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風(fēng),裹挾著濃郁的草木氣息,拂過沈星河精心照料的十畝藥田。與一個月前那副灰白板結(jié)、靈植蔫黃的凄慘景象相比,此刻這片曾經(jīng)被視為垃圾場的土地,儼然煥發(fā)出令人側(cè)目的蓬勃生機。
深褐色的土壤在陽光下泛著潤澤的光,結(jié)構(gòu)松軟,靈氣流轉(zhuǎn)的通道被沈星河以【精神力戰(zhàn)法】結(jié)合改良版小云雨訣反復(fù)梳理,雖依舊貧瘠,卻已不再是靈植的絕地。青禾草是絕對的主角,一株株挺拔如劍,葉片寬厚堅韌,呈現(xiàn)出一種飽滿欲滴的深翠色,脈絡(luò)清晰,在風(fēng)中搖曳時甚至能聽到細微而堅韌的摩擦聲。它們整齊地排列著,每一株都蘊藏著遠超同類的精純靈力,遠遠望去,如同一片涌動著生命力的碧色波濤。
藥田一角,那株被花辭鏡指點救活的月光蘭,更是成了這片生機的點睛之筆。三片半透明的銀葉舒展,中心那枚小小的花苞已然綻放!花朵不過拇指大小,卻玲瓏剔透,形如彎月,純凈的月白銀輝從花瓣內(nèi)部幽幽散發(fā)出來,即便在白晝也清晰可見,驅(qū)散了周遭的燥熱與塵囂,帶來一片沁人心脾的清涼與寧靜。它的存在,無聲地宣告著沈星河在靈植護理上取得的、堪稱奇跡的成果。
沈星河蹲在田埂上,指尖拂過一株青禾草飽滿的葉片。識海深處,淡藍色的系統(tǒng)界面懸浮著,【精神力戰(zhàn)法】的被動光暈穩(wěn)定流轉(zhuǎn),將他的感知放大到極致。他能“聽”到青禾草根系在土壤中貪婪汲取稀薄靈力的細微聲響,能“看”到葉片脈絡(luò)中靈力如溪流般歡快流淌的軌跡。得益于這一個月來近乎自虐般的“科學(xué)”改良——精確計算每一滴靈雨的落點與靈力含量,利用【幽靈盾】微弱能量場調(diào)節(jié)局部小氣候穩(wěn)定晝夜溫差,以【精神力戰(zhàn)法】持續(xù)監(jiān)控并微調(diào)每一寸土地的靈力疏導(dǎo)——這片藥田的產(chǎn)出,早已超出了最低供奉標準。
他心中默默計算著。收割下來的青禾草,不僅數(shù)量遠超定額,品相更是上佳,每一株蘊含的溫和木靈氣都遠超普通貨色。加上那株月光蘭……沈星河的目光落在其上,這株珍品足以抵得上尋常靈草數(shù)倍的貢獻點。超額完成,板上釘釘。這是他立足百草峰的第一個月,用超越此界認知的“效率”和“知識”打下的根基。
午后,山谷的寧靜被一陣刻意放重的腳步聲打破。
陳平來了。
依舊是那身象征著內(nèi)門弟子身份的青色袍服,下巴習(xí)慣性地微微抬起,帶著毫不掩飾的倨傲。他負著手,踱著方步,目光掃過沈星河的藥田時,眼底深處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愕,隨即被更濃的陰鷙和不快所取代。這片垃圾田,竟真的被這廢物盤活了?還長得如此……礙眼的好!
沈星河早已將收割好的青禾草捆扎整齊,堆放在田埂旁,翠綠欲滴,靈氣盎然。月光蘭則被小心地移栽在一個粗糙但干凈的陶盆里,放在最顯眼的位置。
“陳師兄?!鄙蛐呛诱酒鹕?,臉上是慣常的平靜,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恭謹,將那份屬于“木訥老實”外門弟子的偽裝維持得滴水不漏。
“嗯?!标惼綇谋乔焕锖叱鲆粋€音節(jié),算是回應(yīng)。他走到青禾草堆前,并未立刻清點,反而像是巡視領(lǐng)地般,慢悠悠地在田埂上踱步,目光挑剔地掃視著每一寸土地,每一株靈植。他甚至還蹲下身,用指節(jié)粗魯?shù)厍昧饲脦字昵嗪滩莸那o稈,又捻了捻葉片,似乎在尋找著什么瑕疵。
然而,他失望了。無論是數(shù)量還是品相,都無可挑剔。尤其是那株月光蘭,純凈的月華氣息讓他這種對草木感知并不敏銳的內(nèi)門弟子都感到一陣舒泰。
陳平直起身,臉色更沉了幾分。他走到青禾草堆旁,象征性地撥弄了兩下,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刻板:“青禾草,數(shù)目……尚可。品相……也算過得去?!彼桃馔nD了一下,目光轉(zhuǎn)向那盆月光蘭,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這月光蘭,倒是意外之喜。一并算作供奉吧?!?/p>
沈星河心中微定,拱手道:“多謝陳師兄明鑒。本月供奉應(yīng)已足額,甚至略有超出?!?/p>
“足額?”陳平像是聽到了什么極其可笑的事情,猛地轉(zhuǎn)過頭,嘴角扯出一個充滿惡意的冷笑,“沈師弟,你怕是還沒搞清楚狀況吧?”
沈星河心中一凜,面上依舊維持著平靜:“請師兄明示。”
陳平踱步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慢條斯理地道:“峰內(nèi)有令,本月因西漠前線魔物異動加劇,白虎府告急,急需大批療傷、祛魔丹藥支援。我百草峰作為后勤重地,上下皆需勒緊褲腰帶,共克時艱!所有外門藥田供奉,在此特殊時期,一律上浮三成!”
他伸出一根手指,幾乎要戳到沈星河的鼻尖:“所以,你這點東西,差得遠呢!再補上三成,立刻、馬上!”
平地驚雷!
山谷的風(fēng)似乎都停滯了一瞬。
沈星河只覺得一股灼熱的血氣猛地沖上頭頂,耳中嗡鳴作響。他藏在袖中的雙手瞬間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制住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暴怒。
上浮三成?共克時艱?
這分明是赤裸裸的敲詐!是看他這片田長勢太好,變本加厲的盤剝!
他猛地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直刺陳平那張寫滿虛偽和貪婪的臉,聲音因為強抑的怒火而微微發(fā)顫:“陳師兄!峰內(nèi)若有此令,為何不見文書公示?為何只針對我一人?其他師兄的藥田,可曾加收?我沈星河自問兢兢業(yè)業(yè),從未短缺供奉!此等要求,恕難從命!”
“放肆!”陳平臉色驟然陰沉如水,厲聲喝道,煉氣后期的威壓毫無保留地傾瀉而出,如同沉重的山石壓向沈星河,“沈星河,你一個靈根低劣、全靠峰主憐憫才得以留下的廢物,也敢質(zhì)疑內(nèi)門師兄的決定?也敢質(zhì)疑峰內(nèi)規(guī)矩?”
他上前一步,氣勢洶洶,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沈星河臉上:“文書?規(guī)矩?我陳平說的話,就是規(guī)矩!我說本月開銷大,那就是開銷大!我說要加收三成,那就必須加收三成!怎么?不服?”
他陰惻惻地冷笑,壓低了聲音,帶著濃濃的威脅:“還是說……你覺得有峰主一句‘種田苗子’的評價,就能在百草峰橫著走了?就能私藏靈草,中飽私囊了?嗯?信不信我立刻上報執(zhí)事堂,說你沈星河不服管教,私藏靈草,意圖不軌!看看你那所謂的‘皇恩’,能不能保得住你這條賤命!”
“私藏靈草”四個字,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沈星河的心臟。這是足以將他打入深淵,甚至可能牽連到那點微薄“皇恩”的致命指控!巡天監(jiān)的威名,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Α?/p>
山谷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鳥鳴,更襯得此地的死寂。
沈星河死死地盯著陳平那張寫滿得意與惡毒的嘴臉。識海中,【靈魂火符】、【施毒術(shù)】、【困魔咒】的技能圖標瘋狂閃爍,冰冷的殺意如同毒蛇般在血管里游走。只需一念,他有十幾種方法讓眼前這個跳梁小丑瞬間斃命,尸骨無存!
但理智,如同冰水澆頭。
不能!這里是百草峰!是天衍宗!一旦動手,無論做得多么隱蔽,以他目前的實力和地位,后果都將是萬劫不復(fù)!花辭鏡的偶遇,木青鸞的“定調(diào)”,陳平的刁難……這一切都指向一個冰冷的現(xiàn)實:他太弱小了,弱小到連憤怒都需要精打細算。
蟄伏!必須繼續(xù)蟄伏!
為了那點立足之地,為了日后掀翻這盤剝的根基,此刻的屈辱……必須咽下去!
灼熱的憤怒在胸腔里瘋狂沖撞,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盡。他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山谷間帶著草木清香的空氣涌入肺腑,卻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再睜開眼時,那洶涌的怒焰已被強行壓入眼底最深處,只余下一片死水般的冰冷和漠然。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緩緩地、一點點地松開了。
他垂下眼簾,避開了陳平那咄咄逼人的視線,聲音低沉沙啞,仿佛每一個字都帶著砂礫摩擦的艱澀:“……不敢。弟子……遵命。”
他轉(zhuǎn)過身,走向藥田中長勢最為旺盛的一片青禾草。動作有些僵硬,背影在陳平得意的目光下顯得格外單薄。他彎下腰,伸出手,指尖拂過那些他耗費無數(shù)心血、以超越此界認知的“科學(xué)”方法精心培育出的靈植。每一株都青翠飽滿,蘊含著遠超普通青禾草的溫和生機。這本該是他的驕傲,是他的立足資本,此刻卻要親手割下,奉送給敲骨吸髓的豺狼。
鐮刀揮動的聲音單調(diào)而刺耳。
翠綠的葉片應(yīng)聲而斷,汁液濺出,帶著草木特有的清香,卻如同鮮血般刺目。沈星河面無表情,動作機械而精準,仿佛收割的不是自己心血的結(jié)晶,而是一堆毫無價值的雜草。一捆,又一捆。很快,新收割的青禾草堆疊起來,數(shù)量幾乎與之前上交的相當(dāng)。
他抱起沉重的草捆,走到陳平面前,沉默地放下。
“陳師兄,這是額外三成的供奉?!彼穆曇魶]有任何起伏,平靜得可怕。
陳平看著地上多出的、品質(zhì)依舊上乘的青禾草,臉上終于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滿意笑容,貪婪的目光在那堆青翠上流連忘返。他慢悠悠地彎下腰,隨意地撥弄了幾下,仿佛在驗收一堆垃圾。
“嗯,算你識相?!彼牧伺氖稚喜⒉淮嬖诘幕覊m,重新挺直腰板,恢復(fù)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他瞥了一眼旁邊陶盆里靜靜散發(fā)月華的月光蘭,又看了看沈星河那副逆來順受、低眉順眼的模樣,心中那份得意和掌控感膨脹到了頂點。
他走近一步,臉上帶著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戲謔,壓低了聲音,語氣充滿了惡意的暗示:“沈師弟,記住今天的教訓(xùn)。在百草峰,規(guī)矩……是人定的。這個月是三成,下個月嘛……”他拖長了語調(diào),目光掃過沈星河那片生機盎然的藥田,其中的貪婪幾乎要溢出來,“規(guī)矩……可能還會變。端看你懂不懂事了。好好干,師兄我……會常來關(guān)照你的?!?/p>
說完,他發(fā)出一陣刺耳的、充滿嘲弄意味的低笑,不再看沈星河一眼,大袖一卷,將地上所有的青禾草連同那盆月光蘭一起收入儲物袋中。然后,他志得意滿地轉(zhuǎn)過身,背負雙手,邁著輕快的步伐,朝著山谷外走去,青色袍服的下擺隨著他的動作得意地晃動著,在陽光下異常刺眼。
山谷的風(fēng)再次嗚咽起來,卷起地上的塵土,吹過沈星河沾滿草汁和泥土的灰布短衫。
他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如同化作了田埂旁一塊沉默的石頭。低垂的頭顱遮擋了他全部的表情,只有那垂在身側(cè)、緊握到指節(jié)發(fā)白、微微顫抖的雙手,無聲地宣泄著內(nèi)心翻江倒海的滔天巨浪。
屈辱,憤怒,不甘,冰冷的殺意……種種情緒如同毒藤般瘋狂纏繞、絞緊他的心臟。陳平那得意洋洋的背影,那充滿威脅的“規(guī)矩會變”的暗示,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深處。
忍?
他已經(jīng)忍了太久!從克扣靈石,到刁難藥田,再到今日的變本加厲!每一次退讓,換來的都是對方更加肆無忌憚的踩踏!
識海中,淡藍色的系統(tǒng)界面無聲閃爍,【施毒術(shù)】、【靈魂火符】、【困魔咒】、【召喚骷髏】……一個個代表著毀滅與控制的技能圖標,散發(fā)出冰冷而誘惑的光芒。科學(xué)分析靈力流動,優(yōu)化技能組合,開發(fā)致命連招……這些日子他埋首鉆研的種種手段,此刻如同沉寂的火山,在壓抑到極致后,開始劇烈地涌動、咆哮!
一個前所未有的、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如同破開混沌的閃電,撕裂了他心中那片名為“隱忍”的陰霾,帶著決絕的殺伐之氣,驟然點亮!
反擊!
必須反擊!
不能再任由這條毒蛇盤踞在自己頭上,一次次地吸血敲髓!
他要讓陳平,為今日的貪婪和得意,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用最“科學(xué)”的方式,最隱蔽的手段,讓這條蛀蟲,無聲無息地……消失!
沈星河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抬起了頭。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到近乎麻木的表情,但那雙低垂的眼眸深處,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已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如同萬載玄冰般的幽寒。那目光,越過山谷嶙峋的石壁,死死鎖定了陳平身影消失的方向,銳利如刀,冰冷似鐵。
蟄伏的猛獸,第一次亮出了它森然的獠牙。反擊的念頭,如同燎原的星火,一旦燃起,便再也無法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