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更久。柴房外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夜風(fēng)吹過茅草屋頂?shù)纳成陈暫瓦h(yuǎn)處隱約傳來的巡夜士兵單調(diào)的腳步聲。
突然，柴房后面那堵緊挨著圍墻的土坯墻上，靠近地面的某個角落，極其輕微地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老鼠在刨洞，又像是……有人在極其小心地刮擦著什么！
趙曼麗猛地停止了嗚咽，驚恐地瞪大眼睛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黑暗中，那窸窣聲持續(xù)了片刻。緊接著，墻角一塊松動的土坯，竟被從外面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地……頂開了一條縫隙！
一絲微弱的光線透了進(jìn)來，隨即又被一個模糊的、壓得極低的人影擋住。
“姨太？趙姨太？是您在里面嗎？”一個同樣壓得極低、帶著哭腔和焦急的女聲從縫隙外傳來，聲音顫抖得厲害。
趙曼麗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她連滾帶爬地?fù)涞綁?，臉緊緊貼著冰冷的土壁，對著那條縫隙，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變調(diào)：“小翠？是你？！小翠！快救我！快想辦法救我出去！”
“姨太！真的是您！奴婢……奴婢……” 縫隙外的小翠顯然也嚇壞了，聲音哽咽，“府里……府里戒備太嚴(yán)了，外面全是兵……奴婢……奴婢好不容易才……”
“別說這些沒用的！”趙曼麗急切地打斷她，眼中燃起一絲病態(tài)的希望，“旅座！旅座知道了嗎？他怎么說？他一定有辦法救我！對不對？！” 她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縫隙外沉默了一瞬，只有壓抑的啜泣聲。這短暫的沉默如同一盆冰水，澆在趙曼麗剛剛?cè)计鸬南Ｍ鹕稀?/p>
“……姨太，”小翠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哭腔，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每一個字都像冰錐扎進(jìn)趙曼麗的心里，“旅座……旅座讓奴婢……帶話給您……”
趙曼麗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瞬間攫住了她。
“……旅座說……”小翠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充滿了恐懼，“……您……您知道的太多了……為了……為了大局……您……您得……‘干凈’地走……”
“干凈”地走？！
如同五雷轟頂！趙曼麗只覺得眼前一黑，全身的血液瞬間沖上頭頂，又瞬間凍結(jié)成冰！她所有的力氣仿佛都被抽干了，身體軟軟地順著土墻滑坐下去，癱倒在冰冷潮濕的地面上。
趙金奎！他要滅口！
“……他還說……”小翠的聲音還在繼續(xù)，帶著無盡的恐懼，“……您……您家里……還有個小弟弟……在老家學(xué)堂念書……挺……挺聰明的……旅座……旅座會……會‘好好照顧’的……”
“照顧”？！
威脅！赤裸裸的、毫無人性的威脅！趙曼麗渾身冰冷，如墜冰窟！她弟弟！她唯一的親弟弟！趙金奎這個畜生！他要用她弟弟的命來逼她就范！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她淹沒。她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希望，在這一刻被碾得粉碎。她癱在冰冷的泥地上，一動不動，眼神空洞地望著柴房頂棚模糊的黑暗，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只有身體還在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姨太……姨太您……您聽見了嗎？”縫隙外，小翠的聲音帶著哭腔，充滿了無助和恐懼，“奴婢……奴婢該怎么辦啊？”
趙曼麗沒有回答。她像是死了一樣。
過了許久，久到縫隙外的小翠以為里面的人已經(jīng)昏死過去，才聽到一個極其沙啞、如同砂紙摩擦、沒有絲毫生氣的、干澀的聲音從縫隙里飄出來：
“……知道了?！?/p>
那聲音空洞得可怕，仿佛來自幽冥。
“……你……走吧?！壁w曼麗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卻比之前的哭喊更令人心悸，“……別讓人……看見。”
縫隙外傳來小翠壓抑的、細(xì)碎的哭聲和窸窣的、快速離開的聲響。很快，一切重歸死寂。
趙曼麗依舊癱在冰冷的地上，一動不動。黑暗中，她的眼睛卻緩緩地、一點(diǎn)點(diǎn)地睜大了?？斩吹难凵裆钐?，有什么東西在瘋狂地燃燒、凝聚、扭曲！絕望到極致，反而催生出一種不顧一切的、毀滅性的瘋狂！
她不能死！她不能就這么“干凈”地死！她弟弟還在那個畜生手里！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她那雙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了柴房橫梁的方向！那根粗壯的、黑黢黢的木頭橫梁，在微弱的光線下，如同一條懸在頭頂?shù)?、通往地獄的繩索。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瘋狂滋長，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
她艱難地爬起來，拖著虛軟的身體，在黑暗的柴禾堆里瘋狂地摸索著！粗糙的木柴劃破了她的手臂和臉頰，她卻感覺不到疼痛。終于，她的指尖觸碰到了一捆散開的、堅韌的麻繩！
她抓起麻繩，冰冷粗糙的觸感刺激著她麻木的神經(jīng)。她眼中那瘋狂的光芒越來越亮！
趙金奎！顧沉舟！還有那個該死的小崽子！
你們……都別想好過！
***
晨曦初露，微弱的、灰白色的天光艱難地刺破沉沉的夜幕，給顧公館森嚴(yán)的輪廓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鉛灰色。昨夜的喧囂和驚變?nèi)缤粋€荒誕的噩夢，被晨光驅(qū)散，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靜和揮之不去的寒意。
西院柴房門口，兩名如同雕塑般守了一夜的親衛(wèi)士兵，依舊保持著高度警惕的站姿。冰冷的晨風(fēng)掠過，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得人臉頰生疼。
“換崗時間到了?！逼渲幸幻勘顒恿艘幌掠行┙┯驳牟鳖i，壓低聲音對同伴說。
另一名士兵點(diǎn)點(diǎn)頭，目光習(xí)慣性地掃向那扇緊閉的、掛著沉重銅鎖的破舊木門。就在他的視線掠過門楣上方那扇小小的、糊著破舊窗紙的氣窗時，他的動作猛地頓住了！
“你看！”士兵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指向氣窗，“那……那是什么？！”
他的同伴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瞳孔驟然收縮！
只見那扇小小的氣窗破舊的窗紙上，不知何時，竟然被某種深色的、粘稠的液體浸染了一大片！那液體順著粗糙的窗紙紋理向下流淌，在灰白的晨光中，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暗紅色！
血跡！
濃重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腥味，混合著柴房特有的腐朽塵土氣息，正從那破舊的氣窗縫隙里，絲絲縷縷地彌漫出來！
“不好！”兩名親衛(wèi)士兵臉色劇變！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駭！沒有絲毫猶豫，其中一人立刻掏出鑰匙，顫抖著去開那把沉重的黃銅鎖！另一人則猛地一腳踹向那扇本就破舊的木門！
“哐當(dāng)！”一聲巨響！
木門被狠狠踹開！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如同開閘的洪水，瞬間撲面而來，幾乎將兩人掀翻！
昏暗的光線涌入柴房。
眼前的景象，讓兩名身經(jīng)百戰(zhàn)、見慣生死的親衛(wèi)士兵，都瞬間倒吸一口冷氣，渾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間凍結(jié)！
柴房內(nèi)堆積的柴禾凌亂不堪，仿佛經(jīng)歷過劇烈的掙扎。正對著門口的那根粗壯的、黑黢黢的橫梁上，赫然懸掛著一個人！
是趙曼麗的貼身丫鬟，小翠！
她穿著一身府里普通丫鬟的青色粗布衣褲，身體以一種極其扭曲、極其不自然的姿勢懸在半空。一根粗糙的麻繩死死勒在她纖細(xì)的脖頸上，深深陷入皮肉，幾乎要將頸骨勒斷！她的頭無力地歪向一側(cè)，原本清秀的臉龐因為窒息和痛苦而扭曲變形，眼球可怕地向外凸出，布滿了猙獰的血絲！長長的舌頭吐出一截，呈青紫色，軟軟地耷拉在嘴角！
更令人頭皮發(fā)麻的是，她的雙腳距離地面只有不到一尺！腳尖甚至微微沾著地面上的灰塵，仿佛在臨死前還在徒勞地掙扎著想要踮起腳尖！那垂落的雙手，十根手指的指甲蓋……竟然全部被掀翻了！血肉模糊！指尖深深摳進(jìn)了掌心，留下深深的血痕！顯然是在巨大的痛苦和絕望中，徒勞地抓撓過什么！
而在她那血肉模糊、沾滿污穢的右手食指指甲縫里，赫然死死地嵌著一樣?xùn)|西！
在昏暗的光線下，那東西閃著一點(diǎn)微弱的金屬光澤——是半枚被生生掰斷的、邊緣扭曲尖銳的金屬徽章！徽章上，一個模糊的、被血污浸染的齒輪和交叉的槍械圖案，猙獰地顯露出來！
兵工廠的徽章！
冰冷的晨風(fēng)，卷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和死亡的氣息，呼嘯著灌入柴房，吹動了小翠那懸空的身體，在粗糲的麻繩上，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細(xì)微的“吱呀”聲。
兩名親衛(wèi)士兵僵立在門口，臉色慘白如紙，握槍的手心瞬間被冷汗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