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林瀾從其他宮女的竊語中聽說，鎖秋已被皇帝下令處以極刑。

鎖秋，那個雙十年華的姑娘，終究像她的名字一樣，永遠的留在這個肅殺的深秋。

隨之而來的還有賜婚圣旨，金絲絹帛上朱砂御筆，字字如刀，將青櫻指給了弘歷做側(cè)福晉，和高晞月一同入府。

弘歷只覺得耳邊嗡鳴，眼前發(fā)黑。

他下意識抬手去扶桌案，腕上那串高僧開過光的檀木佛珠“啪”地一聲磕在案角，珠子四散迸裂，滾落一地。

“王爺，該接旨了?！?/p>

弘歷猛地回神，這才發(fā)覺自己竟僵在原地，冷汗已浸透了里衣。

他強撐著叩首，雙手接過圣旨，指尖微微發(fā)顫。

“兒臣……領(lǐng)旨謝恩。”

待傳旨太監(jiān)離去，弘歷仍跪在原地未起，掌心死死攥著那卷明黃圣旨，幾乎要將其捏碎。

他心中翻涌著驚怒，恨不得立時沖進乾清宮，跪求皇阿瑪收回成命。

可他不敢，圣旨已下，金口玉言，再無轉(zhuǎn)圜余地。

林瀾見弘歷面色如紙，身軀微顫，趕忙趨前扶住。

"瀾兒，扶我去書房吧。"

推開書房門的剎那，一股濃郁的檀香混著朱砂氣息撲面而來。

四壁貼滿黃底紅字的符咒，博古架上陳列著各式開光法器，連窗欞上都懸著銅鈴紅線。

最令人心驚的是，案幾下方壓著的黃符上，赫然用朱砂寫著"斬青櫻"三個猙獰大字。

"王爺先用些茶定定神。"林瀾奉上茶盞。

弘歷木然接過茶盞，他失神地望著滿室符咒。

這段時間不知請了多少高僧，布下多少陣法，卻終究敵不過一紙圣旨。

"王爺，圣意難違。"

弘歷猛地將茶盞擲在地上，碎瓷四濺。他踉蹌起身，一把扯下墻上的符咒，"這些根本沒有用！"

林瀾快步上前，輕輕按住他顫抖的手："王爺，您冷靜些。"

"冷靜？"弘歷突然轉(zhuǎn)身，通紅的雙眼直視林瀾。

"你讓我怎么冷靜？這段時間我費盡心機，到頭來居然讓她成為我的側(cè)福晉！"

他的聲音嘶啞得可怕，"殺又殺不了，躲也躲不過……"

"王爺，瀾兒明白您的苦衷。但您細想，既然避不開，不如順勢而為，青櫻格格入府后，反而更容易掌控。"

弘歷頹然坐回椅中，死死盯著自己的雙手。

這段時間，每次欲與福晉圓房時就總不成功，而且腦海中仿佛有一個聲音非要他將元陽留給青櫻。

弘歷怔怔地望著她，突然一把將林瀾摟入懷中，他的雙臂收得很緊，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的浮木。

"瀾兒....."他的聲音悶在她的肩頭，帶著前所未有的脆弱。

林瀾輕輕拍著他的后背，像安撫受驚的孩子："王爺，我在。瀾兒會一直陪著您。"

良久，弘歷才緩緩松開手。

"你說得對，既然躲不掉，不如放在身邊好好觀察。

本王豈能被這點事情打??？"

他抬手撫過案幾上的法器，指著自己的胸口："這些不過是死物，真正的力量在這里！"

……

紅綢未撤，喜氣猶存，時間一晃而過。

寶親王府內(nèi)，朱紅的綢緞從府門一路延伸到內(nèi)院。

"福晉，這些紅綢緞可要撤下？"素練捧著賬冊，恭敬地站在一旁。

富察瑯?gòu)锰ы送麧M院的紅艷："不必了。青側(cè)福晉和高格格入門在即，正好用上，也省得再費周章。"

林瀾正好回廊走來，聽到此話："給福晉請安。福晉真是賢惠，府中上下都說這紅綢再用舊些也不浪費，既省了銀錢又討個雙喜臨門的彩頭。王爺若知道您這般為他著想，定會更加敬重您。"

"你這丫頭，嘴越來越甜了。"

瑯?gòu)门牧伺纳砼缘奈恢茫?來，坐下說話。"

林瀾乖巧地坐下，她注意到桌子上放著的錦盒，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福晉，那是什么？"她指著錦盒問道。

瑯?gòu)梦⑽⒁恍?，示意素練打開盒子。

一對金光閃閃的纏絲鐲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鐲身上精細地雕刻著纏枝花紋，中間還嵌著幾顆紅寶石，顯得格外華貴。

"這是大婚的時候皇上賞賜的。"瑯?gòu)幂p輕撫摸著鐲子，眼中滿是柔情。

"我打算將它們賜給青櫻和高晞月，希望她們?nèi)敫?，能如這對鐲子一般，和睦相處。"

林瀾湊近看了看，這鐲子她在前世的劇集里見過。

正是這對藏著零陵香的鐲子，讓青櫻和高晞月多年不孕。

她想起劇中彈幕里那些吐槽，這般精巧的算計，竟用如此粗陋的手段實施。

她還記得，高晞月臨死前時，青櫻特意來顯擺，隨手一摳那只鐲子，藏在里面的零陵香就掉了出來。

而此前，青櫻在冷宮里摔碎鐲子，同樣輕易帶出了零陵香。

實在太不牢靠！

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能這么容易暴露呢？

既然自己剛好遇到了這個bug，干脆就把它解決掉，省得以后惹麻煩。

林瀾心念一動，有了一個絕妙主意。

"真漂亮！"她轉(zhuǎn)頭對瑯?gòu)萌鰦傻溃?福晉，她們都有，為什么我沒有？等我入府時，您可不能偏心！"

瑯?gòu)帽凰盒α?，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尖："你這丫頭，還沒進門就學會爭寵了？"她從袖中取出一張紙，"放心吧，給你的比這個貴重多了。"

林瀾接過一看，竟是一張地契！

上面清清楚楚寫著京城郊外一處避暑山莊的所有權(quán)。

"這……"林瀾驚訝地抬頭，"福晉，這太貴重了！"

她怎么也沒想到瑯?gòu)脮绱舜蠓?，這個地段可是寸土寸金，光是每年的田租收益都相當可觀。

自己不過是閑時陪福晉說些俏皮話，哄著對方展顏笑笑，既沒有共患難的情分，也未曾排憂解難。

想起弘歷賞雖然也賜的嫁妝，但那不一樣啊，她不知在弘歷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才有了那些宅子和細軟。

如今兩相比較，一個不費吹灰之力，一個耗盡心血，反差之大讓她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

"我瞧你第一眼就覺得投緣，覺得你是個聰明伶俐的。"

"將來入府為格格，更要互相扶持。"

"福晉待我這樣好，倒叫我不知該如何報答了。"

瑯?gòu)眯χ牧伺乃氖直常?傻丫頭，這深宅寂寞，你只要以后多來陪陪我，就算作報答啊。"

林瀾嬌嗔道："等入了府，我一定天天來叨擾您，到時候可別嫌我煩。"

與此同時，她的廣袖"不經(jīng)意間"掃過放著金鐲案幾。

那兩只鐲子“哐當”落地，竟從夾層中滾出幾粒暗紅色的香丸。

"這是..."瑯?gòu)媚樕E變，俯身拾起香丸在鼻尖輕嗅，頓時面色煞白，"零陵香？"

素練手中的賬冊"啪"地掉在地上，跪伏在地瑟瑟發(fā)抖。

林瀾故作驚訝地掩唇："這不是避孕的香料嗎？"

瑯?gòu)玫氖种妇o緊捏著那幾粒暗紅色的香丸，她緩緩轉(zhuǎn)頭，目光如刀般刺向跪在地上的素練。

"素練，我的貴重之物一向由你打理，這是怎么回事？"

素練支支吾吾："福晉明鑒，奴婢...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瑯?gòu)妹偷嘏陌付?，桌上的茶盞被震得叮當作響。

素練倉皇抬頭，眼睛飛快地瞥向林瀾，示意她出去。

林瀾看懂了她這個表情，立即屈膝福身，準備退下。

瑯?gòu)锰謹r住退下的林瀾："不必回避，有話直說。"

林瀾站在一旁，低垂著眼簾，掩飾住眼中的算計。

屋內(nèi)頓時陷入死一般的寂靜，素練咬著唇就是不說話。

瑯?gòu)美湫σ宦暎骸拔胰羰沁B對我這般親近的格格都管不住，那我怎么執(zhí)掌中饋？還是你覺得本福晉是那種很無能的人嗎？”

“不是......福晉賢德無雙，是奴婢豬油蒙了心。"

林瀾趕緊表忠心："福晉放心，奴婢用性命起誓，今日之事絕對會爛在肚子里。"

素練見此，才緩緩道出原由："是老夫人吩咐的。她說青櫻當初差點搶了您的嫡福晉之位，且王爺至今不肯與您圓房，也是因為她??！她若入府，再誕下長子，您日后在府中如何立足。"

瑯?gòu)悯咱労笸艘徊剑樕查g慘白："母親...她竟..."

林瀾適時上前攙扶，輕聲道："福晉息怒，老夫人也是為您著想，只是方法欠妥。"

她早在前世看劇時就知曉這段劇情，如今親眼所見，才知富察福晉起初確實被蒙在鼓里。

"素練，從今日起，你不再掌管我的貼身物件。去佛堂思過三日，沒有我的命令，不得踏出半步。"

素練如蒙大赦，連連叩首："謝福晉開恩！謝福晉開恩！"

待素練退下后，瑯?gòu)梅路鸨怀樽吡巳砹?，跌坐在繡墩上。

林瀾默默為她斟了杯熱茶，輕聲道："福晉，喝口茶定定神。"

瑯?gòu)媒舆^茶盞，卻只是捧在手中，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母親她……為何要這樣做？若被查出，毀的是我的名聲。"

林瀾斟酌著詞句："老夫人愛女心切，只是思慮不周。這鐲子若賜給青櫻格格，她日日佩戴，遲早會發(fā)現(xiàn)其中蹊蹺。"

瑯?gòu)妹偷靥ь^："你說得對！這鐲子不能送了！"

她慌亂地抓起那對纏絲金鐲，仿佛它們是燙手的炭塊。

"福晉莫急，"林瀾輕輕按住瑯?gòu)玫氖郑?奴婢倒有個主意。"

"快說！"

林瀾微微一笑，壓低聲音道："福晉還記得前日我們路過去辛者庫時候嗎？"

瑯?gòu)命c點頭。

林瀾諷刺一笑，壓低聲音道："在那種地方，青櫻格格還不忘日日戴她的護甲，所以不如將零陵香碾碎放在護甲里。

一來您看京中貴女哪個不精心養(yǎng)護指甲？日日涂蔻丹、抹護甲油，所以甲縫里時長會有香味。零陵香混在其中，旁人只當是尋常護養(yǎng)的香氣。二來護甲緊貼肌膚，藥效更易滲透。"

瑯?gòu)寐勓裕裆E然冷了下來："我富察瑯?gòu)锰锰玫崭x，豈能用這等下作手段？"

林瀾連忙跪下："福晉恕罪，是奴婢僭越了。"

就在此時，房門突然被推開——原來素練一直沒走，躲在門外偷聽！

她沖進來，重重跪在地上，哭喊道："福晉！這是個極好的主意，您不能再心軟了！"

瑯?gòu)皿@怒："素練！你竟敢偷聽？"

素練淚流滿面：“福晉！您不僅是您自己，更是富察家的榮耀！那青櫻仗著與王爺年少情誼，又有烏拉那拉氏的家世撐腰，若生下子嗣，必定動搖福晉在王府的根基！老爺和夫人日日盼著您生下嫡長子，將來承襲大統(tǒng)，如此富察氏才能長盛不衰?？汕鄼讶舻脤櫘a(chǎn)子，福晉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都要付諸東流，富察家百年榮光也將蒙塵??！”

素練攥著瑯?gòu)萌箶[的手指發(fā)白，“這零陵香不是胡來，是為了福晉和家族著想，只求福晉念在奴婢一片忠心，聽奴婢一回！”

"住口！我自有分寸！"

素練卻像是豁出去了，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決絕："福晉！奴婢今日就算死，也要說青櫻是您的心頭大患！您若再優(yōu)柔寡斷，日后必受其害！"

瑯?gòu)脷獾脺喩戆l(fā)抖："你……你放肆！"

素練凄然一笑，忽然站起身，猛地朝一旁的柱子撞去。

"砰！"

鮮血四濺，素練軟軟地倒在地上，額角血流如注。

"素練！"瑯?gòu)悯咱勚鴵溥^去，顫抖著抱起她，"你這是何苦。"

素練氣若游絲，死死攥住瑯?gòu)玫男渥樱?福晉……答應奴婢……別讓青櫻……有孕……"

話音未落，她的手便垂了下去。

瑯?gòu)帽е鼐毜氖?，淚水無聲滑落。

窗外的風聲嗚咽。

瑯?gòu)孟肫鹩讜r，父親抱著她坐在富察府的祠堂前，指著墻上歷代先祖的畫像，語重心長地說：“瑯?gòu)?，你是嫡長女，生來便肩負著家族的使命，”

那時的她懵懂地點頭，卻不曾想，這份沉甸甸的責任，會以如此殘酷的方式落在肩頭。

目光再次落在零陵香上，瑯?gòu)妹偷剞D(zhuǎn)身，她眼中再無猶豫，只剩下冰冷的決意："林瀾幫我準備護甲。"

林瀾垂眸，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一抹弧度："是，福晉。"

窗外，暮色沉沉，紅綢在風中獵獵作響，宛如血染綢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