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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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皇李熾,是南唐史上最荒唐的昏君。他拿傳國玉璽砸核桃,

      用國庫白銀鋪滿御花園的荷花池底。滿朝文武的唾沫星子,

      幾乎要淹死我這個唯一的公主李昭陽。直到敵國鐵蹄踏破宮門那日,

      我親眼見他撕開那身刺眼的明黃龍袍。內(nèi)襯密密麻麻縫著三百二十七封沾血的災(zāi)情奏報。

      “昭陽吾女,朕演了半生昏君,只為今日。”他笑著將我推入密道。

      后來我率殘兵死守孤城三月,劍折糧絕。城破那日,

      白發(fā)老太監(jiān)血書“南唐無降臣”后自焚于宮門。史官蘸著滿地鮮血寫下最后一行:南唐,

      無一人叛國。1傳國玉璽砸開核桃的那一聲脆響,帶著一種沉悶的、令人心頭發(fā)顫的碎裂聲,

      徹底粉碎了我心底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核桃殼的碎屑甚至有幾片飛濺到我低垂的額前,

      帶著油脂和灰塵的味道。“嘖,中看不中用,”我那高坐龍椅上的父皇,

      南唐至尊的李熾陛下,嫌棄地掂量著那方沾著核桃碎末、象征無上權(quán)力的青玉璽,

      油膩的手指在龍袍袖子上隨意抹了抹,留下污痕,“還沒御膳房的菜刀順手。

      ”他像丟一塊廢木頭般,隨手將那玉璽往堆積如山的奏折上一扔。“哐當(dāng)!

      ”沉悶的撞擊聲在死寂的大殿里回蕩,幾份墨跡未干的奏章被砸得歪斜,滑落在地。

      他看也沒看,仿佛那只是礙眼的垃圾。我,昭陽公主李昭陽,跪在冰冷刺骨的金磚地上,

      離那象征著帝國中樞的龍案不過五步。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嫩肉,

      尖銳的刺痛感勉強(qiáng)壓住喉嚨里翻涌的血腥氣和眼底幾乎要噴薄而出的灼熱。

      額頭死死抵著冰涼的地面,視線里只有他明黃龍袍下擺的云龍紋,

      以及那只翹在案邊、沾著果漬的錦緞龍靴。每一次他荒唐的舉動,都像一把鈍刀子,

      在我心頭反復(fù)切割。恥辱感幾乎將我吞噬?!案富省?我喉嚨干澀發(fā)緊,聲音低啞,

      帶著一絲連自己都覺得虛偽的恭順,“北境三州……急報,大雪壓塌了民房,

      凍死……”“急報?”父皇懶洋洋地打斷我,

      終于舍得把目光從旁邊宮女剝好的水晶葡萄上移開,斜睨了我一眼,那眼神渾濁,

      帶著宿醉未醒的迷蒙和一種令人心寒的漠然?!八缼讉€人算什么急報?

      擾了朕的清夢才是罪過!昭陽啊——”他拖長了調(diào)子,身子歪進(jìn)寬大的龍椅里。

      “你瞧御花園那新引的‘玉液池’,朕讓他們把庫里那些占地方的舊銀子都鋪了底,

      襯得那新移來的紅蓮,嘖嘖,才叫好看!那才叫正事!”國庫白銀鋪荷花池!

      我袖中的手猛地攥緊,指尖幾乎要嵌進(jìn)肉里。那些銀子,是北境將士的冬衣,

      是南方水患后的救命糧!憤怒和絕望像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我的心臟。

      我能感覺到殿內(nèi)侍立的幾個老臣身體微微發(fā)抖,那是氣到極致的悲憤。可沒有人敢吭聲。

      上一個直言進(jìn)諫的老御史,墳頭的草都快一人高了?!案富收f的是。”我低下頭,

      將眼底翻騰的情緒死死壓住,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只有我自己知道,牙根幾乎咬碎,

      “是兒臣……思慮不周,擾了父皇雅興?!薄班?,知道就好?!彼麧M意地哼了一聲,揮揮手,

      像趕蒼蠅,“退下吧,別杵在這兒礙眼。哦,對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指了指案上那堆被玉璽砸亂的奏折,“這些勞什子,你替朕看看,挑些有趣的念念,

      無趣的就拿去墊你那宮里的桌腳,省得浪費好木頭。”“兒臣……遵旨。”我深深叩首,

      額頭的冰涼順著皮膚滲入骨髓。起身時,身體僵硬得如同生了銹的鐵塊。我走上前,垂著眼,

      小心翼翼地整理那些散落的、承載著無數(shù)百姓血淚和帝國危亡的奏章。

      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玉璽,那上面還殘留著核桃的碎屑和油膩。

      一股巨大的悲涼和恨意幾乎將我淹沒。恨這荒唐的世道,恨這無能的朝堂,

      更恨龍椅上那個……我的生身父親!抱著那摞沉重的奏折,我一步步退出紫宸殿。身后,

      是父皇重新響起的、與宮女調(diào)笑的狎昵聲音,還有玉杯碰撞的輕響。

      陽光刺眼地照在漢白玉的臺階上,晃得人頭暈。我抱著奏折,一步一步往下走,

      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周圍侍立的宮人太監(jiān),眼神或麻木,或隱晦地帶著一絲憐憫,

      更多的是一種事不關(guān)己的冷漠。這巍峨的宮城,這金碧輝煌的殿宇,

      像一座巨大的、華麗的墳?zāi)?,埋葬著南唐最后的氣?shù)。

      回到我那名為“昭陽”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的宮殿,厚重的殿門隔絕了外面的喧囂。

      我揮退了所有宮人?!斑旬?dāng)!”一聲悶響,

      那摞象征著父皇“恩寵”的奏折被我狠狠摜在冰冷堅硬的地面上,紙張散落一地,

      如同這個帝國四分五裂的疆土。我靠在冰冷的雕花殿門上,身體順著門板緩緩滑落,

      跌坐在地。所有的偽裝、所有的隱忍,在這一刻土崩瓦解。肩膀無法抑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不是因為哭泣,而是憤怒和絕望到了極致的一種生理反應(yīng)。

      喉嚨里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杈?!這兩個字,像淬了毒的針,

      反復(fù)扎進(jìn)我的腦海。我李昭陽,怎么會是這樣一個人的女兒?

      怎么會生在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穿越前,我只是個普通的歷史系學(xué)生,

      一場意外讓我在這具名為李昭陽的公主身體里醒來。起初,我懷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

      或許我能憑借超越時代的見識,輔佐明君,挽狂瀾于既倒??涩F(xiàn)實給了我當(dāng)頭一棒!

      我的父皇,是史書上都罕見的極品昏聵!他揮霍無度,寵信奸佞,視民如草芥,

      視國事如兒戲!南唐在他手里,就像一個被蛀空了的華麗架子,只等一陣稍微猛烈的風(fēng),

      便會轟然倒塌。我嘗試過勸諫,

      換來的只是他更深的厭惡和滿朝文武對我“牝雞司晨”的攻訐。

      我眼睜睜看著這個國家在泥沼里越陷越深,看著邊境烽煙四起,看著百姓流離失所。

      巨大的無力感幾乎要將我逼瘋。不行!不能坐以待斃!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聲音在心底響起。

      指望那個龍椅上的男人?不如指望母豬會上樹!我猛地抬起頭,

      眼底最后一絲軟弱被徹底燒盡,只剩下破釜沉舟的決絕。我迅速起身,走到華麗的梳妝鏡前。

      鏡中的少女容顏絕麗,眉宇間卻凝著一層化不開的冰霜,眼神銳利如刀。

      我毫不猶豫地拔下頭上那支最華麗、鑲嵌著鴿血紅寶石的金鳳步搖。這是去年萬壽節(jié),

      父皇隨手賞賜的“小玩意兒”。指尖用力,摳下那顆碩大的、價值連城的紅寶石。

      冰冷的寶石棱角硌著掌心,帶著一種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質(zhì)感。這是我的第一筆“軍費”。

      接著,我打開妝匣底層一個不起眼的暗格,

      潤的羊脂玉佩;一對水頭極好、翠**滴的翡翠鐲子;還有幾顆指頭大小、渾圓瑩白的東珠。

      這些都是這些年來,我利用“父皇最寵愛的公主”這個虛名,

      從那些試圖巴結(jié)的官員和豪商手里,“敲詐勒索”或“巧取豪奪”來的。每一次伸手,

      每一次假意承歡,都讓我感到無比的惡心。但此刻,它們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將寶石、玉佩、鐲子、東珠,用一塊素凈的棉布仔細(xì)包好,緊緊攥在手里。這點東西,

      杯水車薪,但至少能買通幾個關(guān)鍵的小人物,或者換來一些市面上難以弄到的情報?!凹t袖!

      ”我揚聲喚道,聲音已恢復(fù)了平日的清冷,聽不出絲毫波瀾。殿門無聲地滑開,

      一個身著青色宮裝、面容清秀卻眼神沉穩(wěn)的宮女悄步進(jìn)來,反手迅速關(guān)上門。她叫紅袖,

      是我穿越之初,在一個冬夜從浣衣局冰冷的池水邊救下的瀕死小宮女。她的命是我給的,

      她的忠誠,是我在這吃人皇宮里,唯一敢稍微信任的東西?!肮鳌!彼故仔卸Y,

      姿態(tài)恭謹(jǐn),眼神卻敏銳地掃過我腳邊散亂的奏折和臉上未完全褪去的冷厲。

      我將那個小小的布包遞給她,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老地方,找‘啞叔’。告訴他,

      要快,要準(zhǔn)。特別是北境和西邊……陳留王那邊的動靜?!奔t袖接過布包,入手便知分量,

      她沒有絲毫驚訝或疑問,只是用力點頭,眼神堅毅:“奴婢明白!今夜宮門下鑰前,

      定有消息傳回?!彼龑⒉及杆俣€(wěn)妥地藏入寬大的袖中,動作流暢自然,

      顯然已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看著她轉(zhuǎn)身離去的纖瘦背影消失在殿門后,我緩緩走到窗邊。

      雕花的窗欞外,是御花園的一角。正是初夏時節(jié),

      遠(yuǎn)處那片新挖的“玉液池”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目的粼光。池底鋪滿了國庫的官銀,

      池中新栽的所謂“稀世紅蓮”在微風(fēng)中搖曳,紅得刺眼,像潑灑開的鮮血。用民脂民膏,

      澆灌出的盛世幻象。父皇,這就是你眼中的江山嗎?我無聲地冷笑,

      手指死死摳住冰冷的窗欞。既然你把這江山當(dāng)兒戲,就別怪女兒……另起爐灶了。

      哪怕是用最骯臟的手段,我也要在這必死的棋局里,撕開一條生路!

      2時間在壓抑和焦灼中緩慢爬行。我像個最精密的木偶,

      在父皇面前扮演著“天真驕縱、不諳世事”的受寵公主,背地里卻如同在懸崖峭壁上走鋼絲。

      紅袖帶回來的消息一次比一次沉重。北境三州,大雪成災(zāi),餓殍遍野,易子而食已非傳聞。

      而朝廷許諾的賑災(zāi)糧款,如同石沉大海。西邊,擁兵自重的陳留王異動頻頻,

      其屬地與敵國大梁的商隊往來異常頻繁,糧草、鐵器,甚至隱隱有戰(zhàn)馬的影子在流動。

      至于大梁本身,邊境屯兵已超二十萬,磨刀霍霍,那鋒刃,直指南唐的心臟。

      每一次聽到這些消息,都像有一塊冰冷的巨石壓在胸口,令人窒息。而我的父皇,

      依舊沉溺在他的“盛世”幻夢里。今日在“玉液池”畔大宴群臣,

      看伶人穿著綴滿珍珠的舞衣在銀光閃閃的池邊起舞;明日又突發(fā)奇想,

      要效仿古人“酒池肉林”,命人將美酒倒入太液池,再將烤好的整羊整牛懸掛于池邊樹上,

      供他隨時取用。奢靡荒唐,令人發(fā)指。朝堂之上,奸相把持朝政,賣官鬻爵,

      忠直之士要么被貶黜,要么噤若寒蟬。我的“私庫”在迅速縮水。

      紅寶石換來了北境災(zāi)情的詳細(xì)密報;羊脂玉佩疏通了一個看守宮門的老禁軍,

      讓他對紅袖深夜出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翡翠鐲子則從御馬監(jiān)一個不得志的小頭目那里,

      換來了幾匹被淘汰但筋骨尚可的戰(zhàn)馬,悄悄養(yǎng)在京郊一處廢棄的皇莊里。那幾顆東珠,

      則通過“啞叔”那條隱秘的線,換來了一批品質(zhì)粗劣但足以致命的箭簇和幾把短刀。

      杯水車薪。我清晰地知道這一點。面對即將傾覆的帝國,我這點微末的掙扎,渺小得可笑。

      但我不能停。哪怕只能多救一個人,哪怕只能延緩覆滅一刻,我也必須去做。

      這是我身為一個穿越者的不甘,更是身為李昭陽,對這個生養(yǎng)了她的土地,最后的一點責(zé)任。

      3宮里的氣氛越來越詭異。連最遲鈍的灑掃宮女都感覺到了那種山雨欲來的死寂。

      父皇的荒唐變本加厲,似乎想用更瘋狂的享樂來掩蓋內(nèi)心的恐懼。他不再上朝,

      終日躲在新建的“醉仙樓”里,笙歌燕舞,酒氣熏天。這天午后,我借口給父皇請安,

      實則想探探風(fēng)聲。剛走到醉仙樓附近,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砀富仕粏『斓呐叵暎?/p>

      間雜著杯盤碎裂的刺耳聲響?!啊瓘U物!都是廢物!

      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怒吼。守在樓外的小太監(jiān)總管福海,

      一個須發(fā)皆白、在宮里熬了幾十年的老宦官,佝僂著背,像一截枯木。他看到我,

      布滿皺紋的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聲道:“公主……陛下他……心情不佳,

      您還是改日……”話音未落,樓內(nèi)又是一陣噼里啪啦的碎裂聲和一個宮女壓抑的痛呼?!皾L!

      都給朕滾出去!咳咳……拿酒來!朕沒醉!

      朕要再喝……”父皇的聲音帶著一種虛張聲勢的狂躁,還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

      福海深深嘆了口氣,渾濁的老眼里滿是憂懼和一種深沉的疲憊。他對我擺擺手,示意我快走。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那劇烈的咳嗽聲,像破敗的風(fēng)箱,一下下拉扯著。

      一種極其怪異的感覺浮上心頭。這咳嗽……似乎并非全是酒色過度所致?它聽起來更深沉,

      更痛苦,像是從肺腑深處掙扎出來,帶著一種……腐朽的氣息?

      一些被忽略的細(xì)節(jié):他龍袍袖口偶爾沾染的、不易察覺的暗紅污漬;他近來愈發(fā)蒼白的臉色,

      即使醉酒也無法完全掩蓋的灰?。贿€有他發(fā)怒時,

      眼底深處一閃而過的、濃得化不開的絕望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

      那不是單純的昏聵和恐懼。這個念頭如同閃電劃過腦海,瞬間照亮了一些晦暗不明的角落,

      但隨即又被更深的迷霧籠罩。不,不可能!他若真有隱情,何至于將國家糟蹋至此?

      何至于眼睜睜看著百姓去死?就在我心神激蕩之際,“吱呀”一聲,

      醉仙樓沉重的雕花木門被猛地拉開。

      濃烈的酒氣混合著脂粉香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父皇被兩個踉踉蹌蹌的內(nèi)侍攙扶著出現(xiàn)在門口。他身上的明黃龍袍皺巴巴的,

      沾滿了酒漬和食物的油污,領(lǐng)口歪斜,露出里面明黃色的中衣。那張曾經(jīng)也算英武的臉,

      此刻浮腫蒼白,眼袋深重,渾濁的眼珠布滿血絲,茫然地掃視著外面刺眼的陽光。

      他整個人像一具被酒色掏空的行尸走肉。他的目光,毫無焦距地掠過我,

      仿佛我只是臺階旁的一尊石像,沒有絲毫停留。隨即,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

      軟綿綿地靠在內(nèi)侍身上,

      這天下……歌舞升平……好……好得很……哈哈……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佝僂著背,被內(nèi)侍半拖半架著,踉蹌地朝著寢宮方向走去。福海趕緊小跑著跟上去,

      用蒼老的身體努力想替他擋一擋初夏并不算猛烈的風(fēng)。我站在原地,

      看著那個在攙扶下依舊走得歪歪斜斜的明黃背影,指甲再次深深陷進(jìn)掌心。

      那劇烈咳嗽留下的余音,和他那句“歌舞升平”的囈語,像冰錐一樣扎進(jìn)我的耳朵里。

      怪異的感覺更加強(qiáng)烈,像毒藤一樣纏繞上來。

      那咳嗽……那絕望的眼神……那“歌舞升平”……不!李昭陽,清醒一點!

      別再為他的荒唐找借口!我狠狠甩了甩頭,將心底那絲荒謬的動搖徹底碾碎。

      無論他是否真有苦衷,這滿目瘡痍的江山,這即將到來的血雨腥風(fēng),都必須由我來面對!

      靠這個醉生夢死的“父皇”?不如祈求天降神兵!我轉(zhuǎn)身,決絕地離開這令人作嘔的醉仙樓。

      陽光照在“玉液池”上,銀光刺得人眼睛生疼。那池底,鋪滿的是民脂民膏,

      是無數(shù)凍餓而死的冤魂!我的腳步越來越快,心底那團(tuán)冰冷的火焰越燒越旺。

      時間……真的不多了。4噩耗終究還是來了,比預(yù)想中更快,更猛烈。

      那是一個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的黃昏。殘陽如血,將整個宮城染上一層不祥的猩紅。

      我正對著銅鏡,將一支素銀簪子插入發(fā)髻——這是我唯一還戴著的首飾,其余值錢的,

      早已換成了糧秣和兵器圖紙。殿門被猛地撞開,不是紅袖一貫的輕悄?!肮鳌?!

      ” 紅袖沖了進(jìn)來,臉色慘白如紙,胸口劇烈起伏,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奔跑而尖銳變調(diào),

      帶著濃重的哭腔。“破了!破了!西京……西京失守!陳留王……陳留王他開城降了梁軍!

      梁國的先鋒鐵騎……離……離京都……不足三百里了??!”“轟隆——!

      ”仿佛一道驚雷直接在頭頂炸開!我手中的素銀簪子“當(dāng)啷”一聲掉落在冰冷的金磚地上,

      發(fā)出清脆又刺耳的聲響。陳留王……降了?!

      這個盤踞西境多年、擁兵自重、一直被我視為最大內(nèi)患的藩王,竟然……竟然不戰(zhàn)而降?!

      還打開了西京門戶,引狼入室?!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瞬間凍結(jié)了四肢百骸。

      不足三百里……以梁國鐵騎的速度,京都……這座南唐最后的堡壘,

      這座早已被蛀空的華麗空殼,還能撐幾天?完了!一個絕望的聲音在心底嘶吼。所有的掙扎,

      所有的謀劃,在絕對的力量和背叛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父皇呢?父皇在哪?!

      ” 我猛地抓住紅袖的手臂,力道大得讓她痛呼一聲。

      “陛下……陛下還在寢宮……”紅袖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聽說……聽說已經(jīng)嚇得……嚇得暈厥過去一次了……福海公公在守著……”暈厥?

      我?guī)缀跻湫Τ雎暋,F(xiàn)在暈厥有什么用?早干什么去了!就在這時,

      一陣沉悶如雷、卻又令人心悸的“咚咚”聲,穿透了厚重的宮墻,隱隱傳來。

      那聲音越來越響,越來越密,帶著一種摧枯拉朽、踏碎山河的恐怖氣勢。戰(zhàn)鼓!

      是梁軍進(jìn)攻的戰(zhàn)鼓!他們……竟然來得如此之快?!三百里……難道他們是插翅飛過來的嗎?

      不!是陳留王!這個無恥的叛賊!他不僅獻(xiàn)了西京,恐怕連沿途所有的關(guān)隘、駐軍的情報,

      都一并賣給了梁軍!為他們掃平了道路!“走!” 我猛地松開紅袖,

      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尖利,“去寢宮!”我甚至來不及換下身上的素色宮裝,

      發(fā)髻松散,就這么跌跌撞撞地沖出昭陽殿。宮道上一片混亂!

      宮女太監(jiān)像無頭蒼蠅一樣尖叫奔逃,抱著細(xì)軟的,搶著包袱的,

      甚至為了爭奪一件值錢器物而廝打在一起的……往日森嚴(yán)的宮規(guī)蕩然無存,

      只剩下末日來臨前最原始的恐懼和瘋狂。遠(yuǎn)處,宮墻之外,那沉悶如雷的戰(zhàn)鼓聲越來越清晰,

      越來越近,如同死神催命的腳步。與之相伴的,

      是隱隱傳來的、山呼海嘯般的喊殺聲和兵刃撞擊的可怕銳響!火光映紅了半邊天空,

      濃煙滾滾升起。梁軍……已經(jīng)兵臨城下了!我?guī)缀跏亲查_了父皇寢宮的大門。

      濃重的藥味混合著酒氣、汗味和一種老人身上特有的衰敗氣息撲面而來。殿內(nèi)光線昏暗,

      只點著幾支殘燭,在風(fēng)中搖曳,將影子拉得如同鬼魅。龍床上,我那“英明神武”的父皇,

      南唐至尊的李熾陛下,穿著寢衣,披頭散發(fā)地蜷縮在錦被里,瑟瑟發(fā)抖,

      像一只被拔光了毛的鵪鶉。他臉色灰敗,眼神渙散,

      過來……別殺朕……朕是皇帝……朕把江山給你……都給你……別殺朕……”福海佝僂著背,

      守在一旁,老淚縱橫,

      帕子給他擦拭額頭的冷汗:“陛下……陛下莫怕……老奴在……老奴在啊……”看到我進(jìn)來,

      福海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微弱的、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公主!

      您……您快勸勸陛下……”勸?勸這個已經(jīng)被嚇破膽的廢物皇帝?

      我心中只有冰冷的嘲諷和滔天的怒火。南唐數(shù)百年基業(yè),就要葬送在這個懦夫手里!

      葬送在無數(shù)像陳留王那樣的叛徒手里!“父皇!” 我沖到龍床邊,

      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絕望而異常尖銳,像刀子刮過琉璃,“梁軍就在城外!京都危在旦夕!

      您是一國之君!您……”我的話戛然而止。因為蜷縮在錦被里的父皇,

      似乎被我這一聲厲喝驚動了。他猛地轉(zhuǎn)過頭,那雙渙散渾濁的眼睛,在昏暗的燭光下,

      直勾勾地看向我。那眼神……極其復(fù)雜!有深入骨髓的恐懼,有被揭穿的狼狽,

      有瀕死的絕望,但……在那渾濁的最深處,

      似乎還有一絲極其微弱、極其隱晦、一閃而逝的……清明?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痛苦?

      是我的錯覺嗎?還是這搖曳的燭光帶來的幻覺?還沒等我分辨清楚,

      父皇的身體猛地劇烈抽搐起來,發(fā)出一陣比之前任何時候都要猛烈、都要空洞的咳嗽!

      那咳嗽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他用手死死捂住嘴,整個身體蜷縮成一團(tuán),

      痛苦地痙攣著。“陛下!陛下!” 福海嚇得魂飛魄散,撲上去拍撫他的后背。

      就在這劇烈的咳嗽和混亂中,我看到他捂嘴的手指縫里,

      赫然滲出了刺目的、暗紅色的……鮮血!5寢宮內(nèi)死寂一片,

      只剩下父皇那破風(fēng)箱般艱難喘息的聲音,和福海壓抑的、絕望的啜泣。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壓過了藥味和酒氣。我僵立在龍床邊,渾身冰冷,

      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抹從他指縫滲出的暗紅,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wǎng)膜上。

      咳血……這不是簡單的酒色傷身!這分明是……沉疴重疾!是肺癆?

      還是更可怕的……毒入膏肓?一個更加荒謬、更加驚悚的念頭,如同毒蛇,

      驟然噬咬著我的心臟:他……他難道……“砰!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猛地從宮城正門方向傳來,連腳下的金磚都隨之劇烈震動!緊接著,

      是無數(shù)驚恐到極致的尖叫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如同海嘯般席卷了整個皇宮!“破了!

      宮門破了!”“梁軍殺進(jìn)來了!快跑啊——!”“救命!救命??!”福海駭然抬頭,

      老臉?biāo)查g血色褪盡,只剩下死灰。他絕望地看了一眼床上依舊在痛苦喘息、眼神渙散的皇帝,

      又猛地看向我,那雙渾濁的老眼里,瞬間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光芒!“公主!

      ” 福海的聲音凄厲得變了調(diào),他不再看皇帝,而是猛地?fù)涞轿颐媲埃?/p>

      枯瘦如柴的手爆發(fā)出驚人的力量,死死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我的骨頭!

      他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我,里面燃燒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絕望的瘋狂火焰!

      “跟老奴走!快??!” 他嘶吼著,聲音像砂紙摩擦,“陛下……陛下有交代!有交代啊??!

      ”他一邊吼,一邊不由分說地拽著我,

      用盡全身力氣將我往龍床后面、那面巨大的、繪著萬里江山的屏風(fēng)后面拖去!“福海!

      你干什么!” 我驚怒交加,試圖掙脫,但老宦官此刻的力量大得驚人,

      眼神里的決絕更讓我心驚!“沒時間了!公主!信老奴!信陛下最后一次??!

      ” 福海的聲音帶著哭腔,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悲壯。他猛地將我推到屏風(fēng)后,

      自己則撲到龍床邊,對著床上那依舊在咳喘、似乎對外界天翻地覆毫無所覺的皇帝,

      撕心裂肺地喊了一聲:“陛下——!梁賊入宮了!!”這一聲喊,如同驚雷!

      床上那蜷縮的身影猛地一震!那雙原本渙散渾濁的眼睛,在聽到“梁賊入宮”四個字的瞬間,

      如同被投入火中的寒冰,驟然爆射出一種令人心悸的、瀕死兇獸般的厲芒!那光芒,

      銳利、清醒、決絕,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一種……燃燒生命般的瘋狂!

      哪里還有半分剛才的昏聵和恐懼?!“嗬……嗬……” 他喉嚨里發(fā)出破風(fēng)箱般的聲音,

      掙扎著,竟然猛地從龍床上坐了起來!動作之迅猛,完全不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

      在福海那聲凄厲的“梁賊入宮”炸響的同時,父皇猛地坐起,

      那雙驟然清明的眼睛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鋒,直直刺向我,

      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令人靈魂都為之凍結(jié)的決絕!“過來!

      ”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屬于帝王的威壓。那威壓,

      在他扮演了半生昏君之后,此刻竟如回光返照般,凌厲得讓人窒息。

      我被他眼神中的狠厲和清醒所懾,竟不由自主地被福海推搡著,踉蹌到他床邊。寢宮外,

      梁軍鐵蹄踏破宮闕的轟鳴、兵刃交擊的銳響、垂死者凄厲的慘嚎,如同地獄的序曲,

      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火光透過窗欞,將殿內(nèi)映照得一片血紅!父皇的胸膛劇烈起伏著,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破敗的風(fēng)聲和濃重的血腥味。他不再看我,

      那雙布滿血絲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死死盯著自己身上那件皺巴巴、沾滿污漬的明黃龍袍。

      那眼神,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又帶著一種近乎狂熱的……期待?“哧啦——!

      ”一聲布帛撕裂的脆響,在混亂的背景音中顯得異常刺耳!

      他枯瘦的手指爆發(fā)出最后、也是最強(qiáng)大的力量,猛地抓住龍袍的前襟,狠狠向兩邊撕開!

      明黃色的錦緞如同脆弱的紙片般應(yīng)聲而裂!沒有想象中的金銀珠寶,沒有藏匿的珍玩。

      露出的內(nèi)襯上,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縫滿了東西!那根本不是綢緞內(nèi)襯!

      那是……無數(shù)張被反復(fù)折疊、邊緣早已磨損發(fā)毛的……紙!是奏章!是邸報!每一張紙上,

      都寫滿了字!墨跡有濃有淡,字跡有工整有潦草,但無一例外,都透著一股絕望的氣息!

      更觸目驚心的是,許多紙張上,都浸染著大片大片早已干涸、變成深褐色的……血跡!

      像一朵朵枯萎猙獰的花!三百二十七封!這個數(shù)字瞬間沖入我的腦海。是了,三百二十七封!

      北境三州雪災(zāi)、南疆水患、東郡蝗禍、西陲兵變……還有陳留王歷年種種不臣之舉的密報!

      所有那些被父皇斥為“擾朕清夢”、被當(dāng)作廢紙丟給我“墊桌腳”的泣血奏報!一封不少!

      全部在這里!它們沒有被丟棄,沒有被焚燒。它們被一針一線,

      密密麻麻地縫在了這身象征著無上權(quán)力、也承載了無數(shù)罵名的龍袍內(nèi)襯里!緊貼著他的心臟!

      日日夜夜,如同無數(shù)把燒紅的匕首,在反復(fù)切割著他的血肉!

      “昭陽……吾女……”父皇的聲音響起,嘶啞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碎裂的肺腑中擠出來,

      帶著血沫。他抬起頭,再次看向我。那眼神里的瘋狂和銳利褪去了些許,

      只剩下一種近乎透明的、燃燒到盡頭的疲憊,

      和一種……深不見底的、沉重得讓我無法呼吸的……托付。

      “朕……演了半生昏君……” 他嘴角艱難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露出一個笑容,

      卻比哭還要難看,還要蒼涼,“只為……今日?!薄稗Z——!

      ”寢宮厚重的大門被一股巨力猛地撞開!碎裂的木屑飛濺!刺眼的火光和濃煙瞬間涌入!

      梁軍士兵猙獰的面孔、染血的刀鋒,如同地獄沖出的惡鬼,出現(xiàn)在門口!“昏君在此!

      殺——!” 為首的梁軍將領(lǐng)狂吼一聲,手中滴血的長刀直指龍床!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父皇眼中最后一絲疲憊瞬間被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取代!

      他猛地將我狠狠推向屏風(fēng)之后——那里,不知何時,一塊巨大的金磚已經(jīng)無聲地滑開,

      露出一個黑黢黢、深不見底的洞口!那是……密道入口!“走——!

      ” 他用盡生命中最后的力氣嘶吼,那聲音穿金裂石,蓋過了所有的喊殺聲!同時,

      他枯瘦的身體爆發(fā)出不可思議的力量,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衰老雄獅,猛地從龍床上彈起!

      不是逃跑,而是……決絕地、義無反顧地、撲向了門口那群如狼似虎的梁軍!“陛下——!!

      !” 福海發(fā)出一聲泣血的悲號,老邁的身體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

      毫不猶豫地?fù)湎蚰切_進(jìn)來的梁軍士兵,用身體死死抱住其中一個的腿!“老閹狗找死!

      ” 梁軍士兵怒罵著,雪亮的刀光狠狠劈下!鮮血飛濺!

      在福海凄厲的慘叫和梁軍的怒吼聲中,

      在父皇那決絕撲向刀鋒的、如同燃燒流星般的背影映照下,

      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進(jìn)了冰冷的、散發(fā)著霉味的黑暗密道?!安弧?!父皇——?。?!

      ” 我撕心裂肺的哭喊被身后沉重的機(jī)關(guān)閉合聲徹底吞沒。最后映入眼簾的,

      是父皇撲向刀叢時,那身被撕裂的龍袍內(nèi)襯上,密密麻麻、浸染著無數(shù)血淚的奏章,

      在跳躍的火光中,如同無數(shù)雙泣血的眼睛,死死烙印在我的靈魂深處!黑暗徹底吞噬了我。

      6密道冰冷,潮濕,散發(fā)著泥土和石頭的腥氣。身后的廝殺聲、慘叫聲,

      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水幕,沉悶而遙遠(yuǎn),卻依舊像鈍刀子,一下下切割著我的神經(jīng)。

      ?!菦Q絕撲向刀鋒的身影……那染血的龍袍內(nèi)襯上密密麻麻的奏章……“演了半生昏君,

      只為今日……”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心上,留下永生無法磨滅的印記。

      巨大的痛苦、震驚、悔恨、還有那遲來的、如同山崩海嘯般的理解,瞬間將我淹沒。

      我蜷縮在冰冷的黑暗中,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牙齒咯咯作響,

      喉嚨里堵著血塊般的腥甜,卻連一聲嗚咽都發(fā)不出來。他不是昏君!他不是!

      他是……一個背負(fù)著千古罵名,獨自在黑暗中行走,用最不堪的偽裝,

      為這個早已病入膏肓的王朝,為他的女兒,爭取最后一絲渺茫生機(jī)的……父親!那些荒唐,

      那些奢靡,那些視人命如草芥的冷漠……全都是他精心編織的假象!他用自己的一切,

      包括尊嚴(yán)、名譽、健康乃至生命,在演一場曠日持久的戲!只為麻痹虎視眈眈的強(qiáng)敵,

      麻痹國內(nèi)蠢蠢欲動的藩王,甚至……麻痹我這個對他只有恨意的女兒!

      讓我能“安全”地、不被任何人注意地……活下去!而代價,

      是他獨自吞咽下所有的血淚、屈辱和奏章上那三百二十七份泣血的絕望!

      那每一封縫在龍袍里的奏報,都是插在他心頭的刀!他日日穿著它,夜夜枕著它,

      如同背負(fù)著整個南唐的苦難,一步步走向早已注定的毀滅!“啊——!??!

      ” 我終于嘶吼出聲,聲音在狹窄的密道里回蕩,如同瀕死野獸的哀嚎。

      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涌而出,混合著鼻涕和嘴角咬出的鮮血,咸腥而滾燙。

      悔恨像毒蛇噬咬著我的五臟六腑。我恨自己的愚蠢!恨自己的盲目!

      恨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一點……早一點發(fā)現(xiàn)那些蛛絲馬跡!那咳嗽,那咳血,

      那眼底深處無法掩飾的絕望和痛苦!我算什么穿越者?我算什么歷史系學(xué)生?

      我連身邊最親的人、用生命在守護(hù)我的人,都看不透!黑暗成了我唯一的屏障。

      在這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黑暗中,我像個被遺棄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為死去的父皇,為慘死的福海,為這個即將徹底傾覆的王朝,

      也為自己遲來的、痛徹心扉的醒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刻,

      也許像一個世紀(jì)那么漫長??蘼暆u漸嘶啞,只剩下無聲的抽噎和身體無法抑制的顫抖。

      眼睛腫痛得幾乎無法睜開。密道深處,傳來了極其輕微、卻異常堅定的腳步聲。一個身影,

      如同幽靈般,出現(xiàn)在我模糊的視線里。他穿著宮中最低等雜役的灰布衣服,身形矮壯,

      面容平凡,眼神卻銳利如鷹,透著久經(jīng)沙場的鐵血氣息。他手里提著一盞昏暗的風(fēng)燈,

      昏黃的光暈勉強(qiáng)照亮了他滿是風(fēng)霜的臉。是啞叔。那個通過紅袖,

      替我傳遞消息、購買物資的神秘人。原來他一直在密道盡頭等著。他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看著我,看著我這個狼狽不堪、哭得幾乎脫力的公主。他的眼神里沒有憐憫,

      沒有驚訝,只有一種沉重的了然和一種……無聲的催促。時間!現(xiàn)在最寶貴的就是時間!

      我猛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嗆入肺腑,帶來一陣刺痛,

      卻也讓我混亂的大腦強(qiáng)行清醒了一絲。我用盡全身力氣,用袖子狠狠擦掉臉上的淚水和血污,

      指甲深深掐進(jìn)掌心,用疼痛逼迫自己站起來。搖搖晃晃,雙腿如同灌了鉛。但我站起來了。

      啞叔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他無聲地轉(zhuǎn)身,提著風(fēng)燈,朝著密道更深的黑暗走去。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那堵冰冷的、隔絕了所有生息的石壁,仿佛能穿透它,

      看到外面尸山血海的宮城,看到那個倒在血泊中、龍袍被撕開的蒼老身影。父皇,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龍袍里藏的不是錢,是刀!是三百二十七把捅在你心頭的血刃!我轉(zhuǎn)過身,

      不再回頭。眼中最后一絲軟弱被徹底焚燒殆盡,

      只剩下冰冷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決絕和滔天的恨意!我邁開腳步,

      跟著啞叔手中那一點微弱卻堅定的燈火,一步一步,走向黑暗深處。南唐還沒亡。

      只要我李昭陽還活著!7密道的出口,在京郊一座荒廢多年的皇家別苑枯井深處。

      當(dāng)我爬出井口,重新呼吸到帶著血腥和焦糊味的空氣時,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眼前的一切,

      如同人間煉獄。京都的方向,濃煙滾滾,遮天蔽日,將黎明的天空染成一片污濁的暗紅。

      空氣中充斥著木頭燃燒的噼啪聲、隱約傳來的哭喊聲和梁軍士兵勝利的、粗野的呼喝聲。

      這座南唐最繁華的都城,已經(jīng)淪陷。啞叔遞給我一個粗布包裹,

      里面是一套沾著泥污的粗布男裝,還有一把帶著豁口卻磨得鋒利的短刀,

      以及幾個冰冷的、硬邦邦的雜糧餅子?!肮鳎瑩Q上?!?他終于開口,聲音沙啞低沉,

      帶著金戈鐵馬的鏗鏘,“我們只有不到三個時辰。梁軍主力正在城中劫掠,

      但他們的斥候很快就會散開搜索殘敵和……逃亡的皇室?!?他將“皇室”兩個字咬得很重。

      我沒有絲毫猶豫,迅速脫下身上那件華貴卻已沾滿污跡的宮裝,換上了粗布衣服。布料粗糙,

      摩擦著皮膚,帶來一種久違的、屬于真實世界的刺痛感。

      我將散亂的頭發(fā)胡亂挽成一個男人發(fā)髻,用布條纏緊。那把短刀被我緊緊綁在小腿上,

      冰冷的觸感讓我混亂的心神稍微安定?!拔覀兊娜??” 我聲音嘶啞地問,

      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冷靜?!俺俏?,三十里,鷹愁澗?!?啞叔言簡意賅,

      “紅袖姑娘昨夜已帶最后一批細(xì)軟和兵器圖紙先過去了。能聚集的……不足兩百人。

      多是老弱殘兵,還有幾個……被貶黜出京、僥幸逃過清洗的低階將官?!眱砂偃耍坷先鯕埍??

      我的心沉了沉,但隨即又涌起一股近乎悲壯的狠厲。夠了!有這兩百人,就夠了!“走!

      ” 我抓起一個雜糧餅子,狠狠咬了一口,干硬的餅渣刮著喉嚨,我卻如同嚼著敵人的血肉。

      必須活下去!必須趕到鷹愁澗!逃亡的路,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我們避開官道,

      專走荒僻的山林小路。沿途所見,滿目瘡痍。被焚毀的村莊,倒斃在路邊的尸體,有士兵,

      更多的是無辜的百姓。僥幸活下來的人,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行尸走肉。

      梁軍的游騎如同跗骨之蛆,不時出現(xiàn)在視野中,每一次都讓我們驚出一身冷汗,

      靠著啞叔對地形的熟悉和近乎野獸般的警覺才堪堪躲過。我強(qiáng)迫自己不去看那些慘狀,

      不去聽風(fēng)中傳來的嗚咽。將所有的悲痛、所有的憤怒、所有遲來的悔恨,

      都死死壓在心底最深處,壓成一塊冰冷堅硬的石頭。只有這塊石頭,才能支撐著我走下去。

      三天后,筋疲力盡、滿身泥濘的我們,終于抵達(dá)了鷹愁澗。這里地勢險要,兩山夾一溝,

      易守難攻。澗底一處隱蔽的山坳里,幾頂破舊的帳篷和簡陋的木棚,便是我們最后的據(jù)點。

      看到我出現(xiàn),人群中一陣騷動。紅袖第一個撲了上來,她瘦了一大圈,眼窩深陷,

      臉上帶著擦傷,但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一種找到了主心骨的激動。

      “公主!您……您終于來了!” 她的聲音哽咽。我環(huán)視著聚集過來的人群。

      啞叔說的一點沒錯。大多是些上了年紀(jì)的老兵,缺胳膊少腿的殘兵,

      還有幾個面黃肌瘦、穿著破舊號衣的低階軍官,眼神里帶著惶惑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他們看著我,這個同樣狼狽不堪、穿著粗布衣服的“公主”,眼神復(fù)雜,有疑慮,有期盼,

      更多的是一種茫然。這就是我全部的家底了。這就是南唐最后的力量?真是諷刺。

      一個穿著洗得發(fā)白、帶著刀痕的舊盔甲的中年漢子排眾而出。他臉上有一道猙獰的刀疤,

      從左眼角一直劃到下巴,讓他看起來格外兇悍。他叫趙鐵柱,

      一個被兵部克扣糧餉、毆打上官而被革職發(fā)配邊關(guān)的校尉。是啞叔找回來的。他走到我面前,

      沒有行禮,只是用那雙布滿血絲、如同困獸般的眼睛上下打量著我,眼神銳利得像刀子,

      毫不掩飾其中的審視和懷疑?!肮鞯钕??”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邊塞口音,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就憑我們這二百來個老弱病殘,

      加上這鳥不拉屎的山溝溝,您打算……怎么復(fù)國?還是說,”他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指了指京都方向那依舊未曾散盡的濃煙,“您打算帶著我們這些人,去給梁狗添點下酒菜?

      ”他的話像冰冷的錐子,刺破了空氣中最后一絲虛假的期盼。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空氣凝固了。紅袖緊張地看著我。啞叔抱著手臂,沉默地站在一旁,眼神深邃。

      我迎著趙鐵柱那充滿質(zhì)疑和挑釁的目光,沒有退縮,沒有解釋。我知道,

      此刻任何空洞的口號都是蒼白的。我需要的是行動,是讓他們看到……希望!我猛地抬手,

      指向澗口外那片連綿的、被梁軍鐵蹄踐踏過的焦土,聲音不高,卻如同寒冰撞擊,

      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耳中:“復(fù)國?不?!蔽翌D了頓,

      目光掃過那一張張或絕望、或麻木、或猶疑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里迸發(fā)出來,

      帶著血和火的味道:“我們,去守城!”“守城?” 趙鐵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臉上的刀疤都扭曲起來,“守哪座城?京都?早他娘姓梁了!這方圓百里,還有哪座城能守?

      公主殿下,您莫不是被嚇糊涂了?”他身后的老兵們也發(fā)出低低的、壓抑的議論聲,

      絕望的氣氛更加濃重。我沒有理會他的嘲諷,目光越過他,落在那幾個沉默的低階軍官身上。

      他們曾是南唐軍隊的底層,熟悉地形,了解駐防?!瓣悓④?,

      ” 我看著其中一個面龐黝黑、身材敦實的漢子,他叫陳實,

      曾是南境一座小城——云州城的守門尉,“從這里往南,三百里。云州城,

      還在不在我們手里?”陳實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會知道他的名字,

      更沒想到我會問起那座籍籍無名的小城。他遲疑了一下,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搓著衣角,

      聲音低沉:“回……回公主殿下。云州……城小墻矮,位置偏僻,

      又非交通要沖……梁狗主力忙著攻打大城,

      像云州這種小地方……可能……可能還沒來得及……”“不是可能!

      ” 旁邊一個斷了右臂的老兵突然嘶啞地開口,他叫老韓,曾是云州城的驛卒,“十天前!

      十天前俺從那邊逃過來!梁狗的一支偏師路過,看那破地方油水少,只留了百十來人看著!

      城里……城里還有咱們的人!張縣令那老倔頭,帶著幾百鄉(xiāng)勇,關(guān)了城門在死扛!

      ”百十來人!幾百鄉(xiāng)勇!死扛!這幾個詞如同黑暗中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我眼中沉寂的火焰!

      “就是它!” 我猛地踏前一步,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目光如電般射向趙鐵柱,也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守云州!”“云州?

      ” 趙鐵柱的眉頭擰成了疙瘩,臉上的刀疤跳動,“公主殿下!

      那破地方城墻還沒京都的宮墻高!糧草呢?軍械呢?咱們這點人過去,給梁狗塞牙縫都不夠!

      守?拿什么守?拿命填嗎?”“對!就是拿命填!” 我厲聲打斷他,

      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瘋狂,“京都丟了!西京降了!大城要塞,

      要么陷落,要么搖搖欲墜!梁軍鐵蹄所向披靡!他們驕狂!他們輕敵!他們不會想到,

      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一座他們看不上眼的‘破城’,會有一群不怕死的人,敢擋他們的路!

      ”我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轉(zhuǎn)為低沉,卻更加有力,

      如同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云州城小,位置卻卡在通往南疆的最后一條山道上!

      我們守在那里,就是一根釘子!一根扎進(jìn)梁軍后路的釘子!讓他們不能安心南下!

      讓他們?nèi)珲喸诤?!為我們身后那些還在抵抗的零星火種,爭取時間!為那些逃難的百姓,

      爭取一條生路!”“更重要的是,” 我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

      如同父皇撲向刀鋒時最后那道眼神,“我們要讓天下人知道!南唐,還沒死絕!

      還有人敢站著死!還有人……寧死不降!”“寧死不降!” 人群后面,

      一個瘸著腿的老兵突然嘶吼出聲,渾濁的老眼里迸發(fā)出駭人的光芒!他叫王老倔,

      因為不肯丟棄陣亡兄弟的骨灰而被長官鞭打致殘?!皩?!寧死不降!

      ” 又一個殘兵跟著吼起來,他只有一條手臂,卻揮舞著空蕩蕩的袖管!“跟他們拼了!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守云州!死也死在那兒!

      ”絕望的情緒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間被點燃!

      這些被拋棄的老兵、殘兵、被貶黜的軍官,他們心中積壓的屈辱、憤怒、不甘,

      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他們或許早已對復(fù)國不抱希望,但“寧死不降”四個字,

      如同最后的戰(zhàn)鼓,敲響了他們骨血里的悍勇!趙鐵柱看著群情激奮的眾人,又看看我,

      眼神中的質(zhì)疑和譏誚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凝重和一絲……被點燃的血性。

      他臉上的刀疤抽動了一下,猛地抱拳,單膝跪地,聲音如同悶雷:“趙鐵柱!愿隨公主殿下,

      死守云州!”“愿隨公主殿下!死守云州!”“死守云州!寧死不降!

      ”山呼海嘯般的吼聲在狹窄的山谷中回蕩,震得枯枝簌簌落下!

      看著眼前這群衣衫襤褸、傷痕累累卻爆發(fā)出驚人戰(zhàn)意的殘兵,我的眼眶再次發(fā)熱,

      卻被我死死忍住。我彎腰,撿起地上的一捧泥土,用力攥緊,感受著那份冰冷和沉重。父皇,

      你看到了嗎?南唐的血,還沒冷!8目標(biāo)既定,刻不容緩。我們這二百余人的“雜牌軍”,

      如同離弦之箭,在啞叔的帶領(lǐng)下,專走最險峻、最隱蔽的山路,晝夜兼程,

      撲向三百里外的云州城。途中,我們遇到了零星的潰兵和逃難的百姓。得知我們要去守云州,

      大多數(shù)人像看瘋子一樣看著我們,匆匆繞道而逃。但也有少數(shù)血性未泯的漢子,

      沉默地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遭遇伏擊、死里逃生的年輕輔兵;甚至還有三個背著藥簍、眼神悲憫卻透著堅毅的游方郎中。

      隊伍像滾雪球一樣,艱難地壯大到不足三百人。每個人臉上都帶著疲憊、風(fēng)霜,但眼神深處,

      都燃燒著一簇不滅的火苗——那是復(fù)仇的火焰,更是“寧死不降”的決絕!第七天傍晚,

      筋疲力盡的我們,終于抵達(dá)了云州城外的一座荒山。夕陽的余暉如同血染,

      潑灑在遠(yuǎn)處那座低矮的城池上。云州城,比陳實描述的還要破敗。城墻低矮,

      許多地方的夯土已經(jīng)剝落,露出里面的碎石。城頭上,稀稀拉拉地豎著幾面殘破的南唐旗幟,

      在帶著血腥味的晚風(fēng)中無力地飄蕩。城外,能看到一些簡陋的拒馬和壕溝的痕跡,

      顯然經(jīng)歷過戰(zhàn)斗??諝庵袕浡绢^焚燒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氣。城頭之上,人影晃動。

      不是盔明甲亮的士兵,而是穿著布衣、拿著簡陋武器甚至農(nóng)具的……鄉(xiāng)勇!

      他們緊張地眺望著遠(yuǎn)方,如同驚弓之鳥?!翱矗〕穷^!是咱們的人!張縣令還在守!

      ” 老韓激動地指著城頭,聲音嘶啞。就在這時,一陣沉悶的馬蹄聲從另一個方向傳來!

      一支約莫兩百人左右的梁軍騎兵,正耀武揚威地朝著云州城緩緩逼近!他們盔甲鮮明,

      刀槍閃亮,隊伍松散,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輕慢。顯然,這支留守的偏師,

      是來“例行公事”地恐嚇、消耗城中守軍意志的。城頭上頓時一陣騷動,

      鄉(xiāng)勇們慌亂地舉起手中的叉子、鋤頭,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狗日的!又來了!

      ” 趙鐵柱眼中兇光畢露,握緊了腰間那把豁口的戰(zhàn)刀,“公主!打不打?趁他們立足未穩(wěn),

      沖他娘的一下!”我死死盯著那支散漫的梁軍騎兵,

      又看了看城頭上那些緊張卻并未退縮的鄉(xiāng)勇身影,一個大膽而瘋狂的計劃瞬間在腦中成形!

      “打!但不是硬沖!” 我語速飛快,指向梁軍側(cè)后方的一片稀疏樹林和起伏的土坡,

      “趙校尉!你帶所有能騎馬、腿腳利索的兄弟,從側(cè)翼那片林子繞過去,埋伏在土坡后面!

      等我的信號!”“信號?” 趙鐵柱一愣。我猛地從地上抓起一把混雜著枯草和泥土的塵土,

      狠狠抹在自己臉上,又撕扯了幾下本就破爛的粗布衣服,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狼狽不堪。然后,

      我看向紅袖和啞叔:“給我找根棍子!要結(jié)實點的!”紅袖不明所以,

      但還是迅速找來一根手腕粗的硬木棍。啞叔則瞬間明白了我的意圖,眼中精光一閃,

      默默地點了點頭?!瓣悓?!老韓!你們幾個熟悉云州的,跟我來!” 我抓起木棍,

      深吸一口氣,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猛地從藏身的山石后沖了出去!

      朝著那支逼近云州城的梁軍騎兵隊伍,跌跌撞撞地跑去!一邊跑,一邊用盡全身力氣,

      發(fā)出驚恐到極致的尖叫:“救命啊——!梁軍!后面有梁軍大隊殺來了——!!跑啊——?。?/p>

      ”我的聲音因為恐懼而變形,尖利刺耳,瞬間劃破了黃昏的寂靜!

      那支原本散漫的梁軍騎兵隊伍猛地一滯!

      所有人的目光都驚疑不定地投向我這個突然從荒山里冒出來的“難民”!

      城頭上的鄉(xiāng)勇們也看到了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騷動更甚!“哪里來的刁民!胡說什么!

      ” 為首的一個梁軍騎兵小頭目勒住馬,警惕地瞪著我,手中的馬鞭指向我?!笆钦娴?!

      大人!好多……好多梁軍!打著‘蕭’字大旗!從……從鷹愁澗那邊殺過來了!黑壓壓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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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時間:2025-07-01 23:4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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