劇痛的印記。
他猛地向后退去,動作快得失去了控制,腳后跟狠狠撞在了自己椅子堅硬的金屬腿上。
“哐當(dāng)!”一聲沉悶的巨響在死寂的宿舍里炸開!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動,
金屬腿腳刮擦著水泥地面,發(fā)出刺耳尖銳的噪音,在凌晨的寂靜中如同平地驚雷!
陽臺上的三個身影瞬間凝固!時間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白澈按著杜康腳踝的手僵在半空,
顏卿扭身拉門的動作定格,杜康醉醺醺的搖晃也驟然停止。空氣凝固成冰,沉重得令人窒息。
下一秒,陽臺門被一股無形的巨力猛地從外面拉開!冰冷的夜風(fēng)呼地灌了進(jìn)來,
帶著一股不屬于這個季節(jié)的凜冽寒意。白澈站在門口,身影擋住了大部分光線,
將他那張過分蒼白的臉籠罩在更深的陰影里。他依舊穿著那身純白睡衣,但此刻,
那白色仿佛吸納了所有的光,變得無比幽深。他那雙古井般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
瞳孔深處不再是幽暗的古井,而是兩簇燃燒的、冰冷的金色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