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簾子在我手里微微發(fā)顫。汗?jié)竦拇植拣ぶ蟊?,冷風(fēng)一吹,激得我打了個寒噤。腿肚子像灌了醋,軟得厲害,但骨頭縫里那點剛鉆出來的暖意撐著,沒讓我癱下去。
院子里那幾個雜役,猴子、疤臉,都跟被釘住了似的,張著嘴,眼神在我和王屠之間亂瞟。王屠那張橫肉臉繃得死緊,牛眼里的兇光混著沒散干凈的驚疑,死死咬在我身上。
“有事?”我嗓子眼像塞了砂紙,聲音刮得耳朵疼。
靜。只有風(fēng)卷著柴禾堆上的枯葉,打著旋兒。
王屠腮幫子上的肉狠狠抽了一下。他往前踏了一步,沉甸甸的,地面都像跟著一抖?!把b神弄鬼!”他聲音壓得又低又狠,像從喉嚨里碾出來的,“剛才地皮子動,是你搗的鬼?廢物,你他媽在里面裝什么棺?!”
他身后的猴子像是得了令,脖子一梗,尖聲幫腔:“就是!屠哥問你話呢!死里頭半天,嚎得跟殺豬似的,這會兒又詐尸了?”
我沒看猴子,眼睛只盯著王屠。丹田里,那絲新生的暖流細(xì)得像頭發(fā),但神符碎片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極其微弱、卻帶著蠻橫味道的余悸。我試著把最后一點力氣,不是用在腿上,而是沉進那點感覺里。
“咳…”我清了清發(fā)堵的喉嚨,聲音還是啞,但穩(wěn)了一點,“王屠,你怕了?”
“放你娘的屁!”王屠眼珠子一瞪,脖子上青筋都暴起來,“老子會怕你個挑夜香的廢渣?說!剛才怎么回事?不說清楚,老子現(xiàn)在就拆了你這狗窩,把你塞進糞桶里!”
“屠哥威武!”猴子趕緊拍馬屁。
疤臉在旁邊縮了縮脖子,沒吭聲。
我扶著門框的手指用力,指甲摳進朽木里?!跋胫??”我扯了扯嘴角,大概是笑了,但臉上肌肉僵得很,“進來看看?”
這話像塊冰砸進滾油鍋。
王屠臉上的兇悍猛地一滯。他眼神飛快地掃過我身后黑洞洞的門簾,又落回我臉上。我臉上大概沒一點血色,汗混著灰,狼狽得像條落水狗,可眼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樣。
他腮幫子又鼓了鼓,沒動。
“裝…裝什么大尾巴狼!”猴子聲音有點發(fā)虛,往前蹭了小半步,“屠哥,別信他!這廢物肯定用了什么邪門的法子,把自己搞殘了!你看他那鬼樣子!”
“閉嘴!”王屠突然低吼一聲,猛地扭頭瞪了猴子一眼,嚇得猴子一哆嗦。
王屠轉(zhuǎn)回頭,眼神刀子似的在我身上刮了幾個來回。那股子兇氣還在,可底下那層驚疑,像水底的淤泥,怎么也蓋不住。他剛才按在地上的手,無意識地搓了搓指頭上的泥。
“哼!”他重重噴了個鼻息,像是要把那股邪火壓下去,“廢物東西,算你命硬!明天!明天天亮,老子要是看不見夜香桶空了……”他牛眼一橫,掃過猴子疤臉,“你們幾個,給我把他扔糞坑里泡著!”
他撂下狠話,又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復(fù)雜得像是要在我身上剜出個洞來看清楚。然后,他猛地轉(zhuǎn)身,肩膀撞開擋路的猴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腳步沉得像是要把地踩穿。
“屠哥!等等我!”猴子慌慌張張追上去。
疤臉猶豫了一下,飛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里除了慣有的麻木,多了點說不清的東西。他嘴唇動了動,終究什么也沒說,也低頭跟了上去。
院子里一下子空了。
風(fēng)更冷了,吹得破草簾子嘩啦作響。我后背的冷汗被風(fēng)一激,渾身都開始打顫。扶著門框的手一松,整個人差點軟下去。我死死咬著牙,用盡最后一點力氣,拖著灌了鉛的腿挪回屋里。
破草簾子落下,隔開了外面冰冷的夜和那些惡毒的眼睛。
黑暗里,我靠著冰冷的土墻滑坐到地上,大口喘著氣。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丹田和那寸剛通的斷脈針扎似的疼。累,鋪天蓋地的累,骨頭縫里都在叫囂。
但心口那塊地方,燒著一小簇東西。
我攤開手,手心似乎還殘留著玉簡冰涼的觸感,還有…地底下那股被驚醒的、沉重得讓人心悸的脈動。
夜還長。
我閉上眼,所有感覺都沉進丹田那片死寂的廢墟里,感受著那絲微弱卻倔強游動的暖流。神符碎片死氣沉沉地浮著,像塊冰冷的石頭。
等著吧。
明天?糞坑?
我舔了舔干裂帶血的嘴唇。
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