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過一個男人，他叫溫子良。但他無法娶我，因為他是京城溫家的人。
他的爺爺是溫老指使，姑姑是已故的溫貴妃。而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邊城姑娘。
后來我聽說溫家出事了，被抄家滅族了。有一天一個女人找上了我，
她自稱是江湖組織“千里乘風(fēng)”的宗主馬大雁。她來帶我走。
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一溫子良離開的時候我懷了身孕。但是我沒告訴他。我想，
告訴他又有什么用呢？徒增煩惱。他一聲不吭地給我請了一個丫鬟，還有一個嬤嬤。
又留下一個老兵。還給了鄰居王大叔一家一些銀錢，囑咐他們照顧我。最后，
他把一疊銀票塞在我手里。我看了看，省著點花，夠用好幾年的。我知道他盡力了，
我不恨他。臨走的時候他讓我等他，總有一天他會接我去京城?？晌抑溃夭粊砹?。
他在京城有高官厚祿，家里會給他娶一位高門大戶的小姐。但是我摸摸肚子，微笑著說好。
轉(zhuǎn)過身，我淚流滿面，又被我輕輕擦干。他給我選的丫鬟和嬤嬤都是老實良善的人，
也都失去了親人，她們把我照顧得很好，我們像一家人。包括那個老兵，
他說他家里人早都死光了，不如把我當(dāng)他閨女。京城到邊城很遠(yuǎn)，消息也傳得很慢。
我平平靜靜地生下了孩子，是個男孩，溫子良也沒有從京城傳信過來。我也沒有捎信去京城。
我怕給他添麻煩，萬一他正要跟哪個貴小姐議親，知道他有個孩子就不好了。
老兵堅持認(rèn)為溫子良不會不管我的。我安慰他，說溫子良給我的已經(jīng)夠多。漸漸地，
我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有家人有孩子。等我身子好一些，就開個小店，
大家一起做一點兒小營生。老兵看著可愛健康的孩子，還是有些嘆息。
他托人給京城稍了一封信，但是沒有明說孩子的事情，只畫了一株結(jié)子的石榴樹。我姓石，
右手是六指，所以有個外號叫小石榴（六）。我的大名是石玉秀。
我的六指和別人的六指有些不一樣。一般人的六指很短小，還畸形。我的六指卻很完美，
仿佛手就應(yīng)該長六根手指頭似的。我的右手也因此異常靈活。
所以我從父親那里繼承了家族的手藝，可是父親卻叮囑我不要隨意顯露。石家會做天機弩。
一種殺傷性很強的武器。跟普通的弩相比，它的威力更大，能輕松洞穿最堅硬的鎧甲，
射程也更遠(yuǎn)。它能夠瞬間齊射十幾支箭矢，也能夠快速連續(xù)發(fā)射。
點射的時候它有更精確的準(zhǔn)頭，經(jīng)過我的改進(jìn)，箭頭還可以攜帶火藥。我問過父親，
為什么不把天機弩獻(xiàn)給朝廷。父親告訴我，當(dāng)年爺爺和二爺爺研制成功天機弩，
還沒等公之于眾，二人先起了家族紛爭。本來二人并沒有嫌隙，
但是他們拿著天機弩樣品去找知縣詢問如何獻(xiàn)給朝廷，
知縣卻告訴他們首功封賞只能給一個人。爺爺和二爺爺平時只沉迷于工藝技巧，
對人情世故比較懵懂。所以他們很輕易就信了知縣的話。他們都認(rèn)為是自己的功勞大，
都想著到時候讓朝廷把最大的榮耀給自己。二爺爺生怕爭不過爺爺，就想聯(lián)合知縣獨霸功勞。
可知縣繼續(xù)挑唆石家兄弟進(jìn)行家族內(nèi)訌，直到爺爺和二爺爺鬧得兄弟相殘。石家除了天機弩，
還會做其他機關(guān)暗器。爺爺和二爺爺用自己拿手的作品攻擊對方。兩個人都受了重傷。
而這時知縣跳出來說兄弟鬩墻，于禮法和國法都不容，把兩個人都關(guān)了起來，
他想獨自到上司那里去進(jìn)獻(xiàn)天機弩。三爺爺愛習(xí)武，不喜歡機關(guān)之類，他武藝高強，
常年在外漂泊。這時候他剛好有些厭倦居無定所的日子，回家來了。
得知兩個哥哥被知縣挑唆相殘，搞得差點家破人亡，他一氣之下夜闖知縣府，殺了這個狗官，
拿回天機弩唯一的樣品毀掉，之后亡命天涯。爺爺和二爺爺后來被繼任的縣官放了回來。
但是經(jīng)過這一遭打擊，他們一蹶不振，不久相繼去世。爺爺去世前讓父親發(fā)誓，
不再碰有關(guān)天機弩的一切，否則斷子絕孫。然而父親卻并沒有聽他的，
他一直琢磨怎么再做出一把天機弩?？赡苁菓?yīng)驗了詛咒，父親只有我一個女兒。
但是他絲毫不在意。用他的話說，石家其他幾房沒有斷子絕孫，可養(yǎng)一群廢物有什么用呢？
父親的話也沒說錯，不知是不是天罰，其他的石家子孫在機巧制造方面毫無建樹，不得要領(lǐng)。
反而是我，擁有靈活六指的右手，使我在機關(guān)零件的制作上如虎添翼。
我還精通商功算數(shù)和會圓術(shù)。（注：商功是計算立方體，會圓術(shù)計算弧形。
）因此我和父親在復(fù)原天機弩上日漸取得進(jìn)展。我十二三歲的時候，
眼看天機弩又要被我們父女二人制造出來，石家其他人卻命令我們成功后一定要交出圖紙。
理由就是我一個女子，沒有資格獲得朝廷封賞。父親聽聞后，只說是制造失敗了，
我們父女做不出天機弩。家族人不信，甚至想囚禁我們一家。父親與他們周旋，
在外公和舅舅的幫助下，我們一家三口逃亡外地。就這樣，我們從杏花春雨的江南，
躲到了塞外邊城。也許是水土不服，來了沒幾年，父母相繼去世。我孤苦無依，
靠著木工機關(guān)的手藝討生活。邊城戰(zhàn)亂頻繁，帶機關(guān)的家具或是機關(guān)盒子很受歡迎，
方便藏東西。平時我的成品放在城里一個木工鋪子那里。
有人買走了我的一只盒子送給了他的年輕長官。這名長官就是溫子良。
他好奇什么人能做出這種東西。當(dāng)發(fā)現(xiàn)是一名女子時，溫子良滿臉的不可置信和好奇。
他問我，一個人會不會覺得害怕。邊城民風(fēng)彪悍，我看起來很柔弱。我笑了笑，告訴他，
我有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他沒有聽懂。直到有一天，一個無賴跑到我跟前要占我的便宜，
溫子良那天又來找我。他剛要給我出頭，就看到我一抬手，無賴倒地身亡。他大吃一驚，
問我怎么回事。我說：“這附近的人，包括地方長官都曉得，不要惹石姑娘，她殺人于無形，
這個找死的，竟然還不信?！蔽医o他看了我做的獨門暗器。是能發(fā)射毒針的針筒，很精巧，
可以藏在袖子里。毒針很細(xì)，像江南春天的細(xì)雨。可是打在人身上就是一個死。
中了毒針的人，小命直接被黑白無常帶走，回不了家了，所以，我給自己做的暗器取名，
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很有詩意。那一刻，溫子良并不怕我，反而眼里露出欣賞的光。
我用自己的方式保全自身，死了個無賴，地方長官視而不見，心里當(dāng)我是為民除害。
此地民風(fēng)彪悍異常，匪患橫生，我不殺無辜之人，地方長官甚至極滿意我的存在。
溫子良很快愛上了我。他覺得我很特別。溫家給他各種議親，他一味推脫。
他說他不喜歡京城貴女的做作。我問：“你喜歡我，可是你們家許你娶我嗎？”他不言語，
我也不為難他。我摸摸他的臉說：“沒關(guān)系，我只求纏綿一場，不求天長地久。”他看著我，
眼光里都是震蕩。溫子良驚異于我的癡心，他內(nèi)疚，對我越發(fā)溫柔。他動了一點真心，
對于如何跟家里提起我整日躊躇。他試探地問我做妾如何？我回答，
只想在這個邊城擁有他一小段時間就夠了，別無他求。溫子良偷偷與我約會，次數(shù)不多，
但是很甜蜜。我很滿足。二我們石家人都是執(zhí)拗之人，只想達(dá)成所愿，不惜自毀自傷。
我爹去世前對我說：“人活在世上不痛快，女子尤其憋屈。玉秀你若是活得好便活，
活不好不如趁早下來找爹?！辈恢獪刈恿夹挪恍盼遥俏艺娴氖侵磺笠簧呜潥g。
能有一個孩子是意外之喜，還是兒子，我更喜悅。不是重男輕女，只因兒子更像他，
只要看看他的小臉就能回憶各種美好。老兵捎去的石榴結(jié)籽圖依然沒有回信，他長嘆一聲。
我不難過，若是在京城，像我這種女子本來見他一面都難，何況有一段姻緣。
這天縣衙差役鳴鑼讓大家去申明亭。申明亭是縣太爺教化民眾用的，
一般本境有十惡不赦或者作奸犯科這樣的重罪，都會在申明亭公布，教育大家不許犯罪。
偶爾也宣讀來自外地的重大案件，以儆效尤。教不教育人咱不知道，但是申明亭的鑼一響，
大家都跑去聽。邊城生活無聊，申明亭講的那些罪大惡極，成了眾人的消遣。
我的丫鬟小米兒坐不住，我讓她出去聽熱鬧了，嬤嬤撇撇嘴，說有啥好聽的。不一會兒，
小米兒慌慌張張跑回來。我問：“米兒，你怎么了，有人欺負(fù)你？”小米兒說：“不不不，
不好了，秀兒姐，良哥他，他他他……”嬤嬤生氣地說：“你可穩(wěn)當(dāng)些吧，到底怎么了？
”小米兒壓低聲音說：“溫，溫家，就是良哥他們家，抄家了，誅九族了，
說是他們參與了啥王的什么亂。”我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老兵趕緊問：“小米兒，
你這一路可跟別人說過什么？”小米兒搖搖頭：“沒，我一聽就趕緊往家里跑了，
什么話都沒和別人說！”老兵姓楊，名喚楊老油。其實也不是他真名，是說他這人油頭滑腦。
不過他對溫子良和我死心塌地。老兵說：“咱們快走，這里不能呆了，
嬤嬤你是不是說過在城外村子里還有一間房子嗎，咱們過去?！眿邒咝仗铮?/p>
她說：“那兒都破得不成樣子了，能行嗎？”老兵急了：“破也得去，城里太危險，
收拾東西，快走?！蔽覀兇颐κ帐傲藮|西，好在有一輛驢車，老兵沒事出去采買用。
出門的時候碰到王大叔一家，我們很緊張。王大叔說：“孩子，走吧，我們什么都不會說。
就是有人問起，我就說你們跑了，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王大叔的大女兒剛十六歲，
長得很齊整，本來想招女婿，被街霸看上了，硬要娶做小老婆。通知了一個日子，
到那天就要拉走。王家只有三個女兒，缺少男人撐腰。我趁天黑，跟著醉酒的街霸，
在僻靜處殺了他。王大叔知道是我出的手，但一直沒說什么。
王大叔指著天：“我們一家要是跟別人亂說你的事情，天打雷劈，死無葬身之地。
”王嬸和他家?guī)讉€孩子鄭重地點點頭。我住的地方偏僻，除了王家沒別的鄰居。
我說：“信你。要是有官家或什么人問起，提到子良，你就說不曉得那個溫公子是什么人，
就知道挺有錢。提到溫家，你就說自己不怎么識字，沒見識，也不懂啥溫家不溫家的。
至于我，你以為我被接走過好日子去了?！蓖醮笫逭f：“曉得，都記住了，孩子你快走吧，
快快?！蔽覀兙瓦@樣趁人不備迅速溜出了城。田嬤嬤老家村子也挺偏僻的，
她家老房子也在村子的不起眼處。比想象的好一些，沒到不能住的程度。我們收拾收拾，
勉強住下。村里有人看到，好奇問怎么回事，田嬤嬤也蠻會做戲的?！鞍ミ?，可別說了呦，
我那苦命的女主人哦，我家男主人出去做生意呀，遇到搶劫的了，被一刀啊就，
就……哎呦呦，苦命啊，留下孤兒寡母的，怎么辦呢。做生意的錢還是借的，
人才死就有討債的。哎呦呦，我的天啊，沒活路了呀，躲到這里來了，大家照應(yīng)點吧，
太苦了，別和外人說我家女主人的事兒。哎呦呦，老天爺呀，放過苦命人吧?！贝迕窦儤?，
聽得眼淚汪汪。邊城這種事兒多，大家很容易就信了。我們就這么安頓下來，生活苦一點兒，
可是心安定一些。老兵有點兒后怕。幸虧沒往京城寫信說我和孩子的事兒，就一幅小畫，
估計沒人能發(fā)現(xiàn)。本來想讓孩子姓溫的，看來不行了。也不想他跟我姓石，就姓梁吧。
就叫梁毅，好好長大吧，雖然沒有父親，但是相信做為子良的血脈，他一定健康強壯。
我只敢在半夜偷偷地哭。我對他當(dāng)一個負(fù)心漢早有準(zhǔn)備，但從來沒想過他會死。
我寧愿被拋棄，不愿做未亡人。子良曾經(jīng)說過，京城并不好，還不如邊城。我不信，
以為只是不愿意接我回京城的托辭?，F(xiàn)在我信了，是不好啊，怎么人一下子就沒了。
還是誅九族。我的孩子也是溫家的九族。我得保護(hù)他。
可憐他以后只能在窮鄉(xiāng)僻壤隱姓埋名過一輩子了。京城好遠(yuǎn)，
那個什么王跟我一點兒關(guān)系都沒有，就這么奪走了我的一切。走得匆忙，
我有一些大型工具沒有帶著。我準(zhǔn)備安頓好之后，再慢慢建一個小作坊。
我有一把已經(jīng)做好的天機弩，幾乎沒有對外人展示。就給子良看過一次。他愛不釋手。
他問我制作的原理和材料，我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甚至包括技術(shù)的關(guān)鍵秘密。
我對他說：“你要是有一天用這把弩求前程，我很高興，但是不要和別人提起我。
”子良不高興，說他不會用我的心血給自己謀前程。
我問：“你是覺得一個女人做出來的東西不值什么吧？”子良說：“這樣好的東西，
應(yīng)該讓別人記住，是你石玉秀做出來的?！蔽覔u了搖頭。這把弩，
如果溫子良說是他做出來的，會受到世人無限追捧。如果說是一個邊城姑娘做出來，
只會被嗤之以鼻。我對于世態(tài)炎涼并不憤世嫉俗，只覺得無所謂?？墒亲恿紖s有些不忿。
我說：“你前程好一點兒，我也高興，喜歡你耀武揚威的樣子。”子良沉默一下，
而后對我說等著吧。三我明白躲在窮鄉(xiāng)僻壤也并非萬事大吉。可沒想到殺我的人來的這么快。
田嬤嬤家里只有兩小間房間和一個小廚房。我和小米兒、田嬤嬤睡在大一點的房間里，
楊老油睡在小小的偏房。半夜，我忽然驚醒。發(fā)現(xiàn)楊老油在院子里和人打斗。
交手幾招之后他就被人摔到一旁。楊老油是個老兵油子，用溫子良的話說，
能在戰(zhàn)場上活到他這個歲數(shù)的，身手比一般江湖人都強。我把孩子緊緊抱在懷里。
殺手不緊不慢地進(jìn)了屋子。他進(jìn)來之后還找了把椅子坐了下來。小米兒和田嬤嬤瑟瑟發(fā)抖。
殺手說：“你們的鄰居嘴還挺緊，不過我的追蹤術(shù)厲害，追你們難不倒我。
這個任務(wù)不知道為什么派我們來做，老弱婦孺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這樣吧，把孩子給我，
只要你乖乖把孩子交給我，我不難為你們?nèi)魏稳?。”我點點頭說：“好。
”然后我把孩子遞給田嬤嬤，示意殺手從田嬤嬤手里把孩子接過去。殺手有點鄙視，
大概覺得我這個當(dāng)娘的，放棄孩子放棄得太快。田嬤嬤抱著孩子痛哭不已。
殺手很不耐煩的樣子，站起身對田嬤嬤說：“老婆子，我不想難為你，
你不要逼著我對你動粗，孩子給我。”話音剛落，他就倒在地上死了。
我用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解決了他。楊老油從地上勉強爬起來，跌跌撞撞進(jìn)了屋里。
看到死人之后，他把尸體拖到屋外檢查了一下。他回來說：“這人不像行伍出身的，
也不像衙門的捕快，總之不是官家的人?！蔽艺f：“按理官家想抓我，應(yīng)該大張旗鼓，
大白天來才對，不應(yīng)該派殺手來。”楊老油說：“這里不安全了，趕緊走吧。”我點頭，
不過我看看小米兒和田嬤嬤，她們還驚魂未定。我說：“小米兒，田嬤嬤，我給你們一些錢，
你們?nèi)e處，不要在這里停留，也不要跟著我，太危險。”她們不愿意和我分開。
我無奈地說：“你們倆一個太小，一個太老，我?guī)е銈兎炊环奖闾优堋?/p>
”我拿出兩張銀票，塞給她們倆，讓她們快走。她們雖然不舍，也承認(rèn)我說的對，
再三拜托楊老油一定照顧好我，就相攜離開了。楊老油說：“秀兒，咱們往哪里跑？
”我搖搖頭，我也不知道。楊老油一跺腳：“那就跑到哪里算哪里，能活一天是一天。
”我們收拾了一下，他趕上驢車，接著又開始逃亡。我們這回決定反其道而行之，
往人多的地方去。邊境最大的城市是黃遠(yuǎn)。我們就去那里。去黃遠(yuǎn)要經(jīng)過白云鎮(zhèn)，
我們到達(dá)時已經(jīng)天黑。必須在鎮(zhèn)上歇一下腳，我們走進(jìn)唯一的一間客棧里面。又餓又累，
我和楊老油要了兩碗面。一路上，我們父女相稱。面上來了，客棧外來了一伙兒人，
衣著不凡，為首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蜅＠习鍖λ芸蜌?，一進(jìn)來就親自過去招呼，
還說給他留了最好的上房。這伙兒人坐下來，馬上有好酒好菜端到他們桌子上。
本來我和楊老油埋頭吃面不言不語。孩子哭鬧了一下，我連忙哄他安靜。這一哭，
引得周圍人不禁看了看我。那伙兒人為首的那位多瞧了我兩眼，他忽然走到我這桌來。
我和楊老油警惕地看著來人。他笑嘻嘻地坐下來：“請問二位是父女嗎，
看這樣子也是要去黃遠(yuǎn)？是走親戚嗎？為什么不見孩子的父親?！睏罾嫌驼f：“這是我女兒，
剛守了寡，她婆家說她克夫，把她趕出來了，連帶孩子都不要。實際上是公婆偏心，
想把家產(chǎn)都給小兒子。不過我兒命苦，這都是她第三任丈夫了。她克夫的名頭太響了，
本地待不了，只好去黃遠(yuǎn)找活路?！睏罾嫌筒焕⑹抢嫌?，估計一般男人聽了都會嫌我晦氣，
離我遠(yuǎn)一點。我把頭低下去，裝作流眼淚的模樣。
可是不想對面這個人仍舊嬉皮笑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fēng)流。
能娶這么漂亮的女人就是幸運，死了也值?！睏罾嫌秃呛且恍Γ骸斑@位仁兄真會說笑話，
我們還著急趕路，就不跟您多說了?！蔽液蜅罾嫌挖s緊吃幾口面，準(zhǔn)備馬上走。
本來想著在這家店歇息，但是如今這情景，看來是不行了。然而對方仍然沒有離開的意思。
他還在那里絮絮叨叨。“我是黃遠(yuǎn)城里萬刃堂的少東家。你們知道萬刃堂嗎？在邊塞，
提起鑄刀，沒人不知道萬刃堂的。你們跟我回萬刃堂吧，我能給你們一口飯吃。
”邊境不太平，人們出門習(xí)慣帶刀防身。也有很多刀客在這里討生活。
所以鑄刀是很好的買賣。萬刃堂確實很有名，沒想到在這里能碰上它的少東家。
但是我們不想跟他們有什么瓜葛。楊老油一拱手：“多謝公子抬愛了，
我們父女兩個笨手笨腳，吃不了萬刃堂的飯，只想找點小營生。
”這位少東家不依不饒：“老頭你謙虛了，你這手是練家子的手。再說，
小爺我想給你女兒一口飯吃，怎么都能給的?！蔽液芟胗眯憋L(fēng)細(xì)雨不須歸把他弄死，
不過他們?nèi)耸趾芏啵业亩踞樣邢?。并且，我也不想惹麻煩。我和楊老油一起起身?/p>
留下面錢趕緊往外面走。那位少東家也起身攔住了我們?！斑@么晚了還要走，太不安全，
不如明天和我們一道走吧?！睏罾嫌屠淅涞卣f：“不必了，
我們這種人怎么好和少東家一起趕路?！鄙贃|家一揮手，來的人把我和楊老油堵住。
他懶洋洋地說：“我是好心，我真的是好心，不要這么不領(lǐng)情好不好。
”我和楊老油對視一下，看來運氣不好，一場惡戰(zhàn)難免了，好在我隨身的包裹里還有天機弩，
一會兒我找機會把它拿出來。孩子在我懷里像是感受到危險，忽然發(fā)出一陣大哭。
我想趁這個機會，先用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把這個煩人的少東家殺了。
這時一個女人從外面嗖地進(jìn)來，拿著一把大刀，瞬間用刀把子將少東家打得鼻子飚血。
之后其他人和她打了起來，都被她打趴下了。四我和楊老油躲到一邊去，
看著女人三下五除二地把人打飛。楊老油嘀咕：“這位姑奶奶可是哪里來的，我滴乖乖，
真比一頭母狼還嚇人?！敝車娜四芘芄獾亩寂芰耍瑳]跑的都躲在桌子下面。
客棧老板在柜臺后牙齒打架，聲音大的我都能聽見。女人打倒所有對手后，跳到我面前來。
“哎呀，你沒事吧，出了點變故，我還以為來晚了呢，幸好幸好?！蔽液蜅罾嫌秃艹泽@。
女人一揮手：“走吧，邊走邊說?！边@時那個少東家忽然從地上跳起來，女人還想出手，
少東家連忙說：“別別別，你們也不用走，我不會找你們麻煩，當(dāng)然，這位女俠也別打我了。
我承認(rèn)，我動了一點色心，可我就是想讓你們跟我去萬刃堂，我給你們吃的喝的，還給錢，
大把的錢。女人不都喜歡有一個男人各種拿錢養(yǎng)她嗎，誰知道還有人這么不愿意呀。
”女人指著少東家說：“放屁，當(dāng)然不愿意，就是山珍海味，逼著人家吃也不行。
你剛才不就是想強搶民女嗎？”少東家說：“我就是有點生氣，怎么有人不領(lǐng)情，
外面這么黑，又不太平，他們?yōu)榱硕阄揖谷煌馀埽也桓吲d。
”女人冷哼一聲：“合著你還是好人了不成？
”少東家一撇嘴委委屈屈地說：“黃遠(yuǎn)城的女人都可喜歡我了，我要說領(lǐng)誰去萬刃堂，
她們都好高興?！迸瞬辉倮硭D(zhuǎn)身對我們說：“他就是個白癡，估計說的不是謊話，
外面確實不安全，我們今晚就住這里吧。我是來接你們的?！闭f完，
這個女人去開了兩間客房。客棧老板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給安排了兩間不錯的房間。進(jìn)了房間，
女人告訴我們，她叫馬大雁，是“千里乘風(fēng)”的宗主。我說：“從來沒聽說過你們，
你和溫子良認(rèn)識嗎？”她說：“認(rèn)識，說實話，我還廢了他一條腿呢?！蔽覇枺骸盀槭裁?？
他真的參與造反了？到底怎么回事？”馬大雁說：“本想著廢他一條腿，
他就不用參與造反了。溫家后來也不太想?yún)⑴c成王的事情了。不過已經(jīng)惹火上身，
想全身而退太難。成王非得要叛亂，溫家是他的外家，溫子良的爺爺以前沒少幫成王，
當(dāng)然卷進(jìn)去了。”她說的很亂，我有些聽不懂。馬大雁說，這里面的事情復(fù)雜著呢。
她坐下來慢慢講，講了好久，我和楊老油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傊?/p>
子良根本就不想摻和這些破事的，可是他爺爺硬是要他參與。馬大雁廢了他的腿，
反而給了他一絲機會，朝廷也給了溫家一絲機會，讓他們不再錯下去。
只要他們能勸住成王不再謀反作亂?？上]有。子良把我托付給了何友松將軍。
這個何友松是平息叛亂的功臣，按理是溫家的對頭。但是子良偏偏把我托付給了他。
而馬大雁廢了子良的腿，何友松卻派她來接應(yīng)我。我說：“所以，
你要把我送到何友松那里去嗎？”馬大雁說：“我要帶你回千里乘風(fēng)，在那里你才安全。
不過這之前，我確實得帶你去何友松那里，并且還要見見陸乾山。你會做天機弩吧，
試著用它換你兒子一世太平如何？”我問：“陸乾山是誰？
”馬大雁說：“如今的兵馬大元帥。朝廷要打西狄了，元帥行轅就在黃遠(yuǎn)。我送你們過去。
不過今天晚上可能不太平，有我在你們別怕?！蔽覜]說什么，從包裹里拿出了天機弩，
然后給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裝滿了毒針。楊老油擦了擦自己帶的樸刀。
馬大雁說：“你們做一下準(zhǔn)備也好，本來只想著別讓官府發(fā)現(xiàn)你們就好，我到了邊城才發(fā)現(xiàn)，
有別的人想殺你。還好你們有一些自保的本事，要不你們死了，我可犯了大錯，
沒法跟別人交代了。”我和楊老油主要是保護(hù)好孩子。馬大雁夸楊老油的名字好，
她說她有個堂主叫喬老滑，以后讓他們倆碰一下面，看誰厲害。半夜十分有一個人過來敲門。
馬大雁說：“進(jìn)來吧，門沒鎖。”來人是一名男子，貌不驚人，笑得很溫和。
他很有禮貌地進(jìn)來了，彬彬有禮地說：“我是來殺一個嬰兒，說實話，
我不喜歡這個活一點兒也不。但是奉命行事，也沒有辦法?！瘪R大雁問：“你一個人來的？
”對方答：“我一個人來的?！瘪R大雁說：“那好說。”對方回道：“未必，
你解決的是青龍白虎十四使中排名最低的。不過很意外，
排名第二的竟然被你身后的女人和老頭解決了，真是奇怪?！瘪R大雁說：“你排名多少？
”對方答：“第一，其實我本來是監(jiān)督他們兩個的，沒想到最后得我親自動手。
”馬大雁說：“很好，我會會你這個第一?！睂Ψ秸f：“我知道你厲害，
可是你刀法大開大合，在這個小屋里未必好施展?！瘪R大雁說：“那就不施展了，鐵花，
給他一掌?！睂Ψ侥樕蛔儯牖仡^沒等回過去呢就挨了一掌。
馬大雁趁機一刀剁下他一只手。他很生氣問：“你武功如此高強，怎么還讓人偷襲。
”這時從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姑娘。馬大雁說：“我們都是弱女子，不講武德?！甭犃怂脑?，
姑娘點點頭。我開始有點喜歡馬大雁了，她臉皮厚得十分可愛。
馬大雁上前給這個殺手止了血，給他喂了一粒藥。我問為何不直接殺掉。
馬大雁說：“把他送給陸乾山看看，讓陸乾山給太子遞個話，別搞斬草除根那一套了，
他已經(jīng)贏得夠多?！蔽鍤⑹挚粗约旱臄嗍郑瑔柲懿荒芙o他包好了留個紀(jì)念。
馬大雁跟客棧老板要了很多鹽和硝，說腌好了才不臭。殺手還對馬大雁說了聲多謝。
給殺手一掌的姑娘叫馬鐵花，不愛說話，本來馬大雁讓她躲在暗處，看看來多少人，
伺機待命。實在沒想到只來了一個人。
這位排行第一的殺手說：“我們實在沒想到一個嬰兒這么難殺。上面派我這個排行第一的，
帶排行第二和排行第十四的來完成這個任務(wù)，我們覺得是笑話，
我以為是為了鍛煉排行第十四那個小子。但不知道為什么老二擅自行動，會自己去刺殺，
這兩人也沒跟我匯報。老二的追蹤術(shù)是我們中最好的，折得不明不白。
”馬大雁說：“我本來是跟著他們倆的，結(jié)果老二擅自行動，讓我把他跟丟了。
你們那個十四告訴我了，他二哥特別疼他，他嫌任務(wù)沒意思，想偷懶，二哥說替他做了。
十四身手不錯，就是一個男人還翹著蘭花指，一說話就扭脖子，讓人有點兒受不了，
我一不小心把他打死了。他和他二哥，嗯，是不是有點兒什么不對勁？
”殺手苦笑了一下：“特么的，我三令五申任務(wù)期間不許兒女情長，怕耽誤事。
就忘了有的人他兒兒情長。”等他們忙活得差不多了，我不禁問，到底是誰要殺我。
馬大雁示意讓那個殺手告訴我。殺手說：“我們是太子養(yǎng)的死士中最出色的十四個，
私下稱青龍七衛(wèi)和白虎七衛(wèi)，前七名青龍，后七名白虎。斬草要除根，
多少年之前會南等地有個姓許的借天災(zāi)民怨趁機作亂，
朝廷秘密查明其實他是罪臣錢喆旭的后代。有前車之鑒，所以溫家的后代，堅決不留。
”馬大雁問：“雖然我們不懂你們朝廷那些破事，但咱們就是說，
官府正兒八經(jīng)派人追查不行嗎，輪得著太子派自己手下干這活兒嗎？
”殺手說：“官府查到了會層層上報，說不定皇上最后心一軟，留這個孩子一命。
實際上皇上絕對會留一條命的，他可不想讓別人覺得他殘忍?！瘪R大雁點頭：“哦，
太子替他爹當(dāng)惡人，真孝順。”殺手咧嘴笑笑：“他是不想給自己以后留麻煩罷了。
”馬大雁說：“你這么說你主子，你主子知道嗎？”殺手說：“知道，所以我才是排行第一，
并不是我武功最好，而是我最務(wù)實，太忠心的反而不行。最忠心的只能排行第六。
我不知道除了我們?nèi)齻€，那個老六派沒派過來。他什么都不講，心里只有任務(wù)。
”馬大雁點點頭，轉(zhuǎn)過身對我們說：“看來我們還得注意一下這個老六?！碧煲涣?，
我們又出發(fā)，馬鐵花提前給我雇了一輛馬車。殺手綁好了扔在驢車?yán)锩妗?/p>
萬刃堂的少東家看到我們隊伍里面多了一個受傷的男人，不禁感嘆：“天啊，
女俠真是對我等手下留情了呀。”殺手說：“對我也留情，都?xì)蓚€啦。
”這廝真是個碎嘴子。萬刃堂的少東家恭恭敬敬地對馬大雁說：“俠女俠女，
我們一路結(jié)伴而行吧，交個朋友。路上你們的吃喝，本少爺買單了。給個面子吧，女俠，
給個面子，給個面子?！睕]見過挨了一頓打，還上趕子巴結(jié)的。有人悄悄跟我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