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此同時,一名身著絳紫色錦袍的太監(jiān)邁著方步踏入廳堂。
他約莫四十出頭,面容白凈無須,眉眼間透著宮中貴人特有的矜持。
每一步都走得極穩(wěn),織金皂靴踏在青石地面上竟未發(fā)出一絲聲響。他雙手捧著一個纏枝牡丹紋的紫檀木盒,盒上覆著的紅綢在燭光下泛著柔和的緞光。
“奴婢奉皇后娘娘懿旨,特來為小公子賀歲?!碧O(jiān)的聲音不高不低,帶著宮中訓(xùn)練有素的圓潤腔調(diào)。
他將木盒輕放在蘇氏面前的黃花梨案幾上,后退半步行了個標(biāo)準(zhǔn)的宮禮。“這柄和田青玉如意是皇后娘娘親自從內(nèi)庫挑選的,取‘平安如意’的好兆頭。皇后娘娘說,盼林小公子如他父親一般,將來成為朝廷棟梁?!?/p>
蘇婉清屏住呼吸,指尖觸到紅綢時微微發(fā)顫。掀開綢布的剎那,一柄通體無瑕的玉如意在燭火下流轉(zhuǎn)著溫潤的光澤。如意首部精雕著五爪盤龍,龍身纏繞祥云,每一片鱗甲都纖毫畢現(xiàn)。她小心地捧起如意,觸手生溫的玉質(zhì)讓她想起塞外雪山下的暖玉泉——那是林將軍去年家書中提過的景致。
“臣妾代犬子叩謝天恩?!碧K婉清起身行大禮,鬢邊的蕾絲金鳳釵隨著動作輕輕晃動。她眼角余光瞥見那太監(jiān)正打量著在乳母懷中扭動的林淵,對方嘴角那抹似有若無的笑意讓她無端想起冰面下游動的魚影。
太監(jiān)攏了攏袖口,忽然壓低聲音道:“娘娘還有句體己話。武安伯鎮(zhèn)守劍門關(guān)這一年來,邊關(guān)太平,商路暢通,實乃社稷之福。陛下也常說,滿朝武將若都如林將軍這般...”他故意頓了頓,“這如意上的龍紋,是特賜的恩典?!?/p>
滿廳賓客聞言皆肅立垂首。蘇婉清感到后背竄過一陣戰(zhàn)栗——五爪龍紋素來是御用之物。她穩(wěn)住微微發(fā)抖的雙手,將玉如意放回盒中時,發(fā)現(xiàn)襯底的明黃綢緞上繡著細密的云紋,這分明是御用貢品的規(guī)制。
“將軍常說‘人在關(guān)在’。”她聲音清越,目光掃過廳內(nèi)懸掛的林家祖訓(xùn)匾額,“這是林氏子孫的本分?!?/p>
林淵被乳母穩(wěn)穩(wěn)地抱在懷中。當(dāng)蕓香將一柄通體漆黑、刃口凝著一線寒芒的短匕呈上禮案時,他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
那雙原本好奇打量著四周的眸子,瞬間如同被無形的釘子釘住,死死鎖在那漆黑的匕身上。烏黑的瞳孔急劇收縮,小嘴微微張開,仿佛連呼吸都停滯了。他小小的身體在乳母懷中劇烈地扭動起來,一只小手拼命地向前伸著,喉嚨里發(fā)出急促的、近乎嗚咽的‘呃呃’聲,那專注與渴望的程度,遠超過對任何一件新奇玩具或亮閃閃的珠寶。
蘇婉清的心猛地一沉!這絕非尋常孩童的好奇!聯(lián)想到之前淵兒對隕鐵劍的異樣關(guān)注,一股強烈的不安瞬間攫住了她,她的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那柄散發(fā)著陰冷煞氣的匕首。
“阿嬤,轉(zhuǎn)過去些?!彼吐晫θ槟甘疽猓曇衾飵е唤z不易察覺的緊張。
乳母依言側(cè)了側(cè)身,用自己的臂彎擋住了林淵的視線。然而,蘇婉清看得分明,即便視線被阻隔,林淵那雙大眼睛里閃爍的奇異光芒并未熄滅,反而像是隔著什么在感應(yīng),小眉頭微微蹙起,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執(zhí)拗。
這種無聲的、仿佛與那兇器之間存在的無形聯(lián)系,讓蘇氏不禁心頭一緊,疑惑愈發(fā)深重。
“夫人?”乳母感受到懷中嬰孩異樣的安靜與專注,疑惑地看向蘇婉清。
“蕓香!”蘇婉清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但語調(diào)依舊平穩(wěn),“將那柄匕首收起來,用綢子裹嚴(yán)實了,放到庫房最里層去。小孩子眼尖,莫讓這些金鐵煞氣沖撞了?!彼此齐S意地吩咐,目光卻緊盯著蕓香的動作,直到那柄不祥的兇器被徹底遮蓋、帶離視線,才幾不可聞地松了口氣,心頭的疑慮卻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漣漪久久不散。
廳內(nèi)依舊笑語喧闐,觥籌交錯,無人留意到這角落里的短暫波瀾。賓客們沉浸在武安伯世子周歲的喜慶之中。唯有林淵,小小的腦袋固執(zhí)地扭向蕓香消失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錦盒與綢緞,追索著那被強行帶離的漆黑輪廓。他感受著指尖殘留的一絲微弱的、冰冷的金屬悸動,那并非博山爐錯金的華美,也非平安扣玉質(zhì)的溫潤,而是一種深沉內(nèi)斂、如同大地深處蟄伏的厚重力量。
玄鐵…溫吞卻沉實… 這縷被強行隔斷的金屬精華,如同一點火星落入了干柴,在他幼小的軀體深處,悄然點燃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欲望。那并非明確的“吞噬”念頭,更像是一種源自骨髓深處的本能呼喚,催促著這具亟待淬煉的稚嫩身軀,去汲取,去融合。
宴會仍在繼續(xù),蘇婉清壓下心頭的疑慮,面上維持著得體的笑容,一一應(yīng)對著賓客們的賀喜。她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廳堂主位旁供著的、那柄先帝御賜的隕鐵長劍,指尖在袖中悄然收緊,無聲地默念:“夫君…千萬保重…定要平安回來,親眼看看我們的淵兒……”
夜色漸濃,賓客的喧鬧如潮水般退去。林府終于沉寂下來,只余下更漏滴答和巡夜家仆的腳步聲。乳母抱著熟睡的林淵回到溫暖的廂房,輕輕地放入鋪著軟緞的搖籃里。
蘇婉清看著兒子恬靜的小臉,眼中滿是慈愛,卻也混雜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憂色——方才廳中那異樣專注的眼神,實在令人心頭發(fā)毛。
搖籃里的林淵呼吸均勻,胸膛微微起伏,儼然沉入了夢鄉(xiāng)。
子時正刻,萬籟俱寂。窗外只有風(fēng)掠過枯枝的細微嗚咽。
乳母在隔間的小榻上發(fā)出均勻而沉重的鼾聲。就在這時,搖籃中的林淵倏然睜開了眼睛。那雙本該純凈無邪的眸子里,此刻竟流轉(zhuǎn)著一層幽邃的、近乎非人的微光,在黑暗中異常清晰。
他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響,小小的身體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靈巧和安靜,翻出了搖籃,赤著腳丫踩在冰涼的地板上,悄無聲息地走向白日里蕓香放置錦盒的矮柜。
他踮著腳,輕輕地拉開抽屜,摸索到那個被紅綢層層包裹的錦盒。小手解開綢布,掀開盒蓋,握住了那柄通體漆黑的玄鐵短匕。冰冷的觸感瞬間從掌心刺入。
幾乎是握住匕柄的剎那,一股極其霸道、酷烈、帶著血腥銹蝕感的陰寒氣息,猛地從匕身倒灌而入!這氣息與他白日里感知到的“溫吞沉實”截然不同,充滿了暴戾的抗拒。
林淵渾身劇震,小小的手臂瞬間僵硬,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泛起駭人的青紫色紋路,那寒氣如同活物,順著手臂的經(jīng)絡(luò)瘋狂上竄,直沖心脈!他小小的胸膛劇烈起伏,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抽氣聲,像是被無形的冰錐刺穿了肺腑。
不能…斷在這里…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近乎蠻荒的兇戾之氣從他幼小的軀體深處猛然爆發(fā)!他死死攥緊匕柄,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白,小小的身體篩糠般顫抖,額角瞬間布滿細密的冷汗。
這柄匕首中蘊含的精純玄鐵之氣,像一頭被激怒的兇獸,狂暴地撕扯著他脆弱的經(jīng)脈。然而,正是這種極致的壓迫和毀滅感,反而徹底點燃了他體內(nèi)那股蟄伏的、對金屬精華的原始渴望。
沒有“丹田黑氣”,沒有刻意的“吞噬之力”。他只是在求生!在對抗!在瘋狂地榨取身體每一絲潛能去掠奪這股想要將他凍斃的力量!
無聲的角力在黑暗中持續(xù),時間仿佛凝固。
林淵的手掌,接觸匕柄的部位,皮膚已然變得如同焦炭般漆黑干裂,甚至發(fā)出細微的、仿佛油脂被炙烤的“滋滋”聲。但他非但沒有松手,反而將那匕首攥得更緊,仿佛要將它捏碎融入自己的骨血!
漸漸地,那匕首上幽藍的冷光開始劇烈地明滅閃爍,如同垂死的掙扎。匕身內(nèi)那股暴戾的煞氣,在林淵身體那股原始兇悍的意志沖擊下,如同堅冰遇到了熔巖核心,開始瓦解、消融。冰冷的煞氣被強行碾碎、轉(zhuǎn)化,最終竟化作一股奇異的、帶著滾燙金屬腥氣的洪流,蠻橫地沖入他幾乎凍結(jié)的經(jīng)脈!
這股洪流所過之處,撕裂般的劇痛與一種詭異的“飽脹”感交織而生。它并非溫和的滋養(yǎng),更像是狂暴的沖刷與重塑!林淵能清晰地“聽”到體內(nèi)細微的骨骼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咯吱”聲,肌肉纖維在極致的冰冷與灼熱交替中斷裂又瘋狂地彌合、生長。
皮膚下,那層青紫色飛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內(nèi)斂的、仿佛蒙上了薄薄一層金屬釉質(zhì)的奇異光澤,彈性與韌性在痛苦中攀升。
成了! 一股狂喜夾雜著劫后余生的虛脫感沖擊著他。但他絲毫不敢放松,全副心神都用來引導(dǎo)、約束著體內(nèi)這股狂暴的力量洪流,如同馴服一條剛剛套上韁繩的惡龍。
終于,他感覺到掌心一空。低頭看去,那柄精鋼為鞘、玄鐵為刃的短匕,竟如同經(jīng)歷了千百年歲月的朽蝕,匕身布滿了蛛網(wǎng)般的裂紋,隨后在他小小的掌中無聲無息地崩解、潰散,化作一捧帶著刺鼻鐵銹味的黑色粉末,簌簌地從他指縫間滑落,灑在冰冷的地面上。
就在匕首徹底化為粉末的瞬間,林淵極其敏銳地感知到,刃身最核心處似乎有一個針尖大小、非金非石的‘異物’存在!
它散發(fā)著極其微弱、卻帶著冰冷窺視意味的詭異氣息,如同暗夜中一只充滿惡意的眼睛。這股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極度危險和厭惡。就在它即將隨著匕首粉末一同消散的剎那,林淵體內(nèi)那股剛剛平息的力量洪流仿佛受到挑釁,自發(fā)地、兇悍地朝那‘異物’所在的位置猛地一絞!那點微弱的氣息如同被巨錘砸中的螢火,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便徹底湮滅在虛無之中,再無痕跡。
林淵心頭掠過一絲異樣,卻也無暇深究這‘異物’究竟是何物,他全部的感官都被體內(nèi)翻天覆地的劇變牢牢攫住。
低頭看去,原本幼嫩的皮膚上,一層極淡、近乎內(nèi)蘊的青銅色光澤正悄然浮現(xiàn),并非涂抹于表面,更像是從血肉深處滲透出來,緊貼著肌膚,形成一層若有若無、極其堅韌的膜。這光澤沉靜、古拙,帶著一種歷經(jīng)歲月淬煉的厚重感。
皇宮,鳳儀殿密室。一名黑衣人無聲跪伏在地。
皇后把玩著一枚鴿卵大小、內(nèi)里似有云霧流轉(zhuǎn)的黑色晶石,聲音聽不出喜怒:“劉文遠獻上的那柄‘小玩意’...最后傳回什么?”
黑衣人身體一顫,頭埋得更低:“回...回娘娘,影音蛛...在匕首被那嬰兒觸碰后不久...氣息...就徹底斷絕了!最后...最后只傳回一片模糊扭曲的光影和...一聲仿佛源自深淵的、令人心悸的無聲嘶吼...然后...就什么都沒有了...”
皇后指尖猛地收緊,晶石表面閃過一絲裂紋。她美眸微瞇,寒光乍現(xiàn):“徹底...斷絕?連尸傀蟲都未能逃出?一個...周歲的嬰兒?有意思...”
整整一年的時間,林淵本能地汲取著各種器物中微薄的金屬精華,如同幼獸舔舐初乳,緩慢積累。而昨夜那柄玄鐵短匕中蘊含的、深沉霸烈如地脈精金的力量,終于成了點燃質(zhì)變的最后一把烈火!
如果說之前的身體像一堵夯實的土墻,那么此刻,它正向著百煉精鋼蛻變。力量不再僅僅是覆蓋于表皮的硬殼,而是如同熔巖般注入了每一寸肌理!他能清晰地“聽”到肌肉纖維在新生力量下繃緊、拉伸時發(fā)出的細微嗡鳴,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鼓槌擂動,推動著滾燙如熔金的氣血在拓寬的經(jīng)脈中奔涌咆哮。這不是簡單的力氣變大,而是整個生命本源在金屬精華的極致淬煉下,發(fā)生了某種脫胎換骨般的躍遷。
皮膚堅韌如老牛皮,尋常刀鋒劃過,恐怕只能留下淺淡白痕;骨骼致密,隱泛金屬冷光,仿佛能輕易磕碎石塊;舉手投足間,一股沛然巨力在血肉中流轉(zhuǎn),足以撼動遠超他幼小身軀所能承載的重物。
更奇異的是,他對周遭環(huán)境的感知,尤其是對金屬的感應(yīng),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無需刻意集中精神,兩米內(nèi),任何金屬器物都如同暗夜中的螢火,在他意識中留下鮮明的輪廓和獨特的“氣息”烙印。他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它們內(nèi)部精氣的流轉(zhuǎn),仿佛與它們建立了一種無聲的、更深層次的聯(lián)系。這份洞悉,讓他在應(yīng)對危機時,多了一種近乎本能的預(yù)判和掌控。
然而,強行吞噬玄鐵之氣,如同飲鴆止渴,代價是巨大的。極致的蛻變之后,是身體被徹底掏空的虛弱。
他小小的身體軟軟地靠在冰冷的矮柜旁,小臉慘白如新雪,不見一絲血色,嘴唇更是褪成了令人心驚的淡紫色。每一次呼吸都細若游絲,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看不見,長長的睫毛無力地覆蓋下來,在眼下投出兩片濃重的、不祥的青黑陰影,仿佛生命之火已搖曳到了極限。細瘦的手指無意識地?fù)钢硐碌腻\盒邊緣,指節(jié)因脫力而泛著死白,小小的身體在黎明前最深的寒意中微微顫抖,像是在忍受著骨髓深處的冰寒與撕裂般的空虛。
翌日清晨,當(dāng)蘇婉清踏著微涼的晨光步入內(nèi)室時,雕花窗欞透進的曦光恰好落在搖籃邊的小小身影上。只看了一眼,她的心便猛地沉了下去——淵兒的臉,竟比昨日更加灰??!那僅存的一點點生氣似乎都已被抽干,唇色淡得幾乎與蒼白的肌膚融為一體,整個人脆弱得像是一碰即碎的薄胎瓷器。他的眼睛半睜著,眼神空洞地投向虛空,連母親走近床邊的身影,都未能在那黯淡的瞳孔里激起絲毫漣漪。
“淵兒?”蘇婉清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指尖剛碰到孩子的額頭,便被那冰石般的寒意激得猛地一縮!一股冰冷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她的心臟?!翱欤∪フ?zhí)t(yī)!把最好的太醫(yī)請來!”她幾乎是失聲對侍女低吼,素日里的沉穩(wěn)蕩然無存,只剩下一片兵荒馬亂的心焦。
不多時,一位須發(fā)皆白、常在宮內(nèi)行走的老太醫(yī)被匆匆引了進來。他屏息凝神,三根枯瘦的手指搭在林淵纖細得幾乎透明的手腕上,許久,又翻開孩子沉重的眼瞼,仔細看了看那黯淡無光的瞳仁,再瞧了瞧蒼白干涸的舌苔。老太醫(yī)的眉頭越擰越緊,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困惑不解。他緩緩收回手,捻著胡須,沉吟半晌才沉重地開口:“小公子這脈象...虛浮無力,如風(fēng)中游絲,乃是氣血大虧、元氣大傷之險兆!然則...怪哉!此等冰寒徹骨之象,絕非尋常外感風(fēng)寒! 亦非陽虛陰盛、寒邪直中之癥候...觀其面色唇甲,蒼白無華,冷汗涔涔,手足厥逆如冰...此乃真陽欲脫、生氣外泄之危候! 倒像是...像是內(nèi)里精元被驟然抽空榨干,生機如燈油枯竭所致...怪哉,怪哉!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載,此等兇險而古怪的癥候?qū)崒俸币?!?dāng)務(wù)之急,必以大補元氣、峻固真陽為要,稍有不慎,恐有性命之虞!老夫先開一劑重劑‘參附龍牡救逆湯’加減,以百年老山參大補元氣,炮附子峻回真陽,煅龍骨、煅牡蠣潛陽固脫,再佐以...需得日夜看護,灌服湯藥,若能熬過三日,或有轉(zhuǎn)機?!?/p>
蘇婉清死死攥著手中的絲帕,那上好的杭綢幾乎要被她的指甲刺穿。她看著太醫(yī)筆下流出的那一行行熟悉又陌生的藥名——茯苓安神,遠志定志,酸棗仁斂汗…皆是尋常調(diào)養(yǎng)心神的溫吞之物。一股巨大的無力感和更深的恐慌攫住了她。若只是尋常的心神耗損,淵兒小小的身體怎么會冰冷得像從冰窖里撈出來?那指尖的寒意,幾乎能透過她的掌心凍傷她的骨髓! 這哪里是安神藥能解的癥候?
送走太醫(yī),她跌坐在床沿,指腹帶著無盡的憐惜和恐懼,輕輕拂開林淵額前被冷汗濡濕的柔軟發(fā)絲。孩子微弱的氣息拂過她的手腕,輕飄飄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斷絕。這微弱的生命之火,讓她心膽俱裂。
“淵兒…”她俯下身,嘴唇幾乎貼在孩子冰涼的耳廓上,聲音低啞,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告訴娘…到底…哪里痛?”每一個字都像裹著砂礫,磨得她喉嚨生疼。
巨大的心痛如同冰冷的鐵箍,緊緊纏繞著她的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帶來窒息般的鈍痛。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溫?zé)岬呐磷?,徒勞地擦拭著林淵那雙冰冷得沒有一絲活氣的小手,仿佛這機械的動作能驅(qū)散那無孔不入、不知源頭的森森寒意。窗外,冬日的陽光慘淡地涂抹在窗欞上,卻怎么也照不透這間被巨大憂懼籠罩的內(nèi)室。
林淵的眼睫艱難地顫動了幾下,終于掀開一絲縫隙。母親那張寫滿驚惶、憔悴不堪的臉龐映入他模糊的視野。
一股強烈的酸楚猛地沖上喉頭,幾乎讓他喘不過氣。他深知自己此刻的模樣有多駭人,更明白母親的心如刀絞??赡潜特暗拿孛堋峭淌蓭淼膭∽兣c兇險…他一個字也不能吐露!這并非僅僅是怕驚嚇母親,更是一種近乎本能的保護——他隱隱感覺到,那匕首背后牽連的東西,非同尋常,絕不能將娘親拖入這未知的漩渦。
“娘…”他用盡殘存的最后一絲氣力,從干裂的唇縫里擠出一點微弱得如同嘆息的氣音。他想扯出一個安撫的笑容,可蒼白的臉頰肌肉只是僵硬地牽動了一下,便再也無力支撐,那笑容還未成形就已凋零在深深的虛弱里。
蘇婉清立刻用自己溫?zé)岬碾p手緊緊包裹住他那只冰冷的小手,仿佛要用自己的體溫去焐熱一塊寒冰。淚水再也無法抑制,瞬間盈滿了眼眶,在她低頭的瞬間,一滴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砸落在林淵冰冷的手背上?!昂谩谩瓬Y兒不怕…”她哽咽著,聲音輕柔得如同最柔軟的羽毛,唯恐驚擾了他,“娘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你只管睡…”她一邊說著,一邊用指腹極其溫柔地、一下一下地輕撫著林淵的手背,試圖將自己所有的溫暖和力量都傳遞過去,驅(qū)散那蝕骨的冰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