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虛真人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敲在沈凡的耳膜上，嗡嗡作響。
太上……大長老！
這五個字蘊含著何等滔天的重量？那是紫云宗傳說中早已羽化登仙的神話，是開山立派的擎天巨擘！是只存在于祖師畫像和宗門史詩故事里縹緲的名字！是那些內(nèi)門弟子口中帶著無限敬畏談論的、宛如神明般的“那位存在”！
沈凡腦子徹底懵了，宕機了，只剩下紫虛真人那張從跳腳老農(nóng)驟然變成淵渟岳峙高人的臉在眼前交替閃爍。單膝跪地的姿勢都僵了，膝蓋陷在冰涼濕潤的銀斑苔蘚里，寒意直往骨頭縫里鉆，他卻毫無所覺。
荒謬！極致得如同噩夢般的荒謬！
自己——一個剛?cè)腚s役峰、丹田碎裂的廢物，不僅誤入了宗門至高無上的禁區(qū)，還一個屁墩砸碎了一位活化石價值連城的千年暖玉參，緊接著，這位活化石竟然宣布，收自己為徒？！
如果不是丹田壁壘上那幾道被永恒裁決之力淬煉過、堅固得邪門的裂痕在隱隱作痛，沈凡真的會以為自己被寒潭凍壞了腦子，產(chǎn)生了離奇的幻覺。
紫虛真人看著他那副魂飛天外、眼珠子發(fā)直的模樣，顯然是快活到了極點。他背著手，得意洋洋地繞著僵硬的沈凡轉(zhuǎn)了兩圈，嘴里嘖嘖有聲，枯草般的亂發(fā)隨著他晃動的腦袋一起一伏。
“嚇傻啦？”他湊近沈凡的臉，鼻尖都快碰到一起，濃郁的酒氣混合著草木的古怪氣息再次撲面而來，“嘿嘿，就知道你小子扛不住老夫的威名！不過沒關系，以后習慣了就好！在咱這‘云隱霧幻界’，規(guī)矩嘛，嘿嘿，老夫就是規(guī)矩！”
他搓了搓那雙枯瘦如柴、滿是褶皺的手掌，眼睛彎成了月牙：“來來來，傻小子，事兒既然定了，咱先把流程走一下。老夫一向提倡移風易俗，簡化手續(xù)！那些磕頭敬茶、沐浴焚香的虛套子，統(tǒng)統(tǒng)省了！累贅！”他大手一揮，頗有一揮斥方遒、開創(chuàng)新時代的豪邁。
沈凡機械地眨了眨眼，還沒等他那被凍僵的思維轉(zhuǎn)動起來，紫虛真人下一句話就把他砸了個趔趄。
“不過嘛，”老怪物話鋒一轉(zhuǎn)，那張布滿滄桑皺紋的老臉瞬間擠出一種極其市儈精明的表情，捻了捻并不存在的胡須（結果又把僅剩的幾根真胡須揪下來一根，疼得他倒吸一口涼氣），嘿嘿笑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道理是顛撲不破的。為師我這把老骨頭不容易啊，好不容易找個稱心的徒弟養(yǎng)老送終，你不得表示表示？你看啊，剛才被你一屁股坐碎的那根千年暖玉參……那是為師幾百年前好不容易找到種子種下的獨苗，指望它延年益壽暖被窩的……這個損失……”
他攤開手，掌心里躺著一小捧散發(fā)著微弱暖意的白色碎塊，臉上的表情既心痛又帶著毫不掩飾的算計。
“前輩……”沈凡喉嚨干澀，好不容易擠出一個詞，“大長老……弟子身無長物……實在……實在賠不起……”
“賠不起？”紫虛真人小眼睛一亮，像是終于等到了這句話，猛地一拍手，聲音都亢奮了幾分：“好說！好說！簡單得很！既然你賠不起，那就別賠了！”
沈凡心頭剛掠過一絲“難道遇到老好人了”的荒謬感——
“——拿你自己抵債就行！”老怪物斬釘截鐵地接上了后半句，聲音洪亮得在這靜謐的霧氣空間里激起回音：“你那點皮囊爛骨頭渣子，擱外面是沒人要的破爛貨！可放在老夫這里……嘿嘿，好歹是一塊能喘氣會說話、還挺有眼力勁砸中老夫的……肉！這樣吧，算你賣身抵債，簽個……呃，沒紙筆？那就口頭契約！從現(xiàn)在起，你就是老夫坐下首席關門大弟子！師父傳道授業(yè)解惑的恩情大過天，區(qū)區(qū)一根暖玉參就當你的拜師禮了！嗯，這筆買賣，劃算！你撿了大便宜了！回頭見了小木頭記得告訴他你占了我天大的好處！”
沈凡：“……”
他感覺一口無形的、充滿了荒誕感的老血梗在喉頭，噎得他直翻白眼。他第一次知道，“強買強賣”還能玩得如此清新脫俗！一根價值無法估量的千年靈藥，就這么被他一口“肉”給等價抵押了？還成了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首席關門大弟子？聽著比雜役還像個套牢的債務奴隸！
“等……等等……”沈凡奮力組織語言，試圖在成為“肉票弟子”前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大長老……弟子沈凡，乃是雜役峰最無用的廢玉之體，靈根斷絕，丹田破碎……弟子這點微末資質(zhì)，不堪造就，怕是污了大長老您的清譽……”
“廢玉？丹田碎了？我知道??！”紫虛真人一臉“你小看我”的不快，還帶著點“終于輪到我表演了”的小得意，“老夫剛才摸你臉的時候就聞出來了！你這破身子，擱外面那就是砧板上的爛肉！可老夫是誰？”他胸膛一挺，仿佛那佝僂的背都能因此而挺直幾分，“老夫紫虛！這片荒蠻之地的天……呃，天花板之一！什么稀奇古怪的體質(zhì)、經(jīng)脈斷裂的廢材沒見過？別說你只是靈脈破碎丹田漏氣了，就算你是顆實心的石頭蛋子，只要老夫愿意，都能給你撬開縫塞點好東西進去！”
他越說越興奮，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沈凡臉上：“你以為老夫是看中你？老夫看得上你那破骨頭渣滓？屁！老夫是看你小子命硬！闖進這‘云隱霧幻界’居然只是摔了個屁墩！還敢坐碎我的暖玉參！更妙的是……”
紫虛真人渾濁的老眼驟然亮得驚人，像兩盞驟然點燃的鬼火燈籠，里面跳躍著深邃如海又帶著癲狂喜悅的光芒。他猛地俯身，那張滿是褶子的老臉幾乎再次貼到沈凡眼前，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洞悉了某種驚天秘密的、令人頭皮發(fā)麻的蠱惑：
“……更妙的是，你這塊破玉里……可藏著真正的好東西??！那股味道……嘿嘿……雖然微弱得像風中殘燭，但老夫鼻子還沒壞掉！小家伙，告訴師父，你身上，是不是揣著寶貝呢？是不是有什么‘東西’……把你從閻王殿門口給拖回來了？”
嗡！
沈凡只覺得大腦深處一聲轟鳴！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逆流凍結！
寶貝？永恒之心！
這老怪物……他竟然能“聞”出來？！
丹田壁壘深處，那一片已經(jīng)徹底陷入寂滅、灰暗冰冷的區(qū)域，似乎在老怪物那灼灼目光的逼視下，極其微弱地悸動了一下！仿佛沉睡的龐然巨物在黑暗中被人戳了一指頭，傳遞出一絲極其短暫、極其隱晦、卻帶著莫可言喻的警告與不耐的意念！
沈凡的瞳孔驟然收縮到了針尖大??！巨大的驚駭如同冰冷的鋼針扎入骨髓，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心臟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隨時要炸裂開來！
怎么可能？！這老怪物到底是什么境界？！永恒之心何等隱秘？連它抹除魔氣寒毒后殘留的那一絲微弱氣息都能被“聞”到？！他不是只有武皇初期嗎？！這片荒蠻之地資源匱乏……武皇初期……極限？！
這一刻，武皇初期這幾個字的份量，在沈凡心中被打敗得粉碎！這老怪物，絕對不像他自己說的那么簡單！他可能……不，是肯定！邁過了那所謂的極限！
紫虛真人敏銳地捕捉到了沈凡眼中那一閃而逝、幾乎無法掩飾的震驚。那張皺巴巴的老臉上，得意的笑容更加夸張地擴散開來，幾乎要扯到耳根后面去，稀疏的牙齒在霧氣彌漫的光線下白得晃眼。
“嘿嘿……有反應了？”老怪物像偷到了雞的狐貍，瞇起了眼睛，渾濁的眼底深處是比深潭更難以測度的洞察力，“看來老夫果然沒猜錯！有趣！太有趣了！”他用力拍著沈凡的肩膀，枯瘦的手掌帶著與其外表完全不符的力量，拍得沈凡身體都跟著晃了兩下。
“這下你知道為啥說這是你的造化和便宜了吧？小子！”紫虛真人直起身，搓著下巴，姿態(tài)重新恢復了那種“我一切盡在掌握”的老神在在，“有那東西在你丹田里藏著掖著，你這塊破玉……嘿，未必就沒有翻身的那一天！別人拿你當草，落在老夫手里，那也可能是蒙塵的寶……嗯，廢寶也是寶嘛！至少夠好玩！”
他背起手，在原地踱了幾步，似乎在回味那份讓他興奮不已的“發(fā)現(xiàn)”，隨即又猛地回頭，眼中閃爍著賊亮的光：“至于那東西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來日方長，為師有的是時間慢慢掏你的小秘密！你跑不掉！”最后三個字，他說得格外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沈凡的心徹底沉了下去。被看穿了，至少是被察覺到了核心的異常！在這位神鬼莫測的太上大長老面前，自己像被剝光了一般毫無秘密可言！永恒之心是他唯一改變命運的依仗，是他最大的隱秘，此刻卻被一個瘋癲又恐怖的老怪物點破……巨大的不安如同冰冷的藤蔓，纏住了他的心臟。
“好了！”紫虛真人一拍巴掌，似乎對沈凡這如喪考妣的表情很是滿意，“閑話少敘！既然拜師禮也收了（雖然是負資產(chǎn)），你這塊‘破寶’歸了老夫名下，那就正式開始咱們師徒第一課！”
他也不管沈凡是否同意，枯瘦的手爪快如閃電，一把扣住沈凡的胳膊！
“看好了！”紫虛真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奇異的韻律震蕩，每一個音節(jié)都仿佛在空間里激起漣漪！
“踏——虛——步！”
話音未落，沈凡只覺一股根本無法抗拒的力量將他猛地向前一帶！周圍景象驟然模糊！濃郁的白霧不再是靜止的屏障，反而如同活物般飛速流淌起來，那些高大的石筍輪廓像是被瞬間拉扯成五光十色的流光線條！
時間與空間的概念在這一刻破碎！
前一瞬間，他還站在銀斑苔蘚上，被老怪物拽著胳膊。
下一剎那，天旋地轉(zhuǎn)！眩暈感如同鐵錘擊中腦門！刺耳的銳鳴在耳邊尖嘯！
噗通！
不是柔軟的苔蘚，是徹骨的冰冷瞬間包裹全身！
巨大的水壓從四面八方猛地擠壓過來！冰冷洶涌的水流如同無數(shù)冰冷的針刺狠狠扎進他的每一個毛孔！強大的沖擊力幾乎要把他脆弱的骨骼壓碎、肌肉撕裂！
“咳……咕嚕?！?/p>
冷水瞬間灌入口鼻！意識在冰冷的窒息感中幾乎飄散！
冰冷的水流如萬古寒冰凝成的巨蟒，瘋狂地撕咬著沈凡身體的每一寸。巨大的壓力擠壓著他的胸腔，肺部灼燒般疼痛。更可怕的是，震耳欲聾的轟鳴！
不是水聲，那是實質(zhì)般的、宛如千萬面重鼓在耳邊同時擂響、足以撕裂靈魂的恐怖咆哮！水流攜帶著萬鈞之力，從不知幾萬丈的高空以崩天裂地之勢狂砸而下！
“呃啊啊——！”沈凡的慘叫混合著嗆水的咕嚕聲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水聲中。他能感覺到冰冷沉重的水幕如同天傾般砸在自己背上、頭頂！每一塊肌肉都在對抗這股非人的沖擊力，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身體像片破布，在水流形成的狂暴亂流里瘋狂地被拉扯、撕拽！他試圖掙扎，試圖撲騰，但在這種天地偉力面前，他那點微弱的力量渺小得可憐！
就在意識被冰冷和沖擊攪成一團漿糊，身體即將被徹底撕碎的瞬間——
一根帶著冰碴子的枯瘦手指，快如閃電，猛地戳在沈凡的額頭上！冰冷銳利的氣息瞬間透骨而入！
一股磅礴、蒼涼、帶著絕對掌控意志的念流，如同決堤的洪流，蠻橫無比地沖入沈凡混亂不堪的意識海！
“抱元守一，氣沉丹田（裂開的那塊也算）！靈臺空明，萬念不起！這‘飛龍漱魄瀑’的冥水寒氣乃是錘煉魂魄意志、打熬筋骨皮膜的無上寶藥！別跟個翻白肚的死魚一樣撲騰！感受它！用你的身體去‘嘗’！用你的破爛丹田去‘聽’！運轉(zhuǎn)你那點可憐的真氣（雖然基本等于沒有），讓它順著最深處那一道‘縫’鉆進去‘貼’住為師剛剛指給你的那條‘線’！蠢貨！用腳底板想！感受那水的‘勁’！貼上去！貼上去才不會碎成一攤爛肉！”
紫虛真人那尖銳、刻薄、急促、蠻不講理、又字字帶著奇異道韻的聲音，直接在沈凡的神魂深處狂轟濫炸！那根戳在額心的手指，如同定海神針，帶來刺骨冰寒的同時，也強行穩(wěn)住了他那幾乎潰散的神志！
破玉？裂縫？貼住那道線？感受水的“勁”？
沈凡快要爆炸的腦子里只剩下這最原始的直覺！強烈的求生欲和內(nèi)心深處那股不甘沉淪的執(zhí)念，在這冰與火的死亡壓力下被激發(fā)到了極致！
他死死地咬著牙，不顧身體仿佛隨時要散架的劇痛，強行凝聚起那縷微若游絲的永恒真氣！艱難地引著它，試圖在狂風暴雨般的痛苦中，捕捉紫虛真人意念中強塞給他的那種虛無縹緲的、“線”的感覺！
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本能嘗試！是將瀕死體驗作為啟蒙教材的荒唐實踐！
紫虛真人懸停在他頭頂上方，渾濁的老眼緊盯著瀑布下那渺小的、苦苦掙扎的身影?？癖┑乃埐林囊陆窃蚁?，卻不能撼動他分毫。他緊抿著唇，嘴角卻勾起一絲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笑意。
“呵……永恒……”他在震耳欲聾的轟鳴中，喃喃自語，只有自己能聽見，“老夫活了千載，本以為早已看破滄海桑田，沒想到這世間至高的‘源初’之意……竟然會以這般狼狽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這片貧瘠的荒蠻之地……有趣……越來越有趣了……”
“小廢物，再加把勁！”他猛地提氣開聲，聲音如同滾滾雷霆，蓋過瀑布的咆哮，再次砸入沈凡的耳膜：“那‘勁’……往下三分！腰！腰是根！想活命，就給我挺直你這根爛腰桿！貼住它！踩住它！把它……當成那塊纏了你十年的魔氣寒毒！給我——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