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2017年5月17日，立夏后的第十天。下午第三節(jié)課的鈴聲剛響過，
器械棚鐵皮屋頂上的蟬鳴便密集成片，與遠處操場上傳來的籃球撞擊聲絞成一團。
青黛蜷縮在銹蝕的單杠陰影里，鼻尖縈繞著鐵銹與灰塵混合的霉味。
她聽見王浩的軍綠色運動鞋碾過碎石子的聲響，
右手指尖下意識按在后腰——那里有三道平行的淤青，
是昨夜父親酒瓶砸在衣柜上迸出的玻璃碴劃的。膝頭的舊筆記本攤開著，
未畫完的鳶尾花花瓣邊緣被反復(fù)摩挲得發(fā)毛，鉛灰色的筆觸在紙頁上洇出淡淡的潮痕，
像她眼底化不開的暮色。"喲，'石膏像'又在這兒擺造型呢？
"王浩的食指關(guān)節(jié)敲在鐵架上，驚起一團塵埃在斜射的陽光里狂舞。
他身后的李飛吹了聲口哨，劈手奪過筆記本，
嘩啦翻開的紙頁間飄落半張素描——畫的是操場東角那棵傾斜的梧桐樹，
樹干上有道深褐色的疤，像道未愈合的傷口。"畫這破樹干嘛？"王浩抬腳碾過畫紙，
鞋底的黃泥滲進梧桐疤口，"跟你一樣，天生帶傷。"青黛猛地撲過去，
額頭撞在鐵架上發(fā)出"咚"的悶響，卻在觸到筆記本邊緣時被人攥住后領(lǐng)提了起來。
粗糲的布料磨蹭著脖頸，她聞到王浩校服上劣質(zhì)洗衣粉混著煙味的氣息，胃里一陣翻涌。
第一章 初遇·破冰星芒"放手。"這聲喝止帶著運動后的喘息，尾音微微發(fā)顫。
青黛看見一雙沾著草屑的白色帆布鞋停在王浩腳邊，抬頭時，夕陽正從少年身后涌來，
將他汗?jié)竦陌l(fā)梢鍍成透明的金線。蘇葉剛打完羽毛球，球拍斜挎在肩上，
運動手環(huán)在腕間劃出亮藍色的弧光，他蹲下來時，膝蓋蹭到青黛額角滲出的血珠，
那溫度燙得她瑟縮了一下。"疼嗎？"他的聲音比預(yù)想中柔和，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青黛盯著他校服領(lǐng)口洇開的汗?jié)n，形狀像片被風(fēng)吹歪的云。蘇葉的指尖碰了碰她的傷口，
忽然扯住自己的袖口用力一撕——白色棉布裂開的聲響在寂靜的器械棚格外清晰，
"先按住止血。"他把布條按在她額角，指腹擦過她顫抖的睫毛，帶著陽光曬過的皂角香。
"蘇葉你少管閑事！"王浩將筆記本甩在地上，紙頁被風(fēng)吹得嘩啦啦翻卷。蘇葉沒回頭，
只是用膝蓋抵住青黛身側(cè)的鐵架，形成一道屏障："我數(shù)到三，我們一起站起來，好嗎？
"他的掌心貼著她的肘彎，溫度透過洗得薄透的校服布料滲進來，
讓她想起某年冬天偷偷揣在兜里的暖手寶，那是母親唯一一次給她的東西，
卻在父親的怒吼聲中被摔得粉碎。"一、二、三。"青黛聽見自己極輕地"嗯"了一聲，
借力起身時，后腰的舊傷牽扯得她悶哼出聲。蘇葉立刻扶住她的腰，
指腹隔著布料觸到淤青處，她下意識地繃緊身體，卻聽見他壓低聲音說："別怕，我在。
"他撿起地上的筆記本，吹掉封面上的灰塵，在扉頁畫了顆黃豆大小的星星，
旁邊用鉛筆寫著："下次躲雨，別躲這兒，棚頂漏雨。"暮色漫過操場時，
王浩罵罵咧咧地走了。青黛攥著帶血的布條，看蘇葉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長，
像把傘罩住她腳下的陰影。他轉(zhuǎn)身時，校服后領(lǐng)被風(fēng)吹起，露出一小截白皙的后頸。
"我叫蘇葉，高一三班的。"他回頭笑了笑，牙齒在昏暗中白得發(fā)亮，"你畫的梧桐很好看，
下次畫完了可以給我看看嗎？"青黛看著他跑向操場的背影，
直到那點白色消失在籃球架后的夕陽里。她低頭翻開筆記本，扉頁的星星旁邊，
不知何時多了道淺淡的指印，像滴未干的淚痕。后腰的疼痛還在蔓延，
可額角被布條按住的地方，卻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像顆投入寒潭的星火，在黑暗里晃了晃，
遲遲未滅。第二章 遞暖·鳶尾初綻九月的連陰雨讓食堂的玻璃幕墻蒙著水汽。
青黛縮在角落的餐桌旁，餐盤里的白飯冒著寡淡的熱氣，旁邊一碟炒青菜蔫巴巴地趴著。
她用筷子戳著飯粒，聽見鄰桌蘇葉的聲音："阿姨，再加個雞腿，要炸得最焦的那個。
"搪瓷盤"哐當(dāng)"一聲擱在她面前時，雞腿還在油鍋里撈出的滋滋聲中冒著熱氣。
蘇葉把自己的餐盤推過來，糖醋排骨堆得像座小山："今天阿姨手抖，糖放多了，幫我吃掉，
不然得糖尿病。"他說話時，袖口滑上去露出手腕內(nèi)側(cè)——那里有道淡紅色的劃痕，
是上周替她從王浩手里搶回畫具時，被推倒在石階上蹭的。第一口雞腿的脆皮在齒間裂開，
滾燙的肉汁燙得青黛眼眶發(fā)酸。她低下頭，眼淚砸在餐盤里，驚起一小圈漣漪。
蘇葉假裝沒看見，用筷子敲了敲她的碗："看窗外，雨停了。
"夕陽正從云層的裂縫里擠出來，給濕漉漉的操場鍍上一層金邊。
梧桐葉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落在蘇葉被雨水打濕的睫毛上，碎成細小的光粒。
他忽然掏出個鐵盒，漆皮已經(jīng)斑駁："美術(shù)老師說你水彩筆沒水了，
這個……我姐大學(xué)畢業(yè)不用了，你試試？"盒子里是十二色的水彩，
每支筆桿都纏著防滑的藍色膠帶——顯然被人精心處理過，
連筆帽上的缺口都用透明膠仔細粘好了。放學(xué)時雨又淅淅瀝瀝下起來。青黛剛走出教學(xué)樓，
就看見蘇葉舉著傘跑過來，傘面印著她上周在美術(shù)課畫的鳶尾花，
紫色花瓣上還帶著她習(xí)慣點染的銀白星斑。"我媽說下雨天容易感冒，"他把傘塞給她，
自己沖進雨里，白色校服很快洇成半透明，"明天早上七點，紫藤花架下，我?guī)Я藷崤Ｄ蹋?/p>
"雨幕中，蘇葉的背影越跑越小，像滴融化在灰色背景里的水彩。
青黛撐著印著鳶尾花的傘走到巷口，剛想拐進窄巷，就聽見身后傳來皮鞋踩水的聲響。
王浩帶著李飛堵住去路，伸手就搶傘柄："喲，傍上蘇葉就了不起了？他能護你一輩子？
"傘骨在拉扯中發(fā)出"咯吱"的呻吟，青黛被推倒在水洼里，筆記本滑出來泡在泥水中。
蘇葉畫的星星在紙頁上暈成模糊的光斑，像她此刻模糊的視線。就在這時，
一陣急促的自行車剎車聲響起，蘇葉渾身濕透地沖過來，車輪濺起的泥水甩了王浩一褲腿。
"你再動她一下試試！"他擋在青黛身前，胸口劇烈起伏，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
王浩看著他通紅的眼睛，訕訕地松了手。蘇葉蹲下來抱她時，
青黛看見他手背上有道新鮮的傷口，血珠混著雨水往下淌——顯然是騎車太急摔的。"別怕，
"他把她裹進自己的外套，那布料帶著雨水的冰涼和他身體的溫?zé)幔?以后放學(xué)，
我騎車帶你走。"紫藤花架下，蘇葉用自己的毛巾擦干青黛頭發(fā)上的雨水，
又拿出吹風(fēng)機烘干她的筆記本。溫?zé)岬娘L(fēng)拂過紙頁，那顆暈開的星星漸漸清晰。
青黛忽然看見他袖口露出的舊傷疤——那是上個月幫她撿回被王浩扔進垃圾桶的畫紙時，
被籃球砸的。"為什么對我這么好？"她的聲音細若蚊蚋，被吹風(fēng)機的嗡嗡聲吞沒。
蘇葉的動作頓了頓，熱風(fēng)停在扉頁的星星上："因為……"他的耳朵尖慢慢紅了，
"我不想再看見有人躲在器械棚里哭。而且，"他轉(zhuǎn)頭看她，眼睛在暮色里亮得驚人，
"你的畫里有光，不該被藏起來。"第三章 深淵·救贖之手高二那年的冬天來得格外暴戾。
一場暴雪覆蓋城市的夜晚，青黛是被蘇葉的電話驚醒的。
聽筒里傳來他急促的呼吸聲："青黛，你在哪？我在你家樓下，看見你房間的燈亮著，
還有吵架聲……"她躲在樓梯間，父親的怒吼穿透防盜門："再敢拿畫筆就打斷你的手！
"緊接著是瓷器碎裂的聲響，母親的哭聲像漏風(fēng)的風(fēng)箱。青黛的后背抵著冰涼的墻壁，
后腰的舊傷在寒氣中隱隱作痛。她看見樓梯拐角的窗戶玻璃上結(jié)著冰花，
像極了她畫在素描本上的雪花。"我在陽臺。"青黛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她扒著陽臺欄桿往下看，雪地里的蘇葉像團燃燒的火焰，他張開雙臂，
羽絨服的帽子上落滿雪花："跳下來，我接著你！"猶豫間，青黛的腳踩空了，
落地時崴了腳踝。蘇葉立刻沖過來抱住她，用圍巾裹住她凍得發(fā)紫的手："去我家，
我爸媽睡了，你睡我房間。"他的掌心帶著雪水的冰涼，卻讓她莫名安定。
蘇葉的房間有股淡淡的陽光味，書桌上擺著她送的鳶尾花書簽。他把自己的被子鋪在地板上，
又塞給她一個灌好熱水的暖手寶："睡吧，明天我陪你去學(xué)校拿畫具。
"青黛看著他蜷在地板上的背影，聽見他輕輕打鼾的聲音，
忽然想起從未有過的、父親的懷抱——如果那懷抱存在的話，大概也不會像這樣溫暖。
凌晨三點，青黛被噩夢驚醒。客廳里亮著盞小燈，蘇葉趴在茶幾上，
手里攥著她被撕碎的畫稿——那是她準(zhǔn)備參加全國比賽的《雪后初晴》，
畫面中央是棵被雪覆蓋的梧桐樹，枝椏間透出一縷陽光，樹下有個模糊的少年身影。
他正在用透明膠帶一點點粘起碎紙，聽見動靜，蘇葉抬起頭，眼里布滿血絲："吵醒你了？
"茶幾上擺著碘伏、棉簽、創(chuàng)可貼，還有一杯溫牛奶。青黛看著他指尖被膠帶粘出的紅印，
忽然蹲下來哭了。這是她第一次在別人面前如此失控，哭聲壓抑而劇烈，
像要把多年的委屈都哭出來。蘇葉笨拙地拍拍她的背："沒事了，"他的聲音沙啞，
"以后你想畫畫，就來我家畫，我給你當(dāng)模特，你想畫多少張都行。"從那天起，
蘇葉的書包里多了個專門放畫具的夾層。美術(shù)比賽前一周，
他偷偷用攢了半年的零花錢買了胡桃木畫框，
把修復(fù)好的《雪后初晴》裝裱起來："掛在你房間吧，每天看著，就不會怕了。
"畫框邊緣雕著細密的鳶尾花紋，青黛摸著那些花紋，
忽然想起蘇葉說過的話："鳶尾花的根扎在泥土里，但花永遠朝著太陽。
"比賽結(jié)果出來那天，青黛獲得了全國二等獎。領(lǐng)獎臺上，
她看著臺下笑得比她還開心的蘇葉，忽然發(fā)現(xiàn)他為了陪她熬夜改畫，眼下多了層淡淡的青黑。
陽光透過禮堂的彩繪玻璃照在他身上，給他鍍上一層神圣的光暈，像極了她畫里的那束光。
第四章 并肩·晨光乍泄高三的教室永遠彌漫著油墨和咖啡的味道。
黑板右上角的倒計時牌從300天撕到了50天，青黛的課桌上堆滿了復(fù)習(xí)資料，
角落里卻始終放著蘇葉送的鐵盒水彩，筆桿上的藍色膠帶已經(jīng)磨得發(fā)白。一?？荚嚹翘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