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應天無求 云乘風 154582 字 2025-07-02 20: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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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簪的手指緊緊捏著那片包裹肥皂的樹葉邊緣,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那塊深灰色、油膩膩的“泥巴”躺在掌心,此刻卻仿佛有千鈞之重,灼燙著她的皮膚。力夫手背上那道刺眼的“干凈”痕跡,如同一個無聲的魔咒,徹底粉碎了她所有的輕蔑和戲謔。

      她猛地抬頭,目光如電,射向那個剛剛從泥水中站起的年輕人。污泥糊滿了他單薄的衣衫和臉頰,但那雙眼睛——清澈、沉靜,如同古井深潭,沒有半分預想中的惶恐或諂媚,只有一種近乎淡漠的坦然。這絕不是普通役夫該有的眼神!

      “你……”玉簪的聲音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此物…從何而來?”

      應無求沒有直接回答。他抬手,用同樣沾滿污泥的袖口,隨意地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動作粗獷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他目光平靜地掃過玉簪和她身后那位碧衣小姐——那位小姐此刻已放下了掩鼻的絲帕,一雙妙目正帶著毫不掩飾的震驚和探究,牢牢鎖定在他身上。她的裙角,那道淡淡的浮灰污痕,在應無求眼中清晰無比。

      “貴人明鑒?!睉獰o求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穿透喧囂市聲的奇異力量,“此乃小人機緣巧合,偶得古方,費盡心思,以草木之精、油脂之華,歷經水火熬煉而成。專為滌蕩塵垢,還原本真。名喚‘肥皂’?!?/p>

      “肥皂?”碧衣小姐輕輕重復了一遍這個陌生而直白的名字,秀眉微蹙,似乎在品味其中的含義。她的聲音清越,如同珠落玉盤。

      “正是?!睉獰o求微微頷首,目光坦然迎上她的審視,“此物雖貌不驚人,然洗滌之力,非澡豆皂角可比。方才這位大哥手上之污垢,便是明證?!彼D了頓,目光若有似無地掠過小姐的裙角,“貴人若不信,亦可一試。取清水少許,以此物涂抹污處,輕輕揉搓片刻,再用清水漂凈,立見分曉。”

      他的話語沒有絲毫夸大其詞,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個再自然不過的事實。正是這種平淡,反而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力量。尤其是那最后一句,看似無意,卻精準地戳中了碧衣小姐心中那點微小的不快——裙角那道礙眼的污痕。

      玉簪何等機敏,立刻捕捉到自家小姐眼神的細微變化。她心中念頭急轉,驚疑不定。這苦役所言若是真的,此物價值難以估量!若他是信口開河……她眼中寒光一閃。

      “秋月!”玉簪沉聲吩咐,“取水來!再尋一塊干凈的細棉布!”

      秋月早已被這變故驚得目瞪口呆,聞言連忙應聲,飛快地從馬車暗格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銀水壺和一方嶄新的素白細棉布帕子。

      玉簪接過水壺和帕子,卻并未立刻動作,而是看向應無求,眼神銳利如刀:“若此物無效,或者污了小姐的衣裳……”

      “小人任憑貴人處置。”應無求回答得干脆利落,沒有半分猶豫,眼神依舊沉靜如水。

      玉簪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她走到碧衣小姐身邊,低語幾句。小姐微微頷首,伸出纖纖玉指,輕輕提起了月白色的裙裾一角,露出了那道沾染了車轅浮灰的污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玉簪手上。只見她小心翼翼地將銀壺里的清水倒了一些在棉布帕子的一角,使其微微濕潤。然后,她極其謹慎地用手指,從那塊深灰色的肥皂邊緣,刮下米粒大小的一點碎屑,放在濕潤的棉布上。

      她屏住呼吸,用那沾著肥皂屑的濕潤棉布一角,極其輕柔地、反復地在裙角那道污痕上擦拭、揉搓。動作很輕,很慢,帶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時間仿佛凝固了。秋月緊張地絞著衣角。健仆們瞪大了眼睛。連街對面蹲著的阿木爹也伸長脖子,大氣不敢出。只有應無求,依舊靜靜站著,眼神落在玉簪的手上,平靜無波。

      幾息之后。

      玉簪停下了動作。她小心翼翼地移開棉布。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

      那道原本清晰的、灰黃色的污痕,竟然真的……消失了!月白色的挑線裙角,恢復了原本的潔凈!只在被擦拭的地方,留下了一小片極其微弱的、幾乎難以察覺的濕潤痕跡,以及一絲淡淡的、屬于肥皂的松脂草木灰氣息。

      “天哪!”秋月第一個失聲驚呼出來,捂住了嘴。

      玉簪的瞳孔猛地收縮!她死死盯著那片潔凈的裙角,又猛地抬頭看向應無求,眼神中的震驚如同實質!這……這簡直神乎其技!澡豆需要反復揉搓打泡,皂角更是粗糲傷衣,而這米粒大小的一點“泥巴”,竟如此輕易、如此溫和地祛除了污漬?!

      碧衣小姐也看到了裙角的變化。她輕輕“咦”了一聲,彎下腰,伸出蔥白的手指,在那塊被擦拭過的地方輕輕撫過。入手光滑,毫無殘留污漬的粗糙感,只有布料本身的柔順。她抬起頭,望向應無求,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第一次真正燃起了毫不掩飾的、強烈的興趣和探究,甚至夾雜著一絲難以置信的驚喜。

      “此物……”她朱唇輕啟,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果真神奇!”

      玉簪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她再次看向應無求,眼神徹底變了。輕蔑、鄙夷、戲謔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復雜的審視、警惕,以及一絲隱藏極深的、屬于商人的精明熱切。

      “你叫應無求?”她沉聲問道,語氣不再是居高臨下的質問,而是帶著一種平等的探詢。

      “是?!睉獰o求平靜應道。

      “此物……你有多少?”玉簪單刀直入。

      “不多?!睉獰o求的回答滴水不漏,“此物煉制不易,耗材費時。小人手中,僅此一塊成品?!?/p>

      僅此一塊?玉簪眉頭微蹙,這顯然不能滿足她的需求。她心思電轉,瞬間想到了更多:“此物雖好,然其形貌氣味……太過粗陋,恐難登大雅之堂。若想入貴人之眼,需得精工細作,賦其雅形,添其馨香?!彼脑捳Z,已然帶上了合作的試探。

      應無求心中冷笑。果然,這些富貴人家,既要里子,更要面子。但他面上不露分毫,反而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迫”和“為難”:“貴人慧眼。小人…小人亦知此物粗鄙。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小人一介役夫,身無長物,更無香藥精料……”

      “無妨!”玉簪立刻打斷他,語氣帶著一絲急切和不容置疑,“香藥精料,我家小姐自有!你只需將這煉制之法……”她的話說到一半,猛然意識到不妥,硬生生頓住。索要秘方?這意圖太過赤裸,傳出去有損小姐清譽。她立刻改口,語氣放緩:“你只需將此物煉制得更精巧些,添上合宜的香氣。所需一切,由我們提供!若成品合用……”她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得到默許的眼神,才繼續(xù)道,“自有重賞!”

      重賞?應無求心中毫無波瀾。他要的不是賞錢,是立足的資本,是撬動更大資源的支點!他臉上卻恰到好處地露出“驚喜”和“感激”之色,對著碧衣小姐深深一揖:“多謝小姐!多謝貴人!小人定當竭盡全力!只是……”他話鋒一轉,面露難色,“小人身份低微,乃是修城苦役,每日需在城墻當值,出入受限……這材料傳遞與成品交付……”

      “這個簡單!”玉簪立刻接口,顯然早有計較。她迅速從腰間一個精致的荷包里,取出一枚小巧玲瓏、通體碧綠、雕刻著纏枝蓮紋的玉佩,遞到應無求面前。玉佩質地溫潤,一看便非凡品?!按四诵盼?。你持此玉,每日午時三刻,可到聚寶門外東三里處的‘忘憂茶寮’,找一個姓趙的跛腳掌柜。他會與你交接所需之物。切記,只認玉,不認人!”

      應無求伸出沾滿污泥的手,鄭重地接過那枚碧綠溫潤的玉佩。冰冷的玉質觸感與指尖的泥污形成鮮明對比。他沒有立刻收起,而是攤在手心,目光掃過玉佩,又抬眼看向玉簪和那位碧衣小姐,聲音清晰而沉穩(wěn):“小人斗膽,敢問小姐芳名?或府上名號?也好讓小人知曉恩主,日夜感念?!?/p>

      玉簪眉頭一皺,正欲呵斥這不知天高地厚的請求。那碧衣小姐卻輕輕抬手制止了她。她看著應無求那雙沉靜的眼睛,那雙眼睛里沒有諂媚,沒有貪婪,只有一種近乎執(zhí)拗的坦蕩。她略一沉吟,朱唇輕啟,聲音清越:

      “沈?!?/p>

      只有一個字,卻帶著一種與生俱來的矜貴與疏離。

      沈?應無求心中瞬間閃過南京城幾個顯赫的沈姓家族,面上卻不動聲色,再次深深一揖:“沈小姐大恩,小人應無求,銘記于心!”

      “去吧。”沈小姐微微頷首,不再看他,轉身輕盈地踏上了“凝芳齋”的臺階。青色的裙裾拂過光潔的石階,那道被肥皂清潔過的裙角,在陽光下似乎格外潔凈。

      玉簪最后深深地、帶著審視和警告意味地盯了應無求一眼,低聲道:“記住,管好你的嘴!日落前滾回你的城墻去!” 說完,快步跟上小姐。

      應無求站在原地,目送那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凝芳齋”華麗的門簾之后。他緩緩握緊了掌心那枚溫潤的碧玉。玉佩邊緣硌著掌心的老繭,帶來一絲微痛,卻無比真實。

      成了!

      他沒有絲毫停留,轉身,大步走向街對面早已看得目瞪口呆、幾乎癱軟的阿木爹,一把將他拉起,低喝一聲:“走!”

      兩人如同水滴匯入河流,迅速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夕陽的金輝斜斜地灑在巍峨的城墻上,給冰冷的青石鍍上了一層暖色的邊。聚寶門的巨大陰影如同蟄伏的巨獸,緩緩吞噬著歸巢的人流。

      應無求和阿木爹低著頭,混在運送磚石回營的牛車隊伍末尾,順利地通過守城兵丁的盤查(主要是確認腰牌),重新踏入了城墻根下這片污穢與秩序交織的流民營地。

      阿木爹直到此刻,才仿佛從一場光怪陸離的夢中驚醒,雙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被應無求不動聲色地架住。他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看向應無求的眼神充滿了后怕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敬畏:“小…小神仙…剛才…剛才嚇死俺了…那玉佩…那小姐…”

      “閉上嘴?!睉獰o求的聲音低沉而冰冷,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天的事,爛在肚子里。跟任何人提起一個字,你我,還有阿木,都活不成?!彼难凵皲J利如刀,瞬間刺穿了阿木爹所有的僥幸。

      阿木爹渾身一激靈,如同被一盆冰水從頭澆下,瞬間清醒。他想起那些兇神惡煞的健仆,想起那小姐通身的氣派,想起玉簪眼中冰冷的警告,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用力點頭,眼神里只剩下恐懼和絕對的服從。

      兩人剛回到窩棚區(qū)域,一個獐頭鼠目的身影就鬼鬼祟祟地湊了過來,正是工頭的那個心腹跟班。他臉上堆著諂媚的笑,眼神卻滴溜溜地在應無求和阿木爹身上打轉,尤其是在應無求鼓鼓囊囊的懷里停留了片刻。

      “喲,無求兄弟回來啦?進城一趟,可還順利?”跟班搓著手,壓低聲音,“頭兒在窩棚里等你呢,念叨半天了。”

      應無求心中冷笑。工頭那點心思,他豈會不知?惦記著“別的孝敬”呢。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知道了?!?/p>

      推開工頭那個相對“豪華”些的小窩棚門簾,一股劣質酒氣和汗臭味撲面而來。工頭正盤腿坐在一張破草席上,面前擺著一碟鹽水煮豆和一壺濁酒??吹綉獰o求進來,他渾濁的小眼睛里立刻射出貪婪的光,放下酒壺,皮笑肉不笑地開口:

      “回來啦?事情辦得怎么樣?沒給老子惹麻煩吧?”

      “托管事洪福,一切順利。”應無求語氣平淡,走到工頭面前,也不廢話,直接從懷里掏出一個用破布包裹著的、沉甸甸的小包,放在工頭面前的草席上。

      工頭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一把抓過,三兩下扯開破布。

      里面,是兩塊黃澄澄、沉甸甸、被砸得有些變形的金塊!比上次那塊狗頭金小了不少,純度也更低,夾雜著明顯的黑色雜質,但依舊是實打實的黃金!在昏暗的窩棚里,散發(fā)著誘人的光澤!

      “嘶!”工頭倒吸一口涼氣,貪婪地用手指摩挲著金塊粗糙的表面,臉上的橫肉都激動得抖動起來。他掂量了一下分量,又用牙齒咬了咬(留下一個淺淺的牙?。_認是真金無疑。

      “好!好小子!老子就知道你有門道!”工頭哈哈大笑,之前的猜忌和敲打瞬間拋到九霄云外,看應無求的眼神簡直像在看一座行走的金礦。他飛快地將金塊塞進自己貼身的衣袋里,拍著應無求的肩膀(力道大得讓應無求背上一陣刺痛),“放心!以后進出方便!老子罩著你!有啥難處,盡管開口!”

      “多謝管事?!睉獰o求忍著痛,微微躬身,“只是小人煉制那凈水之物,還需些特殊材料,需得時常進城采買……”

      “買!盡管去買!”工頭大手一揮,豪氣干云,“腰牌不夠用?老子再給你弄兩張!誰敢攔你,報老子的名號!” 他此刻滿腦子都是金子的光芒,哪里還顧得上什么規(guī)矩風險。

      “小人明白?!睉獰o求垂下眼簾,掩去眸底深處的冷光。他需要的就是這個“方便”。工頭的貪婪,是他目前最好的護身符和通行證。

      退出工頭的窩棚,外面天色已暗。營地里彌漫著熟悉的粥香,流民們捧著碗,安靜地排著隊,臉上不再是麻木的絕望,而是帶著一絲對食物的期盼和滿足??吹綉獰o求出來,許多人下意識地停下動作,目光投向他,帶著無聲的敬畏和依賴。

      應無求沒有停留,徑直走向城墻根下那個屬于他的角落。那里,阿木爹正守著一小堆他之前收集的腐木塊、松枝和草木灰,還有一個破瓦罐。

      他蹲下身,借著遠處篝火的微光,從懷里掏出那枚溫潤的碧玉玉佩。玉佩在昏暗的光線下,流淌著內斂而高貴的光澤。他摩挲著上面精致的纏枝蓮紋,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

      沈家小姐……凝芳齋……忘憂茶寮……趙跛腳……

      一條無形的線,已經悄然搭上。

      但這僅僅是開始。他深知,無論是工頭貪婪的胃口,還是沈家小姐背后可能代表的龐大勢力和莫測心思,都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猛獸。他將玉佩貼身藏好,拿起一塊堅硬的腐木塊,開始用石杵在石臼里緩慢而有力地研磨。

      “咚咚咚”的悶響在角落里回蕩,單調而執(zhí)著?;鸸庥痴罩礉M污漬卻棱角分明的側臉,那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如同淬煉過的寒星,沉靜地燃燒著,穿透眼前的黑暗,投向更加深邃、也更加危險的未來。

      這洪武九年的南京城墻根下,一塊能洗去污垢的“泥巴”,一枚溫潤的碧玉,兩塊粗糙的金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正悄然擴散,終將攪動這看似鐵板一塊的淤泥。


      更新時間:2025-07-02 20:4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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