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迎仙居”客棧簡陋的通鋪房間內,燭火早已熄滅。窗外的天山在夜幕下只剩下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如同蟄伏的太古巨獸。
陳燭躺在硬板床上,身體疲憊,思緒卻如同沸騰的巖漿,無法平息。
玉佩是養(yǎng)父陳老實留給他的,從記事起就貼身佩戴,粗糙而溫潤。養(yǎng)父只是個老實巴交的窮苦人,怎么會擁有這等可能是“開天劍碎片”化成的圣物?鼠符是意外從蘇涼那里奪來,充滿了冰冷滑膩的邪異感,卻又賦予了他“地行”與“喚鼠”這樣匪夷所思的力量。這兩樣東西,一溫一寒,一正一邪(至少暫時如此),為何都與他產生了如此緊密的聯(lián)系?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們的力量,甚至能初步操控,仿佛它們本就該屬于他。
白天的震撼更是揮之不去。那高踞九天、威嚴神圣的守護圣獸靈龍,為何獨獨對自己表現(xiàn)出如此親昵?那輕柔的舔舐,那冰藍龍瞳中流露的溫和,絕非錯覺。它感知到了什么?玉佩?鼠符?還是…他自己?
還有腦海中那個冰冷、毫無感情的指引——“兇手在諸葛城”。它從何而來?是玉佩?是鼠符?還是別的什么潛藏在他意識深處的東西?它為何要指引自己?它的目的又是什么?
云芷講述的圣靈王傳說,恢弘悲壯,如同史詩。開天劍、十二符文、十二圣獸、封魔大陣…這一切聽起來如此遙遠而神圣??墒レ`王真的存在過嗎?如果存在,他為何選擇了如此決絕的犧牲?他最終真的徹底消散了嗎?三百年前的真相,究竟被歲月掩埋了多少?
無數個疑問如同亂麻,糾纏在一起,越理越亂。玉佩微弱的溫熱透過衣料傳來,掌心鼠符冰冷的觸感如此清晰。這兩種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他體內形成了某種微妙的平衡,卻也像兩顆不安定的種子,埋藏著未知的未來。
“我是誰…我到底…卷入了什么…” 陳燭望著黑暗中低矮的屋頂,喃喃自語。疲憊如同潮水般終于涌上,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
……
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戰(zhàn)場。
天地昏暗,血光映空。無數形態(tài)猙獰、散發(fā)著滔天邪氣的恐怖魔物如同潮水般涌來!它們有的形如巨蜥,鱗甲漆黑,口噴毒焰;有的如同腐爛的巨鳥,翼展遮天,灑落腐蝕性的黑雨;有的則是一團不斷蠕動的陰影,所過之處,草木枯萎,巖石崩解!
在這絕望的魔潮中心,一道身影,如同定海神針,巋然不動!
他身披燦金戰(zhàn)甲,甲葉在昏暗天光下依舊流淌著不屈的光輝!猩紅如血的巨大披風在他身后獵獵狂舞,如同燃燒的烈焰!他手中緊握著一柄巨劍——劍身古樸,卻散發(fā)著斬破混沌、開天辟地的無上威勢!正是開天劍!
他每一次揮劍,都帶起一道撕裂天地的璀璨劍罡!劍罡所過之處,魔物如同冰雪消融,發(fā)出凄厲絕望的哀嚎!污穢的魔血如同暴雨般潑灑大地!他孤身一人,卻仿佛擁有千軍萬馬之力,在無邊無際的魔潮中硬生生殺出一條血路!金甲浴血,紅披風殘破,但他的脊梁挺得筆直,如同支撐天地的脊梁!
圣靈王!是他!
陳燭的靈魂在震顫,他拼命地想看清那張臉!那張在傳說中力挽狂瀾、最終以身化道拯救蒼生的臉!他奮力撥開混亂的戰(zhàn)場幻影,朝著那道浴血奮戰(zhàn)的金紅身影靠近…
就在視線即將觸及那張臉的瞬間——
“吼?。?!”
一聲震耳欲聾、充滿了暴虐與貪婪的恐怖咆哮,如同驚雷般在陳燭的夢境深處炸響!這咆哮并非來自戰(zhàn)場上的魔物,而是…源自他自身?!一股冰冷、滑膩、充滿了無盡吞噬欲望的邪異氣息,猛地從他意識深處爆發(fā)出來!
夢境如同脆弱的琉璃,轟然破碎!
“呃!” 陳燭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撞出胸腔!他大口喘息,仿佛剛剛真的經歷了一場生死搏殺。窗外,天色已經蒙蒙亮。
剛才那聲咆哮…是錯覺?還是…他下意識地捂住了左手掌心,那塊鼠符冰冷依舊,卻隱隱傳來一絲躁動不安的波動。
“喂!悶葫蘆!胖子!太陽曬屁股啦!準備爬山啦!” 云芷清脆的聲音伴隨著敲門聲響起,打破了清晨的寧靜,也驅散了陳燭心中殘留的驚悸。
***
天山腳下,“登天梯”起點處,人聲鼎沸。數千名來自各地的年輕修士匯聚于此,個個摩拳擦掌,神情緊張而興奮。圣靈宗入門第一關——毅力關!攀爬落差高達九十九千米的登天梯,直達天山之巔!途中需經歷三重考驗:裂風峽、灼炎道、迷云障。
陳燭、云芷、朱福貴三人站在一起。陳燭沉默地活動著手腳,眼神沉凝。云芷則好奇地東張西望,不時從腰間一個小巧的錦囊里摸出一顆糖豆似的丹藥丟進嘴里。朱福貴緊張地搓著手,看著那直插云霄、望不到盡頭的階梯,圓臉上滿是苦色:“我的老天爺…九十九千米…這得爬到猴年馬月去啊…”
林天驕在一群跟班的簇擁下,站在不遠處一個顯眼的位置。他目光掃過陳燭三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神如同毒蛇般陰鷙。
“考驗開始!” 隨著外門長老一聲蘊含靈力的清喝,響徹山腳。
轟!
人群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涌上那寬闊的青石階梯!
起初還算順利,階梯雖陡峭漫長,但對修行者而言尚可承受。然而,僅僅攀爬了不到萬米,前方的山勢驟然變得險峻,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峽谷橫亙在登天梯上!
**裂風峽!**
剛踏入峽谷范圍,一股猛烈到足以撕裂金石的罡風便毫無征兆地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風聲凄厲如鬼哭,刮在臉上如同刀割!這風不僅蘊含著強大的物理沖擊力,更帶著一種穿透護體靈力、直刺骨髓的陰寒!許多修為稍弱的修士瞬間被吹得東倒西歪,甚至有人慘叫著被卷下階梯,墜入深不見底的峽谷!
陳燭只覺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身上,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蹌。他立刻運轉體內微弱的氣流,一部分源自玉佩的溫熱,一部分源自鼠符的冰冷滑膩,在體表形成一層薄薄的、并不穩(wěn)定卻異常堅韌的防護。同時,他咬緊牙關,腰腹發(fā)力,如同釘子般牢牢釘在石階上,一步一步,逆著狂風艱難向上!
云芷身姿輕盈,如同風中柳絮。她周身環(huán)繞著一層淡淡的、帶著藥草清香的青色光暈,罡風靠近她時,仿佛被一股無形的柔力卸開,竟顯得頗為從容。她還有余力回頭,看到陳燭青筋暴起、奮力抵抗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又看到落在后面、被風吹得搖搖晃晃、幾乎要靠滾爬前進的朱福貴,無奈地嘆了口氣。
朱福貴是最慘的。他修為本就最低,又剛經歷邪氣侵蝕身體虧空,此刻在裂風峽中如同怒海中的小舟。他死死抱住階梯邊緣凸起的巖石,圓臉憋得通紅,被風吹得眼睛都睜不開,每挪一步都異常艱難,被大部隊遠遠甩在后面。
“胖子!堅持住!” 陳燭回頭大吼,聲音被狂風吹散。
林天驕和他那群修為不弱的跟班,則顯得輕松許多。他們身上都閃爍著各色護體靈光,顯然有備而來。林天驕更是祭出了一面小巧的玉盾,懸浮在身前,將罡風輕松擋開。他回頭瞥了一眼落在最后、狼狽不堪的朱福貴,又看了看前方奮力攀登的陳燭,嘴角的冷笑更甚,眼中閃過一絲惡毒。
艱難地穿過裂風峽,迎接眾人的是**灼炎道**!
此處的石階仿佛被地火炙烤過,呈現(xiàn)出暗紅色,散發(fā)著滾滾熱浪!空氣扭曲,吸入肺腑都帶著灼燒感!更可怕的是,從山體兩側的巖縫中,不時會毫無征兆地噴吐出熾熱的火焰流!如同巨龍的吐息,帶著焚滅一切的高溫!
汗水瞬間浸透了陳燭的衣衫,又被高溫迅速蒸干,皮膚火辣辣地疼。他不得不分出更多心神,運轉玉佩那微弱卻溫潤的力量在體內流轉,抵抗著無孔不入的酷熱,同時精神高度集中,隨時準備躲避噴發(fā)的火焰。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云芷依舊從容,她甚至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幾滴清涼的液體抹在額頭和手腕,高溫對她似乎影響不大。朱福貴則像剛從水里撈出來又被扔進蒸籠,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每一步都留下一個濕漉漉的腳印,速度更慢了。
林天驕等人也顯出了疲態(tài),護體靈光在高溫下消耗加劇。林天驕看著前方陳燭那沉默卻異常堅韌的背影,眼中妒火與殺意交織。
終于,最艱難的一段過去,前方出現(xiàn)了濃得化不開的乳白色云霧,如同巨大的棉絮堵住了去路。這便是**迷云障**!
一踏入云霧范圍,視線瞬間被剝奪!眼前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色,伸手不見五指!連神識探出都如同陷入泥沼,被極大地壓制,只能勉強感應到周身數尺范圍!腳下的石階也變得模糊不清,稍有不慎就可能踏空!更可怕的是,云霧中似乎蘊含著一種奇異的力量,能放大內心的疲憊、恐懼和雜念,讓人精神恍惚,意志動搖!
陳燭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將玉佩和鼠符的力量都收斂起來,努力維持著靈臺的清明。他摸索著,小心翼翼地一步一個臺階向上挪動,耳中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跳聲。云芷的氣息似乎就在不遠處,而朱福貴則完全感應不到了。
就在陳燭全神貫注、摸索前行了數百米,精神因高度集中而略顯疲憊之時——
一股極其隱晦、卻充滿了惡意的氣息,如同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猛地從側后方襲來!速度極快!目標直指他的后心!
是林天驕!他不知何時,憑借著某種能短暫抵抗迷云障壓制的寶物或秘術,悄然潛行到了陳燭附近!
陳燭心中警兆狂鳴!他想也不想,幾乎是憑借本能,身體猛地向左側一撲!
嗤啦!
一道鋒銳的勁氣擦著他的右臂掠過,瞬間撕裂了衣袖,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火辣辣的劇痛傳來!
“哼!反應倒快!” 林天驕陰冷的聲音在濃霧中響起,帶著一絲意外和更濃的殺意。一擊落空,他并未停手,反而變掌為爪,五指閃爍著烏光,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再次朝著陳燭因躲避而暴露出的后背狠狠抓下!這一下若是抓實,足以洞穿肺腑!
陳燭舊力剛竭,新力未生,身體還在失衡狀態(tài),根本無法完全避開!死亡的陰影瞬間籠罩!
“林天驕!你找死!” 遠處傳來云芷驚怒交加的嬌叱,但濃霧阻隔,她顯然來不及救援!
千鈞一發(fā)之際!
“昂——!”
一聲威嚴而憤怒的龍吟,仿佛穿越了空間,直接在陳燭的識海深處炸響!
緊接著,一股沛然莫御、冰寒神圣的力量驟然降臨!陳燭只覺身體被一股柔和卻無比堅韌的力量猛地向后一扯!林天驕那致命的一爪擦著他的衣襟劃過!
同時,一道凝練如實質的冰藍色龍息,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地從上方濃霧中射出,精準無比地轟在林天驕偷襲的位置!
“什么?!” 林天驕驚駭欲絕的聲音響起,伴隨著一聲悶哼和重物撞擊石階的聲音!
濃霧被龍息短暫地驅散了一瞬。陳燭驚魂未定地看到,林天驕狼狽地摔在幾米外的石階上,臉色蒼白,嘴角溢出一絲鮮血,他身前一面龜裂的玉盾光芒黯淡,顯然是被那突如其來的龍息所傷!
冰藍龍息一擊即退,云霧再次合攏,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但那聲龍吟和出手相助的力量,陳燭絕不會認錯——是靈龍!
林天驕又驚又怒,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怨毒,但他顯然也認出了那力量屬于誰,不敢再輕舉妄動,只是死死地盯著陳燭的方向,如同擇人而噬的毒蛇。
陳燭捂住手臂的傷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血腥味灌入肺腑。他不再停留,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天驕摔倒的方向,轉身,繼續(xù)堅定地朝著云霧深處、天山之巔的方向,一步一步,攀登而去。
不知過了多久,當濃霧漸漸變得稀薄,刺骨的寒風夾雜著冰雪的氣息撲面而來時,陳燭終于一步踏出了迷云障的范圍。
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巨大的、覆蓋著皚皚白雪的平臺出現(xiàn)在眼前。平臺盡頭,便是天山之巔,一座巍峨古樸的巨大殿宇在風雪中若隱若現(xiàn)。平臺上,已經稀稀拉拉地站著數十個成功登頂、同樣狼狽不堪的身影。
云芷正站在平臺邊緣,看到陳燭出來,明顯松了口氣,快步迎了上來,看到他手臂的傷,眉頭一皺:“是林天驕那混蛋?”
陳燭點點頭,目光掃過平臺,卻沒有看到朱福貴的身影。他心中一沉。
就在這時,平臺入口的云霧再次劇烈翻滾。
一個圓滾滾、渾身濕透、臉上沾滿泥污和冰渣、幾乎要虛脫的身影,手腳并用地從濃霧中爬了出來,像一灘爛泥般癱倒在冰冷的雪地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正是朱福貴!
“呼…呼…胖…胖爺我…終于…爬上來了…” 他斷斷續(xù)續(xù)地說著,臉上卻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看著朱福貴狼狽卻堅持到底的樣子,又看了看身邊云芷關切的眼神,陳燭緊繃的心弦終于稍稍放松。他抬頭,望向風雪中那巍峨的圣靈宗主殿,眼神變得更加堅定。
第一關,僥幸通過了。但林天驕的仇,圣靈王的謎,符文的真相,還有那潛藏在暗處的真正邪魔…這一切,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