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獄深處,那間令人窒息的密室。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漿,墻壁上幽藍的夜明珠光將陸游那張巖石般冷硬的臉龐映照得如同地獄惡鬼。暗金色的瞳孔中,熔巖翻滾,洶涌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怒!那股屬于武皇巔峰的恐怖威壓如同失控的火山,在狹小的空間內瘋狂肆虐、擠壓,讓跪在階下復命的薛無鞘和幾名百戶如同暴風雨中的扁舟,臉色慘白,汗如雨下,連呼吸都變得異常艱難。
“廢物!一群廢物!” 陸游低沉沙啞的咆哮如同悶雷在密室中炸響,震得墻壁上的符文都微微閃爍!他一掌拍在玄鐵案臺上,堅硬的金屬表面竟被硬生生按出一個清晰的掌印凹陷!“掘地三尺!掘地三尺!連塊玉渣子都沒挖出來!還讓人指著鼻子罵到臉上!我血衣衛(wèi)的臉,都被你們這群廢物丟盡了!”
他的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釘在垂首肅立的楊墨身上。這個他本想借來斬向文官集團的“刀”,不僅沒砍傷目標,反而卷了刃,差點割傷了他自己的手!更可恨的是,凌千仞那個老狐貍,絕不會善罷甘休!這口黑鍋,最終還得扣在他陸游的頭上!
“楊墨!” 陸游的聲音如同九幽寒冰,帶著刺骨的殺意,“這就是你給本座交的差?!這就是你萬鈞之重的‘鐵證’?!帶著指揮同知和千戶所的精銳,把侍郎府翻了個底朝天,結果呢?!屁都沒有!打草驚蛇!打草驚蛇你懂不懂?!現(xiàn)在全帝都的眼睛都盯著我們血衣衛(wèi)!等著看我們的笑話!等著把我們撕碎下酒!”
恐怖的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向楊墨!
楊墨身體劇烈地一晃,仿佛不堪重負,臉色瞬間由蒼白轉為一種病態(tài)的金紙色,額角青筋暴起,冷汗涔涔而下。他死死咬著下唇,甚至有一縷極其細微的血絲從嘴角溢出。他垂下頭心里想著你借刀我拉你下水,聲音卻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艱難”和“屈辱”,卻又透著一股近乎偏執(zhí)的倔強:
“指揮使大人息怒!是卑職……辦事不力!但……但卑職敢以性命擔保!那凌千仞,絕對與冰魄寒玉失竊、與寒螭死士脫不了干系!李三供詞、玉佩指向,絕非空穴來風!寒玉……寒玉必然還在他府中!只是……只是藏匿得極其隱秘!再……再給卑職一天!只要一天!明日此時,卑職定當……定當將鐵證,親手呈于大人案前!若不能……卑職甘愿……自入血獄底層!”
他猛地抬起頭,那雙幽深的眼眸此刻布滿了血絲,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執(zhí)拗,死死迎向陸游熔巖般灼人的目光。那眼神深處,翻涌著被羞辱的不甘、被逼入絕境的憤怒,以及一絲……孤注一擲的瘋狂!
密室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薛無鞘等人驚愕地看著跪在地上、狀若癲狂的楊墨。一天?他哪來的自信?凌千仞府邸被翻成那樣,就算真藏了東西,也早該轉移了!
陸游熔巖般的瞳孔死死盯著楊墨,那雙暗金色的眼眸深處,暴怒之下,一絲極深的算計和驚疑如同毒蛇般悄然滑過。這廢物……是真瘋了?還是……另有所恃?鎮(zhèn)國公府?不,老國公絕不會允許他如此胡來!那他的底氣……究竟是什么?
“一天?” 陸游的聲音低沉得可怕,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好!本座就再給你最后一天!明日此時,若無鐵證……” 他緩緩站起身,魁梧的身形投下的陰影幾乎將楊墨完全吞噬,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傳來,帶著凍結靈魂的寒意,“你就自己,爬進血獄最深的那口‘煉魂爐’里去!連同你的丙字旗,一起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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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金鑾殿。
九重玉階,蟠龍金柱,帝冕高懸。
莊嚴肅穆的朝堂之上,氣氛卻壓抑得如同暴風雨前的死寂。文武百官分列兩側,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玉階下那個匍匐在地、涕淚橫流的身影上——吏部侍郎凌千仞。
此刻的凌千仞,哪里還有半分侍郎的雍容氣度?他官袍凌亂,發(fā)髻散開,臉上帶著清晰的掌?。@然是自己抽的)和淚痕,額頭甚至有一塊明顯的青紫(估計是撞柱子留下的)。他聲音嘶啞,泣不成聲,如同受了天大的冤屈:
“……陛下!陛下??!您要為老臣做主??!血衣衛(wèi)指揮使陸游!縱容其麾下總旗楊墨!無法無天!目無綱紀!僅憑一個下賤奴仆的誣陷之詞!就敢?guī)е缋撬苹⒌难滦l(wèi),擅闖老臣府邸!打砸搶掠!毀我清譽!壞我門庭!將老臣數十年清名,踐踏于腳下!更將朝廷法度,視若無物!陛下!此風若長,朝綱何在?法度何存?臣……臣無顏立于朝堂,唯求一死,以證清白?。 ?/p>
他一邊哭嚎,一邊用頭狠狠撞擊著冰冷的金磚地面,發(fā)出咚咚的悶響,額上青紫迅速紅腫破皮,鮮血混著淚水流淌下來,場面凄慘悲壯至極!將一個被酷吏構陷、忠直蒙冤的老臣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滿朝嘩然!
文官隊列中,尤其是清流一派,早已是群情激憤!看向武官隊列前列、面無表情的陸游,以及站在勛貴末尾、垂首肅立的楊墨的目光,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憤怒與鄙夷!擅闖三品大員府邸,無憑無據,這是赤裸裸的踐踏文官尊嚴!是在掘他們所有人的根基!
“陛下!” 一位白發(fā)蒼蒼的御史老淚縱橫,顫巍巍出列,聲音悲憤,“凌侍郎乃國之干城,清譽素著!血衣衛(wèi)如此行徑,與匪盜何異?!若不嚴懲,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動搖國本啊!”
“請陛下嚴懲陸游、楊墨!以正朝綱!” 數名言官緊隨其后,齊聲高呼,聲浪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勛貴隊列中,鎮(zhèn)國公楊擎蒼身著蟒袍,須發(fā)如銀,端坐如山。他那雙溫潤如古潭的眼眸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擔憂,但面上依舊古井無波。魏國公魏無忌則捋著胡須,眼神玩味地在陸游、楊墨和哭嚎的凌千仞之間掃視,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陸游站在武官前列,身姿挺拔如槍,暗金色的瞳孔低垂,望著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朝堂上這場針對他的風暴與他毫無關系。唯有那緊握在袖中的拳頭,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他內心的暴怒與憋屈。
楊墨站在勛貴隊列的最末尾,位置幾乎靠近殿門。他穿著一身最低等的伯爵常服,臉色蒼白得近乎透明,低垂著頭,身形單薄,故意仿佛承受不住這滿殿的怒火與威壓。他緊緊抿著唇,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著,像一株在狂風中隨時會折斷的蘆葦。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銳痛,才勉強壓下眼底深處那翻涌的冰冷殺意和即將破體而出的驚蟄劍鳴。
高高在上的御座。
玄玉帝座之上,玄色帝袍的身影端坐。九旒白玉珠簾垂落,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只留下一片模糊而威嚴的輪廓。唯有珠簾之后,那雙幽深如寒潭的眼眸,清晰地倒映著玉階下哭嚎撞地的凌千仞,倒映著群情激憤的文官,倒映著沉默如山的陸游,也倒映著那個在勛貴末尾、看似搖搖欲墜的蒼白身影。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重的壓力讓一些修為低微的官員感到窒息。
許久。
珠簾之后,終于傳來聲音。那聲音清冷、平靜,如同玉磬敲擊,不帶絲毫人間煙火氣,卻清晰地壓下了滿殿的喧囂,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敲打在所有人的心鼓之上:
“吏部侍郎凌千仞,御前失儀,咆哮朝堂,罰俸半年,禁足府中一月,靜思己過。”
“血衣衛(wèi)指揮使陸游,御下不嚴,行事孟浪,有損朝廷威儀,罰俸三年?!?/p>
“定遠伯楊墨,身為血衣衛(wèi)總旗,查案無據,擅闖大臣府邸,驚擾官眷,降為**血衣衛(wèi)小旗**,暫留丙字旗戴罪效力。”
聲音落下,滿殿死寂!
罰俸!降職!
這處罰,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實則……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凌千仞罰俸禁足,不痛不癢。陸游罰俸三年,對一位武皇巔峰、執(zhí)掌血衣衛(wèi)的巨擘而言,更是九牛一毛!而楊墨,雖被降為最低等的小旗,卻依舊留在血衣衛(wèi)系統(tǒng)內,甚至……依舊留在丙字旗!
這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一種……警告?或者說……一種微妙的平衡?
“陛下!陛下!這……” 凌千仞猛地抬起頭,臉上血淚混雜,眼中充滿了不甘和難以置信!這處罰太輕了!完全達不到他想要將陸游和楊墨徹底踩死的效果!
“退朝?!?珠簾之后,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終結意味。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百官山呼。
凌千仞如同被抽掉了骨頭,癱軟在地,怨毒的目光死死釘在勛貴末尾那道蒼白的身影上。陸游面無表情地躬身行禮,暗金色的瞳孔深處,熔巖般的暴怒被強行壓下,化作一片更加幽深的冰冷。他轉身,黑色披風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大步離去,看也未看楊墨一眼。
楊墨隨著勛貴隊列,緩緩退出金碧輝煌的金鑾殿。殿外刺目的陽光落在他蒼白的臉上,帶來一陣眩暈。腰間的驚蟄劍,在無人察覺的劍鞘深處,發(fā)出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嗡鳴,如同被囚禁的太古兇獸不甘的咆哮。
小旗?
楊墨微微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濃密的陰影,遮住了眸底深處那抹一閃而逝的、足以劈開這虛偽朝堂的冰冷鋒芒。
他抬起手,看著掌心被自己指甲掐出的、幾個深陷的月牙形血痕。鮮血的腥甜氣息混合著金鑾殿殘留的龍涎香氣,鉆入鼻腔。
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在他無人可見的嘴角悄然勾起。
降為小旗?
很好。
小旗……亦可辦案。
這盤棋,才剛剛開始。
他抬起頭,目光穿過巍峨的宮闕,仿佛穿透了層層迷霧,鎖定了某個方向。那里,是凌千仞府邸的方向,也是……“冰獄”真相最終埋葬的地方。
鎮(zhèn)國公楊擎蒼從他身邊緩步走過,溫潤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深沉如海,似乎穿透了他蒼白孱弱的外表,看到了他體內那柄正在無聲咆哮的驚蟄劍,以及那即將破繭而出的、足以令天地變色的恐怖力量。老國公幾不可察地微微頷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情緒,最終化作一聲無聲的嘆息,消失在巍峨的宮門之外。
楊墨收回目光,挺直了那看似單薄卻蘊含著無盡力量的脊背。他邁開腳步,走下高高的漢白玉臺階。暗紅色的伯爵常服在陽光下顯得有些刺眼,也映襯著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如同冰原上孤獨行走的旅人。
降為小旗,不過是剝去了一層無用的外殼。
真正的獠牙,此刻才要……真正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