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仁的保安亭在子夜化作時空蟲洞。
＞手機屏幕上“穿越體驗”按鈕幽藍閃爍，將他拋進《尋秦記》的腥風血雨。
＞邯鄲城外的官道塵土未落，項少龍的足跡尚新。
＞系統(tǒng)任務冰冷如鐵：【向關鍵目標分發(fā)蘋果】。
＞他捏著粗布囊里憑空出現(xiàn)的紅蘋果苦笑：“給刺客和公主送水果？這因果律修復專挑刀尖跳舞?！?/p>
＞當善柔咬下蘋果時，林中追殺者的馬蹄聲詭異地偏離了方向——
＞口袋里來自寶蓮燈世界的蘋果核微微發(fā)燙，那是三圣母的淚痕正滲入果核的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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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安亭像一個銹死在時間齒輪上的鐵皮罐頭。日光燈管持續(xù)發(fā)出令人神經(jīng)衰弱的“嗡嗡”聲，是這方寸囚籠唯一的活物。窗外，城市沉入最深的墨色，連路燈都倦怠地合上了眼。監(jiān)控屏幕上，四個凝固的灰藍畫面是永恒的墓志銘。空氣凝滯，消毒水、灰塵與陳年汗?jié)n混合成令人窒息的倦怠。
劉仁深陷在冰冷的金屬椅中，保安制服粗糙的布料摩擦著皮膚，帶來麻木的鈍感。墻上掛鐘的秒針每一次“咔噠”，都像小錘敲擊著他瀕臨崩斷的神經(jīng)。他掏出手機，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麻木，狠狠戳向屏幕上那個純白底、四個黑色宋體字的簡陋圖標——“穿越體驗”。
指尖觸碰到屏幕的剎那，撕裂靈魂的恐怖吸力轟然爆發(fā)！熾白光芒吞噬一切。眩暈、劇痛、失重……
當意識從混沌中掙扎浮起，一股灼熱、嗆人、混雜著塵土、馬糞和隱約血腥味的空氣猛地灌入鼻腔！沉重的悶響、金屬碰撞的刺耳銳鳴、男人粗野的叱罵和一聲壓抑的、瀕死般的痛苦悶哼，如同冰冷的鐵錐，狠狠扎進劉仁的耳膜！
他猛地睜開眼。
視線被一片晃動的、土黃色的混沌占據(jù)。腳下是堅硬滾燙、布滿深深車轍印的夯土官道。毒辣的日頭高懸，炙烤著大地，蒸騰起扭曲視線的熱浪。官道兩旁是稀疏枯黃的灌木和望不到邊際的、蒙著灰土的田野。遠處，一座巍峨城池的輪廓在熱浪中若隱若現(xiàn)，高大的夯土城墻如同蟄伏的巨獸——邯鄲！
【身份確認：體驗師劉仁（臨時載體：流民）】
【當前世界錨點：《尋秦記》核心時空節(jié)點 – 趙國邯鄲郊外】
【主線任務發(fā)布：因果干涉 - “異世甘棠”】
【任務內容：于當前時空節(jié)點，將指定物品（普通蘋果 x N）親手交付至以下關鍵人物手中：】
【善柔（女刺客，身份暴露受傷期）】
【琴清（秦國才女，初入趙國羈旅期）】
【趙倩（趙國公主，質子府幽閉期）】
【任務要求：確保蘋果被接收。因果律干涉效果取決于接收者個體命運轉折點及世界線擾動閾值?！?/p>
【提示：物品無特殊屬性。當前位面物理規(guī)則穩(wěn)固，亂世殺伐風險極高?！?/p>
【失敗懲罰：意識永久滯留當前時空碎片，承受歷史洪流碾軋?！?/p>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劉仁腦海炸響。尋秦記！戰(zhàn)國亂世！他下意識低頭。一身破爛骯臟的麻布短褐，赤腳上沾滿泥灰，腰間系著一根草繩，掛著一個同樣破舊、打著補丁的粗布囊。他探手入囊，指尖觸碰到幾個圓潤冰涼的物體——蘋果！
“給刺客和公主送蘋果？”劉仁捏著一個紅蘋果，感受著那與這塵土飛揚、殺機四伏的官道格格不入的清甜微酸氣息，嘴角抽搐，“系統(tǒng)，你是想讓我用水果感化戰(zhàn)國殺手嗎？”
“駕！駕！別讓那娘們跑了！” 粗暴的吼聲伴隨著急促雜亂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如同死神的鼓點，敲碎了官道的沉悶！塵土如黃龍般騰起，幾騎剽悍的趙國騎兵旋風般從劉仁身旁掠過，卷起的勁風和沙塵撲了他一臉。騎兵的目標明確——前方百丈開外，官道旁一片稀疏的樹林！
就在騎兵沖入樹林邊緣的剎那！
“嗖！嗖！嗖！”
幾點寒星如同毒蛇的信子，從林間幽暗處激射而出！精準、狠辣！沖在最前的兩名騎兵慘叫著捂喉墜馬！戰(zhàn)馬受驚，嘶鳴著人立而起，隊形瞬間大亂！
“有埋伏！下馬！圍進去！格殺勿論！” 為首的騎兵軍官目眥欲裂，厲聲咆哮。
刀劍出鞘的刺耳摩擦聲、沉重的腳步聲、憤怒的呼喝聲瞬間充斥林間！一場血腥的圍殺驟然爆發(fā)！
劉仁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任務目標一：善柔！身份暴露受傷期！就在那片樹林里！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趁著騎兵注意力全被林內吸引，弓著腰，借助官道旁低矮的土埂和灌木叢掩護，像只受驚的野兔，拼命朝著那片殺機四伏的樹林側翼鉆去！
林內光線驟然昏暗。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草木的土腥氣撲面而來。打斗聲、慘叫聲、怒罵聲在林木間激烈回蕩。劉仁伏在一叢茂密的荊棘后，屏住呼吸，透過枝葉縫隙向外窺視。
只見林間一小片空地上，一個身影正與三名彪悍的趙國士兵纏斗！那身影穿著沾滿泥污和血漬的深色勁裝，身形矯捷如獵豹，動作快得幾乎留下殘影，手中一柄短劍如同毒蛇吐信，每一次刺出都刁鉆狠辣，帶著同歸于盡的決絕！正是女扮男裝的善柔！
然而，她顯然已是強弩之末。左肩胛處，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冒著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每一次劇烈的動作都牽扯出更多的血沫。她的腳步開始虛浮，呼吸如同破舊的風箱，粗重而急促。圍攻的士兵也掛了彩，但仗著人多力猛，配合默契，步步緊逼，將她逼向一棵巨大的古樹！
“小娘皮！殺了我們兄弟，看你還能撐多久！”一名士兵獰笑著，手中沉重的青銅劍帶著呼嘯的風聲，狠狠劈向善柔因傷行動不便的左路！
善柔咬牙，右手短劍竭力格擋！
“鏘——！”
刺耳的金鐵交鳴！巨大的力量讓她傷軀劇震，悶哼一聲，腳下踉蹌后退，后背重重撞在粗糙的樹干上！舊傷崩裂，鮮血瞬間浸透后背！劇痛和脫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眼前陣陣發(fā)黑。另外兩名士兵眼中兇光大盛，兩把利刃一左一右，帶著致命的寒光，分刺她胸腹要害！避無可避！
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
“嘿！看這邊！” 一聲嘶啞的、帶著明顯外地口音（甚至是“未來”口音）的暴喝在士兵側后方炸響！
三名士兵本能地動作一滯，循聲側目。
只見一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流民（劉仁），如同瘋虎般從荊棘叢后撲出！他手里沒拿武器，卻抓著一個紅彤彤、圓滾滾、散發(fā)著詭異香甜氣息的東西——蘋果！他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個蘋果狠狠砸向離他最近、正舉劍欲刺善柔胸腹的士兵面門！
那士兵從未見過如此“武器”，更被那鮮艷的顏色和撲鼻的香氣弄得一愣！蘋果帶著風聲，“噗”地一聲，結結實實砸在他鼻梁上！汁液四濺！雖然不致命，但劇痛、酸澀的汁液糊眼，加上這前所未有的羞辱感，讓士兵瞬間暴怒！
“找死！” 被砸中的士兵怒吼一聲，暫時放棄善柔，轉身揮劍劈向劉仁！
另外兩名士兵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攪局者分了神，攻勢稍緩！
這電光火石間的混亂，給了瀕死的善柔一線生機！求生的本能和刺客的狠厲瞬間壓倒了傷痛！她眼中厲色一閃，趁著左側士兵分神看向劉仁的剎那，身體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般貼著樹干向下詭異一滑！同時，手中短劍由下而上，如同毒蝎擺尾，精準無比地劃開了那士兵毫無防護的大腿內側！
“啊——！” 凄厲的慘嚎響徹林間！大股鮮血噴濺而出！
另外兩名士兵驚怒交加！被砸臉的士兵也顧不上劉仁了，與剩下的一人齊齊怒吼著撲向因爆發(fā)最后力氣而徹底脫力、軟倒在地的善柔！誓要將她亂刃分尸！
劉仁亡魂皆冒！他手無寸鐵，面對兩把滴血的青銅劍，心知下一個死的就是自己！任務失敗就在眼前！
就在這生死一線！
“嗚——嗚——”
一陣低沉、蒼涼、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突然從邯鄲城方向滾滾傳來！那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和緊急！
即將劈砍到善柔身上的劍鋒，硬生生頓住了！三名士兵（包括那個大腿重傷倒地的）臉色同時劇變！
“是王城緊急召集令！” 為首的小軍官臉色鐵青，不甘地看了一眼地上氣息奄奄的善柔和旁邊那個嚇傻了的流民，狠狠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媽的！算你們走狗屎運！撤！快回城！” 軍令如山，他不敢有絲毫耽擱，扶起重傷的同伴，三人（兩人半）踉蹌著沖出樹林，爬上馬背，朝著邯鄲城方向狂奔而去，揚起一路煙塵。
殺機四伏的林間空地，瞬間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濃郁的血腥味。
劉仁癱軟在地，后背被冷汗浸透，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看向善柔。她側躺在地上，臉色慘白如金紙，肩背處的傷口血肉模糊，鮮血還在不斷滲出，將身下的落葉染成暗紅。她緊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沾著血污和泥土，早已看不出原本俊俏的模樣。只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她還活著。
他掙扎著爬過去，小心翼翼避開她的傷口。從粗布囊里摸索出第一個蘋果，用破爛的衣袖使勁擦了擦，擦去塵土，露出紅潤飽滿的光澤。然后，他將蘋果輕輕抵在善柔干裂失血的唇邊。
微涼、圓潤的觸感，以及一絲微弱卻無比清晰的、屬于陽光雨露和泥土芬芳的清甜氣息，鉆入善柔混沌的意識。
她的眼皮劇烈地顫動了幾下，艱難地睜開一條縫隙。視線模糊，只能看到一個臟兮兮的人影輪廓，和他手中那個紅得刺眼、散發(fā)著誘人香氣的……果子？在這地獄般的血腥之地，這抹鮮紅和這股香甜，如同幻覺，帶著一種荒謬絕倫的生機。
“吃……吃了它……”劉仁的聲音干澀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顫抖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持，“能……能好受點……”他無法解釋，只能用最樸素的理由。
善柔的眼中充滿了極度的警惕和困惑。她是刺客，在爾虞我詐、刀口舔血的環(huán)境里長大，對任何突如其來的“好意”都本能地懷疑。但這果子的氣息……如此純粹，如此……無害？更重要的是，她失血過多，身體的本能正在瘋狂地渴求著一切能補充體力的東西。
她死死地盯著劉仁的眼睛，那雙眼睛里只有緊張和一種近乎愚蠢的堅持，沒有算計，沒有淫邪。僵持了幾秒，求生的欲望最終壓倒了警惕。她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微微張開了嘴。
劉仁立刻將蘋果湊近她的唇。
善柔用牙齒，極其小心地、試探性地咬下了一小口。甘甜的汁液瞬間在干涸灼痛的口腔里彌漫開來，帶著一種久違的、屬于“活著”的滋味。她貪婪地吮吸著那微弱的甜意，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咽了下去。
就在蘋果汁液滑入咽喉的瞬間——
“噠噠噠……噠噠……”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再次從官道方向傳來！聽聲音，似乎正朝著這片樹林而來！
劉仁和善柔同時臉色大變！難道追兵去而復返？！
然而，那馬蹄聲沖到樹林邊緣時，并未如之前般殺氣騰騰地沖入，反而詭異地……**繞開了**！沿著樹林的邊緣，朝著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聲音迅速遠去，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偏離了原本的軌跡！
劉仁愕然。善柔眼中也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她清晰地記得，之前追殺她的騎兵沖入樹林時是何等直線而粗暴！這繞行的軌跡……太不自然了！她猛地看向手中那個被自己咬了一小口的紅蘋果，又看向劉仁，眼神中充滿了驚疑和探究。
“你……”她艱難地吐出一個字，聲音嘶啞微弱。
劉仁卻不敢多留。因果干涉已經(jīng)啟動，效果未知，此地依舊兇險萬分。他從粗布囊里掏出幾個干凈的布條（系統(tǒng)載體自帶），動作笨拙但快速地幫善柔肩背最嚴重的傷口做了簡單壓迫止血包扎?！白繁赡苓€會來！此地不宜久留！你……自己保重！” 他語速飛快，將那個被咬了一口的蘋果塞進她沒受傷的手里，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鉆入茂密的灌木叢，身影迅速消失在林間深處。
善柔握著那個溫潤的、帶著牙印的蘋果，感受著唇齒間殘留的微弱甜意，聽著外面徹底消失的馬蹄聲，第一次在這冷酷的亂世中，感受到了一絲無法理解的、詭異的……暖意？她掙扎著，將蘋果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什么希望。
* * *
**二、琴清：咸陽才女的孤月之果**
離開那片染血的樹林，劉仁憑借臨時載體賦予的“流民”身份和對邯鄲城的模糊認知（源自系統(tǒng)灌輸），混在進城的販夫走卒中，艱難地通過了城門兵卒粗魯?shù)谋P查。邯鄲城內喧囂而壓抑，街道狹窄，兩旁是低矮的土坯房或簡陋的木屋，空氣中彌漫著牲畜糞便、食物腐敗和人畜混雜的復雜氣味。行人大多面有菜色，眼神警惕，趙國人特有的、對秦國的刻骨恨意如同無形的陰云籠罩著整座城市。
他的目標是琴清。秦國才女，初入趙國，羈旅期。系統(tǒng)只給了一個模糊的指向——城西，學宮附近。
幾經(jīng)輾轉詢問（以打聽哪里有施粥或招短工的蹩腳借口），劉仁終于找到了那處相對清靜的院落。它緊鄰著趙國略顯破敗的學宮，青灰色的磚墻比周圍的民居高一些，墻頭探出幾枝翠竹。院門緊閉，透著一股與邯鄲城格格不入的書卷氣和異鄉(xiāng)人的疏離。
如何進去？劉仁繞著院墻走了半圈，發(fā)現(xiàn)后院有一處堆放雜物的角落，墻根下有幾塊墊腳的石頭。他像真正的流民一樣，警惕地觀察四周，確認無人注意后，手腳并用地爬上石頭，扒著墻頭向內窺視。
后院不大，收拾得干凈整潔。幾叢修竹，一張石桌，兩張石凳。一位身著素雅淡青色深衣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坐在石凳上。她身姿挺拔秀逸，烏黑的長發(fā)用一根簡單的玉簪綰起，露出白皙纖長的脖頸。此刻，她微微仰著頭，靜靜地望著天際那一彎剛剛升起的、清冷的新月。晚風拂動她的衣袖和幾縷鬢發(fā)，那身影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顯得如此孤寂，仿佛凝聚了天地間所有的清冷月光。
是她！琴清！那種遺世獨立的書卷氣和縈繞不散的淡淡鄉(xiāng)愁，絕不會錯。
劉仁的心定了定。他從粗布囊里掏出第二個蘋果，紅潤飽滿，在昏暗的光線下依然醒目。他深吸一口氣，用盡全力，將蘋果朝著琴清腳邊不遠處的空地，輕輕拋了過去。
“噗”的一聲輕響。蘋果落在松軟的泥地上，滾了兩滾，停在琴清腳邊。
琴清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她緩緩低下頭，清冷的目光落在腳邊那個突兀出現(xiàn)的紅色果實上。她眼中先是閃過一絲警惕，如同受驚的鶴，迅速掃視四周。院墻高聳，后院門緊閉，并無他人。她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個蘋果上。
沒有立刻去撿。她只是靜靜地審視著。那鮮艷的紅色，在這灰暗的暮色里顯得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如此生機勃勃。那淡淡的、屬于人間果園的清甜香氣，固執(zhí)地鉆入她的鼻腔，與她熟悉的竹葉清香、墨錠氣息截然不同。
這氣息……讓她想起了咸陽城外渭水邊，春日里灼灼盛開的桃花林。想起了隨父游學時，途經(jīng)某個不知名小村，頑童嬉笑著遞來的、剛從樹上摘下的野果的滋味。一種遙遠而陌生的、屬于紅塵俗世的暖意，猝不及防地撞入她清冷孤寂的心湖。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劉仁在墻頭幾乎要支撐不住。
終于，她微微俯下身。那只執(zhí)慣毛筆、翻閱竹簡的、白皙纖長的手，帶著一絲猶豫，輕輕拾起了地上的蘋果。指尖觸碰到那微涼而光滑的果皮，帶著泥土的微濕。
她將蘋果托在掌心，舉到眼前，對著天邊那彎清冷的新月。月光流淌在紅艷的果皮上，反射出朦朧柔和的光暈。這凡俗之物，在月華的映照下，竟也生出了一絲奇異的美感。
沒有吃。她只是這樣靜靜地托著它，望著它，如同凝視著一件來自遙遠故鄉(xiāng)的、帶著體溫的信物。那清冷的眉眼間，冰封般的孤寂似乎被這抹凡塵的紅色悄然融化了一絲縫隙。一絲極淡、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漣漪，在她深潭般的眸底緩緩漾開。羈旅的愁緒，故國的遙思，似乎在這一刻，找到了一個無聲的、溫暖的寄托。
她就這樣托著蘋果，對著新月，站成了一幅畫。
墻頭上，劉仁輕輕松了口氣，悄無聲息地滑了下去，消失在邯鄲城昏暗的巷道里。任務目標二：琴清，蘋果已“遞”達。
* * *
**三、趙倩：質子府的幽禁微光**
質子府坐落在邯鄲城相對僻靜的東北角。說是府邸，更像一座戒備森嚴的華麗牢籠。高聳的圍墻布滿荊棘，門口矗立著神情冷硬的趙國甲士，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靠近的行人。府內偶爾傳出幾聲絲竹之音，也掩蓋不住那份沉甸甸的壓抑和絕望的氣息。
劉仁在質子府周圍逡巡了整整兩天。高墻深院，守衛(wèi)森嚴，以他“流民”的身份，連靠近大門都困難重重。硬闖？無異于自殺。
轉機出現(xiàn)在第三天午后。一輛運送新鮮果蔬的牛車，吱吱呀呀地駛到質子府側門。趕車的老漢和門口的守衛(wèi)似乎相熟，低聲交談了幾句，又塞了點東西，守衛(wèi)揮揮手，側門打開一條縫，牛車緩緩駛入。
劉仁眼中精光一閃！機會！他像一道影子，在牛車即將完全進入、側門守衛(wèi)視線被遮擋的剎那，從旁邊一條堆滿雜物的窄巷里猛地竄出，一個翻滾，悄無聲息地貼在了牛車底部！粗糙的車板硌著他的脊背，濃烈的蔬果氣味和牲畜的體味混合在一起。
牛車在府內顛簸前行。劉仁屏住呼吸，從車板縫隙中觀察。亭臺樓閣，假山流水，景致雅致卻毫無生氣。巡邏的甲士步伐沉重，面無表情。最終，牛車停在一處相對偏僻、花木掩映的小院前。院門緊閉，門楣上刻著“蘭馨閣”三個娟秀的小字。
兩個粗使丫鬟出來，和老漢一起卸貨。趁著他們搬抬籮筐，注意力分散的瞬間，劉仁如同貍貓般從車底滑出，就地一滾，藏身于院墻下一叢茂密的芭蕉樹后。
小院很安靜。正屋的門虛掩著。劉仁從芭蕉葉的縫隙中望進去。
只見一個穿著鵝黃色宮裝襦裙的少女，正背對著門口，坐在窗前的繡架旁。她的背影單薄纖細，肩膀微微下垂，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落寞。窗外幾竿修竹，在風中發(fā)出沙沙的輕響，更添寂寥。少女偶爾抬起手，似乎是在擦拭眼角。那動作細微，卻帶著千斤重的哀傷。她就是趙國送往秦國為質的公主——趙倩。
劉仁的心揪緊了。質子，亂世中身不由己的棋子，她的命運從出生起就被打上了悲劇的烙印。他掏出最后一個蘋果，也是布囊里最紅最飽滿的一個。他小心翼翼地剝開一片芭蕉葉，看準那扇虛掩的窗戶，用盡全力，將蘋果輕輕拋了進去！
蘋果劃過一道低矮的弧線，“咚”的一聲，不輕不重地落在了屋內鋪著精致葦席的地板上，滾了幾滾，停在離趙倩繡凳不遠的地方。
趙倩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渾身一顫，猛地轉過身來！
那是一張極其年輕、甚至帶著幾分稚氣的臉龐，眉目如畫，此刻卻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大大的眼睛里盛滿了驚惶、無助和尚未擦干的淚痕，如同受驚的小鹿。她先是驚恐地看向窗戶，又迅速低頭，目光落在地板上那個紅艷艷、圓滾滾的陌生果實上。
她愣住了。眼中的驚惶迅速被巨大的困惑和一絲被勾起的、屬于少女本真的好奇所取代。這是什么？從未見過如此鮮艷漂亮的果子！它從哪里來？天上掉下來的嗎？
她猶豫著，怯生生地站起身，一步步挪到蘋果旁邊，蹲下身。伸出纖細的手指，帶著十二萬分的謹慎，輕輕碰了碰那光滑微涼的果皮。指尖傳來的觸感很真實。她小心翼翼地捧起蘋果，湊到鼻尖。
一股從未聞過的、清新而微甜的果香鉆入鼻腔。這香氣如此純粹，如此干凈，與質子府里無處不在的熏香、藥味、以及那令人窒息的絕望氣息截然不同！它像一道光，瞬間刺破了籠罩她的陰霾。
趙倩眼中爆發(fā)出難以置信的光芒！她捧著蘋果，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她快步走到窗邊，踮起腳尖，急切地向外張望。院子里空無一人，只有風吹過芭蕉葉的沙沙聲。她不死心，又跑到門口，輕輕拉開一條門縫。外面依舊是寂靜的回廊，空蕩蕩的。
是誰？是誰送來的？
沒有答案。只有手中這個沉甸甸、紅艷艷、散發(fā)著溫暖生機的蘋果，真實地存在著。一絲微弱卻無比真實的暖流，伴隨著那清甜的果香，悄然注入了趙倩冰冷絕望的心田。她緊緊地將蘋果抱在懷中，仿佛抱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干涸的淚痕未干，新的淚水卻已涌上眼眶，這一次，不再是純粹的悲傷，而是混合著巨大的困惑、一絲渺茫的希望和一種被隱秘關懷的……溫暖。
她低下頭，張開小嘴，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的珍惜，對著那抹鮮艷的紅，輕輕地、珍重地咬下了一小口。
“咔嚓?！?/p>
清脆的微響，如同希望的嫩芽破土而出，在這幽閉絕望的蘭馨閣里，悄然綻放。
芭蕉叢后，劉仁看著這一幕，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任務完成。他最后看了一眼那個抱著蘋果、如同擁抱著整個世界的單薄身影，悄無聲息地退后，融入質子府復雜的園林陰影中，尋找著離開的路徑。
* * *
當劉仁再次感受到保安亭那冰冷堅硬的金屬椅背，聞到那熟悉的消毒水與灰塵混合的氣味時，劇烈的眩暈和時空錯位感讓他趴在監(jiān)控臺上干嘔不止。墻上的掛鐘，秒針只移動了微不足道的一小格。
他回來了。
汗水浸透了他保安制服的襯衫，心臟仍在狂跳，戰(zhàn)國亂世那塵土、血腥和絕望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鼻腔。他顫抖著手，下意識地摸向口袋——一個圓潤、干燥、帶著微小凹痕的物體靜靜地躺在那里。
他掏了出來。
是一枚蘋果核。
果肉早已干癟萎縮，呈現(xiàn)出深褐色的皮革質感。在它頂端，靠近果柄的位置，清晰地印著一個小小的、半月形的齒痕缺口。一個屬于少女的、帶著無比珍重和小心翼翼的……咬痕。
果核表面，幾道深褐色的、如同淚痕般的干涸印記蜿蜒而下，深入果核的縫隙。那是趙倩公主的淚水？還是融合了善柔的血、琴清的孤寂？它不再冰冷，帶著一絲穿越時空而來的、微弱的暖意，靜靜躺在劉仁屬于“劉仁”的掌心里。
窗外的城市依舊沉睡在死寂的墨色中。監(jiān)控屏幕上，空蕩的車道、沉默的樓影、紋絲不動的垃圾桶……凝固的畫面無聲嘲笑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真實”。
劉仁攥緊了那枚帶著淚痕與咬痕的果核，指節(jié)發(fā)白。因果律的漣漪已在歷史長河中蕩開，微渺，卻真實。他抬起頭，望向窗外無邊的夜色，仿佛看到三個女子的命運之線，因一枚小小的凡塵果實，正悄然偏離了既定的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