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的暮春，連風(fēng)都帶著幾分黏膩的暖。步塵風(fēng)一行三人穿過熙攘的觀前街，肖艷娘的寶藍色裙擺掃過綢緞莊的朱漆門檻，引來伙計殷勤的招呼，她卻只顧著與身旁的令玉嬌較勁兒——后者正將一塊剛買的、繡著并蒂蓮的素白帕子，“不經(jīng)意”地在步塵風(fēng)眼前晃悠。
“步大哥你看，這帕子的針腳多細密，”令玉嬌聲音柔得像春水，“正好給你擦汗用?！?/p>
肖艷娘立刻不甘示弱，從頭上拔下一支鑲著紅寶石的金步搖，晃得珠翠亂顫：“擦汗用帕子多土氣，步大哥，你瞧我這支‘鳳穿牡丹’，配你這青衫才叫相得益彰呢！”
步塵風(fēng)目不斜視，繞過一個賣桂花糖藕的擔(dān)子，竹劍在腰間隨著步伐輕晃。自醉仙樓得江斷潮指點后，他心中那道關(guān)于劍法的疑云雖未散盡，卻也多了幾分沉潛的定力，眼前這兩位女子的明爭暗斗，在他看來，不過如窗外聒噪的蟬鳴，聽著便可，無需理會。
“喲，令姑娘這帕子是‘錦繡閣’的吧？”肖艷娘忽然冷笑一聲，指尖劃過令玉嬌的帕子邊緣，“我前日還見柳如眉的丫鬟拿著同款呢，嘖嘖，原來是爛大街的貨色?！?/p>
令玉嬌臉色一白，攥緊了帕子：“艷娘姐姐說笑了，不過是隨手買的小玩意兒，哪像姐姐的金步搖，一看就是宮里的樣式，尋常人可戴不起。”她語氣溫婉，話里卻暗藏機鋒——肖艷娘的奢華裝扮，本就透著幾分不明不白的來歷。
步塵風(fēng)在一家茶攤前停下，攤主是個瞎眼老頭，正用渾濁的嗓音吆喝：“雨前龍井，客官來一碗？”
“來三碗?！辈綁m風(fēng)摸出幾枚銅錢放在桌上，自顧自地坐下。
肖艷娘立刻搶著坐到他右側(cè)，裙擺掃過令玉嬌的腳背：“步大哥，你看這茶攤多臟，不如我們?nèi)デ懊娴摹迷聵恰课艺埬愫茸詈玫谋搪荽??！?/p>
令玉嬌則繞到左側(cè)，小心翼翼地為步塵風(fēng)拂去石凳上的灰塵：“艷娘姐姐有所不知，這種老茶攤的水，才是用虎跑泉燒的，最是甘甜?！彼f話時，有意無意地讓發(fā)絲蹭過步塵風(fēng)的手臂，引來肖艷娘一記眼刀。
步塵風(fēng)端起粗瓷碗，茶湯黃綠清澈，入口微苦后回甘。他閉目養(yǎng)神，聽著兩位女子你一言我一語地拌嘴，從茶攤的水質(zhì)說到江南的天氣，又從天氣扯到各自的衣飾妝容，字字句句都繞著他打轉(zhuǎn)，卻又偏偏不挑明。
“步大哥，你看我這新做的胭脂如何？”肖艷娘忽然湊近，濃郁的玫瑰香撲面而來，“是用蘇州特產(chǎn)的‘醉西施’月季調(diào)制的，連柳如眉都羨慕呢?！彼f話時，胸脯幾乎要碰到步塵風(fēng)的碗沿。
令玉嬌見狀，立刻也湊上前，身上散發(fā)出淡淡的蘭花香：“步大哥，我這香粉是用清晨帶露的蘭花窨制的，據(jù)說能安神定氣，最適合你這樣的高人了?！彼闹讣廨p輕點在步塵風(fēng)的袖口，看似無意，實則在肖艷娘的目光下，帶著幾分示威。
步塵風(fēng)放下茶碗，站起身：“走了。”
“哎，步大哥，你的茶還沒喝完呢！”肖艷娘急忙跟上。
令玉嬌則搶先一步，為步塵風(fēng)背起行囊：“步大哥，我?guī)湍隳冒?，看你累的。?/p>
三人重新上路，肖艷娘和令玉嬌如同兩只好斗的孔雀，一路爭奇斗艷。路過首飾鋪，肖艷娘非要買下一支翡翠簪子，說“配步大哥的竹劍好看”；令玉嬌則立刻選了塊墨玉佩，說“與步大哥的信物是一對”。步塵風(fēng)對此視若無睹，只在她們?yōu)榱藫屩顿~而險些打翻首飾架時，才淡淡開口：“夠了?！?/p>
行至護城河邊，一座石拱橋橫跨河面。肖艷娘忽然“哎呀”一聲，捂住腳踝蹲下身：“我的腳又崴了！步大哥，你扶我過去好不好？”她說著，眼巴巴地望著步塵風(fēng)，眼神里充滿了期待。
令玉嬌立刻也蹙起眉頭，按住自己的腰側(cè)：“不知怎么，我這舊傷又犯了，怕是走不動了……”她柔弱地靠在橋欄上，眼看就要倒下。
步塵風(fēng)站在橋頭，看著眼前這一幕，眼神平靜無波。他知道，這又是她們慣用的伎倆。自杏花鎮(zhèn)那晚后，她們雖仍跟在身邊，卻再也沒耍過點穴之類的狠招，反而像兩只爭寵的小貓，用些無傷大雅的手段博取關(guān)注。
“橋不寬，自己走?！辈綁m風(fēng)說完，率先踏上石橋。
肖艷娘和令玉嬌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不甘。肖艷娘咬咬牙，自己站了起來，卻故意走得一瘸一拐，嘴里還哼唧著：“哎呀，好疼啊……”
令玉嬌則扶著橋欄，一步三搖地跟在后面，時不時發(fā)出一兩聲壓抑的痛呼。
步塵風(fēng)走到橋中央，停下腳步。河面上吹來一陣風(fēng)，掀起他的青布長衫，也吹亂了肖艷娘和令玉嬌的發(fā)絲。她們以為步塵風(fēng)終于心軟，正要露出欣喜的表情，卻見他指著橋下的畫舫，淡淡道：“聽竹軒，就在對岸?！?/p>
兩人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見河對岸的柳樹叢中，隱約露出一角飛檐，匾額上“聽竹軒”三個字在夕陽下若隱若現(xiàn)。
肖艷娘忘了裝崴腳，令玉嬌也忘了喊腰疼，兩人同時望向步塵風(fēng)，眼中都閃過一絲復(fù)雜的光芒。來了，終于要到墨玄口中的聽竹軒了，那個藏著“無影心經(jīng)”和血影煞星的地方。
“步大哥，我們……”令玉嬌剛想說話，肖艷娘卻搶先一步：“管他什么血影煞星，有步大哥在，誰也別想傷我們！”她說著，故意挺了挺胸脯，向令玉嬌示威。
令玉嬌則走到步塵風(fēng)另一側(cè)，輕聲道：“步大哥，無論發(fā)生什么，我都會幫你的。”她的眼神真誠，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擔(dān)憂。
步塵風(fēng)看著河對岸的聽竹軒，又看了看身邊這兩位爭風(fēng)吃醋的女子，心中第一次生出一絲微妙的感覺。她們的爭斗或許可笑，或許功利，但在幽冥宮和柳家的追殺下，她們卻始終跟在他身邊，這份堅持，似乎已超越了最初的目的。
“走吧?！辈綁m風(fēng)收回目光，率先走下石橋。
肖艷娘和令玉嬌立刻跟上，只是這一次，她們沒有再爭寵，而是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一左一右地護在步塵風(fēng)身邊。護城河的水在夕陽下泛著金光，映著三人的倒影，竟有種奇特的和諧。
步塵風(fēng)知道，聽竹軒內(nèi)必定危機四伏，血影煞星更是幽冥宮的第一殺手。但此刻，感受著身邊兩人的存在，他那因劍法缺陷而緊繃的心弦，似乎也松動了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