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燭高燒,將洞房映照得一片曖昧朦朧,空氣里彌漫著濃郁的合歡香,甜膩得幾乎讓人窒息。
沈清歡頂著沉重的鳳冠,端坐在鋪著大紅錦被的床邊,喜帕的流蘇垂在眼前,微微晃動。
她垂著眼,目光卻像手術(shù)刀般冷靜地掃過鋪滿紅棗花生桂圓的喜床,
掃過紫檀木桌上那對燃燒的龍鳳燭。每一口呼吸都帶著喉嚨深處火辣辣的刺痛,
提醒著她身處險境。死寂。只有燭芯偶爾爆開的細(xì)微“噼啪”聲。忽然,
一陣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聲打破了沉寂。那聲音來自房間另一側(cè),
帶著一種掏心掏肺的虛弱,仿佛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沈清歡的心猛地一沉。來了。
腳步聲沉重而虛浮,帶著咳嗽的余韻,慢慢靠近。
濃烈的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深冬凍土般的寒意,先于他本人侵襲過來。
一雙金線繡著蟠龍紋樣的玄色靴子停在沈清歡低垂的視線里。
一只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伸了過來,骨節(jié)分明,手指修長,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優(yōu)雅,
一把掀開了她頭上的喜帕。光線驟然涌入眼簾。沈清歡下意識地微微瞇眼,隨即抬眸,
撞進(jìn)一雙深潭般的眼眸里。蕭承煜。眼前的男人身量極高,穿著一身暗紅滾金邊的親王常服,
本該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裝束,穿在他身上卻只襯得他面色越發(fā)蒼白如雪,薄唇毫無血色。
燭光在他過分立體的五官上投下深深淺淺的陰影,眼窩微陷,更顯得那雙眼睛深不見底。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卻又透著一股搖搖欲墜的脆弱,像一尊即將碎裂的琉璃美人。然而,
那眼神深處,卻藏著一種近乎鋒利的審視,冰冷地刮過沈清歡的臉龐,
帶著毫不掩飾的懷疑和一絲……病態(tài)的探究。
“咳…咳咳……”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凝視。這一次,他猛地側(cè)過頭,
用一方雪白的絲帕死死捂住嘴,肩背因劇烈的痙攣而微微佝僂。當(dāng)那方帕子移開時,
沈清歡清晰地看到,那純白的絲綢上,赫然綻開了一朵刺目的、粘稠的暗紅血花!
那血的顏色不對!沈清歡的瞳孔驟然收縮。
急診科的經(jīng)驗(yàn)瞬間在她腦中拉響警報——這絕非普通的咯血!血液的色澤過于暗沉,
帶著一種不祥的凝滯感。“王…王爺!”一個老太監(jiān)尖細(xì)的聲音帶著哭腔,
驚恐地?fù)溥^來攙扶。蕭承煜卻猛地抬手止住了他,蒼白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顫抖,
指關(guān)節(jié)泛著青白。他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再次鎖定沈清歡,
嘴角似乎極其艱難地向上扯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么,但下一秒,那點(diǎn)微弱的弧度徹底凝固。
他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眼神瞬間渙散,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所有筋骨,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王爺——!”老太監(jiān)的尖叫劃破了洞房的死寂?!芭?!”沉重的身體砸在地上,發(fā)出悶響。
“快!快傳太醫(yī)!”老太監(jiān)嚇得魂飛魄散,聲音都變了調(diào)?;靵y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
瞬間在房間里炸開。侍女們驚慌失措,腳步凌亂。沈清歡卻在這一片混亂中猛地站起了身。
鳳冠上的珠翠因她的動作激烈地?fù)u晃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她一把扯下礙事的鳳冠,
隨手丟在鋪滿干果的喜床上,動作干脆利落得不像一個新嫁娘。她幾步?jīng)_到蕭承煜身邊,
無視了老太監(jiān)驚愕和阻攔的眼神,直接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時間就是生命!
她毫不猶豫地從寬大的嫁衣袖袋中掏出了那枚青銅聽診器。
冰涼的聽頭在接觸到蕭承煜胸前華貴衣料的一剎那,
一種極其細(xì)微、卻令人毛骨悚然的嗡鳴聲,毫無預(yù)兆地順著聽筒清晰地鉆進(jìn)了沈清歡的耳中!
嗡…嗡……像是有什么東西在極深處被驚醒了,隔著血肉和骨骼,發(fā)出不安的低鳴。
沈清歡渾身的汗毛瞬間倒豎!急診科十年,她聽過無數(shù)種心音、肺音、腸鳴音,
但從未聽過如此詭異、如此非人的聲響!這聲音冰冷、粘膩,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生命力。
她強(qiáng)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悸,迅速將聽頭移動到不同的位置——右側(cè)胸廓中下部。
嗡鳴聲驟然變得清晰而密集!那絕不是胸腔積液或者肺實(shí)變能發(fā)出的聲音!
更像是……活物在粘稠液體中奮力掙扎、蠕動!不止一個!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在她腦中瞬間成型。她猛地抬起頭,
目光如電般掃過圍攏過來的、一張張驚恐的臉,最后落在那位臉色煞白的老太監(jiān)身上。
沒有時間了!沈清歡一把扯過蕭承煜無力垂落的手,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
她冰冷的手指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在他蒼白的手掌上飛快地劃動,
指尖因?yàn)橛昧Χ⑽㈩澏?,留下一個個清晰、急促的字跡:“銀針!烈酒!燭火!快!
”老太監(jiān)看清了掌心的字,眼珠子幾乎要瞪出來,嘴唇哆嗦著:“你…你要對王爺做什么?
太醫(yī)…太醫(yī)馬上就到!”沈清歡猛地抬眼,
那雙因缺氧和憤怒而微微泛紅的眸子死死盯住老太監(jiān),
里面燃燒著一種近乎狂暴的、屬于醫(yī)者的決絕光芒。
她再次重重地、一字一頓地在他掌心劃寫,指甲幾乎要嵌進(jìn)皮肉:“等太醫(yī),他死!
”冰冷而殘酷的宣判,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權(quán)威感。
老太監(jiān)被她眼中那不顧一切的瘋狂震懾住,身體一顫,下意識地嘶聲高喊:“快!
快照王妃說的辦!銀針!酒!火!”東西很快被手忙腳亂地送了過來。一個描金的針囊,
一壺剛燙好的烈酒,一支燃燒的蠟燭。沈清歡拔開酒壺的塞子,
濃烈的酒氣瞬間沖散了合歡香的膩味。她毫不猶豫地將幾根長短不一的銀針浸入酒中,
又迅速抽出,在燭火上飛快地燎過。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精準(zhǔn)。
周圍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驚恐地看著這位剛進(jìn)門就如此膽大包天的新王妃。她身上那身華麗繁復(fù)的大紅嫁衣,
此刻非但沒有增添半分喜慶,反而襯得她像一尊即將執(zhí)行某種血腥儀式的煞神。
沈清歡深吸一口氣,猛地撕開了蕭承煜胸前的衣襟!
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皮膚暴露在燭光下,帶著一種病態(tài)的美感。沈清歡的目光銳利如刀,
精準(zhǔn)地落在他右側(cè)胸廓中下部。那里的皮膚下,似乎有極其微弱的、不自然的起伏,
如同平靜水面下潛藏著未知的兇物。嗡鳴聲似乎更響了,隔著皮肉,挑釁般鉆入她的耳膜。
沒有絲毫猶豫,沈清歡捻起一根最長的、在燭火上燒得通體發(fā)亮的銀針,
對準(zhǔn)那個微不可察的起伏中心,穩(wěn)如磐石般,快、準(zhǔn)、狠地刺了下去!針尖破開皮膚,
刺入肌肉的瞬間,沈清歡的手指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針尖傳來一種極其怪異的阻力,
仿佛刺入的不是人體組織,而是某種堅(jiān)韌的、活著的囊壁!
“呃……”深度昏迷中的蕭承煜猛地發(fā)出一聲痛苦至極的悶哼,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
周圍響起一片壓抑的抽泣聲。沈清歡毫不理會,手腕極其穩(wěn)定地繼續(xù)發(fā)力,
同時另一只手迅速捻起另外兩根略短的銀針,閃電般刺入第一個針眼周圍不同的角度!
三根銀針,如同一個精準(zhǔn)的三角支架,瞬間鎖定了皮下那團(tuán)詭異的活物!她屏住呼吸,
側(cè)耳凝神,那詭異的嗡鳴聲似乎被銀針暫時壓制住了,變得低沉而焦躁。但這只是暫時的。
沈清歡迅速拿起那壺烈酒,毫不猶豫地傾倒在自己右手上,
冰冷的液體帶著刺鼻的氣味沖刷而下。她甩掉多余酒液,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
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狠勁,猛地按在了那三根銀針的中心!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卻又令人頭皮發(fā)炸的破裂聲從皮肉之下傳來。緊接著,
一股粘稠得如同瀝青、散發(fā)著濃烈腐敗腥臭的暗黑色液體,
混合著極其細(xì)微的、幾乎肉眼難辨的破碎組織,猛地從三根銀針之間的縫隙里飆射出來!
“啊!”一個膽小的侍女失聲尖叫起來。那液體濺落在猩紅的地毯上,
迅速裂開一片令人作嘔的黑斑,濃烈的腥臭味瞬間蓋過了酒氣和熏香,彌漫在整個洞房之中。
沈清歡死死盯著那飆射的源頭,眼神銳利如鷹。就在那污穢的黑液之中,
似乎有幾道極其細(xì)小的、深褐色的影子一閃而過,隨即被更多的污液淹沒,消失不見。
她不敢松懈,手指依舊死死按壓著那個區(qū)域,感受著皮下的波動。那令人心悸的嗡鳴聲,
隨著污液的涌出,終于徹底消失了。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有一瞬。
直到那飆射的黑液變成緩慢的滲出,沈清歡緊繃的身體才微微松懈了一絲。
她小心翼翼地、一根一根地拔出那三根染滿污血的銀針。針尖上,
似乎還殘留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粘膩感。她再次俯身,將耳朵靠近蕭承煜的胸口,這一次,
屏退了所有雜念,只專注于聽診器傳來的聲音。聽筒里,那詭異的嗡鳴徹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微弱卻逐漸恢復(fù)規(guī)律的肺部呼吸音,雖然依舊帶著濕啰音,
但那種被活物堵塞的、令人窒息的死寂感已然褪去。心跳聲雖然緩慢虛弱,卻頑強(qiáng)地搏動著。
成了!一股巨大的疲憊瞬間席卷了她。沈清歡脫力般地跌坐在地,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冰涼地貼在嫁衣上。她低頭看著自己沾滿污血和黑液的雙手,
再看看地上那攤散發(fā)著惡臭的痕跡,最后目光落回蕭承煜蒼白但呼吸已然平穩(wěn)的臉上,
長長地、無聲地呼出了一口氣。死寂。比之前蕭承煜倒下時更加沉重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洞房。
所有目光,驚懼的、難以置信的、帶著審視的,都死死釘在沈清歡身上。
那身華麗的大紅嫁衣沾了污血和黑液,顯得狼狽又詭異。她坐在地上,微微喘息,
額發(fā)被汗水黏在頰邊,臉上沒有半分新嫁娘的羞澀或惶恐,只有一種近乎虛脫的平靜。
老太監(jiān)第一個反應(yīng)過來,撲到蕭承煜身邊,顫抖著手去探他的鼻息。片刻后,他猛地抬頭,
聲音帶著劫后余生的哭腔和無法掩飾的驚駭:“有…有氣了!王爺…王爺緩過來了!
”這一聲如同投入滾油的水滴,瞬間打破了凝固的空氣。低低的議論聲如同蚊蚋般嗡嗡響起。
“天爺……那黑水是什么……”“針…她剛才那幾針,
看著就嚇?biāo)廊恕薄巴蹂皇菃×藛??她是怎么……”“那是什么邪術(shù)?
王爺胸口里…真有東西?”懷疑、恐懼、好奇的目光交織成網(wǎng),幾乎要將沈清歡淹沒。
她無視這些目光,撐著發(fā)軟的身體站起來,走到桌邊。那里有備好的紙筆。她提起筆,
手還有些微的顫抖,墨跡在雪白的宣紙上暈開,卻依舊清晰地寫下一行字,
舉起來給所有人看:“毒血已引,王爺暫無性命之憂。需靜養(yǎng),忌寒涼,忌葷腥油膩。
待他蘇醒,我自會解釋?!彼淖舟E清秀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道。老太監(jiān)看著那字,
再看看地上那攤惡臭的黑污,又看看床上呼吸雖弱卻平穩(wěn)的王爺,
臉上的驚疑不定最終化作了深深的敬畏。他對著沈清歡深深一躬:“老奴謹(jǐn)遵王妃吩咐!快!
都愣著干什么?按王妃說的,伺候王爺更衣靜養(yǎng)!把這…把這污穢清理了!
”侍女仆從們?nèi)鐗舫跣?,慌忙行動起來。沈清歡疲憊地放下紙筆,
目光再次投向床上昏迷的男人。蕭承煜的眉頭即使在昏迷中依舊緊鎖著,
長睫在蒼白的臉上投下濃重的陰影。剛才施針時,她指尖觸碰到他胸口的皮膚,
那是一種常年被寒毒侵蝕的、非正常的冰冷。還有那被銀針逼出的污血……絕非尋常病灶。
蠱。這個字如同冰冷的蛇,無聲地滑過她的心頭。結(jié)合聽診器那詭異的嗡鳴,幾乎可以確定。
蘇晚晴把她推進(jìn)這睿王府,恐怕不是替嫁這么簡單。王府表面恢復(fù)了平靜,
像一潭深不見底的水。蕭承煜被移到了更寬敞舒適的主院暖閣靜養(yǎng),
沈清歡作為“救駕有功”的王妃,也被安排了緊鄰的院落。老太監(jiān)福安的態(tài)度恭敬了許多,
但眼底深處那抹揮之不去的探究和防備,沈清歡看得一清二楚。她成了王府里最古怪的存在。
一個不會說話、身份存疑、卻一出手就鎮(zhèn)住了王爺怪病的“神醫(yī)”王妃。沈清歡樂得清靜。
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小院里,仔細(xì)翻閱著原主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醫(yī)書筆記,
試圖從中找到關(guān)于“蠱”的蛛絲馬跡,同時小心翼翼地調(diào)理著自己被啞藥損傷的喉嚨。
銀針封穴只是權(quán)宜之計(jì),毒性并未根除。然而,王府的平靜只維持了不到三日。第四日清晨,
一聲凄厲的尖叫劃破了薄霧籠罩的寧靜。叫聲是從西側(cè)最偏僻的下人院傳來的。
沈清歡趕到時,院門口已經(jīng)圍了不少人,個個臉色煞白,交頭接耳,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恐慌。撥開人群,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腐敗氣息撲面而來。院子中央的水井旁,
趴著一個穿著粗使丫鬟服飾的尸體。身體扭曲成一個極其怪異的姿勢,
頭顱以一個不可能的角度歪向一側(cè),眼睛驚恐地圓睜著,瞳孔早已渙散。致命傷在頸部,
一道深可見骨的撕裂傷,像是被什么野獸的利爪狠狠劃過。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不是傷口,
而是她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臂皮膚上,浮現(xiàn)出的詭異花紋!那并非刺青,
而是一種深褐色、如同活物般微微凸起于皮膚表面的紋路,蜿蜒扭曲,
隱隱構(gòu)成一種極其古老、邪異的蟲形圖案?;y的邊緣,皮膚呈現(xiàn)出一種不正常的青紫色,
像是被毒液浸潤過。“是……是春桃!昨兒還好好的……”一個相熟的丫鬟捂著臉,
聲音抖得不成樣子。“又是這樣……跟……跟上個月馬廄死掉的老張頭一樣!
”另一個年長的仆婦臉色灰敗,聲音壓得極低,帶著深入骨髓的恐懼,“身上也有那鬼畫符!
這王府……這王府里不干凈??!”“噓!噤聲!不要命了!”立刻有人驚慌地制止。
沈清歡的心臟猛地一沉。又是!她推開擋在身前的人,不顧周圍驚愕的目光,
徑直走到尸體旁蹲下。她無視了那濃烈的血腥味和死亡氣息,
目光銳利地鎖定在那詭異的蟲形花紋上。那凸起的紋路,在清晨的光線下,
似乎還在極其微弱地……蠕動?她猛地從袖中掏出聽診器,不顧旁人驚駭?shù)难凵瘢?/p>
將冰涼的聽頭直接按在了尸體頸部的蟲紋上!嗡……極其微弱,卻清晰無比!
比在蕭承煜胸口聽到的更加凝滯、更加冰冷,帶著一種生命徹底消亡后的、令人作嘔的余韻!
果然!蠱蟲!而且不止蕭承煜身上有!就在這時,
一個帶著哭腔的尖銳女聲猛地響起:“是她!一定是她!王妃!就是她害死了春桃!
”沈清歡抬起頭。只見一個穿著二等丫鬟服飾、梳著雙丫髻的少女,正指著她,
臉上滿是驚恐和悲憤,淚水漣漣:“昨兒傍晚,我看見王妃鬼鬼祟祟地在西院這邊轉(zhuǎn)悠!
還……還往井臺那邊張望!春桃就是喝了這井里的水才出事的!王妃,你剛來三天,
王府里就出了兩條人命!你……你身上帶著邪術(shù)!是你下的蠱!”這指控如同驚雷,
瞬間在人群中炸開!“對!就是她!王爺那晚也差點(diǎn)……”“她一來就死人!哪有這么巧?
”“那針!那黑水!肯定是邪術(shù)!”“她是個啞巴!誰知道是不是被什么臟東西附身了!
”恐懼迅速轉(zhuǎn)化為猜忌和敵意,無數(shù)道懷疑、憎惡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
齊刷刷射向蹲在尸體旁的沈清歡。那指控她的丫鬟,眼底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怨毒和得意,
快得讓人抓不住。沈清歡緩緩站起身,握著聽診器的手指收緊。
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保持著一絲清明。蘇晚晴的手,伸得可真快。這丫鬟,是她的棋子。
“放肆!”一聲威嚴(yán)的低喝傳來。人群如同被利刃劈開,自動讓出一條道。
蕭承煜裹著一件厚重的玄色貂裘,在福安的攙扶下走了過來。他的臉色依舊蒼白如紙,
唇色淡得幾乎沒有,身形也帶著大病初愈的虛弱,腳步虛浮。然而,
當(dāng)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掃過全場時,所有嘈雜的議論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掐滅,
死寂重新降臨。他走到沈清歡身邊,目光在她沾了些泥土和晨露的裙擺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轉(zhuǎn)向那個指控的丫鬟,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浸入骨髓的寒意:“你看見王妃往井里下毒?”那丫鬟被他的目光一懾,
身體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強(qiáng)撐著哭道:“王…王爺明鑒!
奴婢…奴婢只是看見王妃在井臺附近徘徊,形跡可疑……春桃她……”“形跡可疑?
”蕭承煜打斷她,嘴角勾起一抹極淡、極冷的弧度,看得人心頭發(fā)毛,“本王新娶的王妃,
在自己府中何處不能去?單憑你一句‘形跡可疑’,就敢攀誣主子下蠱害命?誰給你的膽子?
”他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如同冰錐刺骨。那丫鬟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渾身篩糠般抖著:“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害怕……”“怕?
”蕭承煜冷笑一聲,目光掃過噤若寒蟬的眾人,“本王看,是有人唯恐王府不亂!
”他的視線最終落回沈清歡身上,那眼神深邃復(fù)雜,帶著審視,
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探尋?!案0玻彼愿?,
“把這胡言亂語的賤婢拖下去,仔細(xì)審問,看看是誰指使她攀誣王妃!
再把這具尸體……”他厭惡地瞥了一眼地上的春桃,“抬到西廂空房,嚴(yán)加看管!
沒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是!”福安立刻指揮侍衛(wèi)上前。
人群在無聲的威壓下迅速散去,只留下濃重的血腥味和恐懼的氣息。蕭承煜這才轉(zhuǎn)向沈清歡。
他高大的身影籠罩著她,帶著病氣特有的清冽藥味和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微微低下頭,
蒼白的面孔靠近,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
帶著一絲剛剛蘇醒的沙啞和深不見底的探究:“愛妃似乎總能發(fā)現(xiàn)些……有趣的東西?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她手中緊握的聽診器,又落在她方才按在蟲紋上的手指。
“那井水里的東西,愛妃怎么看?”西廂空房的門被沉重的鐵鎖鎖死,
門外站著兩個如同石雕般、面無表情的王府親衛(wèi)。
濃烈的石灰和艾草氣味也無法完全掩蓋住尸體散發(fā)出的那股混合著血腥與腐敗的甜膩惡臭。
沈清歡站在臨時拼湊的簡陋木臺前,看著上面被白布覆蓋的尸體輪廓。
蕭承煜就站在她身側(cè)半步之遙,厚重的貂裘裹著他瘦削的身軀,
臉色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更加蒼白,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寒夜里的星子,
緊緊鎖在她身上。福安端著一個托盤,上面放著沈清歡要求的工具:一把鋒利的小刀,
幾根粗細(xì)不同的銀針,一個銅盆,還有一小壇氣味濃烈的烈酒。老太監(jiān)的手微微有些發(fā)抖,
眼神里充滿了驚懼和抗拒,但還是強(qiáng)撐著?!巴蹂@…這開膛破肚,驚擾死者,
恐…恐有大不敬之嫌啊……”福安的聲音干澀,試圖做最后的勸阻。沈清歡沒有看他,
只是伸出手,穩(wěn)穩(wěn)地拿起那把寒光閃閃的小刀。冰冷的觸感讓她混亂的心緒沉淀下來。
她轉(zhuǎn)向蕭承煜,目光平靜而堅(jiān)定,帶著醫(yī)者特有的、近乎冷酷的專注。蕭承煜迎著她的目光,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解讀的波瀾。他微微頷首,
聲音低沉而清晰:“按王妃說的做。本王在此,便是天大的不敬,也由本王擔(dān)著。
” 這話是對福安說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沈清歡。沈清歡深吸一口氣,不再猶豫。
她揭開尸體上的白布,春桃那張因驚恐和死亡而扭曲變形的臉暴露出來,
頸部的撕裂傷觸目驚心,手臂和脖頸上的深褐色蟲紋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更加詭異凸起。
她將烈酒倒在手上,仔細(xì)搓洗,然后拿起小刀,在燭火上反復(fù)燎燒消毒。冰冷的刀鋒,
帶著灼熱后的余溫,穩(wěn)穩(wěn)地抵在尸體頸下靠近鎖骨的皮膚上。
鋒刃劃開皮肉的聲音在死寂的房間里響起,沉悶而粘滯。福安猛地閉上了眼睛,身體晃了晃,
幾乎要暈厥過去。沈清歡的手卻穩(wěn)得可怕。她沿著那猙獰的撕裂傷口邊緣,
精準(zhǔn)地向下切開皮膚和皮下組織,避開主要的血管,動作迅捷而穩(wěn)定。
層被層層剝開……一股比之前濃烈百倍的、混雜著血腥和內(nèi)臟特有氣味的惡臭猛地爆發(fā)出來!
蕭承煜的眉頭狠狠一蹙,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強(qiáng)壓下翻涌的嘔意,目光卻如同被釘住一般,
死死盯著沈清歡的動作和她手下不斷顯露出來的景象。當(dāng)胸腔被打開,暴露出里面的臟器時,
饒是蕭承煜定力驚人,瞳孔也驟然收縮!肺臟!尤其是右肺下葉,
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作嘔的紫黑色,腫大變形,表面布滿了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暗褐色小孔!
一些孔洞里,還能看到極其細(xì)微的、深褐色線頭般的活物在緩緩蠕動!更駭人的是,
連接肺部的血管和氣管壁上,也覆蓋著一層粘稠的、如同黑色苔蘚般的物質(zhì)。
嗡……沈清歡袖中的聽診器,再次發(fā)出了極其微弱、卻清晰可辨的嗡鳴!
仿佛在應(yīng)和著眼前這地獄般的景象。沈清歡的臉色也變得極其難看。
她迅速用銀針探入一個較大的孔洞,小心翼翼地挑動。
一條深褐色、細(xì)如發(fā)絲、卻明顯有著環(huán)節(jié)狀軀體的蟲子被挑了出來,
在銀針尖端瘋狂地扭動掙扎!“蠱…蠱蟲!”福安從指縫里看到這一幕,
發(fā)出一聲短促的驚叫,再也支撐不住,癱軟在地。蕭承煜的臉色瞬間白得近乎透明,
他猛地握緊了拳,指節(jié)捏得咯咯作響,目光死死盯著那條扭動的蟲子,又猛地轉(zhuǎn)向沈清歡,
聲音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這是什么?
”沈清歡將蟲子甩進(jìn)旁邊盛著烈酒的銅盆里。那蟲子一入酒液,立刻劇烈地翻滾、扭動,
發(fā)出極其細(xì)微的“滋滋”聲,最終化為一縷黑煙消散。她在旁邊的水盆里洗凈手,拿起紙筆,
飛快地寫下:“尸蠱幼蟲。以尸氣、怨念為食,寄生于血肉,分泌毒液,蝕心腐肺。
成蟲可離體,懼烈酒、艾草、日光。蟲紋為成熟期標(biāo)記,宿主將成新巢。
”她的字跡帶著解剖后的冰冷余韻。寫完,她指向尸體肺葉表面那層黑色苔蘚狀物質(zhì),
又寫下兩個字:“蟲巢?!笔挸徐峡粗潜涞淖志?,再看看銅盆里尚未散盡的黑煙,
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竄遍全身,比他所中的寒毒更甚。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
眼底已是一片冰封的殺意?!八础!彼鲁鰞蓚€字,聲音嘶啞。沈清歡點(diǎn)頭,
在紙上補(bǔ)充:“井水必被蟲卵污染。須立刻封鎖,以大量生石灰、艾草灰燼填埋。
府中所有水源,煮沸后方可飲用?!彼D了頓,又寫下一行字,
這次遞到了蕭承煜面前:“王爺體內(nèi)寒毒,與此蠱同源。皆為陰穢蟲噬之癥。
需盡快清源固本?!?她的目光帶著一種穿透力,直視著蕭承煜深不見底的黑眸。同源!
這兩個字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jìn)蕭承煜的心臟。他體內(nèi)的寒毒……也是蟲?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關(guān)節(jié)因?yàn)橛昧Χ撼銮喟咨?/p>
一股狂暴的戾氣幾乎要沖破他強(qiáng)行維持的平靜表象。就在這時,
一個侍衛(wèi)匆匆在門外低聲稟報:“王爺,蘇晚晴小姐聽聞府中出事,特來探望王爺和王妃。
”蘇晚晴!這個名字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瞬間在死寂的房間里蕩開漣漪。
沈清歡心頭警鈴大作。來得太快了!這邊尸體剛解剖完,她就到了?是巧合,
還是……她一直在暗中窺視?蕭承煜眼底翻涌的殺意瞬間被一層更深的、冰冷的寒霜覆蓋。
他緩緩松開緊握的拳,蒼白的臉上甚至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笑意,
仿佛剛才的暴怒從未發(fā)生?!昂牵彼偷偷匦α艘宦?,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
目光卻如同實(shí)質(zhì)般落在沈清歡身上,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言喻,有審視,有探究,
有冰冷的算計(jì),甚至……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期待?“看來,
本王的這位好表妹,是迫不及待要來‘關(guān)心’她的替嫁成果了?!彼穆曇糨p柔,
卻字字淬著寒冰,“愛妃,你說,她看到本王還活著,
還多了你這么一位‘妙手回春’的王妃,該有多失望?”玄醫(yī)谷,并非想象中的世外桃源。
它深藏在莽莽群山的褶皺里,終年被灰白色的瘴霧籠罩。
奇花異草在濃霧中舒展著妖異的姿態(tài),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混合了千百種藥草和腐敗氣息的古怪味道,刺鼻而令人頭暈?zāi)垦!?/p>
沈清歡在谷中已經(jīng)待了五日。憑借著原主零碎的記憶和她自身對藥理的天賦直覺,
她像一個貪婪的海綿,瘋狂吸收著谷中浩如煙海的醫(yī)典里關(guān)于蠱毒、關(guān)于寒癥的記載。
她必須在蕭承煜下一次寒毒徹底爆發(fā)前找到解法!
王府那具被蠱蟲蛀空的尸體和蕭承煜體內(nèi)蟄伏的陰寒,如同兩座大山壓在她的心頭。然而,
谷中關(guān)于“九幽寒髓”之毒和與之相關(guān)的蠱術(shù)記載,大多語焉不詳,或是被刻意的抹去。
越是深入,沈清歡的心就越往下沉。蕭承煜體內(nèi)的寒毒,霸道詭譎,遠(yuǎn)超她最初的預(yù)計(jì)。
尋常的溫補(bǔ)驅(qū)寒之藥,如同杯水車薪,根本壓制不住那深入骨髓的陰冷。唯一的線索,
指向了谷中禁地——一個被稱為“葬蠱淵”的深澗。據(jù)一本殘缺的古卷隱晦提及,
淵底生長著一種至陽至烈的奇花“赤陽金蕊”,或許能克制九幽寒髓。但那地方,
是玄醫(yī)谷歷代丟棄失敗蠱蟲和劇毒之物的墳場,是真正的死亡絕地,
連谷中最資深的采藥人都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