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鍵盤早已包了漿,油膩膩的,每一次敲擊都帶著一種黏膩的遲滯感。林淵盯著屏幕上那幾行倔強的代碼,它們像一群冰冷的毒蟲,扭曲盤踞在刺眼的熒光里。最后一個分號仿佛永遠也敲不下去,視野邊緣開始模糊、發(fā)黑,像老舊的電視機信號不良時閃爍的雪花點。
胸口猛地一抽,像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緊,又猝然松開。劇痛瞬間炸開,蠻橫地沖垮了所有疲憊的堤壩,瞬間淹沒了意識。林淵眼前最后的畫面,是屏幕上那些未完成的、冰冷扭曲的字符,它們仿佛在幸災樂禍地跳躍、獰笑??Х缺蚍奈蹪n在廉價的合成木桌面上迅速洇開,深褐色的液體貪婪地吞噬著散亂的文件一角。窗外,城市霓虹永不疲倦地閃爍,意識進入一片黑色的通道...是五彩斑斕的黑....然后窒息感……然后,是失重。 不是電梯下墜!而是被一股蠻橫到不講理的力量從熟悉的世界硬生生撕扯出來,粗暴地塞進了一條混亂湍急的通道。光怪陸離的碎片呼嘯著撞擊他的意識:模糊扭曲的人臉、刺耳的金屬刮擦聲、某種龐大到令人絕望的古老獸類的低吼……還有,一陣尖銳到靈魂深處的、屬于少年的驚恐尖叫!那聲音如此真切,帶著山風的呼嘯和失足墜落的絕望。 “娘——!”
碎片中,混雜著嶙峋陡峭的黑色山崖、一株在狂風中搖曳的、開著詭異紫花的植物、腳下松動的碎石……以及,在急速下墜、天旋地轉的混亂里,左手似乎胡亂地、死死地抓住了什么東西!那東西入手溫潤,帶著一絲奇異的安撫力量,卻在墜落的風壓中顯得如此微不足道。
所有感知都被瘋狂攪拌,攪拌成一片混沌的、令人作嘔的泥沼。時間失去了刻度,空間被揉碎重組。在這狂暴的洪流中,唯有左掌心那一點微弱卻異常清晰的溫潤感,頑強地烙印著,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對抗著那撕扯靈魂的眩暈與劇痛。
“魂未歸,碑未碎。天道無情,逆天者生……” 一個冰冷、遙遠、仿佛來自亙古的低語,在混亂的洪流中一閃而逝,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與誘惑。
“砰!”
一聲沉悶的巨響,仿佛重物砸在厚實的濕泥上。
冰冷,堅硬,帶著河灘淤泥特有的腥氣,瞬間包裹了他。林淵猛地嗆咳起來,肺葉火燒火燎,每一次吸氣都帶進一股濃重的泥腥味和水汽。他掙扎著睜開眼,光線刺得他淚腺失控,視野花了片刻才勉強聚焦。
沒有天花板上熟悉的、布滿蛛網(wǎng)裂紋的節(jié)能燈管,沒有廉價電腦主機沉悶的嗡鳴,更沒有窗外那永遠喧囂、令人煩躁的城市噪音。頭頂,是一片他從未見過的、異常澄澈高遠的深藍色天幕,幾顆異常碩大、清冷如冰的星辰點綴其上,冷漠地俯瞰著大地??諝飧蓛舻脦е环N凜冽的寒意,每一次呼吸都像吸入冰片,直沁入肺腑深處,卻又詭異地讓沉重的頭腦為之一清。
他艱難地動了動脖子,環(huán)顧四周。身下是濕滑冰冷的鵝卵石,大小不一,硌得生疼。不遠處,一條寬闊的大河無聲流淌,河水在星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幽藍色的微光,仿佛河底沉睡著某種會發(fā)光的巨物。水面上,偶爾有形態(tài)怪異的銀白色小魚躍出,鱗片折射著星光,在空氣中留下一道道轉瞬即逝的亮痕,隨即又無聲地沒入幽暗的水流。河對岸,一片高聳、嶙峋的黑色石山在深藍天幕下投下巨大而沉默的陰影,山勢陡峭險惡,如同巨獸嶙峋的脊骨。山腳下,依稀有幾點昏黃搖曳的火光,勾勒出一些低矮、粗糙建筑的輪廓,像匍匐在巨獸腳下的蟲豸。一片死寂,只有河水永不停歇的、低沉的嗚咽,如同大地深沉的嘆息。
“這……是哪?” 林淵喉嚨干澀發(fā)緊,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他下意識地想撐起身體,手臂和左肩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和劇痛,仿佛骨頭被狠狠摔過。低頭一看,他愣住了。
這不是他的手。
皮膚是久不見陽光的、帶著風吹日曬痕跡的小麥色,指關節(jié)同樣突出,布滿了新舊交錯的擦傷和硬繭,指甲縫里塞滿了黑泥和草屑。手腕雖然纖細,卻透著一種少年人特有的韌勁。身上的衣物是粗劣的麻布,濕透了緊貼在身上,又冷又重,膝蓋和手肘處打著厚厚的補丁。
等等!左手!
一股強烈的、來自“另一個自己”的執(zhí)念感,驅使著他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五指依舊死死地緊握著,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發(fā)白,甚至微微顫抖。透過指縫,在星光的映照下,能看到一點溫潤、內斂的微光透出來,并不刺眼,卻異常堅韌地存在著。而他的右手邊,散落著幾株被壓壞的、葉片細長、邊緣帶著鋸齒的草,草根還帶著新鮮的濕泥。
那是什么?玉?還有……草藥? 林淵的心猛地一跳。墜崖!采藥!那聲絕望的“娘——!”碎片般的記憶、掌心緊攥的溫潤玉石、以及身邊這些帶著泥土氣息的草藥瞬間重疊!是墜崖時抓住的?還是……自己在穿越通道里混亂中撈到的?這草藥……是給母親治病的?
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直沖頭頂,比身下的鵝卵石還要冰冷!林淵猛地抬起雙手,顫抖著摸向自己的臉。左手緊攥著那未知的溫潤物件,觸感像一塊上好的玉石,帶來一種奇異的安定感,卻又讓眼前的一切顯得更加荒誕離奇。
觸感光滑得不可思議,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緊繃的彈性。沒有熬夜加班熬出來的油膩,沒有壓力催生的細紋,更沒有三十歲社畜眉宇間揮之不去的疲憊和麻木。指腹劃過下頜,那里本該有些扎手的胡茬,現(xiàn)在卻是一片光潔。他猛地又去摸自己的胸口,肋骨清晰可數(shù),瘦削單薄,但心臟在薄薄的皮膚下有力地、年輕地跳動著,不再有那種被重擔壓得透不過氣來的沉悶窒息感。左肩的疼痛、掌心的溫潤玉石、以及身邊那幾株散發(fā)著泥土腥氣的草藥,是如此的矛盾又真實地交織在一起。
一個荒謬絕倫、卻又帶著某種奇異誘惑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他混亂的腦海。他猛地掙扎著爬起來,踉蹌著撲到河邊。幽藍的河面微微蕩漾,映出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水面倒映出的,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頭發(fā)枯黃雜亂,像一蓬被霜打過的野草,濕漉漉地貼在蒼白的額頭上(失血和寒冷所致)。臉龐瘦削,下巴尖尖的,顴骨有些突出,帶著長期勞作和營養(yǎng)不良的痕跡。但那雙眼睛……瞳孔在星光下顯得異常黑亮,深處還殘留著一絲尚未被生活徹底磨滅的驚惶,然而更多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近乎狂喜的亮光。嘴角的線條是陌生的,帶著少年特有的、尚未定型的青澀弧度。額角還有一道新鮮的、滲著血絲的擦傷,火辣辣地疼。這張臉,屬于一個石淵鎮(zhèn)16歲少年。
“哈…哈哈……” 一聲壓抑的、帶著試探的笑聲從他喉嚨里滾出來,隨即像掙脫了某種束縛,驟然放大,變成了近乎癲狂的大笑,“哈!哈哈哈哈——!”
笑聲在空曠死寂的河灘上突兀地回蕩,驚起了遠處石山陰影里幾只不知名的夜鳥,撲棱棱地飛入更深沉的黑暗。林淵笑得彎下了腰,左手依舊死死攥著那溫潤的源頭,身體劇烈地顫抖,眼淚不受控制地涌出來,滾過他年輕卻陌生的臉頰,滴落在石頭上。三十年的牛馬生涯,日復一日的壓榨、疲憊、一眼望不到頭的窒息感……竟然猝不及防地,以這樣一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終結了?代價是……重返青春?變成了一個窮苦少年?而手里這塊玉……是夢?還是穿越的伴手禮?或者……自己瘋了?那山……就是自己“采藥”的地方?
“不虧!這波……這波血媽賺!” 他一邊喘著粗氣,一邊嘶啞地低吼,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種近乎扭曲的慶幸感在胸腔里橫沖直撞,沖刷著殘留的驚悸和那揮之不去的、關于另一個“自己”的尖叫聲。左手掌心的溫潤,是此刻唯一的、真實的錨點。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散落在鵝卵石上的草藥,一股陌生的、屬于這個身體的強烈焦慮和擔憂猛地涌上心頭——娘!
“鎮(zhèn)魂主印綁定中……綁定完成。” 一個冰冷、毫無感情的機械聲音毫無征兆地在林淵混亂的腦海中響起,清晰得如同在耳邊低語。這聲音與穿越通道中那古老的囈語截然不同,帶著一種絕對的、非人的秩序感。
林淵猛地僵在原地,瞳孔因極致的驚駭伴隨著驚喜而放大。
“【系統(tǒng)】啟動?!?/p>
“當前狀態(tài):靈識未開,血脈未激,修為:無?!?/p>
“發(fā)布新手任務:在七日內覺醒靈識,否則抹殺。”
冰冷的字句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狠狠鑿進他的意識?!跋到y(tǒng)”?“綁定”?“抹殺”?這些詞語他并不陌生,但在此刻此景下出現(xiàn),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荒誕和真實。那“抹殺”二字蘊含的絕對意志,讓他靈魂深處都感到戰(zhàn)栗。
“我做到了?!?一個平靜中帶著一絲微不可察滿足的少年聲音,毫無預兆地在腦海中響起,仿佛是他自己的回聲,卻又截然不同。緊接著,是一縷微弱的、如同螢火般的光亮在“內視”中浮現(xiàn)的奇異感覺。
“任務進度提升至12%”
“獎勵:靈息初煉術 已發(fā)放”
這感覺……這聲音……這信息流……不屬于他!或者說,不屬于此刻作為“穿越者”的他!它們如同破碎的鏡片,強行鑲嵌進他混亂的記憶和感知里,帶著另一個“林淵”的痕跡!
是幻覺?是這具身體殘留的記憶?還是……那所謂的“系統(tǒng)”在讀取過去?
林淵只覺得頭痛欲裂,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經(jīng)歷和認知在他腦中瘋狂碰撞、撕裂。他是那個為母采藥墜崖的石淵鎮(zhèn)少年林淵?還是那個猝死在代碼前的社畜林淵?那石淵鎮(zhèn)祠堂……那鎮(zhèn)魂碑……那族老林乘風……是真實發(fā)生過的?還是即將發(fā)生的預言?手中的古玉,是母親遺物?還是穿越的鑰匙?
他分不清!記憶的碎片與系統(tǒng)的提示交織纏繞,如同兩股糾纏不清的藤蔓,勒得他喘不過氣。
就在這時——
“嗤啦——!”
一聲尖銳到足以撕裂靈魂的厲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石淵鎮(zhèn)上方死水般的深藍天幕!
一道青碧色的劍光,璀璨、凌厲、裹挾著斬斷一切的決絕殺意,如同九天之上墜落的雷霆,悍然劈開沉寂的夜色!緊隨其后,一道暗沉如污血的赤紅劍光,帶著更加暴戾、更加陰毒的氣息,死死咬住前方那道青光,如同跗骨之蛆,窮追不舍!
兩道恐怖的光影,如同兩顆裹挾著毀滅意志的流星,拖著長長的、刺破夜空的灼熱尾跡,以一種粉碎一切阻擋的瘋狂姿態(tài),朝著林淵所在的那片黑色石山,直墜而下!
那純粹、暴虐、視眾生如螻蟻的殺意,如同實質的冰水,瞬間澆透了他的四肢百??!將他剛剛重獲新生的喜悅、對“母親”安危的陌生焦慮、對掌中古玉來源的驚疑、對“系統(tǒng)”和“記憶碎片”的巨大困惑……所有的一切都徹底凍結、碾碎!
笑容徹底僵死在他年輕的臉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凈,只剩下駭人的慘白。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那幾根脆弱的肋骨。一股冰冷的麻痹感從尾椎骨直沖上腦門,讓他四肢僵硬,動彈不得。左手緊握的古玉,那溫潤感似乎也變得微弱,在毀滅性的威壓面前瑟瑟發(fā)抖。
腦海中,那冰冷的機械音似乎也受到了干擾,變得斷斷續(xù)續(xù)、模糊不清,如同信號不良的廣播:
“警告……高……高能……干擾……任務……抹殺……倒計時……”
一個混雜著三十歲社畜全部絕望認知、十六歲少年本能恐懼、對自身存在巨大懷疑、對“系統(tǒng)”抹殺威脅的驚駭、以及對那兩股毀滅劍光帶來的最直接死亡預感的念頭,如同最后的喪鐘,在他一片混亂、幾乎要爆炸的腦海里轟然炸響:
淦!這鬼地方的KPI……比特么996還狠?老子剛活過來,自己是誰還沒整明白,腦子里還有個催命符……這就要被神仙打架給揚了?!
就在他努力掙扎之際,一股莫名的能量順著他識海流轉全身,像是火焰焚燒,又像是冰河沖刷。他只覺得體內氣血翻滾,五感逐漸敏銳,連地上的蟲鳴聲都清晰入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