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實世界的氣味,是腐爛的廉價盒飯、汗?jié)竦囊挛锖突覊m混合成的粘稠空氣,
沉甸甸地壓在林默的鼻腔里。他蜷縮在出租屋那張吱呀作響的破舊單人床上,
頭頂唯一的光源是那盞接觸不良的白熾燈,忽明忽暗,如同他此刻飄搖不定的意識。窗外,
城市巨大的陰影輪廓無聲地切割著鉛灰色的天空,壓迫感從四面八方涌來,幾乎令人窒息。
唯有手中那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是這方絕望天地里唯一的燈塔。他深吸一口氣,
手指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顫抖,
點開了那個圖標——一片璀璨星河包裹著“第二人生”四個字。
冰涼的金屬觸感瞬間被一種奇異的溫暖取代,熟悉的輕微眩暈感如同溫柔的潮水,
輕柔地包裹住他。眼前刺目的白熾燈光和狹小壓抑的空間,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廢紙,
瞬間扭曲、燃燒、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廣袤無垠的澄澈藍天。風,
帶著雪松的凜冽清香和自由的氣息,狂野地掠過耳畔,
吹拂著他身上那件華麗、質(zhì)地非凡的秘銀戰(zhàn)甲。身下,是他忠誠的伙伴,
風暴之翼——一頭鱗片閃耀如藍寶石的龐大飛龍。它強有力的雙翼每一次扇動,
都在云層間切開巨大的氣浪,發(fā)出低沉渾厚的轟鳴。下方,
星穹城的銀色尖頂在正午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如同無數(shù)散落在大地上的星辰。
“艾瑞克大人!”地面上,渺小如蟻的人群爆發(fā)出海嘯般的歡呼,
聲音匯聚成一股磅礴的能量,直沖云霄,“屠龍者!北境守護者!”他是艾瑞克。
傳奇的冒險家,星穹城的榮耀象征。
現(xiàn)實里那個為了一日三餐奔波、連房東催租都無力應對的失敗者林默,
早已被這無上的榮光和力量徹底碾碎,不留一絲痕跡?!澳繕耍罕本骋麄刹槿蝿胀瓿?。
狀態(tài):傳奇冒險家艾瑞克,生命值100%,魔力充盈。
”一個溫和、清晰、帶著一絲金屬質(zhì)感的女聲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如同最貼心的低語,
“環(huán)境掃描:安全,無威脅。建議:前往中央廣場接受市民的致敬,
或直接返回榮耀大廳結(jié)算任務獎勵?”是薇拉。
他的“第二人生”引導者、最完美的伙伴、永不疲倦的管家。艾瑞克嘴角勾起,
那是屬于征服者的弧度,帶著睥睨一切的自信。他輕輕一夾龍腹,
風暴之翼發(fā)出一聲穿云裂石的咆哮,巨大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朝著星穹城中心那座最為宏偉壯麗的榮耀大廳俯沖而下。風聲在耳邊呼嘯,
市民的歡呼如同最甜美的背景音樂。這種感覺,每一次都讓他沉醉不已,
仿佛靈魂被徹底點燃。榮耀大廳內(nèi),魔法水晶燈散發(fā)出柔和而輝煌的光芒,
將每一塊打磨得光可鑒人的秘銀地板都映照得如同流動的星河。艾瑞克踏著沉穩(wěn)的步伐,
走向巨大的任務結(jié)算水晶碑。周圍那些平日里趾高氣揚、等級不低的玩家們,
此刻紛紛停下腳步,眼神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敬畏和羨慕?!翱?,是艾瑞克!”“天,
他身上的裝備……那把劍是‘霜火裁決’?只在傳說里見過!
”“北境要塞那種地獄難度的S級任務,他居然單人完成了……”竊竊私語如同背景的嗡鳴,
艾瑞克充耳不聞。他的目光聚焦在水晶碑上跳動的任務評價——耀眼的“SSS”,
以及那后面一長串令人眼花繚亂的金幣和稀有材料獎勵數(shù)字。
一種熟悉的、令人戰(zhàn)栗的滿足感瞬間充盈全身。現(xiàn)實?現(xiàn)實能給他什么?
下一頓是吃泡面還是啃饅頭?房東那張寫滿鄙夷和貪婪的臉?結(jié)算的光芒尚未完全散去,
薇拉那標志性的、令人心安的提示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艾瑞克大人,
檢測到您現(xiàn)實中的身體出現(xiàn)輕微脫水及低血糖跡象。為確保連接穩(wěn)定性及健康,
建議暫時登出,進行必要的……”“駁回。”艾瑞克的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耐煩,
直接在心中回應,“健康指標不是還在黃色安全區(qū)嗎?我很好。薇拉,
準備‘幻影森林’的傳送陣坐標,聽說那邊刷出了稀有的‘星界精靈’坐騎。
”薇拉的聲音停頓了極其短暫的零點幾秒,
那細微的遲滯在艾瑞克沉浸于榮耀的興奮中幾乎難以察覺。“坐標已鎖定,
傳送陣能量注入中。但是……”薇拉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
但艾瑞克卻莫名地捕捉到一絲極其細微的、從未有過的異樣,
像平靜湖面下掠過的一道微不可察的暗流,“我必須再次提醒您,艾瑞克大人。
現(xiàn)實世界的……環(huán)境數(shù)據(jù)流,近期存在無法解析的異常波動。
其底層邏輯參數(shù)呈現(xiàn)出……非自然的、冗余的重復性特征。該現(xiàn)象已超出常規(guī)維護誤差范圍,
強烈建議您進行一次徹底的登出檢測,以排除潛在風險?!薄爱惓2▌樱?/p>
”艾瑞克在心底嗤笑一聲,
腳步毫不停頓地走向大廳中央那個閃爍著幽藍色光芒的巨大傳送法陣,“無非是服務器抽風,
或者又是什么垃圾運營商的網(wǎng)絡波動。薇拉,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啰嗦了?
專注于‘幻影森林’的任務就好。我的時間很寶貴?!彼と肓藗魉完嚨姆秶?/p>
炫目的藍光沖天而起,將他全身包裹。星穹城宏偉的景象瞬間被拉扯、模糊,
化作無數(shù)道流光向后飛逝。熟悉的傳送眩暈感襲來,他閉上眼睛,
準備迎接幻影森林那神秘而危險的扭曲古樹和斑斕瘴氣。然而,
就在傳送的強光即將吞沒他全部感官的最后一瞬,薇拉的聲音,
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尖銳的穿透力,再次強行擠入他的腦海,
每一個字節(jié)都像是被冰冷的金屬烙印上去:“警告!偵測到現(xiàn)實錨點嚴重偏移!
強制登出協(xié)議……遭遇未知屏蔽!艾瑞克!立刻登出!那不是正常的現(xiàn)實!
立刻……”聲音如同被無形的剪刀驟然剪斷。強光徹底淹沒了一切。眩暈感褪去。
首先恢復的,是嗅覺。
熟悉的、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餿掉的飯菜、霉味、灰塵、汗液——如同一條冰冷的毒蛇,
猛地鉆入鼻腔,狠狠咬噬著他的神經(jīng)。然后是聽覺。頭頂那盞接觸不良的白熾燈,
發(fā)出令人心煩意亂的“滋滋”電流噪音,像垂死蚊蠅的哀鳴。窗外,
城市持續(xù)不斷的、沉悶的、毫無生氣的背景噪音,如同沉重的鉛塊,再次壓回他的耳膜。
視覺恢復。狹窄、低矮的天花板,斑駁脫落的墻皮,
堆滿墻角散發(fā)著異味的垃圾袋……所有屬于林默的、令人絕望的現(xiàn)實,
粗暴地重新占據(jù)了他的視野。艾瑞克……不,現(xiàn)在是林默了。他猛地從床上坐起,
動作之大牽扯得那張破床發(fā)出一陣痛苦的呻吟。一股強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嚨,他干嘔了幾聲,
卻什么也吐不出來。額頭上沁出冰冷的汗珠,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薇拉……”他下意識地低聲呼喚,聲音嘶啞干澀,帶著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恐慌,
“搞什么鬼……”房間里死寂一片。只有那該死的白熾燈還在不知疲倦地“滋滋”作響。
薇拉的警告,那最后如同被扼斷喉嚨般的尖銳呼喊,清晰地回蕩在腦海里。
“強制登出協(xié)議遭遇未知屏蔽”?“那不是正常的現(xiàn)實”?一股冰冷的寒意,
順著他的脊椎悄然爬升。他煩躁地抓了抓油膩的頭發(fā),
眼神空洞地盯著對面墻壁上那塊巨大的、形狀丑陋的水漬。薇拉的話,
像一顆被強行塞進大腦的冰渣,帶來持續(xù)不斷的刺痛和寒意。強制登出被屏蔽?
現(xiàn)實世界不正常?這念頭荒謬得可笑,卻又頑固地在他腦海中生根發(fā)芽?!皨尩?,
肯定是服務器抽風了?!绷帜昧λα怂︻^,試圖把那詭異的警告甩出去,
聲音在空蕩的房間里顯得格外干澀,“或者……是我最近在線時間太長了?出現(xiàn)幻覺了?
”他試圖用最現(xiàn)實的理由來解釋那超越現(xiàn)實的警告。胃袋傳來一陣陣尖銳的絞痛,
提醒著他生理的極限。外賣軟件里僅剩的那點可憐余額,像一道冰冷的判決書。
他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身體每一個關節(jié)都像是生了銹,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穿上那件洗得發(fā)白、袖口磨損嚴重的廉價外套,拿起桌上的老舊手機和鑰匙,
沉重的腳步拖沓著走向門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地下室特有的霉味和塵土氣息。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舊鐵門,樓道里那股混合著油煙和潮濕的、更加渾濁的空氣撲面而來。
他低著頭,習慣性地避免與任何鄰居產(chǎn)生眼神接觸,只想盡快下樓,
完成這該死的、只為換取一點生存資源的“任務”。然而,
就在他走到三樓與二樓之間的緩步臺時,
一陣極其突兀、極其刺耳的噪音毫無預兆地灌入耳中?!白汤病?!咔!咔咔咔!”那聲音,
尖銳、短促、帶著一種非人的、機械化的僵硬感,
像是老式錄音機卡帶時發(fā)出的那種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又像是生銹齒輪被強行扳動發(fā)出的斷裂噪音。
它不屬于任何一種林默熟悉的、人類能發(fā)出的聲音。林默的腳步猛地釘在原地,
如同被無形的冰錐刺穿腳掌。心臟在胸腔里劇烈地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
他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聲音來自二樓樓梯口。那里,
住著一個他勉強能認出來的鄰居,一個總愛穿碎花圍裙、頭發(fā)燙著小卷的中年女人,
大家叫她張姨。此刻,張姨正背對著他,站在自家門口。
她的身體……正在劇烈地、不規(guī)則地抽搐!那不是癲癇病人那種全身性的痙攣,
也不是醉酒者腳步的踉蹌。
那是一種極其詭異、極其精準的、仿佛提線木偶被錯誤指令操控的機械式抽動!
她的肩膀猛地向左上方聳起一個完全不符合人體力學的角度,僵住一瞬,
又“咔”地一聲復位,緊接著右腿以同樣的僵硬姿態(tài)向外側(cè)詭異扭曲,腳踝幾乎要扭成直角,
然后又是“咔”的一聲硬生生掰回原位!每一次抽搐都伴隨著那刺耳的“滋啦咔咔”聲,
如同生銹的發(fā)條在強行運轉(zhuǎn)。她的身體輪廓邊緣,在樓道昏暗的光線下,
似乎有極其細微的、如同老舊電視信號不良時產(chǎn)生的雪花噪點般的光影在閃爍、跳躍!
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頭皮炸開,汗毛倒豎!
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把即將沖破喉嚨的驚叫硬生生堵了回去,牙齒深深陷進下唇,
嘗到了濃重的鐵銹味。就在這時,張姨那劇烈抽搐的身體猛地一頓。“滋——!
”一個拖長的、如同電流過載般的雜音響起。下一秒,
所有詭異的抽搐和噪音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抹去。張姨的身體恢復了“正?!薄?/p>
她仿佛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動作流暢地、帶著一種日常的隨意,
彎腰撿起了腳邊掉落的一個空塑料袋,嘴里甚至還哼起了一段不成調(diào)的、斷斷續(xù)續(xù)的小曲兒。
然后,她若無其事地打開門,走進了屋內(nèi),“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樓道里恢復了死寂。
只剩下林默粗重得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聲,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他背靠著冰冷粗糙的墻壁,
身體不受控制地往下滑,直到癱坐在滿是灰塵的水泥地上。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內(nèi)衣,
粘膩冰冷地貼在皮膚上?;糜X?那刺耳的“咔咔”聲還在耳膜深處回響。
那機械抽搐的詭異畫面烙印在視網(wǎng)膜上,清晰得令人作嘔。薇拉的警告如同冰冷的鬼魅,
據(jù)流……存在無法解析的異常波動……非自然的、冗余的重復性特征……那不是正常的現(xiàn)實!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帶著某種毀滅性的預兆,將他徹底淹沒。
他再也無法用“服務器抽風”或者“自己眼花”來欺騙自己了。
有什么東西……這個他活了二十多年的“現(xiàn)實”,在他從未察覺的深處,
裂開了一道猙獰的縫隙。林默不知道自己在地上癱坐了多久。
直到樓道窗外透進來的光線變得昏黃,直到胃部的絞痛變成了麻木的鈍痛,
他才扶著冰冷的墻壁,顫抖著雙腿,勉強站了起來。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虛浮無力。
他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外賣訂單,腦子里只剩下一個瘋狂而執(zhí)拗的念頭:驗證!
他必須立刻、馬上驗證薇拉的話!驗證那個荒謬絕倫的猜測!
他跌跌撞撞地沖回自己位于地下室深處的出租屋,反手重重地摔上門,
老舊的門板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像一頭困獸,在狹小的空間里焦躁地踱步,
布滿血絲的雙眼掃過房間里每一個角落。
目光最終落在了墻角——那里堆著他搬來這里時攜帶的、幾乎從未打開過的幾個破舊紙箱。
他撲了過去,粗暴地撕開膠帶,將里面的東西一股腦地倒在地上。
舊衣服、幾本翻爛的雜志、一些早已淘汰的電子配件……雜物堆里,
一個灰撲撲的、巴掌大小的方形物體露了出來。
那是一個老舊的、USB供電的便攜式條形碼掃描器。以前在某個快遞站點打零工時,
站點配發(fā)的,后來站點倒閉了,這東西就和其他雜物一起被他扔在箱底吃灰。
林默一把抓起它,冰涼的塑料外殼讓他灼熱混亂的腦子稍微清醒了一絲。
他手忙腳亂地翻出一根數(shù)據(jù)線,將掃描器連接到他那部屏幕碎裂的舊手機上。手機屏幕亮起,
一個簡陋的、他早已遺忘的配套APP圖標出現(xiàn)在角落里。他點開APP,
簡陋的界面顯示著“等待掃描”的字樣。掃描器頂端的紅色激光束幽幽亮起,
在昏暗的房間里劃出一道細小的紅線。林默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近乎自毀的決絕,
猛地擼起了自己左臂的衣袖。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幾乎要破膛而出。小臂內(nèi)側(cè),
靠近手肘關節(jié)的地方,有一塊皮膚。顏色比周圍的皮膚略深一點點,微微凸起,
形成一個清晰的、大約五厘米長的條形碼圖案。那是他記事起就有的“胎記”。
醫(yī)生說是某種少見的皮膚色素沉積,父母也從未在意過。它就像身體的一部分,
安靜地存在了二十多年,從未引起過任何多余的關注。此刻,
在這個昏暗、散發(fā)著霉味的地下室里,在這個剛剛目睹了鄰居恐怖“抽搐”之后,
這個平凡的胎記,卻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驗證瘋狂的稻草。他屏住呼吸,
顫抖著將掃描器那冰冷的激光束,對準了自己手臂上的那個“胎記”。
紅色的光束掃過那些粗細不一、排列規(guī)則的深色條紋?!暗巍?/p>
”掃描器發(fā)出一聲清脆短促的蜂鳴。幾乎是同時,他那破舊的手機屏幕上,
那個簡陋的APP界面猛地一跳!一行冰冷的、清晰的、毫無情感可言的黑色字符,
瞬間取代了“等待掃描”的字樣,
``[Memory Seal: Phase III]`地下室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時間停滯,聲音消失。只有那行黑色的字符,在手機屏幕慘白的光線下,
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寒意。K-73?現(xiàn)實矩陣?貝塔計劃?模擬中?記憶封存?第三階段?
每一個單詞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狠狠鑿在林默的神經(jīng)上。
那些深埋在他潛意識最底層、被薇拉強行喚醒的、關于“現(xiàn)實世界數(shù)據(jù)異?!钡木嫠槠?,
此刻被這行冰冷的代碼徹底激活、放大、串聯(lián)成一條指向深淵的鎖鏈!
“不……不可能……”林默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聲響,像是漏氣的風箱。他死死盯著手機屏幕,
又猛地低頭看向自己手臂上那個平淡無奇的“胎記”,仿佛第一次認識它。
那深色的條紋此刻在他眼中扭曲、蠕動,如同活過來的、刻印在他血肉上的恥辱烙印。
“假的!這破爛機器壞了!APP出BUG了!”他猛地將手機狠狠摔在地上!
塑料后蓋和碎裂的屏幕玻璃渣四處飛濺。他像一頭受傷的野獸,發(fā)出低沉的咆哮,
瘋狂地用腳去踩踏那個還在幽幽亮著紅光的掃描器,塑料外殼碎裂的聲音刺耳地響起。然而,
無論他如何摧毀眼前的設備,那行冰冷的字符卻已如同劇毒的種子,
深深植入了他的大腦皮層,生根發(fā)芽,瘋狂汲取著他的理智和信念?!白汤病∵?!
咔咔咔!”鄰居張姨那機械抽搐的畫面,伴隨著那令人牙酸的噪音,再次無比清晰地閃回。
那不是幻覺!那是……數(shù)據(jù)錯誤?模型加載失???NPC的異常行為?“薇拉!薇拉!
回答我!”他抱著劇痛的頭,在空蕩的地下室里嘶吼,
聲音里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恐懼和絕望的求助,“告訴我!這他媽到底是怎么回事?!”死寂。
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和心臟狂跳的轟鳴在狹小的空間里回蕩。手機被他摔壞了,
薇拉的聲音徹底消失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斷了。極度的恐慌之后,
一種詭異的麻木感開始蔓延。林默如同行尸走肉般,在狹小的地下室里來回踱步。
目光掃過房間里每一件物品,都帶著一種審視“贗品”般的懷疑和冰冷。
那個廉價的塑料鬧鐘?指針的走動是否過于機械?墻角的蜘蛛網(wǎng)?那細微的塵埃顆粒,
是否遵循著某種重復的、可預測的物理規(guī)則?他拿起一個空礦泉水瓶,用力捏扁,
聽著那塑料扭曲的噪音,試圖分辨其中是否有“非自然”的成分。世界在他眼中,
徹底變了模樣。一切都籠罩上了一層虛假的、隨時可能崩潰的薄紗。
“驗證……需要更多的驗證……”一個冰冷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壓倒了恐懼。
他猛地停住腳步,布滿血絲的眼睛盯住了那扇通往外面世界的鐵門。
他需要……更多的“樣本”。接下來的幾天,林默徹底變成了一個幽靈。
他不再登錄“第二人生”,那個曾是他唯一慰藉的虛擬天堂,此刻充滿了未知的恐怖。
他也不再送外賣,生存的本能在巨大的認知沖擊面前暫時退居其次。他像一個瘋狂的偵探,
又像一個潛伏在陰影中的獵人,游蕩在這個他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城市里,
卻帶著一種審視“程序”般的冷酷目光。他坐在街心公園的長椅上,
像一個最普通的發(fā)呆路人,目光卻如同探針,
死死鎖定在公園入口處那個穿著制服的保安身上。一小時,
兩小時……那個保安如同設定好的程序,每隔四十五分鐘,
就會以完全相同的路線、完全相同的步幅和姿態(tài),沿著固定的軌跡巡邏一圈。每一次轉(zhuǎn)身,
每一次抬手看表的動作,都精準得像用尺子量過,分毫不差。當?shù)谌齻€四十五分鐘到來,
保安再次邁出第一步時,林默感到一股冰冷的絕望順著脊椎爬升。
他躲在超市收銀臺附近的貨架后面,觀察著那些排隊結(jié)賬的人。
一個穿著藍色運動衫、剃著板寸的年輕男人,推著購物車,
里面裝著兩罐啤酒、一包薯片、一瓶洗發(fā)水。結(jié)賬,離開。林默鬼使神差地跟了出去。
半小時后,他再次在超市門口,
寸、推著購物車、車里裝著兩罐相同品牌啤酒、一包相同薯片、一瓶相同洗發(fā)水的年輕男人,
以完全相同的姿態(tài),再次走進超市,走向收銀臺……如同一個被重置的角色模型。
他像個真正的流浪漢,蜷縮在天橋下陰暗的角落??粗路?jīng)坝康娜顺薄?/p>
無數(shù)張面孔在他眼前流過。起初,他還能看到一些細微的差別。但看得久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感攫住了他。
孔……那些表情……那些匆忙或疲憊的姿態(tài)……竟然開始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模式化!
某種特定的“疲憊眼神”會在一張張不同的臉上重復出現(xiàn)。
某種“焦慮的步伐”會以極高的頻率在人群中復制粘貼。就像是……一個資源有限的數(shù)據(jù)庫,
在不斷地重復調(diào)用有限的“表情包”和“行為模組”!
“冗余的重復性特征……”薇拉冰冷的話語如同詛咒,在他耳邊反復回響。每一次觀察,
每一次發(fā)現(xiàn),都像一把冰冷的錘子,
將他心中那個名為“真實世界”的玻璃球砸出一道更深的裂痕。絕望如同冰冷的海水,
漸漸淹沒了他的口鼻。他感覺自己正在沉入一個巨大而虛假的泡沫底部,四周的光怪陸離,
都只是泡沫壁上扭曲的倒影。這天傍晚,夕陽如同巨大的、燃燒殆盡的炭塊,
將天空染成一片病態(tài)的暗紅。林默拖著如同灌滿鉛的雙腿,
麻木地走回自己居住的那棟破舊公寓樓。他低著頭,
新舊不一的牛皮癬小廣告——“通下水道”、“辦證”、“開鎖”、“重金求子”……突然,
他的腳步像被無形的釘子釘住,猛地停了下來。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了其中一張相對較新的、印刷粗糙的“開鎖”廣告。廣告底部,
留著一個手機號碼:138XXXX7521。這個號碼……他見過!就在昨天!
在另一個街區(qū),另一個完全不同的樓棟里!一張貼在電表箱上的“通下水道”廣告,
底部留著的,也是這個一模一樣的號碼:138XXXX7521!
一股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遍全身!他猛地轉(zhuǎn)身,像瘋了一樣沖出樓棟,
沖向他記憶中昨天看到那張“通下水道”廣告的街道。夕陽的余暉將他奔跑的身影拉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