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里屯。
大火將整個屯子里的六個村莊吞噬,一夜過去,只剩廢墟。
掩埋之下的,還有血濺滿地的尸山。
桑村的廢墟堆上。
坐著個雙髻凌亂的女娃,臉上濺了干涸的血漬。
一雙小鹿眼灰蒙蒙的,無光也無神。
她又一次,無家可歸了。
桑小洱覺得自己倒霉透了。
既然都重生了,為什么不能再重生早一天呢?
那樣,她就可以提前告訴村民們:
桑茉為了坐實身份,撒謊說整個屯子都是拐孩子當(dāng)童養(yǎng)媳的惡霸,招來滅口的殺手。
前世就是這樣的。
五年前,也就是桑小洱三歲時從長安走失。
侯府打探了許久,終于找到這個村子。
派人來接時,桑茉綁住了她,自己坐上了前往長安的馬車。
她復(fù)刻了自己的胎記,也快速從來接人的婆子口中,把侯府的人員關(guān)系都摸清楚了。
去了長安后,桑茉依舊不放心。
在長樂侯夫婦面前謊稱受辱,屠村報復(fù)。
三百七十九口人,一夜之間,只剩下她。
其實三歲以前的記憶,桑小洱早就模糊了,所以只在剛來時,吵著要回家。
這五年,她吃百家飯,穿百家衣。
桑村的人很好,會收留她過夜,得了肉也愿意給她留一碗。
里正桑叔會在給桑茉買衣服的時候,給她也做一身新的。
隔壁嬸娘去城里帶回來的干果,一大半都進了她的肚子。
唯一讀書識字的老秀才,從不吝嗇自己的紙張,不厭其煩地教她寫自己的名字……
這些人都很好,可偏偏,出了桑茉這一個禍害。
為什么呢?
上一世,她想不通,追去長安責(zé)問。
雖然憑借酷似長樂侯的長相戳破了桑茉的謊言,可也因為粗鄙的行為,被全家厭棄。
三個哥哥和爹娘都護著長袖善舞的桑茉,認為她這個真千金丟盡了侯府的臉。
她不被允許出閣,不能識字,連吃食和衣物都是短缺的。
就連桑茉不小心得罪了長公主,全家也是推她頂包,在浣衣局受盡了折磨凌辱,凍死在寒日。
如果可以,桑小洱不會再去什么長安。
她只想跟桑村的村民們好好生活,粗茶淡飯,種桑獵野……
可重生的節(jié)點錯了。
她還能去哪兒呢?
咻。
一顆石子砸中了桑小洱的腦門,她小手捂住額頭,小鹿眼疼得淚眼汪汪。
一抬頭,就對上了個奇怪的男子。
絳紫色的衣衫半敞,發(fā)髻也凌亂,有些許摔傷的瘡口。
修長身形透著股吊兒郎當(dāng)?shù)臍赓|(zhì),手中還牽著一只半人大,樣貌奇怪的禽畜。
似羊,又無角,脖子很長。
“小孩兒?!?/p>
男子的語調(diào)也懶洋洋的,“這里是不是桑村?”
桑小洱呆愣愣點頭。
“嘖,就剩你一個會喘氣兒的了?”
直白的話,讓桑小洱頓時白了臉,一垂睫,眼淚啪嗒嗒地往下掉。
“哎——”
男子小聲嘀咕了兩句什么,桑小洱沒聽清。
只聽他又說,“你在這哭有什么用,要是舍不得,爺借你把刀自戕,下去陪他們吧?!?/p>
桑小洱哭腔噎住。
頓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yīng)了。
她呆呆地眨了下眼,朦朧水汽中,好似看到那男人嘆了口氣。
拍了拍那奇怪禽畜的側(cè)肚,松繩。
白絨絨的禽畜頓時撒歡兒跑過來,眼睛都興奮紅了。
“tui~”
口水黏在臉上,桑小洱傻眼了。
“蠢羊??!”
男子氣急敗壞,“讓你送刀,不是讓你吐口水,你腦子被驢踢了?。俊?/p>
羊駝不滿地原地打轉(zhuǎn),最后又吐了一口口水給桑小洱。
呆呆的女娃終于有了反應(yīng),將手放在羊駝腦袋上。
用手揉了兩下,奇怪禽畜頓時發(fā)出舒服的‘哼哼’聲。
桑小洱嚇了一跳,“這、這也是羊嗎?”
可它都沒有角,脖子也長。
男子不高興地繃著臉,“外邦的品種,你個村里娃沒見識也不稀奇?!?/p>
桑小洱抿著唇,不說話了。
她心想,這男人可真不會說話。
“走了,辣椒?!?/p>
羊駝眼睛轉(zhuǎn)了轉(zhuǎn),一扭頭,原地趴在桑小洱的腳邊。
男子氣急敗壞地去拽繩,“蠢羊!這里活人都沒有一個,別說蠶了?;厝チ耍 ?/p>
羊駝不理他,反而是腦袋去蹭桑小洱。
桑小洱嚇了一跳,險些從不穩(wěn)的廢墟堆上摔下來。
但她好似看懂了羊駝的意思,“你想讓我坐上去?”
羊駝興奮地站起來跑了兩步,然后又回來趴下。
一人一羊完全沒注意到男子的臉都綠了。
“爺騎你就狂奔著要摔我,弄半天也是個色羊!”
“又蠢又色!你干脆換個主人得了,看這個瘦癟的村姑養(yǎng)不養(yǎng)得起你!”
“tui~”
羊駝扭頭就吐他。
男子氣得跳腳。
但還是看著桑小洱緩緩地爬上了羊駝的背。
他冷著臉,終于大發(fā)善心地解釋,“這可不是羊,是羊駝。”
“爺還沒騎著炫耀呢,先被你個村姑搶了?!?/p>
桑小洱有些局促,“那我……”
“坐著吧!”衛(wèi)卞昭冷哼一聲,“它沒把你甩下來,就是心甘情愿的?!?/p>
又蠢又色還上趕著舔的羊!
桑小洱臉上的淚早已干涸。
她不知道男人要帶她去哪,但又想到自己無處可去,便一路沉默著。
直到男人牽著羊駝進了臨沂城。
一人一羊大搖大擺地直沖最好的客棧,然后就碰上了連肥肚都在著急用力的州府刺史。
其實桑小洱不認識什么刺史。
她只是聽到肥肚官老爺身后的衙差叫了一聲。
刺史惶恐迎接,“小郡王,您何故從長安跑來,想要蠶桑,吩咐一聲,下官快馬加急送去便是……”
他啰嗦了一堆。
桑小洱只震驚于眼前男子的身份。
大雍的長安城里,只有一位郡王。
那是長公主與慶陽侯的私生子,整個大雍最受寵的紈绔,太子都要敬的存在。
居然在這個時候,來了桑村么?
“這位是……”
刺史終于得空把目光落到桑小洱身上,看到她身下的羊駝,臉色變了又變。
“何人敢傷郡王府的小千金?!郡王您說,下官帶兵去鏟了他們??!”
桑小洱連忙開口解釋,“我不……”
衛(wèi)卞昭嘖了聲,“什么眼神兒?”
“用不上就捐了吧?!?/p>
“打水,給爺和這位……”他突然又戲謔地轉(zhuǎn)頭,“小、千、金洗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