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出生后的第十五日,夜。
王都的夜空被濃重的、仿佛浸透了墨汁的烏云徹底吞沒,沉甸甸地壓在城頭,低得令人窒息。平日高懸的北極星早已不見蹤影,整座城池陷入一種死寂般的沉悶,連犬吠蟲鳴都消失無蹤,唯有風(fēng)聲在街巷間嗚咽,帶來不祥的預(yù)兆。
三更梆子的余音尚在寒風(fēng)中飄散,一陣狂亂如驟雨的馬蹄聲驟然撕裂了夜的死寂!蹄鐵猛烈地叩擊著空曠的街面,由遠及近,如同失控的雷霆滾過沉睡的城池,直撲林府!
“加急軍報——??!”嘶啞的吼聲伴隨著戰(zhàn)馬瀕死的悲鳴。
一匹渾身浴血、口吐白沫的軍馬在林府門前人立而起,前蹄絕望地刨了幾下空氣,隨即轟然側(cè)翻在地,抽搐著再也站不起來。
馬背上的傳令兵被巨大的慣性甩出,裹著一身血污和塵土,重重撞開虛掩的府門,翻滾著沖入院中。
他掙扎著單膝跪起,手中緊攥的軍令卷軸浸透鮮血,邊緣凝結(jié)著暗褐血塊,在風(fēng)中簌簌抖動。胸甲上三支羽箭深陷,隨著他“嗬嗬”帶血的喘息,箭桿微顫,不斷滲出暗紅血沫。
“誰?!” 門房老張頭提燈走來,燈光映亮慘狀,他倒抽冷氣,僵在原地:“你是…何人?”
士兵喉頭滾動,只發(fā)出嗆咳血沫的嘶聲,目光死死投向老張頭身后。
沉重的腳步聲踏碎了回廊的寂靜,一聲聲逼近。 林震和嚴(yán)松的身影幾乎同時出現(xiàn)在廊下。林震的外袍只隨意披在肩頭,兩道濃眉緊緊擰在一起,他的視線像被磁石吸住,瞬間釘在了那個血污滿身的人——以及他手中那卷被血浸透、顏色發(fā)黑的軍令上。
“將軍!!十萬火急!??!”士兵單膝跪地,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fēng)箱在拉扯,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從嘴角溢出。胸甲上的三支羽箭箭桿兀自顫動,每一次呼吸都牽動傷口,滲出暗紅的血沫。
“北狄狼主……親率數(shù)萬狼騎……連破黑石、蒼狼、鐵壁三城!劍門關(guān)……失守!守將張將軍力戰(zhàn)殉國!副將……趙無咎臨陣投敵??!”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浸著血與恨。
“兵部……兵部連發(fā)七道金令!命將軍……火速出征!馳援北境?。 ?/p>
林震一步踏出,高大的身影在火把光影中如同陡然拔起的山岳。他一把抓過那染血的卷軸,入手一片粘膩冰涼。
鮮紅的兵部大印在跳動的火光下刺目欲裂!他迅速展開,戰(zhàn)報上的墨跡猶帶濕潤,最后一行“延誤者斬立決”六個大字,筆鋒凌厲如刀,幾乎要破紙而出,帶著森然的殺伐之氣。
“備馬!著甲!”
林震的聲音如同兩塊玄鐵撞擊,冰冷堅硬,瞬間驅(qū)散了院中所有的雜音。他猛地轉(zhuǎn)身,皮靴重重碾過青石板,發(fā)出一聲沉悶而急促的刮擦聲,靴底帶起的灰塵在石板縫隙間微微揚起。
侍衛(wèi)長趙虎抬著那副沉重的玄鐵戰(zhàn)甲疾步而來。鎧甲在火把映照下泛著幽冷的藍黑色光澤,甲葉上古老的防劈砍紋路里,積年的血垢在火光下呈現(xiàn)出詭異的暗紅色澤,仿佛無數(shù)亡魂在無聲地咆哮。
趙虎熟練地幫林震卸下常服,將冰冷的胸甲扣上將軍寬闊的胸膛。當(dāng)林震親手系緊胸甲側(cè)面的皮質(zhì)束帶時,他那雙能挽千斤弓、穩(wěn)如磐石的手,竟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這是十余載戎馬生涯中從未有過的。他喉結(jié)滾動,強行壓下那股陌生的、源自最深牽絆的悸動。
內(nèi)室,燭火昏黃,彌漫著淡淡的乳香和藥草氣息。
婉清斜倚在沉香木搖籃旁,指尖極輕地描摹著林淵熟睡中的小臉。燭火搖曳,映著她蒼白的面容,眼瞼紅腫,濃密的睫毛上還掛著細小的、未干的淚珠。
當(dāng)林震那身披掛整齊、帶著一身寒氣的高大身影堵在門口,瞬間填滿了內(nèi)室時,她捏在手里的素白絲帕,無聲地滑落,飄在織錦地毯上。
林震在搖籃前屈下單膝,沉重的甲葉碰地,發(fā)出悶響。他伸出那只骨節(jié)粗大、布滿厚繭的手——那只剛剛還緊握軍報、帶著戰(zhàn)場塵土與冷硬的手——指尖幾乎要觸到林淵吹彈可破的臉頰時,卻猛地停住了。
他盯著自己的手,又看了看襁褓中那片純凈無暇。一絲難以察覺的僵硬爬過他的肩背。他緩緩收回了手,仿佛怕自己這身煞氣與冷硬,驚擾了這片安寧。
“淵兒……” 一聲低沉沙啞的呼喚,從他緊抿的唇間溢出。
這個在戰(zhàn)場上令北狄聞風(fēng)喪膽的鐵血戰(zhàn)將,此刻喉頭如同被滾燙的烙鐵堵住,擠出的兩個字,浸滿了難以言喻的酸楚與不舍。
就在這沉重的靜默中,襁褓里熟睡的林淵,一只小手無意識地突然一抓,竟精準(zhǔn)地攥住了林震那根懸停在他臉頰旁的手指! 那力道對于一個初生嬰兒而言,大得驚人,帶著一種不容掙脫的執(zhí)拗。
“夫君——!”蘇婉清猛地撲到丈夫身前,纖瘦的身體緊緊抱住林震冰冷的胸甲,冰涼的手指死死攥住林震披風(fēng)的邊緣,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繃得慘白,聲音破碎得不成調(diào)子:“求你了……至少……至少等淵兒……滿月……”
林震閉了閉眼,壓下翻涌的心緒,緩緩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他探手入懷,取出一塊觸手溫潤、色澤凝白如脂的玉佩。
這玉佩是他母親唯一的遺物,二十余年來從未離身,是他沙場征伐間唯一的精神慰藉。此刻,他珍而重之地將它輕輕放在林淵枕邊,緊挨著林淵小小的頭顱。那瑩白的玉佩在昏暗的燭光下散發(fā)著柔和的光暈,如同一個無聲的承諾,代替他守護這個初臨人世的稚嫩生命。
“北狄狼主,”林震的聲音低沉壓抑,如同地底深處傳來的悶雷,“用了禁忌的血祭邪術(shù)。每破一城,必屠盡守軍士卒,以萬人精血與怨魂飼喂他那群兇殘的狼騎?!闭f到此處,他猛地握緊了腰間佩劍“寒星”的劍柄,仿佛要將那憤怒捏碎。
“報——!??!”
院外驟然響起親衛(wèi)撕裂夜空的急吼:“將軍!探馬急報!北狄先鋒營距百里亭已不足五十里?。 ?/p>
蘇婉清聞聽,臉上最后一點血色瞬間褪盡,身子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wěn)——百里亭距王都不過一日疾馳,先鋒已至,主力大軍必然不遠!
林震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鐵銹與血腥的冰冷空氣,再無疑慮。他解下腰間那柄通體黝黑、劍鞘上銘刻著龍紋的隕鐵長劍——此乃先帝御賜之物,象征著他的功勛與榮耀。他鄭重地將劍平放在襁褓旁,緊挨著那塊玉佩。
“此劍,乃先帝所賜,國之重器?!绷终鸬穆曇舢惓3领o,卻蘊含著千鈞之力,“若我……”他頓了頓,將那個不吉利的字眼咽了回去,目光如磐石般落在沉睡的兒子臉上,“北狄狼主兇狡絕倫,此戰(zhàn)艱險異常。若……若天不佑我林震,待淵兒及冠之年,由你親手將此劍交予他?!?/p>
他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告訴他,為父此生,無愧于國,唯負于家。未能伴他身側(cè),護他成長,教他為人,是我林震此生至憾。唯愿吾兒……一生平安喜樂,立身持正,心懷光明?!?/p>
蘇婉清再也支撐不住,死死咬住下唇,卻仍有壓抑不住的嗚咽從齒縫中溢出,大顆大顆的淚珠無聲地滾落,砸在冰冷的織錦地毯上。
她雙手死死扣住搖籃的邊沿,指節(jié)青白,仿佛那是支撐她不被這滅頂悲傷擊垮的唯一浮木。北境烽火連年,狄人兇悍如狼,林震此去,縱有擎天之勇,亦如孤舟入怒海,歸期……渺茫。
“嚴(yán)兄,”林震轉(zhuǎn)向早已靜立在門邊、面色凝重的嚴(yán)松,“婉清與淵兒,就托付給你了?!?/p>
嚴(yán)松僵硬的右腿猛地并攏,雖不能行全禮,卻將腰桿挺得筆直,眼中迸發(fā)出磐石般的堅定:“將軍放心!只要嚴(yán)松一息尚存,夫人與公子,絕無閃失!”
“轟——!”
林府沉重的大門被推開,裹挾著雪粒的凜冽寒風(fēng)如決堤般狂涌入庭院。
府外,八百“玄甲衛(wèi)”鴉雀無聲,如同八百尊冰冷的玄鐵雕像,在搖曳火把的映照下,鐵甲折射出森然寒光,連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死亡之林。最觸目驚心的是,每一名騎士的腰間,都赫然系著一截刺眼的白麻布!那白布在凄厲的夜風(fēng)中狂亂舞動,如同招魂的幡旗——這是死戰(zhàn)的標(biāo)志,此去,不望生還,只求……馬革裹尸!
戰(zhàn)馬不安地打著響鼻,噴出的白氣在寒風(fēng)中瞬間凝結(jié),碗口大的鐵蹄煩躁地刨著凍硬的土地,發(fā)出沉悶而急促的“噠噠”聲,仿佛也嗅到了前方那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殺戮。
林震左腳精準(zhǔn)地踩入馬鐙,一個利落的翻身,穩(wěn)穩(wěn)落在通體漆黑如墨、四蹄踏雪的‘夜照’背上。他勒住韁繩,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內(nèi)院那扇透出昏黃燈火的軒窗。
窗紙上,清晰地映著妻子懷抱襁褓、微微低頭的剪影。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要將所有的不舍與牽掛硬生生咽下。他猛地抬手扯下肩后那襲猩紅披風(fēng),手臂灌注真元猛地一揚!
“嗤啦——!”
披風(fēng)如同燃燒的火焰,精準(zhǔn)地纏繞在將軍府門前那尊昂首咆哮的石獅頸項之上!布角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獵獵狂舞——這是王朝傳承百年的死戰(zhàn)血誓:披風(fēng)懸獅,不破敵酋,誓不歸鞘!披風(fēng)不落,死戰(zhàn)不休!
“此去——!”
林震的吼聲灌注雄渾真元,如九天炸雷轟然爆響!八百“玄甲衛(wèi)”聞聲而動,整齊劃一,“鏘啷”一聲拔出腰間佩刀!成百上千道寒鋒出鞘的錚鳴瞬間匯聚,竟化作一道穿金裂石、直刺蒼穹的銳嘯,久久撕裂死寂的王都夜空!
“要么——!” 林震的吼聲壓過銳嘯,如同戰(zhàn)鼓擂動大地。他座下神駿‘夜照’通靈般人立而起,發(fā)出一聲刺透耳膜的暴烈嘶鳴!林震手中‘寒星’劍驟然亮起刺目金光,撕裂濃重夜幕,劍尖如流星直指北方:
“馬踏北狄王帳??!”
“要么——!” 他目光掃過八百張視死如歸的面孔,吼聲帶著鐵石般的決絕:
“馬革裹尸還!!”
話音未落,“駕——!” 一聲厲喝!
八百鐵騎如決堤的黑色洪流,轟然沖出洞開的府門!碗口大的鐵蹄重重踏在凍硬的青石長街上,發(fā)出震耳欲聾的轟鳴,濺起無數(shù)碎石與火星!
沉重的馬蹄聲匯聚成滾滾悶雷,震得沿街房舍的窗欞紙嗡嗡作響。幾個被驚醒的百姓膽戰(zhàn)心驚地推開一線窗縫,只看到一條由鐵甲、刀光和死亡意志組成的黑色怒龍碾過長街,最前方那桿玄底金字的“林”字旗,在狂風(fēng)中翻卷如血,引領(lǐng)著洪流刺向無邊的黑暗。
林府內(nèi)院,喧囂與殺伐之氣被厚重的門墻隔絕。
蘇婉清獨自倚坐在冰冷的床榻邊,懷中緊抱著熟睡的林淵。指尖一遍遍撫過兒子細軟的胎發(fā),目光膠著在那張?zhí)耢o無知的小臉上。巨大的擔(dān)憂與蝕骨的不舍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幾乎窒息。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夫君肩上扛著的,是千里河山的屏障,是比他們這個小家更重千鈞的國運。在這個鐵與血鑄就的時代,個人的悲歡離合,終究要讓位于這冰冷而宏大的宿命。
她輕輕撫摸著兒子的小臉,低聲呢喃:“淵兒,你一定要健康成長,成為像你父親那樣勇敢堅強的人?!蔽輧?nèi)的燭火在穿隙而入的寒風(fēng)中頑強地搖曳著,昏黃而溫暖的光暈,溫柔地包裹著母子二人相依的輪廓。無論前方是荊棘密布還是萬丈深淵,屬于他們的路,才剛剛開始。
搖曳的燭光下,搖籃旁那柄通體黝黑的隕鐵劍,劍身竟悄然流轉(zhuǎn)起一層幽冷的藍光,如同深潭之水在月下泛起的漣漪。劍脊之上,古老的銘文仿佛自沉睡中蘇醒,一絲絲、一縷縷地浮現(xiàn)、凝聚,最終清晰地勾勒出兩個蘊藏著無盡鋒銳與蒼茫的古篆。
窗外的寒風(fēng),卷走了最后一縷遠去的馬蹄聲,也帶走了林震玄色披風(fēng)上殘留的最后一點鐵銹與汗息。一滴滾燙的淚珠無聲滑過蒼白的臉頰,砸落在窗臺上,洇開一小片深色。她望著北方漆黑的夜空,聲音輕得如同夢囈,卻又帶著穿透人心的祈愿:“天地神明在上……佑我夫君……平安歸來……”
當(dāng)馬蹄聲徹底消融在死寂的夜色深處,搖籃中的林淵,那雙原本緊閉的、屬于嬰兒的純黑眼眸,倏然睜開。瞳孔深處,竟有一縷與這稚嫩軀殼格格不入的、近乎實質(zhì)的銳利寒芒,如流星般一閃而逝。他的目光,精準(zhǔn)地鎖定了枕畔那柄散發(fā)著幽藍光暈的隕鐵長劍。
一只尚帶著嬰兒肥的小手,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極其緩慢地抬起,試探性地、輕輕觸碰了一下冰冷堅硬的劍身。
嗡——!
仿佛一滴冷水落入滾油! 體內(nèi)那股沉寂的、源自黑洞旋渦的奇異吞噬之力,如同被投入火星的干柴,瞬間被點燃、沸騰、咆哮著,瘋狂地涌向指尖接觸點,貪婪地渴望著要將這柄蘊含強大能量的神兵利器徹底分解、吞噬!
“呃……” 林淵小小的身軀猛地繃緊,粉嫩的臉頰上肌肉因極致的克制而微微抽搐,浮現(xiàn)出與嬰兒面容極不相稱的痛苦掙扎之色。
他用盡靈魂深處所有的意志力,如同勒住一匹狂暴的野馬,猛地將手縮回,死死攥成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掌心,硬生生將那股幾欲破體而出的暴虐力量,重新鎮(zhèn)壓回體內(nèi)深淵!
不能! 這念頭如同警鐘在他意識核心轟鳴。這劍……不僅僅是冰冷的金屬。它是父親留下的信物,是先帝御賜的無上榮耀,更是林家世代忠魂的象征!吞噬它,不管能不能承受,即便能承受,能獲得難以想象的力量,但隨之暴露的異狀,必將引來滅頂之災(zāi)!這具脆弱嬰兒軀殼里的秘密,絕不能以這種方式公之于眾!對力量的渴望,被更深沉、更冰冷的生存理智死死壓制。
翌日,天光未透,王都外城已然被各種驚惶與揣測的流言塞滿。
“聽雨軒”茶館內(nèi),油燈昏黃,煙氣繚繞,將茶客們扭曲拉長的影子投映在布滿陳年茶漬和裂紋的土墻上。
角落里,一個蓄著稀疏山羊胡、眼珠亂轉(zhuǎn)的瘦小男子,賊兮兮地壓低嗓子:“嘿,聽說了沒?昨兒個后半夜,地動山搖的動靜!林大將軍,連兒子的滿月都顧不上了,帶著府里那八百號鐵疙瘩,連夜就往北邊奔命去了!”
旁邊一個腆著肚子、手指上戴著碩大玉扳指的富商,慢悠悠啜了口茶,從鼻孔里哼出一聲冷笑:“八百“玄甲衛(wèi)”?嗬!聽著威風(fēng),頂個屁用!北狄那幫狼崽子這回可是傾巢而出,數(shù)萬!人山人海!八百人填進去,連個水花都濺不起來!”他故意拔高了聲調(diào),唾沫星子差點噴到鄰桌,“依我看吶,朝廷那幫老爺就該識相點,趕緊派人和談,割點地、賠點款,息事寧人!何苦讓大好兒郎白白去送死?”
“放你娘的狗臭屁?。 ?/p>
鄰桌一個頭發(fā)花白、面龐上橫亙著刀疤的退伍老兵,獨眼圓睜,猛地一掌拍在油膩的桌面上,震得粗瓷茶碗叮當(dāng)亂跳!他那缺了根小指、布滿厚繭的右手,指關(guān)節(jié)因憤怒而捏得咔咔作響:“林將軍當(dāng)年只帶五百親衛(wèi),就敢直插南蠻老巢,殺得那幫野猴子哭爹喊娘!這次……”
“這次可不一樣了!老丈!” 一個面色蒼白、戴著方巾的書生急急打斷,聲音帶著點哆嗦,“趙副將……趙無咎都臨陣投敵了!這……這分明是軍心已散、大勢已去啊!”他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我……我有個遠房表兄在驛館當(dāng)差,偷偷看過一眼加急戰(zhàn)報,上面寫得清楚!北狄人用了邪門的妖法!咱們的將士……好些人連刀都提不動就……就倒下了!”
茶館掌柜急得滿頭大汗,小跑著過來,連連作揖打躬:“哎喲喂!幾位爺!幾位爺!消消火,消消火!喝口茶,潤潤嗓子,莫談國事,莫談國事啊!”
“給老子閉上你的鳥嘴!” 那獨眼老兵霍然起身,僅存的獨眼中兇光畢露,死死盯住那富商和書生,缺指的手掌下意識按向了腰間空蕩蕩的刀鞘位置,“再敢在這兒放屁,動搖軍心,老子現(xiàn)在就用這吃飯的家伙,他晃了晃缺指的拳頭,先砸爛你倆的狗頭!他往前逼了一步,那股子剛從尸山血海里爬出來的煞氣,壓得富商和書生的腿一軟,差點癱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