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林煦稱為“王叔”的中年男人,大約五十歲上下,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但眼角的皺紋和眉宇間的疲憊卻透著幾分滄桑。
許沉也在?
“小煦,你那老房子的事情,有眉目了。”
林煦的身體猛地一震,原本緩和下來的臉色瞬間變得凝重。
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許沉,眼神復(fù)雜。
許沉識趣地低下頭,假裝研究自己杯子里的咖啡漬,耳朵卻不由自主地豎了起來。
老房子?是老槐樹巷的那處嗎?
“什么眉目?”林煦的聲音也沉了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王叔從公文包里拿出一沓文件,還有幾張泛黃的老照片,攤在吧臺上。
“當(dāng)年那片區(qū)域要拆遷改造,檔案都封存了,我托了不少關(guān)系,才查到一點東西?!蓖跏逯钢渲幸粡堈掌?,“這是當(dāng)年火災(zāi)現(xiàn)場勘查后不久拍的,你看這里。”
許沉悄悄抬眼,瞥向那張照片,照片有些模糊,但能清晰地看到一片燒焦的廢墟,斷壁殘垣。王叔的手指點在廢墟旁一面相對完整的墻壁上。
盡管照片陳舊,但許沉還是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個讓他輾轉(zhuǎn)難眠的符號!
它被煙熏火燎,有些模糊,但輪廓依舊清晰可辨。
“這個符號,當(dāng)時確實被記錄在案了。”王叔的語氣有些沉重,“但后來……不知道為什么,在最終的調(diào)查報告里,卻被定性為意外涂鴉,沒有引起重視?!?/p>
“意外涂鴉?”林煦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我親眼看到的!那是縱火犯留下的標(biāo)記!”
“小煦,你冷靜點!”王叔按住他的肩膀,“我知道你一直不甘心,這些年,我也一直在幫你查。這次,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點別的東西?!?/p>
他翻到另一份文件,指著上面的一行字:“當(dāng)年那場火災(zāi),除了你父母,還有一個失蹤報案?!?/p>
“失蹤?”林煦和許沉幾乎同時在心里發(fā)出了疑問。
“是的,一個大約五六歲的男孩。就住在你們家隔壁,姓……許?!蓖跏孱D了頓,看了一眼林煦,又意味深長地瞟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許沉。
許沉的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
姓許,五六歲,住在隔壁……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他!
林煦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猛地轉(zhuǎn)頭看向許沉,眼神里充滿了震驚、懷疑,還有一絲……恐懼。
“你……”
許沉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來。
大腦一片空白,只有王叔那句“失蹤報案”在耳邊嗡嗡作響。
他曾經(jīng)走丟過?父母還報過警?
可是他父母不是說,他只是生了一場病影響了記憶嗎?
那場大病,到底讓他忘記了什么?
“這……這不可能……”許沉喃喃道,聲音因為震驚而微微顫抖。
他看向王叔,急切地想從他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王叔的表情卻很嚴(yán)肅:“檔案上是這么記錄的?;馂?zāi)發(fā)生后,那家姓許的夫婦報案說孩子失蹤了,但幾天后,他們又快速撤銷了報案,說是找到了,然后很快就搬離了老槐樹巷,從此再無音訊?!?/p>
“找到了?”林煦的目光緊緊鎖在許沉身上。
他想起了許沉說過,他生了一場大病,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
難道……
一個可怕的念頭,同時在林煦和許沉的腦海中浮現(xiàn)。
“你的意思是……”許沉的聲音干澀,“我可能……不是許家的親生兒子?”
如果他是被拐賣的,后來又被“找回”,是他們因為擔(dān)心報警后會查出什么不能被查出的真相,所以撤銷了報案。
而他的失憶就是在這個過程中產(chǎn)生的。
許沉對這些一片空白。
王叔嘆了口氣:“這只是我的猜測。但當(dāng)年的事情,確實有很多疑點,那個符號,那家突然搬走的許姓人家,還有你……”他看向林煦,“你父母的死,或許真的不是意外?!?/p>
咖啡店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巨大的信息量沖擊著每個人的神經(jīng)。
林煦的身體微微晃了晃,他扶住吧臺才穩(wěn)住身形。
他看著許沉,眼神里充滿了掙扎和痛苦。
如果許沉也是受害者,甚至可能和當(dāng)年的縱火案有著更深的牽連,那他之前對許沉的那些怨懟和懷疑,算什么?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唯一的幸存者,背負(fù)著血海深仇。
可現(xiàn)在,真相似乎遠(yuǎn)比他想象的要復(fù)雜。
“我……我需要冷靜一下?!绷朱愕穆曇魩е唤z虛弱。
他揉了揉額角,臉色蒼白得嚇人。
王叔點點頭:“好,這些資料你先留著,有什么進(jìn)展,我再通知你。”他拍了拍林煦的肩膀,又看了許沉一眼,眼神復(fù)雜,然后轉(zhuǎn)身離開了。
咖啡店里只剩下許沉和林煦兩個人。
死一般的寂靜。
許沉的心亂如麻。
他看著林煦失魂落魄的樣子,突然涌起一股強(qiáng)烈的沖動,想要去安慰他,想要告訴他,不管發(fā)生什么,他都會陪著他。
可是,他自己也是一團(tuán)迷霧。他的身世,他的過去,都充滿了未知。
“林煦……”許沉艱難地開口。
林煦抬起頭,眼神空洞地看著他,良久,才沙啞著嗓子說:“你……先回去吧。讓我想想?!?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疲憊,仿佛一瞬間被抽空了所有力氣。
許沉知道,此刻的林煦需要空間。
他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默默地離開了咖啡店。
走出“暖陽”的那一刻,許沉回頭看了一眼。
林煦依舊站在吧臺后,身影孤單而落寞,像一株在風(fēng)雨中飄搖的小樹。
許沉的心,狠狠地揪痛起來。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腦子里亂糟糟的。
王叔帶來的消息,像一顆炸彈,把他原本就混亂的認(rèn)知炸得粉碎。
他可能不是父母的親生兒子。
他可能在童年時期經(jīng)歷過拐賣。
那個困擾他多年的噩夢符號,可能不僅僅是噩夢,而是真實發(fā)生過的恐怖事件的印記。
而林煦,這個他剛剛生出一點點依賴和溫暖感覺的人,他的父母可能就死于和自己身世相關(guān)的陰謀之中。
這算什么?命運的捉弄嗎?
許沉回到自己那個陰冷的出租屋,第一次沒有感覺到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
因為此刻,他內(nèi)心的風(fēng)暴,遠(yuǎn)比房間的陰冷要猛烈得多。
他拿出速寫本,卻一個字也畫不出來。
他滿腦子都是林煦蒼白的臉,和那雙盛滿了痛苦和迷茫的眼睛。
他突然很想為林煦做點什么。
不僅僅是道歉,不僅僅是陪伴。
他想幫他找出真相。
也為自己,找回那段被遺忘的過去。
第二天,許沉沒有像往常一樣去“暖陽”。
他知道林煦需要時間。
他開始在網(wǎng)上瘋狂地搜索關(guān)于“兒童拐賣”、“失蹤兒童找回后心理創(chuàng)傷”之類的信息。
他還嘗試著聯(lián)系一些專門幫助尋找失蹤親人的公益組織,咨詢是否可以通過某些技術(shù)手段,比如DNA比對,來確認(rèn)自己的身世。
一連三天,許沉都沒有去咖啡店。
他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像一只困獸。
他既害怕面對林煦,又控制不住地想念那個地方,想念那個人。
想念那杯“手抖”的熱牛奶,想念林煦溫暖的笑容,想念他們之間那些雖然不多,卻很真誠的對話。
第四天早上,許沉終于忍不住了。
他想,無論如何,他都應(yīng)該去看看林煦。
哪怕只是默默地坐一會兒,讓他知道,自己還在。
當(dāng)他推開“暖陽”的門時,林煦正站在窗邊,手里拿著的,正是許沉之前畫他的那張速寫。
晨曦透過玻璃,在他身上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他的側(cè)臉線條柔和,眼神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茫然和脆弱。
聽到門響,林煦回過頭。
四目相對。
許沉的心,在那一瞬間,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看到林煦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驚喜,隨即又被一絲猶豫和不確定取代。
林煦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