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都說我是瘋子。年后表姐邀請朋友到家里做客時，她叮囑舅媽不要讓我出房間。
我打開門縫看到徐明宇與向辭四五分的相像，情緒一下就失控了，
沖出去拽著徐明宇又哭又鬧的。眾人將我拖走，捆在她們床上。我躺在床上瘋狂掙扎，
大吵大鬧，舅媽給我喂了一顆藥，我安靜下來。1周圍的一切都被組合重建，
墻上的時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在我耳邊縈繞。這時有敲門聲傳來，我打開門的一剎那，
四目相對，無數(shù)回憶紛至沓來。是我心心念念了九年的向辭。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手扶著門把手，一臉的不知所措。門打開了一半，我忘了該說什么，
該做什么。以至于隱約聽到了向辭說了一句新年快樂，我也沒有回應(yīng)。
表姐適時的出聲打破了尷尬的局面，「岑汐，見到帥哥傻了嗎？這是我同事向辭?！?/p>
她推了推我，我立刻松開手拘謹(jǐn)?shù)恼驹谝慌?。「這是我妹妹，岑汐。」
向辭目光落在我身上有些奇怪的注視。我才發(fā)現(xiàn)因?yàn)槭窃诩依?，穿著隨意中透著邋遢，
厚睡衣，毛毛拖鞋。向辭臉上始終掛著溫和禮貌的微笑，親戚們都圍著他，
我和表姐被擠到了邊緣，這場景就很像男友見家長。舅舅舅媽從廚房出來迎接他，
一臉的笑意，高興的不得了。我無聊的站在一旁聽他們彼此祝福恭維的話。
向辭看起來很健談，如春天的太陽，光芒四射，溫暖，但不讓人灼熱難受。
表姐貼在我耳邊小聲說:「怎么樣？你滿不滿意？」「我滿意有什么用，
舅舅舅媽對他滿意就行了?！贡斫阈Χ徽Z，目光落在向辭身上。我打趣道，「老實(shí)交代，
是不是你男朋友，帶回來讓我們給你把把關(guān)?！巩?dāng)我問出這句話時，
我就聽到心臟在胸腔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那是藏著怎樣的小心思才會有的慌亂。飯桌上，
舅媽對向辭格外的偏愛，給他夾了好多菜?！感∞o，你多吃點(diǎn)，阿姨做的菜合胃口嗎？」
「挺好的。」「我們小汐最喜歡吃我做的糖醋排骨，她愛吃辣，口味重，
但獨(dú)獨(dú)就喜歡吃糖醋排骨。小泠不吃辣，也不愛吃肉?！瓜蜣o點(diǎn)點(diǎn)頭，「我記住了，阿姨?！?/p>
我悶頭扒著碗里的飯，心里腹誹你記住什么了，舅媽真是的，我愛吃什么關(guān)他什么事，
一高興什么都往外講。向辭慢條斯理的吃著飯，對于舅媽的發(fā)問都一一回答，并沒有不耐煩。
「小辭談戀愛了嗎？」「沒有?！埂赣邢矚g的人嗎？」「有?！埂翱瓤瓤龋?/p>
”我不知道怎么吃的飯，一不小心嗆到了氣管里，直咳嗽，咳的臉通紅。向辭蹙著眉看著我，
我意識到自己可能打擾到他們了，我起身倒了杯水去廚房。2窗外飄起了細(xì)小的雪花，
對于難得下雪的南方城市來說，很罕見。我想起了當(dāng)年的那場下著雨又下著雪的場景。
那些鎖著的記憶被打開了。那時我還在讀大學(xué)，
我冒著寒冷從我們學(xué)校到向辭的學(xué)校只為能見他一面。
在校門口的馬路上還被路過的救護(hù)車濺了一身的水。
站在男生宿舍樓下才想起我根本不知道他住哪一棟，我給他打電話不接，發(fā)消息不回，
氣急了，站在樓下大喊，無人回應(yīng)。我就在樓下傻站了一天，還是沒等到他，
失望將我掩埋的徹徹底底。踏著雨雪，漫無目地的游蕩，看著手機(jī)里他發(fā)的短信，
最終回復(fù)了一個好字。那一刻我清醒了，所有的一切就像是我的一廂情愿，
可明明真實(shí)的在一起過。一個人想躲起來真的一點(diǎn)都不難，
我甚至去了好多次他學(xué)校也沒遇到過他。我又感覺自己是真失敗，他的親戚朋友，
他住哪里我統(tǒng)統(tǒng)不認(rèn)識不知道，唯一知道他在哪里上大學(xué)。3「小姑姑，你怎么哭了？」
侄女奶聲奶氣的詢問聲把我拉回現(xiàn)實(shí)。我抬手抹了一把臉上，濕漉漉的還有些溫?zé)幔?/p>
不知不覺流淚了。侄女的聲音太大，引得眾人探究的目光。我蹲下身溫和的說：「沒事，
就是被嗆出了眼淚?！埂改切」霉靡メt(yī)院嗎？」
侄女眨巴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心疼的看著我?！覆挥门?，一會就好了?！?/p>
舅媽抱著一摞碗走進(jìn)廚房，我伸手接過，「舅媽，我?guī)湍??！埂覆挥?，幾個碗很快的。
你表姐幫我就好了?！贡斫汔凉值溃骸笅?，你可真偏心。岑汐，你看向辭在那挺無聊的，
你替表姐陪他說說話?！拐f著將我推出了廚房。親戚們圍坐在一起打麻將，
向辭坐在沙發(fā)上看著電視里無聊的小品。我正打算過去，有個親戚讓他一起玩，
向辭加入了其中，這哪需要我陪呀。向辭穿著黑色的針織毛衣隱約顯現(xiàn)出手臂肌肉的線條，
修長勻稱的手摸著牌，一副熟稔老練的樣子。
無法將這個人與記憶里陽光活潑的少年相聯(lián)系在一起，向辭成熟了很多，多了幾分滄桑。
那會兒的他無拘無束，他就是上學(xué)那會兒我所羨慕的學(xué)生，也是老師會喜歡的學(xué)生。
上課不見得多認(rèn)真聽，不見得多努力，隔三差五的請假，甚至逃課，但考試考的不會差。
我為了追上他的腳步，努力的學(xué)習(xí)，每次考試的名次都緊緊的和他挨在一起。
高三期中考試放榜的時候，他湊到我跟前，俯身看著趴在桌上的我，
「你為什么總能穩(wěn)定在我后面一名?！瓜蜣o的臉湊的太近，瞇著眼睛帶著幾分探究。
心臟在那幾秒忘了跳動，原來心跳真的會漏掉幾拍。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
他就被幾個哥們兒拉著去打籃球了，幸虧他被拉走了，沒有看到我那像熟透了的番茄的臉頰。
不記得從什么時候開始格外關(guān)注他，也許從高二轉(zhuǎn)學(xué)來他在講臺上滑稽的自我介紹開始。
也許是從隔壁班的同學(xué)塞給了我一封情書，我還給他，
他不依不饒的攔著我問我愿不愿意和他約會，向辭路過幫我解圍開始。
又或者是在我和他搭檔參加朗誦比賽，我破音遭到臺下人的嘲笑，向辭也故意破音，
我倆都淪為笑柄開始。如果不是他，我會獨(dú)自一人難過很久吧。
4我一邊心不在焉的陪侄女搭積木，一邊時不時留意牌桌的動向。「小汐，我去上廁所，
你來幫我打一圈?！咕司苏泻粑疫^去?！肝也惶珪！咕司艘呀?jīng)站起身了，「沒事，
我一會兒就回來，輸了也不怪你?！刮臆P躇著坐在牌桌上，出牌摸牌都再三斟酌，
打了一小會兒就已經(jīng)坐立難安，腦子不夠用了。向辭起身把位置讓給了別人，
他似是看出了我的難堪，走過來站到我旁邊，幫我看牌?！改惴潘?，我給你看著?！?/p>
他微弓著身子，氣息噴灑在我脖頸處，身體不自覺僵硬了幾分，他的呼吸近在咫尺，
我甚至都不敢轉(zhuǎn)頭。有一種害怕被別人看穿的尷尬，指尖微微發(fā)抖。他倒是沒有絲毫在意，
目光都集中在我面前的牌上，時不時提醒我，打了一半，舅舅終于回來了。我如釋重負(fù)，
走到陽臺上透氣，驚覺雖是冬天額上已沁了一層薄汗。天色漸暗，
樓下空地上的小孩玩耍著手里的仙女棒，暗色里劃過一抹光亮，仙女棒飛快的燃燒，
轉(zhuǎn)瞬即逝。余光瞥見一抹身影出來也趴在欄桿上，離我剛好一米的距離。
一點(diǎn)也不想跟他獨(dú)處，我剛想逃離，轉(zhuǎn)過身之際，向辭似看穿了我?！高@么討厭我，
和我多待一會兒都不行。」他微微挑眉，「你怕我吃了你？」我自嘲的笑笑，我怕啊，
我怕舅舅舅媽知道我念著他們中意的女婿，我怕表姐生氣，怕你知道我還喜歡你，
這樣的我多賤啊。我沉默了一陣開口道:「我們之間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埂刚l說的？」
向辭偏過頭看著我，他的目光讓我沒來由的緊張?！肝液苡憛捘?，知道嗎。
你在我心里占據(jù)了五年，你明知道我喜歡你，不說清楚，突然就消失，多討厭。
「我就著你施舍的愛意期盼著每一天，最后你一腳把我踹開，你這又是什么意思呢？
很好玩是嗎？我本來都已經(jīng)把你忘了，你為什么這么巧合又要出現(xiàn)?！褂卸鄥拹?，有多喜歡，
我也不知道，更多的不過是我心底的不甘罷了。向辭沉默了一瞬，「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遲來了好幾年，可我不會說沒關(guān)系，我和他甚至都沒有說分手，
這段感情就這么無疾而終?！赶蜣o，我們都算很熟了吧？高中，大學(xué)，
有什么是不能直接說的嗎？有什么是我不能知曉的嗎？我是什么招之則來，
揮之則去的寵物嗎？」向辭在旁邊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的半個身子被籠罩在陰影中看不清楚他的表情?！杆懔?，以后各不相干，都怪我當(dāng)初眼瞎。
」我憤懣不平的回到客廳。侄女看到我回來了指了指茶幾上，「姑姑我想吃蘋果?！?/p>
我拿起茶幾上的一個蘋果削皮，深深淺淺的皮上帶著果肉，整個蘋果表面坑坑洼洼的，
有些變色，看起來沒了胃口。這分明是在撒氣。侄女嘟囔了一聲，「好丑?！?/p>
5舅媽看到我坐在沙發(fā)上，拿著刀和一個蘋果暗自較勁，接過了我手里的刀。
「聽說江邊有一場煙花秀，我們一起去看看，在家也無聊?！贡緛硎遣幌肴サ?，
表姐非要拉著我一起去。舅媽心情頗好，一路上看到什么特別的都要給向辭介紹一番。
他們?nèi)瞬⒓缱咧要?dú)自一人在前。越靠近江邊人越多，人群熙熙攘攘，
圍的是里三層外三層。我是一個不太喜歡熱鬧的人，如今也有些興奮，孤單久了，
會想念熱鬧。我尋到了一個好位置，耳邊響起了數(shù)的倒計(jì)時的聲音，話音剛落，“砰砰砰！
”煙花在空中綻放。人群喧鬧，我被歡呼聲感染，反手過去牽表姐的手。
手掌意外的有些寬大，很包容，帶著屬于冬天的溫度，像觸電一般。我回頭一看，
向辭噙著笑看著我，眼角眉梢舒朗愉悅。環(huán)顧了四周，哪里還有表姐和舅媽的身影。
我想掙脫卻掙脫不開?！笇Ｐ目礋熁ā！瓜蜣o的聲音自頭頂上方傳來。我有些心不在焉。
斜下方那個小女孩看不到煙花被爸爸放在肩膀上，卻調(diào)皮的蒙住了他爸爸的眼睛，
小女孩一會兒放開，一會兒蒙住，樂此不疲，兩人嬉笑著。恍惚間，我變成了那個小女孩，
她的爸爸變成了我的爸爸，爸爸的旁邊牽著漂亮的媽媽。我也曾是任性的小女孩，
會因?yàn)闆]買到心儀的玩具耍賴不肯走，爸爸說要把我送給賣玩具的，
我害怕抱著爸爸的手臂不肯松手。我打碎了他最喜歡的茶杯，用膠水粘上放回原處，
假裝不知情，直到倒入水，四面八方的漏，本以為會挨打，并沒有。
我們走在鄉(xiāng)間的小道上去看外婆，爸爸帶著我起飛，媽媽在后面驚呼。那一刻，
我覺得天空是觸手可及的。最高的地方除了高樓，除了樹木，大山，便是爸爸的肩膀。
爸爸媽媽把我交給了外婆，她承擔(dān)起了照顧我的責(zé)任，他們倆走了，坐上了去外地的火車。
后面便很少見到他們，不過是過年的時候短暫的相處。他們錯過了我的成長，
我錯過了他們頭發(fā)的變化。小學(xué)四年級考了人生中第一個雙百，還來不及好好感受喜悅，
便迎來了一個噩耗。外地打工的父母雙雙死在一場交通事故中。沒想到再見是以這種方式。
他們躺著，我站著，他們冰涼，而我渾身血液沸騰。那段時間我變得很沉默，
同學(xué)們開始孤立我。過了幾年，年邁的外婆也卸下了重?fù)?dān)，將我交到舅舅舅媽手里，
去了另一個地方頤養(yǎng)天年。到舅舅家我從來不睡懶覺，會幫著舅媽做家務(wù)，
別人的一句評價我都會琢磨很久，舅媽說我笑起來好看。我就喜歡笑，
但向辭說我笑起來好假，看起來在笑但眼里全是淡漠。人緣好，脾氣好，情緒好，
同學(xué)老師都對我贊賞有加，只有他將我拆穿。「你不累嗎？」向辭問我。他是一個好同學(xué)，
會問我累不累。后面想起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那時他的一個舉動，一句話，
都會存入我的記憶，在深夜的時候，翻開，合上，再翻開，再合上。6一發(fā)又一發(fā)的煙花，
自空中爆開，照亮了半個夜空，好久沒有看到過這么壯觀的景色了。向辭牽著我的手，
始終未放開， 他冰涼的手被我溫暖了，有了溫度。突然想起向辭說了新年快樂，
我還沒回敬祝福。我轉(zhuǎn)過頭輕輕對他說:「新年快樂，萬事順?biāo)臁！?/p>
向辭愣怔了隨即綻開一個笑容，煙花和我都在他眼里。我回過頭不再去看他，內(nèi)心有些悸動，
就像是高中看他在球場打球，投籃那個帥氣利落的動作時，內(nèi)心一樣的感覺。
就讓我再放肆一些吧，就這一會兒，我任由他牽著，再也沒掙脫。煙花秀結(jié)束了，
我站在高一點(diǎn)的地方，也沒看到舅媽和表姐，一個個黑黑的人頭涌動，我分不清誰是誰。
我對向辭說:「我們也回去吧，他們應(yīng)該也回去了?！埂负谩！?/p>
向辭和我步調(diào)緩慢的走在路上，我刻意的和他保持了距離，一時間彼此都有些沉默。
「表姐知道你和我的關(guān)系嗎？」 實(shí)在想不到用什么來打破這沉默，更何況我確實(shí)也想知道。
「她知道我們認(rèn)識?！埂改俏覀儜賽勰?？」我問出這句話時嘴巴有些干澀。向辭并沒有回答，
我心里就一個想法，完了，什么孽緣啊。我有些生氣，腳下一顆石子被我踢得遠(yuǎn)遠(yuǎn)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