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依舊語氣淡淡:“回去吧?!薄霸斤L,回去做你的太子。
”師傅那位和悅南風有幾分相像的男子似笑非笑:“太子,隨臣回上京吧?!薄霸脚釋④?,
好久不見?!蔽依偰巷L,卻對上他一雙古井無波的雙眸。坦然又無望,像將死之人。
“我求求師傅,讓他救你!”他搖搖頭,松開我緊緊攥住他的手。隨著越裴走向軍隊,
師傅擋在我身前,一身白袍,臉上看不清情緒。“別走!”“別殺他!”我拽住師傅的袖口,
苦苦哀求:“師傅,別讓他們帶走悅南風!”師傅卻搖搖頭:“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不可能留在這里?!焙问??赴黃泉路嗎!我發(fā)了狠,跪倒在地說道:“師傅,
我可以帶著他走,大不了再也不出現(xiàn)?!薄扒竽?,救他一命!”師傅一楞,周邊寒氣頓起。
“夏兒,世間制定規(guī)則的人只有強者?!薄盎蚴俏某?,或是武就?!薄胺駝t就是螻蟻,
一生只能身不由己,隨波逐流?!薄叭跽邲]有選擇的余地,就像你說‘大不了再也不出現(xiàn)’,
可今天若是我不同意,連你自己都下不了這座小小的山頭?!薄霸斤L是去是留,由得了你嗎?
”“莫再自輕下跪,想做何事,靠自己的本事去爭就是?!彼绞钦f,輕描淡寫地說,
我心底就沉下一分。直到他幽幽盯著南風的身影:“死的不會是他。”那越裴將軍,
畢恭畢敬將越風送上戰(zhàn)馬之前,低頭朝他說了什么。再抬頭,似是掃清陰霾,
越風在馬上朝師傅和越裴深深作揖。戰(zhàn)馬掉頭,他才向我喊道:“阿夏,如果你愿意,
記得來上京尋我!”少年青衣翩翩,臉上掛起笑,消散了我滿懷的冰雪。9.南風離開后,
院內倒是清凈許多。獵戶的孩子終于出生,夫婦二人抱著新生的希望,
下山前向我討要一個小名?!澳昴耆绾危俊狈驄D二人笑著與我和師傅揮手告別,
但師傅卻說:“這名太大,人命太單薄了?!薄皫煾??!薄拔蚁雽W劍?!边@一年,春不言,
花不語。這一年,太子越風帶著自己的舅舅攜兵進京,勤王保駕。上京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人人自危。那個從上京被一路追殺的廢太子,成了上京官員心里抹不去的噩夢。
如今轉眼四年過去,朝內的清洗竟還沒結束。民間各地趕上大寒大旱,敵國外族虎視眈眈,
這越國占據(jù)中原的日子...聽雨樓內,我側耳了解這眾人討論,自下山以來已經(jīng)兩月有余。
一路北上,越是接近上京。路上的流民強盜就越多。
上京其實也并不像悅南風口中說的那樣繁華迷人。這座上京城的聽雨樓,
所謂的招牌菜不過也一只咬不動的柴雞?!翱瓤?,姑娘,不,小姐,不,姑娘!
”隔壁桌那人掩住同行好友的高談,低聲警告莫要醉酒胡言后,又扭頭喊我,
偏偏拿捏不穩(wěn)我的身份。他笑瞇瞇地盯著我桌上那盆柴雞肉,一臉熟稔坐下,
聲音渾濁:“姑娘頭回進城?”我沒有回答,將師傅的贈劍擺上木桌。那人倒也不惱,
繼續(xù)笑嘻嘻地說:“姑娘要是想找人,我可以幫忙,我是守備當差,
這上京城就沒有我不認識的人!”說話間,他眼神緊緊黏著桌上的雞肉沒有松動。
“行人避讓!”街上出現(xiàn)一群披掛齊整的士兵,將小攤行人趕到兩邊。
肅穆的殺氣直沖沖從街上傳到聽雨樓的圍欄邊,我多瞧了兩眼?!霸紫喔那Ы鸲ㄓH,
可是陛下親指的姻緣?!?0.誰問你了?雖想這樣說,但人靠到跟前笑臉給我講城內的事,
太過張揚無禮也不好,師傅說待人和善些。這樣想著,我開口問道:“和誰定親?
”了解多些信息,遇見悅南風后也就可以幫到他多一些??赡侨藚s沒回答,搓著手:“姑娘,
這是另外的價錢?!薄耙贿@樣,你把這雞給我,接下來你問什么我都知無不答,如何?
”師傅還說,山下人心眼多,讓我多注意?!澳銡舛搪暆?,應該咳嗽很久了吧?食不下咽,
換成雞肉就能好了?”那人艱難地咽了咽口水,看向我的眼神變得重視起來,
收起嬉笑模樣:“姑娘懂醫(yī)?”我拿起茶杯,喝下一口清茶:“學過幾年?!薄肮媚锊恢?,
往年我這惡疾犯時,喝口濃雞湯便能順氣止咳?!薄爸皇墙鼛啄陙?..”他不再說話,
我點點頭答應請求,示意他可以動筷,可他喊來小二要了個油紙將那只老柴雞包得嚴嚴實實。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宰相府和哪位定親了嗎?”“我也不知道啊姑娘。”?
沒想到我半夏行走江湖,還能碰到比我還不要臉的。那人翹了個二郎腿,
我才發(fā)現(xiàn)他是個跛腳。“我答應姑娘知無不言,倒也不是糊弄,可宮里只傳來定親的消息,
至于定親的是誰,我這城外當差的哪知道。
”他指了指街上望不見頭的長龍:“姑娘再多等幾刻,看看這十里紅妝停在哪家門前,
不就知道了?”“你耍我?”我伸手搭上劍鞘,緩緩放出冰冷的警告?!耙贿@樣,我受累,
替您去問問,如何?”這還差不多,我放下劍:“那你還等什么?”他將油紙往懷里揣時,
劍柄搭上他的手肘:“回來再拿也不遲?!薄笆沁@個理兒,是這個理兒?!彼樣樢恍Γ?/p>
往樓下鉆,我倚著欄桿看他在人群中艱難穿梭低聲詢問?!澳钦l!死哪去了!
爺吃剩的你可以拿走了!”我扭頭,只見醉酒胖子晃晃悠悠扒到欄桿罵道:“死瘸子!
你人呢!”而街上的人群忽而慌亂起來,我和醉酒那人齊刷刷看向樓下,呼吸陡然一滯,
胖子酒醒了一半,因為瘸子被五花大綁,押在紅鸞駕前。駕上青燈墜墜,
一道柔聲問道:“為何打聽奴的婚事?何人指使?”瘸子眼珠一轉,
趕緊解釋:“賤民未曾見過誰家這大場面,想來貴人是尋得如意郎君,這才忍不住問了幾句,
無人指使,無人指使?!瘪R車前的簾子半掀,現(xiàn)出車內紅衣女子的一支白玉手。
紅色紗簾擋住面目,似是多看瘸子一眼,而后又放下手:“如此?!钡厣系娜匙铀闪丝跉猓?/p>
越過自己肩上的刀,朝我這使了個眼色。“殺了吧?!笔勘制鸬堵洌匙右活w人頭落地。
11.啪!手上的茶杯被我捏碎,瘸子人頭上疑惑的雙眼染血。不是沒事了嗎?
街上長隊沒有停下,仿佛剛才不過是拍死一只惱人的蒼蠅。又是一年冬,天上開始飄起小雪。
胖子酒已醒七分,搖搖頭離開,往身后的小二招呼多要一份飯菜包好,往城外走去。
我拿上桌上的油紙雞,跟上胖子。愈行愈遠,直到城郊外一處破舊的木房,
胖子敲敲門喊道:“有人嗎?”無人應答,胖子將飯菜放在門口,
走出兩步思索一刻后又折返撿起飯菜敲門:“小瘸子!”依舊無人應答。
胖子的大嗓門引來附近的流民,其中一位老嫗咳了咳:“怕不是染病死了,
前天就瞧著他咳得厲害?!蔽倚闹心话玻窬奘瘔鹤⌒目??!拔襾?!
”我上前一腳踢開緊閉的房門,里面充斥難聞的臭氣。像腐肉潰爛,又混雜著嘔吐的氣味。
一道瘦小的身影倒在床前,手上沾著凝固的濃痰。
眼前慕然閃過瘸子說:“喝口濃雞湯便能順氣止咳。
”胖子捂著口鼻擠進屋內:“真他娘晦氣!臟了老子的房子,饑荒地活不下,來這上京城,
就能活了?”“殊不知這上京才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界!”說著上前抱起那道瘦小的身影,
看著愣神的我:“搭把手??!”悅南風,這就是你說的整頓國家,上下一心。
這四年你都做了些什么。我搖搖頭,捏住劍鞘,指節(jié)發(fā)白:“染病的尸體,燒了最穩(wěn)妥。
”胖子抬眼,上下掃過我:“懂醫(yī)?”“懂的?!?2.上京爆發(fā)了瘟疫。
一開始只在流民間出現(xiàn)的咳癥,傳播越來越快,越來越迅猛。從患病到死去,最快半天。
反應過來時,每天因咳癥而死的尸體已經(jīng)堆滿城外,和城墻一般高。每天黃昏燒掉的尸體,
直到清晨還燃著火光。我沒有去找悅南風,也不再在乎什么宰相府的千金要嫁的到底是誰。
胖子將自己的家產變賣成現(xiàn)銀,換成糧食和老母雞。瘸子說得沒錯,
熬出的濃雞湯確實能止咳。但治標不治本,只能延緩癥狀惡化。我給師傅送去兩封信,
一封是說上京爆發(fā)瘟疫,求藥。另一封是說自己很好,不必掛心。城郊外,流民排起長隊,
表情麻木,臉盤黢黑,說不清是泥還是親人的干血。我蹲在胖子現(xiàn)搭在路邊的土灶,
添柴燒火,盤算著鍋里的雞湯能分給幾個人。長發(fā)被一根木簪高高挽起。嗤笑自己一聲,
說是懂醫(yī),但干的卻是廚子的活。胖子面前的一鍋雞湯已經(jīng)分完,朝我喊道:“夏姑娘,
我這沒了!”“馬上!”我多添了幾根柴火,讓火勢更旺?!罢l是王貴?
”胖子聽到有人喊他,下意識應到。下一刻刀尖竟直直往他心口戳去,我放下柴火,
抽出長劍將那把寬刀挑高,胖子后退兩步跌坐,臉上冷汗直流。見刀被擋,來人咦了一聲,
反手調轉了刀尖,往我的方向劈來。勢大力沉,寬厚的刀身映出來人面孔,粗礦的外疆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