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的死寂。
如同風暴過后的廢墟，又像是萬物湮滅前的最后定格。
滄溟半跪在破碎的庭院中央，體表的玄冥寒冰無聲地蔓延、加厚，發(fā)出細微的“咔咔”聲。冰層之下，肌膚呈現(xiàn)出不祥的青紫色裂痕，那是寒毒徹底失控、侵蝕血肉骨髓的征兆。他低垂著頭，凌亂的白發(fā)被冰霜凍結(jié)，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有呼出的氣息帶著極淡的白霧，證明他還活著。
他的雙臂，如同最堅固的冰雕基座，死死地、小心翼翼地環(huán)抱著懷中那團被玄冰封存的柔和星光。冰球內(nèi)，素問（璇心）那縷微弱的神識緊緊依偎著布滿裂紋的昆侖玉玨虛影，光芒黯淡，如同風中殘燭，卻依舊頑強地散發(fā)著最后的溫暖，與滄溟凍徹骨髓的寒冷形成觸目驚心的對比。
幾尺之外，蘇青璇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雙目空洞，眼角的血痕如同兩道凄厲的傷疤。她手中緊握的那半塊昆侖玉玨實體，裂紋更深，幾乎要碎裂開來，溫潤的光澤消失殆盡，變得冰冷而沉重。
空氣中，還殘留著驚鴻焚盡自身時留下的、那最后一絲灼熱的氣息，混合著空間裂縫帶來的位面風暴的腥咸與混亂，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悲愴。
結(jié)束了？
代價是驚鴻的消散，青璇的失明，滄溟的瀕死，蘇南的…不知所蹤。
這慘烈的勝利，更像是一場無人慶祝的葬禮。
時間失去了意義?；蛟S是一刻，或許是一天。直到滄溟體內(nèi)，那股被驚鴻最后焚帝本源強行注入的力量，開始不甘蟄伏地躁動。
“呃…咳！”一聲壓抑到極致的悶哼從冰層下傳來。滄溟的身體猛地一震！覆蓋體表的厚重玄冰瞬間崩裂開數(shù)道巨大的縫隙！一股灼熱、狂暴、帶著焚盡八荒意志的赤紅能量，如同被囚禁的火山熔巖，從他胸口那道焚帝本源印記處猛然爆發(fā)！
赤紅與幽藍，火焰與寒冰！
兩股截然相反、天生相克的恐怖力量，在他這具早已油盡燈枯的殘軀內(nèi)，展開了最原始、最慘烈的廝殺！
“滋滋滋——！”
冰火交纏的刺耳聲響從他體內(nèi)傳出！滄溟裸露在冰層裂口處的皮膚，瞬間變得一片焦黑，又在下一刻被極寒凍結(jié)成青紫！他的身體劇烈地痙攣、抽搐，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撕扯。嘴角不斷溢出混雜著冰渣和焦黑血塊的粘稠液體，滴落在身下的凍土上，發(fā)出“嗤嗤”的聲響。
玄冥帝令在他意識深處瘋狂嗡鳴，試圖壓制那股外來的、狂暴的焚帝之力。但失去主人的本源力量桀驁不馴，而滄溟自身的玄冥圣體早已被寒毒和之前的透支徹底摧毀，根本無力引導或融合！
這不再是力量，而是催命的毒藥！是驚鴻用生命送來的、最后的也是最殘酷的饋贈！
“嗬…嗬…”滄溟的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喘息，意識在極致的痛苦與冰火兩重天的折磨中沉浮。視野開始模糊，他看到自己布滿裂痕的手臂上，冰霜與焦痕如同丑陋的斑紋交替蔓延。懷中的星光冰球，似乎感受到了他劇烈的痛苦和瀕臨崩潰的狀態(tài)，那縷微弱的神識不安地波動著，散發(fā)出更強烈的、帶著焦急的柔和光暈，試圖溫暖他冰冷的軀體，卻如同杯水車薪。
就在滄溟的意識即將被無盡的痛苦和失控的力量徹底淹沒時——
嗡！
他懷中，那團被玄冰封存的星光球體，核心處布滿裂紋的昆侖玉玨虛影，突然毫無征兆地亮了一下！一道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意念波動，如同冰冷的溪流，瞬間刺入滄溟混亂瀕死的意識！
那不是素問溫柔的神識，而是一種更古老、更冰冷、仿佛亙古星辰般漠然的意志！是昆侖玉玨本身殘留的器靈烙?。?/p>
“壓制…引導…歸墟…坐標…”
一段破碎的、如同本能般的意念信息強行灌入滄溟的腦海！同時，一股微弱卻精純無比、帶著昆侖山萬古不移般厚重意境的星力，從玉玨虛影中滲出，無視玄冰的阻隔，絲絲縷縷地注入滄溟幾乎崩潰的經(jīng)脈！
這股星力，沒有焚帝之力的狂暴，也沒有玄冥之力的陰寒，它中正平和，帶著一種鎮(zhèn)壓萬物的沉穩(wěn)！它如同最靈巧的工匠，在滄溟體內(nèi)那狂暴的冰火戰(zhàn)場中穿梭，精準地引導著兩股互相撕咬的力量，強行將它們壓制、分隔開來！
赤紅的焚帝本源被星力包裹、安撫，暫時沉寂于胸口印記深處，不再狂暴沖擊。肆虐的玄冥寒毒也被這股星力暫時束縛在四肢百骸，減緩了侵蝕的速度。
劇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的是深入骨髓的疲憊和仿佛身體被掏空的虛弱。滄溟猛地咳出一大口帶著內(nèi)臟碎片的黑血，但眼神卻恢復了一絲清明。他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懷中的冰球，那昆侖玉玨的虛影光芒已經(jīng)再次黯淡下去，仿佛剛才的爆發(fā)耗盡了它最后的力量。
“壓制…引導…歸墟…坐標…”滄溟沙啞地重復著玉玨傳達的破碎信息，布滿血絲的冰藍色眼眸中，死寂的絕望被一絲絕境中抓住稻草的、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
歸墟坐標？玉玨感應到了蘇南的位置？它還能壓制這要命的力量沖突？雖然只是暫時的！
他必須離開這里！帶著青璇，帶著璇心最后的希望，去歸墟！找到蘇南！這玉玨的指引，是他們唯一的生路，也是完成驚鴻犧牲的唯一可能！
“青璇…”滄溟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他艱難地抬起頭，看向蜷縮在不遠處的妹妹。
蘇青璇似乎感應到了他的注視，也或許是玉玨虛影剛才的異動引起了共鳴。她顫抖著，用盡力氣支撐起虛弱的身體，空洞的“視線”轉(zhuǎn)向滄溟的方向，沾滿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近乎麻木的平靜，但那緊握玉玨實體的手指，指節(jié)卻因過度用力而發(fā)白。
滄溟深吸一口氣，刺骨的寒意混雜著血腥味涌入肺腑，帶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他不再猶豫，開始調(diào)動體內(nèi)那被玉玨星力暫時分隔壓制的、微弱到極點的力量。
他首先嘗試溝通玄冥帝令。令牌在他意識中發(fā)出微弱的回應，勉強釋放出一縷比發(fā)絲還細的玄冥寒氣。這縷寒氣小心翼翼地覆蓋住懷中的星光冰球，在其外層又加固了一層薄薄的、帶著玄奧符文的冰晶護罩，確保其核心的溫暖不被外界徹底凍結(jié)。
接著，他嘗試引動胸口那暫時沉寂的焚帝本源印記。印記微微發(fā)燙，一絲灼熱的力量流淌而出，卻不再是毀滅性的狂暴，而是在昆侖玉玨殘留星力的微妙平衡下，化作一股奇異的暖流。這股暖流被滄溟艱難地引導至雙臂，原本因寒毒和冰封而僵硬麻木的雙臂，恢復了一絲微弱的知覺和力量。
就是現(xiàn)在！
滄溟猛地咬破舌尖，劇痛刺激著即將渙散的意識。他用盡剛剛恢復的這點微薄力氣，一手緊緊抱住懷中被雙重冰封的星光球體，另一只手猛地撐地！
“咔嚓！”覆蓋在他體表的厚重玄冰應聲碎裂！他踉蹌著，如同一個關(guān)節(jié)生銹的傀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每動一下，體內(nèi)被暫時壓制的冰火之力都在咆哮，撕裂般的痛楚沖擊著神經(jīng)，寒毒與灼燒感在經(jīng)脈中拉鋸。他渾身浴血，冰霜與焦痕交織，氣息微弱如風中殘燭，但那雙冰藍色的眼眸深處，卻燃燒著不滅的執(zhí)念火焰。
他一步，一步，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挪向蘇青璇。腳下的凍土，留下一個個混雜著冰晶和焦黑血跡的腳印。
蘇青璇靜靜地“看”著他靠近，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直到滄溟帶著濃重血腥和冰火氣息的身影停在她面前，她才緩緩抬起一只手，摸索著向前。
滄溟伸出那只纏繞著微弱焚帝暖流的手，冰冷的手指顫抖著，輕輕握住了蘇青璇同樣冰冷的手腕。一股微弱卻堅韌的暖流，順著接觸點傳遞過去。
“哥…在…歸墟？”蘇青璇的聲音干澀而沙啞，如同砂礫摩擦。
“嗯?！睖驿閺暮韲道飻D出一個音節(jié)，沉重而肯定。他拉著蘇青璇的手，引導她摸索著，環(huán)抱住自己那幾乎被冰層和焦痕覆蓋、卻依舊用盡最后力氣挺直的腰背。
“抱緊…別松手…”滄溟的聲音低沉而急促，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喘息。他必須帶著兩個人，穿越未知的位面風暴，前往那吞噬一切的歸墟！這簡直是癡人說夢，但他別無選擇！
蘇青璇默默地收緊手臂，將臉貼在滄溟冰冷堅硬、布滿傷痕的后背上。她空洞的眼眶對著虛空，沒有焦距，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
滄溟最后看了一眼這片破碎的庭院，看了一眼驚鴻消散的地方，眼神中再無波瀾，只剩下冰冷的決絕。他集中全部意志，溝通著意識深處玄冥帝令的微弱聯(lián)系，感應著懷中昆侖玉玨虛影傳來的、指向歸墟方向的、那極其模糊的空間坐標。
胸口沉寂的焚帝本源印記被強行引動，一絲焚滅萬物的氣息再次泄露，卻被他死死約束，混合著玄冥帝令釋放出的最后一絲空間之力，以及昆侖玉玨殘留的那點微薄星力——
三種性質(zhì)迥異、本該互相沖突的力量，在滄溟以自身為熔爐、以意志為枷鎖的強行糅合下，艱難地、極不穩(wěn)定地匯聚于他身前！
嗤啦——！
一道極其狹窄、邊緣扭曲不定、內(nèi)部充斥著混亂冰焰與破碎星光的空間裂口，如同垂死巨獸的傷口，在庭院上方被硬生生撕開！狂暴的位面亂流瞬間涌入！
“走！”滄溟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低吼，用盡最后力氣，抱著蘇青璇，護著懷中的星光冰球，如同撲火的飛蛾，一頭撞進了那道通往未知深淵的、極不穩(wěn)定的空間裂口！
裂口在他們進入后瞬間扭曲、坍縮，只留下庭院中更加肆虐的亂流，以及地上那灘混雜著冰晶、焦痕和黑血的印記。
……
歸墟海眼深處。
這里比外圍更加死寂，更加黑暗，仿佛連混沌本身都已凝固?？癖┑哪芰縼y流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粘稠的、如同膠質(zhì)般的絕對虛無。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這里徹底失效。
蘇南懸浮在這片凝固的黑暗中。
他身上的七色帝紋早已黯淡無光，甚至變得破碎不堪，如同隨時會剝落的古老壁畫。那足以弒神的力量如同退潮般消失，留下的只有深入靈魂的疲憊、空虛和一種…被剝離的劇痛。集齊七帝本源突破的代價——失去的情感，是“喜悅”。他感受不到任何正向的情緒波動，只有冰冷的殺意、沉重的責任和無邊的虛無，如同永恒的寒冰凍結(jié)著他的心湖。
他的身體依舊維持著那種由星辰本源與歸墟能量強行糅合而成的半透明能量體形態(tài)，但此刻，這具能量體卻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痕，銀灰與漆黑的流光在其中艱難地流淌，試圖修復，卻收效甚微。弒神一劍的反噬和歸墟之心的最后反擊，幾乎摧毀了他剛剛重塑的根基。
在他身前不遠處，那顆巨大的、被混沌劍芒洞穿的歸墟之心，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搏動著。傷口處不再噴涌本源物質(zhì)，而是凝結(jié)著一層詭異的、由七色帝紋和破碎歸墟符文交織而成的暗金色“痂殼”，仿佛在強行封印著某種毀滅性的泄露。每一次搏動，都釋放出微弱卻精純的歸墟本源，如同黑色的血液，無聲地注入蘇南殘破的身體，維持著他這縷殘魂不滅，卻也如同最陰毒的慢性毒藥，持續(xù)侵蝕著他的本源意識。
而在蘇南的另一側(cè)，那個巨大的水晶培育艙靜靜地懸浮著。艙壁被雙玉玨共鳴的白光沖擊得布滿了裂痕，里面的暗紅液體變得渾濁?？寺◇w“青璇”懸浮其中，額心那枚歸墟符文已經(jīng)徹底破碎消失，只留下一個淡淡的、如同傷疤般的印記。她那雙與蘇青璇一模一樣的眼睛，此刻茫然地睜著，瞳孔深處不再是冰冷的程序化光芒，而是充滿了初生嬰兒般的困惑、好奇，以及一絲…對艙外那個散發(fā)著危險又熟悉氣息的存在的…本能關(guān)注。
蘇南的意識在歸墟本源的侵蝕和自身力量反噬的雙重折磨下，如同風中殘燭，明滅不定。他時而清醒，感受到歸墟之心緩慢注入的力量和那無孔不入的侵蝕；時而又陷入混沌，無數(shù)記憶碎片在意識中翻騰、沖撞：
* 素問（璇心）最后溫柔卻決絕的微笑…
* 驚鴻焚盡自身化作開辟通道的赤紅流光…
* 蘇青璇眼中噴射出燃燒生命的血色光柱…
* 滄溟布滿裂痕、冰火交織的殘軀死死守護著最后的希望…
* 七帝之力加身，斬出那弒神一劍的冰冷快意…
* 以及更久遠的…父母在血與火中倒下的身影…星棺冰冷的觸感…
這些記憶帶來的是無盡的痛苦、憤怒、愧疚和冰冷到極致的虛無感。沒有喜悅，只有沉重的負擔和毀滅一切的沖動在靈魂深處咆哮。
就在他意識沉淪的邊緣，一股微弱卻異常堅韌的意念，如同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突然在他靈魂深處燃起！
那是…昆侖玉玨的烙??！是他與璇心靈魂羈絆的最后殘響！
這縷意念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冰冷的指引，并非指向外界，而是指向他自身——指向那顆被他強行奪取、以帝紋封印的歸墟之心！以及…那個培育艙中的克隆體！
“吞噬…修復…容器…”
破碎的意念信息涌入蘇南混亂的意識。歸墟之心蘊含的本源，是修復他殘破軀體和力量的唯一“養(yǎng)料”？而那個失去歸墟符文控制、如同白紙般的克隆體…是承載他這縷殘魂、躲避歸墟神族最終搜索的…“容器”？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了蘇南冰冷的心。利用歸墟的力量修復自身？占據(jù)那個以妹妹為藍本制造的軀殼？這是何等的褻瀆！何等的墮落！
“不…！”蘇南殘魂凝聚的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無聲的嘶吼，充滿了抗拒。這與他復仇的初衷背道而馳！這是歸墟神族期望看到的同化！
然而，靈魂深處那冰冷的虛無感，那失去“喜悅”后只剩下毀滅與存在的空洞，以及玉玨烙印傳遞的、那純粹為生存下去的本能指引，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啃噬著他的意志。
歸墟之心搏動著，精純的黑暗本源持續(xù)注入，帶來力量的誘惑和侵蝕的低語。
培育艙內(nèi)，克隆體那雙茫然困惑的眼睛，隔著布滿裂痕的水晶，一瞬不瞬地“望”著他。
蘇南殘破的能量體在凝固的黑暗中微微顫抖?？咕芘c本能，復仇與生存，人性與神性的碎片，在他這縷殘魂中激烈地撕扯、碰撞。
冰冷的歸墟深處，沒有救贖的光，只有吞噬一切的黑。他該何去何從？是堅守最后的人性等待可能并不存在的救援，還是擁抱歸墟的力量，化身新的怪物，去完成那未盡的復仇？
就在這絕望的掙扎中，一股極其微弱、卻跨越了無盡混亂空間而來的、熟悉的共鳴波動，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顆石子，驟然在他靈魂深處那枚昆侖玉玨的烙印上蕩開！
是另一塊玉玨！是滄溟！他們…在靠近？！
蘇南殘魂猛地一“震”，那雙因七帝之力褪去而恢復深邃黑色的眼眸中，爆發(fā)出最后一絲掙扎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