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明最后所聽所見并非是虛幻,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確實是來自他的兄長白玉京,那一個縱馬前來的黑影當(dāng)然也是白玉京。
那日,白玉京跟隨爺爺謝溪棠和妹妹蓉蓉,半路遇到赤霄丞相武范堯后,便在一所客棧休息。
起初,武范堯聊的都是一些災(zāi)民施救和房屋重建的問題,并且也代表朝廷感謝謝溪棠等人的辛勞。
武范堯一直緩和的講著這些內(nèi)容,謝溪棠也在慈祥的笑著回應(yīng),白玉京則是替代了隨從,在旁邊負(fù)責(zé)端茶倒水。
但是白玉京明顯感覺到武范堯內(nèi)心藏了很多事,時常瞅見他眼睛時不時的到處亂撇,顯得非常緊張,又偶爾欲言又止。
白玉京早就明白爺爺雖然不涉朝政,但是作為帝王之師,總歸是要不可避免的與這些人有所牽扯。
所以就想武范堯指定是有些話不能當(dāng)著自己面議論,就多次示意爺爺自己先出去候著,順帶去看看提前跑出去的蓉蓉有沒有惹禍。
不過,謝溪棠卻總是開玩笑打岔過去,似乎是故意在吊著武范堯。
而且謝溪棠還特別調(diào)皮的示意白玉京多給武范堯續(xù)茶,把炭火也多往武范堯那邊靠靠。
當(dāng)時急得武范堯,衣服里似乎生了許多小蟲,讓他不顧禮儀的到處亂動。
直到武范堯徹底被磨沒了脾氣,安安靜靜的繼續(xù)談些無關(guān)緊要的事情,也不再像之前那般煩躁,白玉京才在謝溪棠的點頭下,找借口出了房門。
而剛走出房門的白玉京就非常無奈的撇了撇嘴:蓉蓉果然一溜煙就跑走了。
閑得無聊的白玉京便獨自跑去了酒樓喝酒,很快他就和一些販夫走卒打成了一片,沒多久就坐在一塊,稱兄道弟,互相倒酒。
那些人都稱贊白玉京衣衫華貴,必是世家子弟,卻還能和他們這群臭討飯的推心置腹,日后必定是一代大家。
白玉京便說自己從不在乎這些,從小就喜愛攪在人群里,越熱鬧越好,什么王族子弟,什么菜販農(nóng)家,哪個不是活生生的人,就算改日封他一個大官,也不如此刻和兄弟們喝酒暢快。
眾人聽聞白玉京的話,一個個更加放得開,與白玉京胡亂聊著那些江湖傳聞,市井趣事。
正當(dāng)白玉京笑著再飲一杯時,幾個衙役的到來,讓他再也笑不出來。
只聽頭一個衙役一進(jìn)門就唉聲嘆氣,第二個進(jìn)門的衙役則是直接把樸刀往桌上一甩,嘴里叫道小二上酒上菜,隨后就對著第一個衙役罵道:“你嘆個屁的氣,就算你從早到晚耷拉個腦袋,嘴里嘰嘰咕咕,也不能幫咱栓哥消災(zāi)呀?!?/p>
第一個衙役額頭的皺紋都擠成一塊石頭了,無奈道:“我也不想,栓哥對咱哥幾個怎么樣,咱心里都清楚得很,如今他被上面壓了這送命的差使,咱甚至都不能跟在他身邊幫襯著,我能不著急嘛?!?/p>
另一個精瘦的衙役也頗為認(rèn)同,吧唧了一下嘴,低著搖了搖頭,接道:“誰說不是呢,這個差使可真不是一般的難,我從別處打聽到,這個叫李什么明的不單是狗日的天墉四公子,他這些年好像還和謝溪棠謝大家有點關(guān)系,尤其和他的那對兒孫關(guān)系極好?!?/p>
白玉京一聽到這里,臉色立馬變青,也不再喝酒,而是聚精會神的聽著這些衙役說話,因為他清楚這人說的是自己的弟弟李昭明。
同一桌喝酒的人見狀也知道這事可能和這個剛認(rèn)的兄弟有關(guān),便默契的對了一下眼神,雖然還在敬酒和聊天,但是不再去打擾白玉京,聲音也小了許多,都立著耳朵聽著能不能幫他多打聽點事情。
那精瘦的衙役喝了口酒,嘴里滿是熱氣,嘶了一聲,繼續(xù)說到:“咱認(rèn)為,大王看似是要將那狗日的送回去,實則也指定想著法要弄死他,要不咱赤霄的老少爺們怎么能咽下他前段時間打天市垣的氣。可是,這狗日的偏偏心眼子多,已經(jīng)攀了謝大家的兒孫,到時候他兩腿一蹬死在半路沒事,那謝大家的兒孫能完事?他們沒辦法找大王麻煩,那指定要拿咱栓哥出氣!”
第二個衙役不耐煩道:“天市垣也不是什么好東西,每次挨了揍,都像條哈巴狗來找咱大王幫忙,這幾年,狗鏈子松了點,聽說邊境上,天市垣每天變著法來找咱的麻煩。咱老百姓氣不順還不是把那狗日的送回去,不過,按照咱的看法,寧愿讓那狗日的安全回去,咱也不想栓哥受這夾板氣?!?/p>
白玉京手都要在桌子上抓出一個手印,聽著他們?nèi)枇R李昭明,真想一拳打死他們,但奈何還要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一直忍著怒火。
第一個衙役又嘆了口氣,仰天喝了一口酒,把碗往桌上一拍,恨恨說到:“咱栓哥不是只把他送到使團(tuán)嘛!是不是一定倒霉,要送那狗日的還沒準(zhǔn)呢!萬一,萬一,萬一點不背去了其他國家,那就也不用擔(dān)心!”
另外幾個衙役想了想,點了點頭,第一個衙役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又說:“再者說了,如果栓哥真的遭了事,周奶奶還有小崽子,咱們哥幾個就算窮死自己,豁了這條命,也要替栓哥護(hù)著他們?!?/p>
其他幾個衙役也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點了點頭,大口喝酒。
那個精瘦的衙役喝了兩口,又說了話:“上面給咱哥幾個安排的這趟差使,沒啥大事,就是磨蹭點日子,要我說,不如咱哥幾個到了那邊,見了縣老爺,就先回去幾個,去栓哥家里讓老太太和小崽子挪挪地方?!?/p>
第一個衙役想了想說道:“咱走的時候,栓哥說六天后,他就要送那狗日的,算起來應(yīng)該是后日,咱回去要耽擱幾天,家里還有大老爺他們,應(yīng)該能護(hù)住老太太他們吧?!?/p>
那精瘦衙役拍了一下腦袋,講道:“都怪咱這笨得出奇的腦瓜子,走之前就應(yīng)該想到這茬,直接把老太太他們藏起來?!?/p>
第一個衙役回道:“瞎說什么,咱就算走前想到,當(dāng)時栓哥又沒走人,他也不會讓哥幾個這么干。”
說完,他又嘆了一口氣。
精瘦衙役說到:“算了,還是趕緊吃飯趕路,早點回去找老太太,而且這事栓哥不讓咱亂說,還是別惹是生非了。”
第二個衙役氣道:“咱也不知道大王怎么想的,把那狗日的藏著干嘛,送走之前,不在全國丟丟人,以后還哪有這機(jī)會?!?/p>
白玉京心想看來是明弟要被送回天墉了,他們說六天前就得知了這個消息,剛好就是他們離開炎庭那天,難道是大王故意這么做,趁我們不在,送走明弟。那丞相來這里,是不是想告知爺爺一聲,今天要把明弟送走?
目前也無法確定這幾個人所說是真是假,如果貿(mào)然行動,怕是容易壞事。我還是先去找蓉蓉,讓她陪在爺爺身邊,我先騎她汗血寶馬,回炎庭看看。
白玉京想好對策后,就替同桌的幾位大哥先付了夠他們喝一晚的錢,隨后和他們道別。
那幾個人知道這位小兄弟有事,但是不能告訴他們,所以就謝了他的酒錢,并說如果有需要幫忙的,他們也能盡點力。
白玉京抱拳回絕后,就走出了酒樓,突然又停步,想起了剛才那幾個衙役對明弟出言不遜,便回頭笑了笑,從袖中扔出幾個石子,打中了他們笑穴。
那幾個衙役還在緊著喝酒,猛地感覺身上一痛,隨即開始不受控制的大笑起來,沒過一會,又難受得滾到地上哭笑不得。
剛才一起喝酒的大哥們,看到他們這個樣子,也都憋起了笑。
這幾個衙役足足笑了一個時辰,才完全沒事,但是已經(jīng)精疲力盡,眼睛紅潤,眼角都是淚水,嘴咧的似乎閉不回去了。
白玉京冒著大雪,運起輕功,輕輕點著屋檐,很快就趕回了客棧,他想著此時蓉蓉應(yīng)該回來了,就算她沒有回來,自己也要先騎走她的馬兒回炎庭。
結(jié)果,等到白玉京到達(dá)客棧,卻沒有見到蓉蓉,更沒有見到汗血寶馬,等問了侍女才知道,蓉蓉早已經(jīng)跑了回來,還磨了謝溪棠一會,提前回炎庭了。
白玉京一想,按照蓉蓉那性子,要是知道明弟就這么被偷偷送回去了,指定要大鬧一場。
他再一想,按照汗血寶馬的速度,兩天兩夜足以趕上后天明弟被送走,幸虧蓉蓉不知道此事,只是慢悠悠回去,自己還是借馬追上蓉蓉,自己先行回去。
白玉京立馬去了客房,想知道謝溪棠二人是否還在敘話,好告訴爺爺,明弟的事情。
等他來到客房,只見到謝溪棠獨自一人在下棋。
謝溪棠見到白玉京回來,便高興的招手叫他前來和他下會棋。
白玉京快步走了進(jìn)去,坐在謝溪棠對面,就問是不是丞相剛才告訴爺爺,李昭明要被送往天墉城。
謝溪棠聽完,顯得非常意外,但是依舊很從容,嘴里說道:“昭明這孩子在這邊吃了好多苦,他是該回家了,這是好事。”
白玉京一聽,認(rèn)為是爺爺今天太累了,便焦急的說道:“爺爺,我自然是希望明弟回到他的家人身邊,但是明弟身份特殊,這一路怕是要遇到好多危險,大王還特意把我們調(diào)走,這一切都說不通?!?/p>
還沒等謝溪棠回話,白玉京繼續(xù)說到:“蓉蓉丫頭已經(jīng)在回京的路上了,我想著快馬加鞭追上她,騎著楓衣女先行趕回去,一路照應(yīng)著明弟,要是讓蓉蓉先回京,怕是要惹出是非來?!?/p>
那楓衣女自然是那汗血寶馬的名字,因其通體紅色,流汗如鮮血,如同楓葉般漂亮,便起名楓衣女。
白玉京說完,只見謝溪棠緩慢的點了點頭,也不知是同意還是另有他法,他覺得今日爺爺遲鈍的不行。
白玉京又輕輕叫了爺爺,謝溪棠這才像睡醒一樣,說:“也好也好,京兒一路注意安全,記得從丫頭那里帶上我給昭明準(zhǔn)備的補(bǔ)藥,一定叮囑他記得按時吃?!?/p>
白玉京得了同意后,便行禮關(guān)門走了出去,在門口又交代了一下隨從,照顧謝溪棠該注意的事情,騎了一匹馬就飛奔而去。
可是,無論白玉京如何使勁催促馬兒快跑,等到了隔壁城池的時候,一路上都沒有看見蓉蓉的身影。
直到他路過災(zāi)區(qū),詢問的時候,那些人才想起那個可愛的蓉兒,他們說她一開始還在幫助官府賑災(zāi)糧食,可中途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騎著她那匹紅馬就出城而去。
白玉京心想肯定是宮里某人得了消息,給蓉蓉送信了,她此時必定已經(jīng)知道了明弟的事情,而自己也一時半會趕不回去了。
于是白玉京分別寫了三封書信差人送走。
一封是寫給謝溪棠,讓他寫信給武太后,讓大王饒了蓉蓉,盡管他也不清楚蓉蓉能想出什么辦法要幫李昭明,更不知道自己這個妹妹有沒有已經(jīng)在后宮撒潑打滾。
一封是寫給天脊山梅山派,讓他們根據(jù)情況護(hù)送李昭明平安回到天墉城。
一封信寫給蓉蓉,讓她乖乖聽話,自己已經(jīng)啟程去追李昭明,定會把李昭明平安送到天墉城。
差人送了信封后,李昭明準(zhǔn)備點吃食和水,買了幾件李昭明合身的冬季衣物,又買了治凍傷的藥和金瘡藥,隨后又從江湖朋友那里搞了一匹好馬便出發(fā)了。
他心想按照大王的那個性格,指定又要折辱明弟一番,所以就提前給明弟準(zhǔn)備了這些東西。
一路上,白玉京快馬加鞭,中途又換了幾只馬,也一直運行內(nèi)功御寒。
期間,他聽說了此次赤霄共派遣了六支使團(tuán)分別前往各國,而且其他五路使團(tuán)都已經(jīng)遭遇了劫匪,而這劫匪卻只殺了赤霄進(jìn)獻(xiàn)給各國的奴役。
后來他又得知前往天墉的那支使團(tuán)也在天市垣遇險,同樣是奴役被殺。
有些從炎庭出來的說這些奴役里有天墉城四公子李昭明,這個李昭明在炎庭的時候,已經(jīng)被游了一次街,那些劫匪肯定是來殺李昭明的。
這個人那天剛好去炎庭販賣皮草,也見過那個李昭明,本來也想扔點東西,但是見到他的眼神,心里害怕就趕緊賣完東西,一路又從炎庭趕往宛城。
這人還說他從他那些朋友那里聽說,天市垣這次要把長公主玲瓏公主嫁給天墉四公子和親,以示兩國修好,而那個玲瓏公主就在宛城等待出嫁。
他還說幸虧赤霄和天市垣是盟友,要不他這個作買賣的可不能隨意從兩國之間來回走動,更不可能有機(jī)會見到兩國的王公世族。
他又談起天市垣邊境嘯門關(guān)里,那些人一個個像要吃人一樣,嚇得他連生意都不敢做,趕緊往宛城方向趕,看看有沒有機(jī)會見到玲瓏公主一眼,那會是修了八輩子的福氣,聽說那玲瓏公主長得像個仙女,可惜嫁給了一個在赤霄當(dāng)了快十年的質(zhì)子,實在是可惜。
他還讓別人一塊去宛城看看,那邊因為三國結(jié)了約定,可以多國商旅往來,如果趕得緊的話,還能趕上花燈節(jié),給自己討個小美人回家當(dāng)外室。
白玉京期間也收到了梅山派飛來的信鴿,說是已經(jīng)派了青梅竹蘭中的青前去保護(hù)李昭明,而那晚嘯門關(guān)遇險,梅山派也在現(xiàn)場。當(dāng)晚,她們遇見了天狗派,并且從中抓到一個特別像李昭明的人,又見到一個更像李昭明的人。
當(dāng)然,她們也說還有好多個像李昭明的人,但是因為剛剛趕路到那里,有些李昭明很抱歉已經(jīng)被殺掉,而且動手之人也不是天狗派。
目前那個使團(tuán)活著的就剩下兩個李昭明,一個慫得要死,被他們關(guān)押了起來,一個倒是有點東西,見到梅花鏢反而異常淡定。
青猜測那個從容不迫的李昭明應(yīng)該是真的,因為她們希望自己費盡心思保護(hù)的不是一個廢物。
她們對那個慫貨真的想拳打腳踢,寫到這里,那個青還寫了如果冒犯到白玉京,到時候自會請罪。
白玉京看完梅山派的信,心想肯定是大王玩的把戲,讓明弟得了機(jī)會,這樣也好,一切可以順天意,行人為。
此后,白玉京又從舉家逃難的人那里得知,天墉的軍隊又在宛城城外譚林兵臨城下,他們也是剛從宛城趕往京都無相城。
所以白玉京便寫了一封信,讓梅山派的青去替自己給李昭明傳個紙條,里面寫著自己已經(jīng)知道了他的計劃,譚林還有危險,自己將要送他一程。
可是,等到白玉京趕到譚林時,卻見天上有人竟然引了天雷,他當(dāng)時心里又驚詫,又害怕此事和李昭明有關(guān),就匆匆趕往引雷處。
而他到了那里,卻見有兩排枯樹已經(jīng)完全被什么東西打碎,只留了樹根;地上有著許多扮了臉譜的士兵和赤身裸體的女孩,統(tǒng)統(tǒng)已經(jīng)死掉;更有的地方惡臭萬分,坑坑洼洼;有一個女孩正開心的鼓著掌,又蹦又跳,看著一個少年正在與一個矮個子老頭打斗。
那么明弟在哪里?
白玉京再次焦急的掃視了一眼,在一個大樹下面終于發(fā)現(xiàn)了鮮血淋淋的李昭明,而那把匕首已經(jīng)穿透了他的身體,李昭明隨即倒下。
白玉京突然感到天旋地轉(zhuǎn),最后強(qiáng)穩(wěn)住心神,朝著李昭明飛奔而去,大聲喊著:“明弟!”
似乎他這般吶喊,能夠讓李昭明留在世上。
而白玉京也已經(jīng)在黑夜中看清了那個兇手:一個和李昭明長得相似的人。
那人見到白玉京沖來,立馬就踉踉蹌蹌的向后跑去。
白玉京已然來到李昭明身邊,顫抖著喊著明弟,同時手也按在了他的脖頸上。
而那漸漸消散的溫暖和已經(jīng)不再跳動的脈搏,就這樣,冰冷的告訴他:李昭明已經(jīng)死去。
場中眾人只見白玉京麻木的站起身來,死死低著頭,周遭不斷涌動著氣浪,隨即便像一支利箭沖著假李而去。
白玉京沒過一會便見到了慌不擇路的假李,手中蓄力風(fēng)卷殘云,一掌就轟了出去。
那假李見到白玉京轉(zhuǎn)身就來到了面前,嚇得一腳絆倒,剛想要起身,卻被白玉京的氣浪壓得,馬上就要融入大地。
就在這生死之際,一道黑影閃出,攜著假李瞬間消失,白玉京的風(fēng)卷殘云此時也已經(jīng)打得假李所在之處,枯樹分崩離析,地上殘留了一個大洞。
“賊子,你害我賢弟,任爾上天入地,我也必取你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