鍋底的選擇打破了短暫的沉默。
周琰看著菜單,溫和地問:“你想吃鴛鴦還是麻辣鍋?”
顏若卿心頭微微一緊,面上卻維持著得體的笑容,手指下意識地撫過桌沿:“都可以,今天請你吃飯,按照你的喜好來?!?/p>
她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輕松自然,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和客氣,仿佛在提醒彼此這頓飯的性質——僅僅是感謝。
“好?!敝茜坪醪⑽床煊X她細微的緊繃,或者他選擇忽略,轉頭對服務員說:“那就鴛鴦鍋吧!”
那語氣帶著一種替她周全的體貼,既照顧了可能存在的口味差異,又保留了他喜歡的麻辣。
服務員應聲而去:“好的,您二位先點菜,我去準備鍋底。”
周琰微微點頭,隨即拿過菜單,很自然地遞給顏如卿:“你看喜歡吃什么菜,你點?!?/p>
菜單遞到眼前,顏若卿心頭那層用來防御的硬殼,似乎被“喜歡吃什么”這幾個字輕輕撬開了一道縫隙。
對于顏若卿而言,“吃”不僅僅是填飽肚子,更是她貧瘠情感世界里為數不多能抓住的、實實在在的快樂。
成長于一個物質匱乏且情感壓抑的環(huán)境——母親早年嚴厲甚至時常打罵的陰影,讓她習慣了將真實的情緒,無論是喜悅還是委屈,深深埋藏,養(yǎng)成了沉默寡言、謹小慎微的性子。
物質欲望被壓縮到最低,唯有舌尖觸碰美食的瞬間,那種鮮活而直接的愉悅感,才能讓她真切地感受到“活著”,感受到一絲純粹的、屬于自己的“開心”。
這幾年母親態(tài)度緩和了,但那種深入骨髓的克制感,在美食面前才能短暫地卸下。
所以,當“點菜”的權力交到她手上時,一種久違的、小小的放縱感悄然滋生。
她決定暫時拋開那些沉重的思慮和刻意的距離。
既然是她請客,不如就把對面的人當作一個純粹的“飯搭子”——一個可以共享火鍋熱氣與美味的伙伴。
這個念頭讓她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一絲。
她不再客氣,帶著一種近乎孩子氣的專注和滿足,指著菜單上喜歡的圖片:“毛肚、牛肉、香菇……” 每點一樣,仿佛就多一份確定的快樂。
點完,她抬起頭,那瞬間,一種純粹享受美食的愉悅沖淡了心頭的陰霾,她的唇角不自覺彎起,露出一個難得一見的、甜甜的笑容,連帶著語氣也沾染了幾分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柔軟和嬌氣:“嗯,我點好了,給你?!?/p>
這個笑容和語氣,是她此刻放松心防的真實流露,短暫地忘記了“拒絕”的使命。
周琰被她這剎那綻放的光彩晃了一下眼,他很少見到如此生動、帶著煙火氣的顏如卿。
他眼神微亮,帶著不易察覺的欣喜,接過菜單:“嗯,好。”
他迅速補充了幾樣自己愛吃的菜,當服務員來上鍋底時,便順手將菜單遞了過去。
小縣城的手動點菜方式,倒也帶著幾分樸實的煙火氣。
趁著服務員離開的空檔,顏如卿的目光才真正落在周琰身上。
她這才注意到,他今天也穿得很休閑——一件干凈的白T恤,一條利落的黑色運動褲,腳上也是一雙小白鞋,頭發(fā)顯然精心打理過,顯得格外清爽俊朗。
這身打扮與她刻意的素凈,竟有種微妙的、她不愿深究的和諧感。
她心頭掠過一絲異樣,趕緊垂下眼睫,假裝研究桌上的碗筷。
周琰似乎想延續(xù)這輕松的氛圍,主動找話題:“我也挺喜歡吃火鍋的?!?/p>
“嗯,我也是,”顏若卿順著話題應道,帶著一絲對未來的憧憬,“等我上岸了,我就去重慶吃火鍋?!?/p>
這句話帶著點脫離眼前現實的期許,像一個小小的、安全的避風港。
“我也想去重慶感受火鍋的滾燙人生?!敝茜⒖探拥溃凵駥W⒌乜粗?,仿佛在說“很想和你一起去”。
這簡單的回應里蘊含的意味讓顏如卿心頭一跳,她立刻站起身,掩飾般地轉移話題:“我去打料?!?/p>
“一起去?!敝茜擦⒖唐鹕恚瑒幼髯匀坏梅路鹛旖浀亓x。
在調料臺前,顏若卿毫不吝嗇地給自己碗里加了許多蒜泥。
她喜歡蒜在香油碟里激發(fā)的濃烈香氣,這是她為數不多能坦然表達且享受的“重口味”。
這小小的放縱,也是她確認自我存在感的方式之一。
火鍋店的效率很高,等他們端著蘸料碗回到座位,菜品已陸續(xù)上齊,鴛鴦鍋底也開始咕嘟咕嘟地翻滾著熱浪,紅油與清湯涇渭分明,又奇異地交融著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
周琰很自然地拿起公筷,開始往翻滾的鍋里下菜:“開始下菜吧!我來就好,你等著吃。”
他的動作體貼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照顧,像考試期間送飯送水果時一樣自然。
“嗯,謝謝?!鳖伻羟涿蜃煲恍Γ@笑容里帶著一絲被照顧的暖意,但隨即,母親那句沉甸甸的“要拒絕這么好的人”便如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頭,瞬間沖淡了那點暖意。
她看著周琰在熱氣中專注下菜的側臉,那俊朗的輪廓,那體貼的舉動,都讓她心湖泛起漣漪,夾雜著欣賞、感激,以及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遺憾。
她悄悄握緊了放在膝上的手,指甲輕輕掐進掌心,用那一點細微的刺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保持距離。
這頓飯的“目的”,她一刻也不能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