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來南宋救水火 無江長河 94321 字 2025-07-04 16: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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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鋼鐵氣息混著機油厚重的味道,沉甸甸壓在沈默鼻腔。他仰著頭,安全帽頂燈刺破檢修車間上方巨大的陰影。就在此時——

      嗡——滋啦!

      令人毛骨悚然的金屬呻吟從頭頂傳來!沈默猛地抬頭,瞳孔驟縮!一根粗如巨蟒的承重鋼梁,一端固定鉚釘群噴射刺目火星!鉚釘撕裂崩飛!鋼梁帶著毀滅呼嘯,朝他轟然砸落!

      意識被黑暗吞噬前的最后一幀,他清晰看到林雨煞白的嘴唇微張,無聲喊著他的名字。

      砰——!世界粉碎。

      ……

      痛。深入骨髓的劇痛將沈默拽出混沌。他費力掀開眼皮。

      低矮、破敗、熏得漆黑的茅草棚頂。霉味、塵土味、腐爛植物氣息混在渾濁空氣里。身下是冰冷堅硬的土地,只鋪一層薄薄潮濕、散發(fā)餿味的稻草。

      “醒了?”角落里,一個嘶啞蒼老的聲音響起。

      沈默循聲望去。光線昏暗處,蜷縮著一個瘦得只剩嶙峋骨架的老人。

      “你……誰?這……哪里?”

      老人渾濁眼珠轉(zhuǎn)動,聲音像破風(fēng)箱:“端平三年……閻王殿門口……撿條命罷了?!?/p>

      端平三年?1236年?南宋末年?

      荒謬感沖擊理智。他抬手摸頭,指尖觸到一把油膩粗糙、編成辮子的頭發(fā)!冰冷觸感蔓延全身。

      ……

      泥濘不堪的土路。冰冷的雨絲斜織。一隊穿著破爛皮甲的兵卒,粗暴驅(qū)趕面黃肌瘦、衣不蔽體的流民。人間地獄。

      混亂人群邊緣,一個踉蹌閃避的身影攫住沈默視線!年輕女子破衣爛衫,臉上糊滿泥污。她驚慌側(cè)身躲開砸來的槍桿,濕透額發(fā)貼在臉頰——那雙眼睛!黑白分明,堅韌與驚慌交織!

      林雨?!

      “林雨——?。。 鄙蚰帽M全力嘶吼,撞開破門,不顧一切沖向街道!

      他深一腳淺一腳,目光死死鎖住那個跌撞移動的瘦弱身影!一個兵卒被驚動,長槍帶著惡風(fēng)搠來!沈默憑借本能驚險避開,肩膀狠狠撞在兵卒肋下!他繼續(xù)前撲!

      指尖幾乎觸到女子頸側(cè)發(fā)絲!女子倉惶回頭!

      轟隆——!閃電撕裂天幕!刺目白光瞬間照亮女子盛滿驚懼茫然的眼眸!

      不是林雨!空洞絕望!

      巨大失落如冰水澆下!沈默撲倒!冰冷泥漿淹沒半邊身體!女子消失在雨幕深處。他摸索著,只抓到半片從女子破爛麻衣上扯下的、浸透泥水的破布。

      ……

      “帶走!下一個!”冰冷槍桿戳在背上。沈默如行尸走肉,被驅(qū)趕匯入流民長隊。麻木移動。不知多久,前方出現(xiàn)一片開闊洼地,破爛窩棚林立,絕望腐爛氣息彌漫。

      冰冷的鐵柵欄哐當(dāng)一聲鎖死,隔絕了外面飄著雪沫子的寒風(fēng),也隔絕了最后一絲微光。地牢里彌漫著濃重的霉味、尿臊味和傷口腐爛的甜腥氣。沈翊(沈默)和其他十幾個被抓的流民像牲口一樣擠在角落的干草堆上,凍得瑟瑟發(fā)抖。

      “娘的,真倒霉!”一個臉上有刀疤的漢子啐了一口,揉著被麻繩勒出血痕的手腕,“被金狗攆得跟兔子似的,好不容易跑到南邊,又被自己人當(dāng)奸細(xì)抓了!”

      “少說兩句吧,疤臉,”旁邊一個瘦小的老頭縮著脖子,聲音發(fā)顫,“能活著就不錯了……聽說北邊,人都當(dāng)兩腳羊了……”這話讓本就壓抑的牢籠更添幾分死寂。

      沈翊靠著冰冷的石墻,胸口的狼首紋身在粗麻布下隱隱發(fā)燙,提醒著他那個荒謬又沉重的身份——沈重山的孫子雙重的記憶模糊的碎片時刻侵蝕著他的身心??伤F(xiàn)在只想活著?;钪庞袡C會。他閉上眼,強迫自己不去想林雨最后驚恐的眼神,不去想雨幕中那雙酷似她的絕望眼眸,更不去想岳飛那沉甸甸的期許?;钕氯?,像野草一樣,先活下來,對的!生命的意義就是活著,既來之則安之。死了就是一堆爛肉,啥也不是。

      幾天后,他們被粗暴地驅(qū)趕出來,塞進(jìn)了開往鄂州前線的運糧隊。等待他們的不是戰(zhàn)場,而是軍營最底層、最骯臟的角落——輔兵營,俗稱“填溝壑的”。

      這里沒有整齊的隊列,沒有閃亮的刀槍。只有望不到頭的、散發(fā)著汗臭、傷口腥臭和劣質(zhì)煙草味的破爛帳篷。傷員被隨意丟在鋪著薄薄稻草的地上,呻吟聲日夜不絕。幾個胡子拉碴、眼神麻木的老兵油子,指揮著他們這些新來的“兩腳牲口”:挖溝渠、搬滾木、清理營區(qū)糞污、焚燒病死牲畜的尸體……活計又臟又累,配給的食物少得可憐,霉變的米粥混著砂礫,能照出人影。

      “嘿,新來的!瞅啥呢?趕緊把這車‘金汁’(煮沸的糞水)推到前面拒馬溝去!金狗的崽子們等著開飯呢!”一個獨眼的老輔兵咧著黃牙,把一輛散發(fā)著沖天惡臭的木車轅桿塞到沈翊手里。

      沈翊胃里一陣翻騰。他咬咬牙,學(xué)著旁邊人的樣子,把一根破布條浸濕了捂住口鼻,悶頭推起沉重的糞車。泥濘的地面,沉重的木輪,刺鼻的惡臭,還有周圍麻木或譏誚的眼神……這就是他穿越后的“新生活”。

      幾天后,一場突如其來的寒流席卷軍營。輔兵營首當(dāng)其沖,大批衣衫單薄的輔兵病倒。不是刀傷,而是風(fēng)寒、痢疾、傷口潰爛化膿引發(fā)的敗血癥……簡陋的“醫(yī)棚”里,幾個胡子花白、只會用些土方草藥的郎中忙得焦頭爛額,哀嚎聲此起彼伏。

      “讓開!讓開!都擠在這里等死嗎?散開點!通風(fēng)!”一個身材高大、穿著普通什長皮甲的青年擠進(jìn)人滿為患的醫(yī)棚,他皺著濃眉,看著地上躺著的十幾個高燒昏迷、傷口流著黃水的輔兵,臉色難看,“劉郎中!藥呢?退燒的藥!”

      “岳…岳什長,”一個老郎中抹著汗,愁眉苦臉,“真沒了!能用的草藥都用了!這寒熱交迫,邪氣入體,傷口又潰爛……難,難??!”他指著角落里一個腹部傷口惡化、已經(jīng)氣息奄奄的年輕輔兵,“這個……怕是熬不過今晚了?!?/p>

      那被稱作岳什長的青年,看著也就二十出頭,眉宇間英氣勃勃,此刻卻滿是焦灼和無力。他煩躁地抓了抓頭發(fā):“娘的!”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沙啞、卻異常清晰的聲音響起:“試試用煮開的鹽水清洗傷口,越燙越好。找干凈的布,用沸水煮過晾干再包扎。所有病患分開安置,嘔吐腹瀉的單獨隔開,接觸過的人都要用石灰水洗手?!?/p>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沈翊不知何時擠到了前面,他臉上還沾著推糞車時的污漬,眼神卻異常冷靜,指著那個瀕死的輔兵:“他傷口腐爛太深,光清洗不行,得把爛肉剜掉,否則神仙難救?!?/p>

      “剜肉?”老郎中嚇了一跳,“這…這如何使得!豈不是要疼死他?再說剜了肉,血流不止也是死??!”

      “用燒紅的烙鐵燙傷口止血,”沈翊語速很快,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總比等死強。還有,用柳樹皮煮水,多煮點,給所有發(fā)熱的人灌下去,能退熱止痛?!?/p>

      “你誰?。吭谶@胡咧咧!”旁邊一個老兵油子不滿地嘟囔。

      岳什長銳利的目光卻落在沈翊臉上,帶著審視:“你懂醫(yī)術(shù)?這些法子哪來的?”

      沈翊心里咯噔一下。現(xiàn)代醫(yī)學(xué)知識在這里簡直是天方夜譚。他腦子飛快轉(zhuǎn)動,臉上卻擠出一點“老實巴交”的憨厚:“回什長,小的…小的老家遭過瘟,村里赤腳郎中用過這些土法子,救活了不少人。柳樹皮煮水退熱,是聽北邊逃難來的老獵戶說的,他們打獵受傷就這么干?!彼D了頓,指著自己胸口的舊傷疤(其實是穿越前訓(xùn)練留下的),“小的以前被野豬拱過,爛得見了骨頭,就是用鹽水燙、剜爛肉、烙鐵燙,撿回條命。” 他故意說得粗俗直白,符合一個底層流民的身份。

      岳什長盯著他看了幾秒,又看了看地上氣息微弱的傷員,一咬牙:“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劉郎中,照他說的做!燒鹽水!找柳樹皮!干凈的布!還有烙鐵!”他指著沈翊,“你!叫什么?過來幫忙!”

      “小的叫沈二。”沈翊隨口編了個名字,立刻上前。

      接下來的場面極其殘酷。滾燙的鹽水沖洗化膿的傷口,昏迷的傷員也發(fā)出凄厲的嘶嚎。剜除腐肉時,血腥味彌漫。當(dāng)燒紅的烙鐵“滋啦”一聲按在創(chuàng)面上止血時,連見慣了傷痛的岳什長都忍不住別過頭去。沈翊卻異常沉穩(wěn),下手快、準(zhǔn),仿佛在處理一件精密儀器,而不是血肉之軀。他指揮著幾個膽大的輔兵,按照他說的消毒、隔離、分發(fā)柳樹皮水。

      奇跡般地,幾天后,那個被判定“熬不過當(dāng)晚”的年輕輔兵,雖然虛弱得只剩一口氣,但高燒退了,傷口也不再流膿,竟真的有了活氣!其他幾個被隔離、用鹽水清洗傷口、喝了柳樹皮水的病患,情況也明顯好轉(zhuǎn)!

      “神了!沈二這小子真神了!”輔兵營里炸開了鍋。連那個獨眼老輔兵看沈翊的眼神都變了。

      “小子,行??!”岳什長重重拍在沈翊肩膀上,拍得他一個趔趄,臉上是毫不掩飾的欣賞,“有兩下子!以后這醫(yī)棚的雜活,你帶幾個人管起來!省得劉郎中一把年紀(jì)還抓瞎!”

      沈翊揉著發(fā)麻的肩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還算整齊的白牙(在普遍缺牙的流民中格外顯眼):“謝什長!不過……咱能不能要點石灰?還有干凈的布?老用糞車那味兒熏著,好人也能熏出病來。”他故意做了個夸張的捂鼻子動作。

      “哈哈哈!”岳什長被他逗樂了,“行!老子給你弄去!你小子,有點意思!”

      沈翊的“土法”醫(yī)療在輔兵營傳開,他漸漸成了營里的“名人”。他不再是沉默寡言的“沈二”,反而變得健談起來,帶著點底層人特有的狡黠和幽默。他教輔兵們挖深坑掩埋糞便,遠(yuǎn)離水源;教他們用草木灰和熱水洗手;甚至用廢棄的皮革和木頭,給一個斷了腿的輔兵做了個簡易的“拐杖”。他管這叫“沈氏拐”,還拍著胸脯說用壞了包換。

      “沈二,你這腦袋瓜里裝的都是啥?咋懂這么多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一次挖完壕溝休息,疤臉湊過來問。

      沈翊叼著根草莖,靠在土坡上,瞇眼看著遠(yuǎn)處操練的軍陣,慢悠悠地說:“想活命唄。見得多,聽得多,瞎琢磨唄。疤臉哥,你瞧那邊操練的兄弟們,那長槍陣,看著威風(fēng),要是金狗騎兵沖過來,側(cè)翼是不是有點空?”

      疤臉嗤笑:“你懂個屁!那是岳家軍的槍陣!鐵桶似的!”

      “鐵桶?”沈翊吐掉草莖,隨手撿起幾塊石頭在地上擺弄,“正面是鐵桶,可金狗要是分兵繞后,或者用撓鉤套索絆馬腿,再或者……”他壓低聲音,“用火油罐子扔過來呢?咱輔兵營燒尸體的火油,味兒可沖了?!?/p>

      疤臉一愣,看著地上沈翊擺出的簡陋陣型,若有所思。

      沈翊的“多嘴”和“奇思妙想”終于傳到了岳什長耳朵里。一天傍晚,岳什長把他叫到自己的小帳篷。

      “坐?!痹朗查L指了指一個小馬扎,自己則盤腿坐在行軍床上,丟給沈翊一個油紙包,“嘗嘗,臨安帶來的醬肉,比那豬食強點?!?/p>

      沈翊也不客氣,接過就啃。醬香濃郁,他滿足地瞇起眼:“謝什長!這味兒,絕了!”

      岳什長看著他狼吞虎咽,忽然問:“沈二,你那些主意,什么挖深坑埋屎,做拐杖,還有說槍陣怕火油……真是你自己瞎琢磨的?”

      沈翊啃肉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自然,含糊道:“可不嘛,都是為了活命,瞎想唄。什長您別笑話我?!?/p>

      “活命……”岳什長咀嚼著這兩個字,目光變得深邃,“想活命是好事。但光靠小聰明,在這亂世可活不長?!彼酒鹕恚叩綆づ耖T口,望著遠(yuǎn)處連綿的軍帳和獵獵旌旗,“金賊未滅,家國淪喪,多少兄弟埋骨他鄉(xiāng)……光想著自己活命,夠嗎?”

      沈翊沉默下來,嘴里的醬肉忽然沒了滋味。胸口的狼首紋身似乎又隱隱發(fā)燙。他想起了雨幕中那雙酷似林雨的絕望眼睛,想起了岳飛按在他肩膀上那只沉重的手。

      岳什長轉(zhuǎn)過身,目光灼灼地看著他:“我看你小子是塊料,就是太滑頭,心思沒用在正道上。以后別在輔兵營混了,來我手下當(dāng)個伍長,學(xué)點真本事。”

      “啊?”沈翊一愣。

      “啊什么?。俊痹朗查L一瞪眼,“不愿意?嫌老子官?。俊?/p>

      “不是不是!”沈翊連忙擺手,臉上擠出招牌式的“憨厚”笑容,“跟著什長您,那是小的造化!就是……當(dāng)官了,是不是不用推糞車了?”

      “滾蛋!”岳什長笑罵著踹了他屁股一腳,“明天一早就滾過來報到!再敢偷懶?;?,軍棍伺候!”

      成了岳什長手下的伍長,沈翊接觸到了更多軍中事務(wù),也離真正的“技術(shù)”更近了一步。他很快發(fā)現(xiàn)宋軍弓弩雖然精良,但射速慢,尤其在應(yīng)對蒙古人越來越狡猾的輕騎兵襲擾時,常常力不從心。而軍中配發(fā)的單兵火器“火鷂子”(一種手持噴火筒)和“霹靂火球”(爆炸物),威力尚可,但射程近,精度差,操作繁瑣且極其危險,經(jīng)常傷及自身。

      一次小規(guī)模遭遇戰(zhàn)后,沈翊看著幾個被自己點燃的“火鷂子”燎傷了手臂的士兵,眉頭緊鎖。

      “娘的,這玩意兒就是個爆竹,嚇唬人還行,真打起來,自己人先遭殃!”一個老兵罵罵咧咧地包扎著手臂。

      沈翊沒說話,默默收集了幾個損壞的“火鷂子”和“霹靂火球”殘骸。晚上,他點著油燈,在自己的小帳篷里搗鼓起來。他用小刀削木頭,用火鉗彎鐵片,甚至偷偷拆了繳獲的一支蒙古騎兵用的粗糙火筒(一種早期火門槍)。

      “沈二!又搗鼓你那‘驚天雷’呢?”岳什長掀簾進(jìn)來,手里拎著個酒葫蘆,“來,喝點暖暖身子!別整天神神叨叨的,小心把自己帳篷點了!”

      沈翊嘿嘿一笑,接過酒葫蘆灌了一口,辛辣直沖喉嚨:“什長,您瞧這個?!彼岩粋€用厚竹筒改造的簡陋玩意兒遞給岳什長。竹筒一端用鐵箍加固,開了個小孔,里面似乎塞了東西。

      “這啥?新式爆竹?”岳什長掂量著。

      “試試?”沈翊眼中閃著光,“找個沒人的地方。”

      營地外僻靜處。沈翊把竹筒固定在一個樹杈上,用一根燒紅的鐵釬,小心地伸進(jìn)竹筒后部預(yù)留的小孔里。

      嗤——!一聲尖銳的嘯叫!緊接著!

      砰!??!

      一團熾熱的火光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從竹筒前端噴出!十幾步外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應(yīng)聲而斷!木屑紛飛!

      岳什長被震得耳朵嗡嗡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冒著青煙的斷樹樁,又看看手里還在發(fā)燙的竹筒,半天說不出話。

      “我的娘咧……”他喃喃道,猛地看向沈翊,眼神像在看一個怪物,“沈二!這…這你弄出來的?!”

      沈翊揉著被后坐力震得發(fā)麻的肩膀,齜牙咧嘴:“勁兒是大了點,得加個木頭托子頂著肩膀……準(zhǔn)頭也差點意思……”

      “好小子!”岳什長激動得滿臉通紅,狠狠捶了沈翊一拳,“有你的!這玩意兒比火鷂子強百倍!叫什么名兒?”

      沈翊看著那簡陋的竹筒,想了想:“就叫‘竹火銃’吧,先湊合用。”

      “竹火銃?好!好名字!”岳什長愛不釋手地摸著那粗糙的武器,“走!跟我去見個人!”

      岳什長帶著沈翊,七拐八繞,穿過層層守衛(wèi)森嚴(yán)的營區(qū),來到一處戒備格外森嚴(yán)的大帳外。通報之后,兩人被引了進(jìn)去。

      帳內(nèi)燈火通明,陳設(shè)簡樸卻透著肅殺之氣。一個身著常服、背對著他們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一幅巨大的輿圖前。聽到腳步聲,那人緩緩轉(zhuǎn)過身。

      濃眉如墨染,目光如寒星,面容剛毅,不怒自威。正是岳飛!

      沈翊心頭劇震,連忙低下頭。

      “父帥!”岳什長上前一步,恭敬行禮。

      父帥?!沈翊猛地抬頭,震驚地看著身邊的“岳什長”——他竟然是岳飛的兒子?!

      岳飛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岳云身上:“云兒,何事如此急切?”他的聲音低沉平穩(wěn),卻帶著無形的壓力。

      “父帥請看!”岳云難掩興奮,將手中那支簡陋的竹火銃呈上,“此物名為‘竹火銃’,乃我營中一名伍長沈二所制!威力驚人,遠(yuǎn)超火鷂子!”

      “哦?”岳飛接過竹火銃,仔細(xì)端詳。他手指撫過粗糙的竹筒和鐵箍,眼神銳利如鷹隼,掂量了幾下,問道:“試過了?”

      “試過了!孩兒親眼所見!十余步外,碗口粗樹應(yīng)聲而斷!”岳云語氣激動。

      岳飛的目光終于落到沈翊身上,帶著審視:“沈二?此物是你所造?原理為何?”

      沈翊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他上前一步,學(xué)著岳云的樣子行禮,盡量用簡潔的語言解釋:“回大帥,此物原理簡單。竹筒為膛,內(nèi)置火藥與鐵砂石丸。后部留火門,以燒紅鐵釬引燃火藥,火藥瞬間燃燒,氣浪噴涌,推動彈丸射出。關(guān)鍵在于火藥配比、竹筒承受力與火門密封?!?/p>

      他一邊說,一邊下意識地抬手比劃。動作間,本就破爛的粗布短衫領(lǐng)口被扯開了一些,露出了鎖骨下方一小片猙獰的狼首紋身!幽藍(lán)的狼眼在燈火下似乎閃過一道微光!

      岳飛的目光何其銳利!那驚鴻一瞥的紋身圖案,像一道閃電劈入他的腦海!他拿著竹火銃的手猛地一頓,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如同被釘在原地,死死盯著沈翊的胸口!

      帳內(nèi)的空氣瞬間凝固。岳云也察覺到了父親的異樣,疑惑地順著父親的目光看向沈翊的領(lǐng)口。

      “嘯月……殘卷……”岳飛的聲音極低,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震動,每一個字都仿佛從胸腔深處擠出。他猛地踏前一步,目光如炬,幾乎要穿透沈翊的皮肉:“你!抬起頭來!”

      沈翊心頭狂跳,依言抬頭。四目相對。岳飛的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震驚、狂喜、痛惜、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翻涌!他死死盯著沈翊年輕卻已刻上風(fēng)霜的臉龐,仿佛要從中找出某個熟悉身影的痕跡。

      “大帥?”岳云不明所以,擔(dān)憂地喚了一聲。

      岳飛沒有理會兒子,他的目光依舊鎖在沈翊臉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沈二……不,你不是沈二。告訴我,你究竟是誰?這紋身……從何而來?”

      沈翊知道,這一刻他說避不過來了,而且自己確實也是記憶碎片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自己這個身體也是貨真價實的沈家人,自己從來沒有得到過有親人的感覺,如今在這個世界卻是有了。

      他挺直了背脊,迎向岳飛的目光,聲音清晰而平靜:“大帥容稟。小的真名,沈翊。那是年歲尚小,驚嚇過度只記得自己的名諱,和自己的胸口紋身,因為是狼一直被稱為異族,恐有性命之危只能想法子先活著。只記得祖父名諱沈重山……。”說完看了看眾人面色。

      “轟!”

      仿佛一道無聲的驚雷在帳中炸響!岳云驚得倒退一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沈翊!岳飛更是渾身一震,握著竹火銃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發(fā)白!

      “沈翊……”岳飛重復(fù)著這個名字,眼中瞬間涌起巨大的悲慟和無法言喻的欣慰,聲音竟有些哽咽,“沈帥……沈帥他……你……你還活著?!蒼天有眼!蒼天有眼??!”他猛地伸出手,重重拍在沈翊的肩膀上,力道之大,讓沈翊幾乎站立不穩(wěn)。那手掌滾燙,傳遞著難以言喻的激動。

      “父帥!這……這到底?”岳云完全懵了。

      岳飛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心緒,轉(zhuǎn)向兒子,聲音沉痛而肅穆:“云兒,你眼前之人,乃是我大宋忠良之后!其祖父沈重山沈帥,十年前鎮(zhèn)守延安,力抗金賊,滿門忠烈,闔府男丁盡歿于王事!沈帥幼孫沈翊,當(dāng)年僅六歲,亂軍之中失蹤……沒想到,沒想到今日竟在此地重逢!十年!十年了”

      岳云肅然起敬,看向沈翊的目光瞬間充滿了敬重和復(fù)雜。他想起這些日子與這個“沈二”的相處,他的機敏、他的“滑頭”、他那些看似離奇卻實用的點子……原來這一切,都背負(fù)著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

      “沈兄弟!”岳云上前一步,鄭重抱拳,“岳云……之前多有怠慢!”

      沈翊連忙還禮:“岳什長……岳校尉言重了。若非大帥與校尉收留,沈翊早已是亂葬崗上一具枯骨?!?/p>

      帳內(nèi)氣氛沉重而激昂。岳飛看著沈翊,眼中充滿了長輩的慈和與沉重的期許:“好孩子,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從今往后,你便跟著我!你沈家的血仇,大宋的恥辱,我們一同洗刷!”

      沈翊心中五味雜陳。身份的揭開,如同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卻又壓上了更重的責(zé)任。他鄭重抱拳:“沈翊,愿追隨大帥,效死命!”

      ……

      身份揭開后,沈翊自然不能再待在輔兵營。他被岳飛調(diào)入中軍,名義上在岳云麾下效力,實則直接參與軍械改良的核心事務(wù)。岳飛給了他極大的權(quán)限和資源。沈翊如魚得水,將現(xiàn)代知識一點點融入這個時代。

      他改良火藥配方,加入更易獲得的木炭和硝石精煉物,提升威力和穩(wěn)定性。他設(shè)計的“神機筒”,用精鐵鑄造內(nèi)膛,外裹防火隔熱層,加裝簡易木托和準(zhǔn)星,射程和精度遠(yuǎn)超最初的竹火銃,雖然依舊笨重,但已初具火繩槍雛形。他還提出“戰(zhàn)場急救包”的概念,推廣柳樹皮水(水楊酸前身)、高濃度燒酒消毒、以及標(biāo)準(zhǔn)化的傷口清創(chuàng)包扎流程,大大降低了非戰(zhàn)斗減員。他甚至向岳飛進(jìn)言,繪制了簡易的蒙古各部勢力分布圖,分析了其內(nèi)部矛盾(得益于現(xiàn)代歷史知識),指出其并非鐵板一塊。

      這些實實在在的功績,讓沈翊在岳家軍中的地位迅速攀升,也引來了朝廷的注意。

      一日,岳飛召沈翊議事。帳內(nèi)除了岳飛父子,還有一位面容清癯、目光銳利如鷹隼的中年將領(lǐng),正是岳飛的心腹大將、背嵬軍統(tǒng)制張憲。

      “……沈翊,你獻(xiàn)上的火器圖樣和戰(zhàn)場急救之法,陛下已看過。”岳飛臉上帶著一絲難得的輕松,“龍心大悅!言此乃國之重器,護民良方!已下旨褒獎,并命工部加緊督造!”

      沈翊心中微動,面上恭敬:“全賴大帥栽培,將士用命?!?/p>

      岳飛擺擺手,神情卻慢慢凝重下來:“不過,今日召你來,還有一事?!彼聪驈垜棧皬埥y(tǒng)制,你說吧?!?/p>

      張憲上前一步,看著沈翊,眼神復(fù)雜,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和激動:“沈翊,經(jīng)大帥授意,我背嵬軍暗樁歷經(jīng)數(shù)月,輾轉(zhuǎn)北地,終于……查到了你沈家女眷的消息!”

      轟!

      沈翊只覺得腦袋里嗡的一聲!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間沖上頭頂,又猛地沉到腳底!他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旁邊的桌案才站穩(wěn)。胸口的狼首紋身驟然變得滾燙無比,仿佛要燃燒起來!

      “她……她們……”沈翊的聲音干澀發(fā)顫,幾乎不成調(diào),“還……活著?”

      “活著!”張憲斬釘截鐵,眼中也帶著激動,“天佑忠良!當(dāng)年金賊擄走女眷,本想……本想充入教坊或賞賜部將。然沈帥夫人(沈翊祖母)性情剛烈,以死相脅,加之當(dāng)時宋金和議初定,金國上層亦有人不愿過分刺激大宋……最終,你沈家女眷未被凌辱,而是被……被當(dāng)作罪官家眷,由宋廷這邊……經(jīng)手發(fā)配!”

      “發(fā)配?”沈翊的心猛地揪緊,“發(fā)配何處?!”

      “廣南西路,靜江府(今桂林)!”張憲沉聲道,“編管安置!雖為罪籍,但性命無虞!據(jù)暗樁回報,老夫人身體尚可,只是憂思成疾。你幾位姐姐妹妹……也都還在!”他頓了頓,補充道,“暗樁回報,其中一位,眉眼間與你……頗有幾分神似,尤其那雙眼睛……”

      廣南西路!靜江府!編管!罪籍!但都活著!

      張憲后面的話,沈翊已經(jīng)聽不清了。巨大的、失而復(fù)得的狂喜如同滔天巨浪,瞬間將他淹沒!緊接著,是更洶涌的、遲來的悲慟!無數(shù)被強行壓抑、被穿越時空阻隔的記憶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巨大的情感沖擊徹底激活,如同決堤的洪水,瘋狂地沖入他的腦海!

      不再是旁觀者的模糊畫面,而是切膚之痛!

      * 祖母溫暖的懷抱,帶著檀香和藥草的味道,輕聲哼唱著古老的歌謠……

      * 大姐溫柔地替他擦去臉上的泥污,二姐偷偷塞給他一塊甜甜的麥芽糖……

      * 三姐……那個雨幕中驚鴻一瞥、酷似林雨的身影……她總是最安靜,喜歡坐在窗邊看書,陽光灑在她長長的睫毛上……她回頭對他笑,笑容溫婉……

      * 還有幾個更小的妹妹,像嘰嘰喳喳的小鳥圍著他叫“翊哥哥”……

      * 父親沈重山,那個魁梧如山的身影,將他高高舉起,放在肩頭,豪邁的笑聲震得他耳朵發(fā)麻……他粗糙的大手撫摸著他的頭頂:“翊兒,記住,你是沈家兒郎!頂天立地!”

      * 最后,是那地獄般的夜晚!火光!刀光!哭喊!祖母絕望的嘶喊!姐姐妹妹們驚恐的哭叫!父親將他塞進(jìn)狗洞時,那雙布滿血絲、充滿訣別痛苦和最后囑托的眼睛:“活下去!帶她們回家!”

      “呃啊——!”

      沈翊再也支撐不住,雙膝一軟,重重跪倒在地!他雙手死死摳住冰冷的地面,指甲崩裂也渾然不覺!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壓抑不住的、混合著狂喜與極致悲痛的嘶嚎!淚水如同開閘的洪水,洶涌而出,沖刷著他布滿風(fēng)塵的臉頰!

      他終于明白了!為什么會對那個雨幕中酷似林雨的身影不顧一切!為什么會對岳飛那句“帶她們回家”產(chǎn)生如此強烈的共鳴!為什么胸口這枚紋身會如此滾燙!

      那不是別人的故事!那是他血脈相連的親人!是他的祖母!他的姐姐!他的妹妹們!是他沈翊在這冰冷異世、這血火亂世中,失而復(fù)得的根!是他靈魂深處,那個名叫“沈默”的現(xiàn)代孤兒,從未體驗過、卻無比渴望的——家的羈絆!

      活下去!不再僅僅是為了活著!是為了她們!為了把她們從苦海中帶回來!為了父親最后的囑托!

      “祖母……姐姐……妹妹……”沈翊跪在地上,額頭抵著冰冷的地面,泣不成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著。積壓在心底的所有郁結(jié)、迷茫、恐懼,在這一刻隨著淚水奔涌而出,化為最熾熱、最堅定的執(zhí)念!

      岳飛、張憲、岳云,都默默地看著,眼中充滿了動容。帳內(nèi)一片寂靜,只有沈翊壓抑的痛哭聲在回蕩。

      不知過了多久,沈翊的哭聲漸漸平息。他抬起頭,臉上淚痕未干,眼睛紅腫,但那雙眸子深處,所有的迷茫和輕浮都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磐石般的堅定和燃燒的火焰!他緩緩站起身,對著岳飛、張憲、岳云,深深一揖,聲音沙啞卻無比清晰:

      “沈翊,叩謝大帥!叩謝張統(tǒng)制!再造之恩,沒齒難忘!此身此命,愿為大帥前驅(qū)!待掃清胡塵,光復(fù)河山之日,沈翊必親赴靜江,迎回我沈家血脈!”

      岳飛看著眼前這個脫胎換骨般的年輕人,眼中滿是欣慰和激賞。他上前一步,親手扶起沈翊:“好!好!沈翊!這才是我大宋好兒郎!這才是我沈帥之后應(yīng)有的氣魄!”

      他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還有一事。你獻(xiàn)上火器圖紙、急救良方,功在社稷。陛下圣諭已下:特旨赦免沈家女眷罪籍,著令靜江府妥善安置供養(yǎng)!并封賞于你——”

      岳飛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

      “擢升沈翊為軍器監(jiān)主事,領(lǐng)御前班值!賜爵——開國伯!”

      開國伯!

      雖然南宋爵位多虛銜,但“開國”二字意義非凡,尤其對于一個白身崛起的年輕人而言,更是破格超擢!這不僅是賞賜,更是皇帝趙昀對沈翊手中“神器”價值的認(rèn)可,也是一種變相的保護——將他納入皇帝親衛(wèi)體系,遠(yuǎn)離朝堂傾軋。

      沈翊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翻騰的思緒,鄭重抱拳:“臣,沈翊,謝陛下隆恩!吾皇萬歲!”

      帳外,寒風(fēng)依舊凜冽。但沈翊胸中,卻燃燒著一團足以融化堅冰的烈火。他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找到了戰(zhàn)斗的方向。為了北方的河山,也為了南方,那在靜江府等待著他的血脈親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萬水,看到了祖母慈祥的面容,看到了姐姐妹妹們眼中重燃的希望。

      他攥緊了拳頭,胸口的狼首紋身,在衣衫下隱隱發(fā)燙,如同無聲的咆哮。


      更新時間:2025-07-04 16: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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