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宋焱,七歲那年因為高燒不退差點兒見了閻王,聽奶奶說是一位路過的老道士救了我,
自打那時起我的眼睛就總能看到一些旁人看不到的東西。當年臘月初七。深夜。
我于睡夢中驚坐而起,暗處的老座鐘響的我心慌。房門半掩,
我看到一個漆黑的人影正緩緩穿過堂屋,怎么看都不像是奶奶,
現(xiàn)在想來那應該是我第一次見鬼。“誰!你是誰!”我的喊聲在黑暗中回蕩,
一陣鞋底子與洋灰地面地摩擦聲出現(xiàn)了?!翱︵碧梦菝偷亓亮?。
那是一根剔透的熒光燈管兒,地面瞬間被照的慘白,刺眼難當。一閉一睜,
奶奶的身影出現(xiàn)在面前。“憋醒了?”“奶,我看見個人影兒!”奶奶頓了頓,
隨后扶著墻默默放下尿盆兒,起身走了……“奶,我真看見了!”我裹上被子,
踩著拖鞋追了出去。堂屋里,奶奶在檢查門窗,她手里拎著那把包了漿掃炕笤帚,
許是用來做武器的,據(jù)說我爸小時候挺怕這玩意兒的?!澳?!”“咋了?
”我的目光落在角落里那個衣柜上,心中有些不安?!澳莻€……沒事兒!”我欲言又止。
我盤算著這一老帶一小,笤帚加尿盆兒,萬一真蹦出來個啥東西,不能說勝算不大,
只能說完全沒有。暫且放彼此一馬吧!臘月初八。天光大亮,我整整盯了衣柜一宿,
哈欠連天。壯著膽子,我站到了衣柜前,柜門上那面很大很大的鏡子映著我的臉,四目相對,
我總感覺里面的自己有些陌生。一陣婆婆媽媽的聲音飄進院子,是孫嬸兒,
奶奶合上兩個馬扎子,想必是沒打算留她。孫嬸兒說今年的白菜三分錢一斤,
讓奶奶多腌一些留到明年吃;孫嬸兒說她兒子在城里買了房,
讓奶奶抽空去坐坐;孫嬸兒說她用的是智能手機,一般人家買不起。
……孫嬸兒的腿腳不太好,有她在,我決定拉開柜門兒看看?!爸ㄑ健惫耖T兒開了,
我迅速閃到一邊,許久之后才探出腦袋,一眼望盡,
只有整整齊齊的幾床被子和一件掛著的衣服。說不上是心安還是失落,我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我的目光落到了那件衣服上,伸手扶正,這是一件長款的女士風衣,鮮艷的大紅色,
尤其是那條毛領(lǐng)子,摸上去絨絨軟軟的,很舒服,可我不記得有誰穿過它?!澳銊铀墒裁??
趕緊關(guān)上!”奶奶端著一碗臘八粥站在我身后,我打了個激靈,趕緊合上了柜門兒。
自那天之后,衣柜上就多出了一把虎頭銅鎖?!诙甏?。高鐵的規(guī)劃穿過了我們村莊,
縣政府出面做了動員,搬遷的新房被安排在了城里,本著先搬先選的原則,
所有人都迫不及待地離開了,一時間,故地成荒。不知是不是拆遷辦有意隱瞞,
就在我們搬去的第二個月,小區(qū)旁邊竟然建起了一座“東郊陵園”,
起初村民們還沒覺得什么,但隨著第一個墓碑刻上字,大家伙兒都不樂意了。他們鬧村長,
村長就上訪,結(jié)果一來二去,村長就被不明人士打斷了腿,他媳婦坐在市政府門口撒潑罵街,
恰巧遇到了中央巡視組,事情越鬧越大,原本的拆遷工作也就此耽擱了。然而世事難料,
僅僅過了半個月,國家又公布了新的規(guī)劃圖,高鐵改線兒了!“那還拆個球的遷?
”“難不成再讓我們搬回去?”明白過味兒的村民們開始惶恐,他們埋怨起村長媳婦,
總覺得是她憑借一己之力影響了國家政策,老村長拖著殘腿,一病不起。此事一再發(fā)酵,
三個月后,新任的領(lǐng)導班子背了舊鍋,村民們白得一套房不說,
最終還每家拿到了十萬塊的安家補償款,遺憾的是老村長早已長眠地下,他媳婦也瘋了。
這事之后,村長常常給我托夢,每次只有一句話——“太他媽操蛋了!”瓜熟蒂落,
很多村民還是決定留在城里生活,雖說是開窗見墳,但這里的工作機會明顯更多,
醫(yī)療和教育條件也不是村鎮(zhèn)上能比的了的。陵園的“住戶”越來越多,
有了這樣的“區(qū)位優(yōu)勢”,那幾年我可以說是閱鬼無數(shù)。在我的認知里,
九成鬼魂是不會說話的,最多也就是頭七晚上回來轉(zhuǎn)轉(zhuǎn),看看墓碑前有沒有花生啤酒礦泉水,
而后回去吹吹牛逼、靜候輪回……當然也會有例外,這例外便是枉死之人。枉死之人怨氣重,
多化厲鬼,所有厲鬼的相同之處是都會害人,不同之處是有的精準尋仇,有的胡亂禍世。
對付他們的辦法也有兩個,第一就是消冤,第二則是消滅,
這是我從那個老道士身上總結(jié)出來的。沒錯,就是當年救我的那位老道士。老道士姓丁,
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他住在長壽山的輪回觀,離市區(qū)不算遠,
村里不少孩子的名字都是他起的,他很愛喝酒,每遇婚喪嫁娶,總能見到他的身影,
他和奶奶的關(guān)系不一般,因為奶奶下葬那天他哭的撕心裂肺。早年間的一場靈異事件中,
他當著我的面兒渡了一只冤鬼,我對他的能力深信不疑,因為旁人只是湊熱鬧,
而我卻真真切切的看見了。算上救命的恩情和自身“天賦”,我趁著父母不備,
干脆一腦袋磕在地上認他當了師父,他膝下無兒無女,加上奶奶那層關(guān)系,
借著酒勁兒就把我收了。老丁從不帶我上山,他只會敦促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這讓我一度懷疑是我的父母從中作梗,不過倒也想的通,畢竟那年我才十三歲。
我考上高中那年,父母下崗了??扇兆咏K歸還是要過,于是。
他們拉著幾個“患難之交”做起了針織品生意。苦盡甘來,生意越做越大,
為了節(jié)約倉儲成本,荒廢已久的老宅又被啟用了。故地重游,荒草齊腰,我一個人到處溜達。
推開堂屋的門,我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黑色的大衣柜,它還在老地方,
只是柜門上的鏡子碎了一半,那把虎頭銅鎖也不知去向。我走上前,
在門板與鏡面的夾層中發(fā)現(xiàn)了幾張黃色紙符,那上面畫滿了一些奇奇怪怪的符號,
我隨便撿起一張揣進了兜里,或許老丁能看懂吧。拉開柜門,一抹鮮紅沖破了歲月。
竟然是那件風衣!它好像在等著我,我心懷忐忑地伸出手:絨絨軟軟,一塵不染,
與當年一模一樣。“焱兒,時候不早了,咱們走吧?”門外是母親的呼喚,準備離開時,
一股強烈的孤獨感突然把我拉住?!澳銈兿壬宪嚢?!我馬上就來!”我再次打開了柜門,
伸手將那件紅色風衣取下塞進了背包里……一晃兩三年。高考后,
外省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了我,生物科學專業(yè)。整理行李的時候,
我又一次看到了那件紅色風衣。那天它紅的很邪魅,似乎正被一股陰寒之氣纏繞著,
多年的經(jīng)驗告訴我——它有故事。我很想把它裝進行囊?guī)У綄W校,
不過理智最終還是占據(jù)了上風,寒假再見吧。入學。我的導師叫王雪,
是一名三十歲出頭的女教授,長相漂亮,氣質(zhì)脫俗,她喜歡穿高跟鞋,
她每次出現(xiàn)時我的腦海中都會閃過兩行詩:轉(zhuǎn)軸撥弦三兩聲,未成曲調(diào)先有情。
她是一名資深的無神論者,這種基調(diào)在我這里顯然是行不通的,但是人在屋檐下,
我只能一面捧著她的美腳又一面在背后感慨著她的天真,這是我這輩子做過最虛偽的事情。
“同學們今天辛苦啦,明天周末,沒有約會的話晚上都來我家做客吧!”一堂解剖課后,
她向課題小組的十幾位同學發(fā)出邀請,末了還把目光落在了我的臉上,我當然要答應,
畢竟解剖用的這二十幾只大牛蛙可是我贊助的。她家就住在學校的職工宿舍,
我們一行人轟轟烈烈的爬了個六樓,簡單的兩室一廳,中等裝修,
幾個同學鉆進廚房開始處理牛蛙,其他人則在客廳聊著天,我注意到了電視柜上的幾張合照,
這也打開了另一個話題……“別說,你倆還真的挺有夫妻相……”她淺淺一笑,捧起照片,
一雙眼睛潤潤的?!坝芯蛯α?!”她的愛人曾是一名維和軍人,
在境外執(zhí)行任務(wù)的時候立過好幾次二等功,轉(zhuǎn)業(yè)后被安排在了本市的刑警隊工作。話到此處,
她眼神中充滿了崇拜,我覺得這可能就是愛情的一種打開方式吧?!澳銈儍蓚€沒要個孩子嗎?
”王雪突然笑的前仰后合?!皼]空!”那次家宴之后,我們的關(guān)系又增進了不少,
我也漸漸成了她有“份”無“名”的助教。同學們對我給予了很高的評價,
這可都是用真金白銀換來的。轉(zhuǎn)眼一個學年。大學里的生活交織著理想與頹廢,
那是個周末的下午,我們?nèi)奚岬娜吮P踞在一張床上打著游戲,
我鬼畜般的操作引得眾人口吐芬芳,激戰(zhàn)正酣時,一個熟悉的號碼闖了進來,
室友們終于找到了擺脫我的借口。拿著電話來到窗邊,王雪正微笑著沖我招手,
我耗時三十秒下了樓?!澳芘阄页鋈ズ纫槐瓎??”“大姐,
你這導師當?shù)目捎悬c野啊……”王雪喜歡聽我講逝者托夢的故事,我們的關(guān)系變得亦師亦友,
她也慢慢的不再是那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了。“送我回家吧……”很奇怪,
那天她似乎壓抑著很重的心事 ,沒喝幾杯就醉的東倒西歪。
我扶著她晃晃悠悠的回到家門口,香水混合著酒精的氣味,
我差一點兒就忘記了我們還是師生?!澳憬裉煸趺戳??”“沒什么,
就是想喝酒……”“讓我猜猜,是發(fā)現(xiàn)小三兒了還是遇見前男友了?”“呸呸呸,
就不能盼我點兒好嗎?明天上課不許遲到!”高跟鞋踢在了我的屁股上,很疼。
寒假的前一周。我收到一件匿名快遞,室友們還以為是哪個想抱大腿的女生寄來的,
眾目睽睽之下,我拆出了那件紅色風衣……“這顏色,真正點!”“是不是班長寄的啊,
她好像對你有那么點兒意思!”“你可要把握好,我聽說追她的人可不少,
體育系的那個李壯天天堵她!”“那小子可不是個好東西,仗著自己會兩下拳擊就目中無人,
你看他走路那個德行吧,嘖嘖嘖?!薄鞍嚅L要是在這小子身下嬌喘,那可真就白瞎了!
”“咋的?你還想當護花使者啊?全省冠軍!咱幾個摞一起也干不過人家!
”幾個室友聊的熱鬧,可我的心里卻咚咚直跳,與母親通過電話后,
我確定了那個猜測——風衣是自己來的!當天夜里,我夢到了一個膚白唇紅的女人,
她穿著那件紅色風衣向我哭訴,可惜醒來后我卻怎么也想不起她在夢中說了些什么,郁悶,
如果丁老道在就好了。期末考試的考場上。一陣熟悉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我抬起頭,
王雪對我笑了笑,這一場是她做主監(jiān)考??汲踢^半,一只水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順著聲音看去,王雪暈倒在了講臺之上?!袄蠋?!”考場內(nèi)亂作一團,
我放下寫了一半的卷子,抱起她直奔向醫(yī)務(wù)室。醫(yī)務(wù)室內(nèi),
一個外地過來講學的老中醫(yī)獨守著空房,他用針灸術(shù)把王雪從昏迷中喚醒,
隨后又把手搭了在她的脈上……“你懷孕了!”“什么?”我清楚地記得王雪的表情,
那不是驚訝,而是驚恐……“別說我這把老骨頭守舊,你們可都是高材生啊,
一點兒預防措施都不做嗎?哪個年級的?唉!別跑!”沒等老中醫(yī)把話說完,
王雪拉著我逃離了那里。她沒有給任何人打電話,包括她的老公,很顯然,
她并不想別人知道。從學校出來后我送她回了家,她只爬了兩層樓就有暈倒的跡象,
我干脆背著她上了六樓,我的雙腿累得直打哆嗦,開門進屋,我倆并排摔在了床上。
“答應我,不要告訴任何人……”王雪用懇求的語氣說出那句話,隨后望著天花板嚎啕大哭。
我一時不知所措,只能不停的給她遞紙巾。她哭了很久才漸漸平息,
我給她倒了一杯熱水放在床頭,或許她需要獨自靜一靜,于是我關(guān)上門離開了?;氐綄W校。
我心里還是有些不踏實,室友們見我魂不守舍,還以為我是在擔心那張沒有寫完的期末試卷。
“放心吧,學校不可能讓你掛科的!”“對,你可是做好事!”我開始收拾回家的行李,
那件紅色風衣也被我塞進了行李箱,這不是它該來的地方,一切準備就緒,
只待第二天下午我便能踏上回家的火車了。次日午后。我拉著行李箱來到了學校門口,
那里正圍著一群人,好像有什么事情發(fā)生?!澳闼砷_我!”“求你上車吧!我送你回家!
”“我說了不用!”聽聲音有些耳熟,我快步上前,果然是班長,
她的兩只手腕正被一名高大的男生死死抓住。“凌夢!”聽到我的聲音她喜出望外。
“宋焱救我!”我扔下行李沖上前,強行掰開了那雙粗壯的手,對方摸著自己酸疼的虎口,
一口唾沫啐在了地上。“小逼崽子,你是找死嗎?”凌夢突然抱住我的胳膊,
對方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活動起兩個拳頭,咔咔作響的氣勢十分唬人?!澳憔褪抢顗寻??
”“呦!你認得我啊?”“當然認得,像你這么不要臉的很難找出第二個。
”圍觀的人群發(fā)出一陣嬉笑,李壯的臉上徹底掛不住了?!澳闼麐屨宜溃?/p>
”他一個右手拳掄了出來,絲毫不顧及我身邊的凌夢,凌夢身子一縮,害怕地閉上了眼睛。
“嘭!”結(jié)結(jié)實實的一拳打在了我的背上,這是我長這么大挨得最重的一下,疼麻了!
凌夢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蜷縮在我的懷里,緊張又興奮,
半晌她才意識到我剛才好像挨了一拳?!八戊湍銢]事兒吧?”我一時疼得說不出話,
只能繃著嘴搖頭,不曾想凌夢感同身受,一下就哭了出來,抱著我的那雙手也更緊了。
“你們幾個干什么呢?”保安大叔終于出來救場了,李壯當然不傻,
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他也不好把事情鬧的太大,不然我不可能只挨一拳。就坡下驢。
他抖了抖自己的皮夾克,瞪著我狠狠甩下一句話?!敖o老子等著,這事兒不算完!
”說完他轉(zhuǎn)身便走,兩個吊兒郎當?shù)狞S毛小弟跟在他身后,那搖頭晃肩的樣子屬實低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