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燼生君 喜兒丫 98857 字 2025-07-04 10: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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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梟…”謝珩的聲音微弱得如同風(fēng)中殘燭,卻帶著一種被劇痛和仇恨淬煉過的、異常冰冷的清醒,“鄭鐸…不會白死…咳咳…他流的血…是引路的燈油…”

      他布滿血絲的眼珠艱難地轉(zhuǎn)動,目光落在地下秘堡角落一個不起眼的木箱上。那是“鄭鐸”拼死護(hù)送、最終被“死士”劫走的“重要物證”箱——此刻卻安然無恙地躺在這里!里面裝的根本不是什么兵部底檔或戶部密檔,只有幾塊染血的石頭和幾卷偽造的、足以以假亂真的“罪證”文書!真正的殺招,在別處!

      “消息…放出去了?”謝珩喘息著問,每一個字都帶著濃重的血腥氣。

      “是。”夜梟的聲音如同寒鐵,“鄭將軍犧牲、證物被劫,已傳遍京城。王黨震動,張謙驚懼。高無庸…亦加強(qiáng)了內(nèi)宮防衛(wèi)?!?/p>

      “高無庸…”謝珩咀嚼著這個名字,嘴角那抹染血的弧度帶著刻骨的嘲諷和洞悉一切的冰冷,“一個太監(jiān)…內(nèi)相?呵…權(quán)勢滔天…或許…但‘松煙凝脂銀星墨’?九蒸九曬,千年古松煙…價值連城…他一個閹人,哪來的潑天富貴?哪來的底氣…在瀟啟眼皮底下,布下這動搖國本的軍械大案?”

      他猛地咳出一口黑血,身體劇烈痙攣,夜梟立刻加大內(nèi)力輸送。劇痛如同潮水般沖擊著謝珩的神志,但那個念頭卻越發(fā)清晰,如同黑暗中亮起的鬼火!

      “不對…咳咳…高無庸…只是一條…咬人的狗!真正的持刀人…是喂狗的人!”謝珩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那是一種瀕死之際被真相刺激的瘋狂回光,“能驅(qū)使高無庸…能讓王懷恩俯首帖耳…能擁有那等連皇家都稀罕的墨料…能把手無聲無息伸進(jìn)戶部、兵部…甚至…敢動朔風(fēng)營的軍械!這樣的人…京城里…能有幾個?!”

      一個封號在謝珩混亂的記憶碎片中驟然閃現(xiàn)——靖王瀟??!先帝幼弟,當(dāng)今皇帝的親叔叔!封地富庶,手握漕運鹽引之利,富可敵國!為人看似閑云野鶴,醉心書畫,府中養(yǎng)著無數(shù)清客墨工…更關(guān)鍵的是,靖王年輕時,曾因與先帝爭位,被貶斥多年,心中豈無怨懟?!他府上搜羅的奇珍異寶,包括那失傳的制墨古方,完全可能!

      “靖…王…”謝珩從齒縫里擠出這兩個字,如同吐出兩塊冰碴,“是他…一定是…他!高無庸…王懷恩…都不過是…他棋盤上的卒子!那半塊飛魚玉佩…恐怕…也是他用來…操控內(nèi)廷的…信物!” 這個推斷如同驚雷,瞬間貫通了所有看似散亂的線索!一個蟄伏在皇族陰影中、能量龐大到令人窒息的真正對手!

      “將軍!”夜梟感受到謝珩體內(nèi)氣息的劇烈波動,聲音帶著罕見的急迫。

      “無…無妨!”謝珩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氣血,眼中燃燒著孤注一擲的瘋狂,“夜梟…把…鄭鐸犧牲的消息…再添把火!傳出去…就說…鄭將軍臨終前…死死護(hù)著那證物箱子…狂吼…‘王爺…你不得好死’!…要快!像野火一樣…燒進(jìn)靖王府!”

      他要打草驚蛇!他要讓藏在幕后的毒蛇,自己探出頭來!

      “是!”夜梟立刻領(lǐng)命,身影融入秘道陰影。

      謝珩癱軟在榻上,如同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只剩下沉重的喘息。鎖心針的位置,青黑色的脈絡(luò)瘋狂跳動,兇戾之氣如同掙脫束縛的猛獸,在他體內(nèi)咆哮沖撞,帶來滅頂般的劇痛和眩暈。他死死咬著牙,舌尖嘗到了濃重的血腥味。意識如同狂風(fēng)中的燭火,明滅不定。

      “王爺…你不得好死!”

      鄭鐸那充滿悲憤與不甘的臨終怒吼,(實則是謝珩精心設(shè)計的謠言),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在死寂的京城炸開!這比之前指向高無庸的流言更加直白、更加致命!矛頭直指龍子鳳孫!

      消息如同瘟疫般蔓延。王懷恩的相府內(nèi),正因“證物被劫”而驚疑不定的幕僚們,聽到這消息時,面如土色,癱軟在地——王爺?!哪個王爺?!這案子背后,竟藏著天潢貴胄?!他們替王相做的那些事,豈不是卷入了皇族傾軋?這是誅九族的大禍!

      張謙的刑部值房,更是如同炸了鍋。他剛剛還在為“證物被劫”而恐慌,此刻聽到這指向王爺?shù)摹芭R終遺言”,更是嚇得魂飛魄散,一屁股癱坐在椅子上,褲襠處瞬間濕了一片!他感覺自己掉進(jìn)了一個深不見底、布滿鱷魚的旋渦!王相完了!高公公也未必能保得?。《麖堉t,這個知道得太多的小卒子,必死無疑!

      “備轎!快備轎!本官要去…要去…”張謙語無倫次,他想去找王相,可王相被龍驤衛(wèi)圍著!他想去找高無庸,可宮門深似海!他像無頭蒼蠅一樣在值房里亂轉(zhuǎn),巨大的恐懼吞噬了他的理智。必須做點什么!必須拿到保命的東西!對!裴琰!裴琰手里肯定還有別的線索!

      大理寺,偏廳。

      裴琰半倚在榻上,臉色比紙還白。鄭鐸的死訊和那指向王爺?shù)倪z言,如同兩塊巨石,狠狠砸在他的心頭。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這案子…已經(jīng)徹底失控了!卷入了皇族,那就是真正的死局!

      “大人!張侍郎…張侍郎又來了!氣勢洶洶,帶了不少衙役!”長隨驚慌地稟報。

      裴琰眉頭緊鎖,強(qiáng)撐著坐直身體:“讓他進(jìn)來!看他還要演什么戲!”

      張謙幾乎是撞門而入,臉上再沒有了之前的虛假客套,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瘋狂和恐懼:“裴琰!交出來!把所有的證物都交出來!戶部密檔!兵部底稿!還有…還有謝忠留下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交出來!否則…否則別怪本官不客氣!”他身后跟著一群如狼似虎、手持鐵鏈鎖銬的刑部衙役!

      “張謙!你瘋了?!”裴琰又驚又怒,“你想干什么?!強(qiáng)搶證物,形同造反!”

      “造反?哈哈哈!”張謙狀若瘋癲,眼中布滿血絲,“這京城馬上就要天翻地覆了!裴琰!識相的就把東西交出來!本官或許還能保你一條狗命!不然…今天你就跟鄭鐸作伴去吧!給我搜!” 他厲聲下令,身后的衙役立刻就要上前!

      “我看誰敢!”裴琰怒極,猛地一拍榻邊矮幾,牽動傷口,痛得眼前發(fā)黑,卻依舊強(qiáng)撐著站起,擋在存放卷宗的鐵柜前,“大理寺重地!誰敢放肆!”

      “動手!”張謙已經(jīng)徹底失去理智,只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就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fā)之際——

      “咻——!”

      一道微不可聞的破空聲響起!

      一枚通體烏黑、只有三寸長短、淬著幽藍(lán)暗芒的弩箭,如同毒蛇吐信,精準(zhǔn)無比地從偏廳側(cè)面一扇虛掩的高窗縫隙中激射而入!速度快如閃電!

      它的目標(biāo),赫然正是背對窗戶、瘋狂叫囂的張謙后心!

      “噗嗤——!”

      弩箭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張謙身上普通的官袍,深深沒入了他肥厚的背心!只留下一個微小的孔洞,瞬間,暗紅的血液如同墨點般迅速在衣袍上洇開,并且以一種可怕的速度變黑!

      “呃啊——!”張謙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悶哼,臉上的瘋狂瞬間凝固,被巨大的驚駭和難以置信取代!他僵硬地轉(zhuǎn)過身,試圖看清暗箭的來源,卻只看到窗外一片晃動的樹影。

      “張大人!” “有刺客!” 衙役們瞬間亂了套,驚恐地看向窗戶,哪里還有刺客的影子?

      張謙的身體踉蹌兩步,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青黑,嘴唇烏紫,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風(fēng)聲,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不甘!他伸手指著裴琰,似乎想說什么,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隨即,他如同被抽掉骨頭的麻袋,重重地向前撲倒在地,身體劇烈地抽搐了幾下,便再無聲息。毒發(fā)之快,觸目驚心!

      一切發(fā)生在電光火石之間!裴琰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呆立當(dāng)場!看著張謙迅速變得青黑的尸體,看著衙役們驚恐失措的臉,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

      滅口!

      這是赤裸裸的滅口!

      就在大理寺!就在他裴琰面前!

      是誰?是王懷恩的余孽?是高無庸的人?還是…那個被“鄭鐸遺言”點名的、藏在幕后的王爺?!

      裴琰捂著劇痛的腹部,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他看著地上張謙那死不瞑目的眼睛,那眼中殘留的驚駭,仿佛是對這京城最黑暗深淵的無聲控訴。他知道,張謙的死,只是一個開始。這盤棋,已經(jīng)徹底變成了皇權(quán)陰影下的血腥獵場!而他裴琰,還有那深藏地下的謝珩,都已成了獵場中最顯眼的獵物!

      “封鎖現(xiàn)場!立刻…稟報陛下!”裴琰的聲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對著驚恐的衙役下令。他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投向?qū)④姼姆较颉Vx珩…你點燃的火…燒得太快了…我們…還能撐多久?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惡魔,瞬間飛入皇宮深處,飛入靖王府的暖閣,也順著幽深的秘道,傳入將軍府地下那彌漫著血腥與藥味的秘堡。

      謝珩聽著夜梟不帶一絲感情的稟報,嘴角那抹染血的弧度,終于緩緩勾起一絲冰冷而殘酷的滿意。

      張謙…死了。

      王懷恩的一條惡犬,被他的“盟友”親手清理掉了。

      這盞用鄭鐸“血”點燃的燈…終于燒到了第一個目標(biāo)。

      而那條藏在幕后的毒蛇…也該…被驚動了吧?

      他閉上眼,感受著體內(nèi)那如同火山般即將噴發(fā)的兇戾之氣和滅頂?shù)膭⊥矗庾R在深淵的邊緣沉浮。

      大理寺偏廳的血腥味尚未散盡,張謙青黑腫脹的尸體被白布蒙著抬走,只留下地磚上一灘深褐色的、散發(fā)著惡毒氣息的污跡。裴琰強(qiáng)撐著劇痛和眩暈,在長隨攙扶下,看著衙役們驚慌失措地清理現(xiàn)場,一顆心沉到了冰冷的深淵。張謙的死,不是結(jié)束,是更恐怖風(fēng)暴的開端。滅口滅到了大理寺少卿面前,這幕后之人的肆無忌憚,已到了喪心病狂的地步!那支毒箭的寒光,如同烙印刻在他眼底。

      他必須做點什么!否則,下一個被滅口的,很可能就是他裴琰,甚至是…地下那個點燃了這一切的謝珩!

      “備轎…不,備馬!快!”裴琰的聲音帶著破釜沉舟的嘶啞,“本官要…即刻進(jìn)宮!面圣!”

      他不能再等!必須在皇帝被靖王府的“哭訴”或高無庸的讒言蒙蔽之前,將最后的重磅炸彈拋出去!那塊飛魚殘玉,是謝珩賭上性命送來的、唯一能撕開真正黑幕的利刃!

      皇宮,御書房。

      氣氛壓抑得如同暴風(fēng)雨前的死寂。瀟啟負(fù)手站在巨大的窗前,明黃的龍袍在暮色中顯得格外刺目。他面前的御案上,擺放著靖王府剛剛遞進(jìn)來、墨跡未干的奏疏副本——字字泣血,句句含冤,痛斥有人惡意栽贓,污蔑皇叔,離間天家骨肉!請求陛下嚴(yán)懲造謠者,還靖王清白!字里行間,是皇族不容褻瀆的威嚴(yán),更透著一絲被逼到墻角的驚怒。

      高無庸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如同泥塑木雕,但那微微低垂的眼瞼下,卻藏著驚濤駭浪。鄭鐸“遺言”指向靖王的消息,如同驚雷炸響在他頭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松煙凝脂銀星墨”的來歷!更清楚靖王在漕運鹽引上的滔天財富和隱秘野心!難道…難道王爺他…真的…?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他。

      “哭訴?清白?”瀟啟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只有一種深沉的玩味,他緩緩轉(zhuǎn)身,目光銳利如刀,直刺高無庸,“高無庸,你怎么看?朕這位好皇叔…是被冤枉的?”

      高無庸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脊椎升起,連忙躬身更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干澀:“陛下…靖王殿下素來恭謹(jǐn)…此事…此事定是宵小構(gòu)陷!意圖…意圖攪亂朝綱,禍及天家!” 他只能咬死構(gòu)陷,絕不敢有半分牽連。

      就在這時,門外小太監(jiān)急促的聲音響起:“啟稟陛下!大理寺少卿裴琰裴大人,殿外求見!言有十萬火急要事稟奏!”

      瀟啟眼中精光一閃:“宣!”

      裴琰幾乎是被人架著拖進(jìn)御書房的。他臉色慘白如金紙,腹部的繃帶已被鮮血染透大片,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欲墜,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但他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決絕。

      “臣…裴琰…叩見陛下…”他掙扎著要下跪行禮。

      “免了!”瀟啟一揮手,目光如炬,“愛卿傷重至此,何事如此急切?”

      裴琰喘息著,強(qiáng)撐著站直身體,無視高無庸那探究而陰冷的目光,雙手顫抖著,從懷中取出一個用明黃綢緞包裹的、巴掌大小的東西。他一層層打開綢布,動作緩慢而鄭重,如同托著千鈞重?fù)?dān)。

      當(dāng)最后一塊綢布滑落,露出里面那半塊溫潤的、雕刻著騰躍飛魚的羊脂白玉時——

      御書房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

      高無庸的瞳孔驟然收縮成針尖!那玉佩…那斷裂的魚尾…那獨特的皇家雕工…他太熟悉了!這正是當(dāng)年他親手交給那個…那個人的信物!另一半,應(yīng)該就在…就在…他不敢想下去,只覺得一股滅頂?shù)暮馑查g將他吞噬!

      瀟啟的目光死死釘在那半塊飛魚玉佩上,臉上那慣常的、掌控一切的淡漠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震驚、憤怒、了然、以及一絲被愚弄的冰冷殺意,在他眼底飛速掠過!他緩緩踱步上前,伸手,從裴琰顫抖的手中,拈起了那塊冰冷的殘玉。

      入手溫潤,斷裂處卻帶著猙獰的棱角。飛魚的鱗片在燭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內(nèi)斂光芒。

      “這玉…從何而來?”瀟啟的聲音低沉,如同暴風(fēng)雨前壓抑的雷鳴。

      “回陛下!”裴琰強(qiáng)忍著劇痛和眩暈,聲音卻異常清晰,“此物,乃臣于城隍廟后一處廢棄枯井中掘得!掘玉之時,現(xiàn)場有激烈打斗痕跡及不明身份的尸體!臣…臣懷疑…此物與朔風(fēng)營軍械案幕后真兇有關(guān)!更…更與大理寺卿張謙大人今日離奇遇害,脫不了干系!張大人遇害前,正欲向臣索要此案關(guān)鍵證物!”

      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御書房死寂的空氣中!指向張謙之死!指向朔風(fēng)營案幕后!更可怕的是,這半塊玉的皇家形制!

      高無庸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身體幾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幾乎站立不穩(wěn)。他死死低著頭,不敢看皇帝,更不敢看那塊玉。

      瀟啟摩挲著玉佩斷裂的棱角,指腹感受著那冰冷的觸感,眼神幽深難測。他沒有看高無庸,也沒有追問玉佩細(xì)節(jié),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仿佛在談?wù)撘患o關(guān)緊要的玩物:

      “這玉…雕工倒是別致。裴愛卿,你說…這飛魚,為何只有半截尾巴?是被誰…生生掰斷的呢?”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同最鋒利的冰錐,瞬間刺穿了高無庸最后一絲僥幸!皇帝…什么都知道了!他是在問,是誰,有資格,有能力,掰斷這象征皇家隱秘力量的飛魚信物?!答案…呼之欲出!

      “臣…臣不知…”裴琰的聲音帶著虛弱和茫然,“但此玉…必是重要線索!懇請陛下…明察!”

      瀟啟沒有再問。他將那半塊飛魚玉佩緊緊攥在手心,冰冷的玉石硌得掌心生疼。他緩緩轉(zhuǎn)過身,再次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高大的背影散發(fā)出一種令人窒息的、如同實質(zhì)的威壓和冰冷的殺機(jī)。

      “朕…知道了。”瀟啟的聲音恢復(fù)了平靜,卻比剛才更加令人心悸,“裴愛卿傷重,不宜操勞。此案…朕自有決斷。你先退下,好生養(yǎng)傷?!?/p>

      “陛下…”裴琰還想說什么。

      “退下!”瀟啟的聲音陡然轉(zhuǎn)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儀。

      裴琰心中一凜,知道皇帝已下了逐客令。他不敢再言,在長隨攙扶下,艱難地躬身告退。轉(zhuǎn)身離開御書房的剎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見,皇帝攥著玉佩的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出森森的青白色。而高無庸,依舊垂著頭,但肩膀卻在微微顫抖。

      裴琰知道,自己拋出的這塊染血的殘玉,已經(jīng)在這帝國最核心的權(quán)力心臟,引爆了一顆無聲的驚雷。接下來,將是真正的血雨腥風(fēng)。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出宮門,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謝珩…我只能做到這里了…剩下的…看你的命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的惡魔,瞬間飛入靖王府那雕梁畫棟、卻籠罩在無形陰霾中的暖閣。

      靖王瀟恪一身常服,正臨窗作畫,筆下是一幅意境悠遠(yuǎn)的《寒江獨釣圖》。他面容清癯,氣質(zhì)儒雅,仿佛不食人間煙火。但當(dāng)心腹幕僚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沖進(jìn)來,將皇帝召見裴琰、裴琰獻(xiàn)上飛魚殘玉的消息,以及皇帝那句“被誰掰斷”的問話,原封不動地稟報時——

      “啪嗒!”

      靖王手中的紫毫玉管筆,從中斷為兩截!墨汁飛濺,染污了那幅即將完成的畫作,如同潑灑開一團(tuán)猙獰的血污。

      瀟恪臉上的儒雅從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戳穿偽裝的驚怒和難以置信的陰沉!他猛地轉(zhuǎn)過身,眼中爆射出駭人的精光,死死盯著那報信的心腹,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

      “飛魚玉佩?!裴琰?!他…他怎么找到的?!謝珩!一定是那個該死的謝珩!”

      暖閣內(nèi)死寂一片,落針可聞。只有靖王粗重的喘息聲和那被墨汁污染的畫作,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他精心編織了十余年的大網(wǎng),本以為天衣無縫,借王懷恩之手撈取軍械巨利,用高無庸操控內(nèi)廷,以“墨點”標(biāo)記交易,一切都在陰影中運行。卻萬萬沒想到,竟被一個本該死在鎖心針下的謝珩,用半塊殘玉,硬生生從最幽暗的角落扯了出來!暴露在皇帝的眼前!

      “王爺…陛下他…恐怕…”幕僚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極致的恐懼。

      “怕什么!”瀟恪猛地打斷他,眼中閃爍著困獸般的瘋狂和孤注一擲的狠戾,“皇帝沒有證據(jù)!只有半塊破玉!裴琰重傷,謝珩廢人,死無對證!高無庸那個閹人…他知道該怎么做!” 他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翻騰的怒火,聲音變得異常冰冷,“去!立刻!把府里所有和那墨、和漕運鹽引有關(guān)的賬目、書信…所有能燒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燒掉!一點灰燼都不準(zhǔn)留下!還有…‘狼首’的人…讓他們動起來!目標(biāo)——詔獄!還有…將軍府!給本王…把謝珩那個禍根!徹底碾碎!”

      他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毀滅一切的殺機(jī)。既然燈被點到了眼前,那就用最暴烈的手段,將所有的燈油連同點燈人,一起燒成灰燼!

      將軍府,密室。

      燭火飄搖,將謝珩靠在硬榻上的身影拉得忽長忽短,如同風(fēng)中殘燭。夜梟剛剛帶來的消息——裴琰帶傷入宮獻(xiàn)玉,皇帝的反應(yīng),靖王府的異動——如同最后的強(qiáng)心劑,讓他瀕臨崩潰的精神強(qiáng)行回光。

      “咳咳…咳…” 他劇烈地嗆咳著,每一次咳嗽都帶出暗紅的血塊,胸口的鎖心針位置,青黑色的脈絡(luò)如同活物般瘋狂蠕動,兇戾之氣已如實質(zhì)的毒焰,灼燒著他的心脈。意識在劇痛和混沌的邊緣沉浮,眼前陣陣發(fā)黑,仿佛有無數(shù)的鬼影在晃動。

      “…點著了…” 謝珩的聲音微弱嘶啞,幾乎難以辨認(rèn),嘴角卻扯著一抹染血的、近乎猙獰的笑意,“火…燒到…龍椅邊了…靖王…該…坐不住了…”

      他布滿血絲的眼睛艱難地轉(zhuǎn)動,看向密室深處,那面用巨大青石板砌成的、粗糙的墻壁。墻壁上,除了繁復(fù)的京城輿圖,還掛著一套殘破染血的明光鎧——正是沈知微在運河碼頭穿過的、肩甲上帶著弩箭凹痕的那一套!

      “…夜梟…” 謝珩的聲音如同破舊風(fēng)箱,“去…把那甲…掛到…將軍府…正廳…最顯眼的位置…點上燈…照亮它…”

      夜梟冰冷的目光掃過那套殘甲,瞬間明白了謝珩的意圖——這是最后的誘餌!用這套象征謝珩“重傷垂?!钡臍埣?,吸引靖王瘋狂反撲的死士!為真正的殺招,爭取時間!

      “是!”夜梟沒有半分猶豫,身影融入黑暗。

      秘堡內(nèi)只剩下謝珩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喘息。他艱難地抬起手,顫抖著,伸向榻邊矮幾上一個蒙著黑布的棋盤。掀開黑布,露出的并非棋子,而是一塊塊染血的碎布、斷裂的箭頭、甚至…半塊碎裂的狼首鐵牌!這是他用命布下的棋局,以京城為盤,以血肉為子!

      他的指尖艱難地移動,最終,點在了棋盤中央——那代表皇宮的位置!指尖下,壓著的正是另外半塊飛魚玉佩的拓印圖樣!

      “瀟啟…” 謝珩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詛咒般的低笑,“你想…坐收漁利…看虎狼相爭…咳咳…沒那么…容易…”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將代表“鄭鐸”的那顆染血的石子,猛地推向了棋盤上靖王府的方向!同時,另一只手指向代表詔獄的位置!

      “鄭鐸…該…你動了…” 謝珩的意識終于沉入無邊的黑暗與劇痛之中,嘴角那抹染血的笑意凝固。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痙攣起來,鎖心針的反噬如同失控的火山,徹底爆發(fā)!


      更新時間:2025-07-04 10: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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