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對立面是恨嗎？”耳邊又傳來了芙蓉平靜的聲音，她總是喜歡問我這個問題，
我每一次都點頭認可，“愛恨愛恨，愛的反義詞就是恨啊，那愛的對立面當然是恨了，
你怎么總是問我這個問題，那芙蓉你的答案是什么，你好像從來沒說過你的答案。
”15歲的我，總是認為自己什么都懂，嘰嘰喳喳的說著很多話，芙蓉卻和我截然相反，
她不太愛說話，但她經(jīng)常會對我笑，她很溫柔，就像是一汪清泉，能包容許多的錯誤。
“我不知道，我沒有答案?！彼χ鴵u頭，我理解的點點頭，故作成熟的說，“理解理解，
等你長大了應該就有答案了?！彼龥]有反駁，點了點頭。一學期一次的家長會到了，
每一次家長會都是我媽媽來替我開，而芙蓉都是她的奶奶來，然而這一次不同，
芙蓉的爸爸媽媽都來了，她很少和我說她的父母，她也從來不說想念，但我知道，
如果想念有聲音，那她的想念必定震耳欲聾，看到她身旁的夫妻，我心想，
她應該會很開心吧，但芙蓉臉上卻沒有笑意，我很奇怪，正想問問她怎么了，
就看到那個美麗的阿姨用食指不停的點著芙蓉的頭，“第一名有什么用，
你這成績能上重高嗎？?。孔屇阕x書，你就讀的這樣的書，你真是氣死我了，
怎么有你這么沒用的女兒，有這份錢，我不如給你弟上輔導班?！蔽疑钌畎櫰鹆嗣?，
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擔憂的看著她，我以為她會反駁一兩句，但沒有，她就靜靜的站著，
低著頭，什么話都沒說，她的媽媽說完她，拎著包就離開了，她的爸爸看著她，
也一句話都不說，冷笑了一聲，搖搖頭跟著離開了，我走上去，拉起她的手，“中午了，
吃什么菜呀？”她收起情緒，又一次笑吟吟的說，“排骨吧，怎么樣？”看著她的笑，
我點點頭，在心里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下次再問她為什么吧。直到畢業(yè)，記性差的我，
都沒想起來要問她為什么。芙蓉考的很好，她選擇去外市的重高，我選擇了市內(nèi)的高中。
火車站外，我依依不舍的拉著她，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的流，“你多給我打電話，
我有錢就去看你了?！避饺啬弥埥斫o我擦眼淚，她的眼淚也流淌著，但她還是笑著應下，
“好，我一定多多給你打電話，我也會回來看你的。”時間快到了，她不得不進站，
我只能松開了她，她小小的一個人，拉著一個舊皮箱，一步三回頭的往里走，在她的背影，
我看到了濃濃的孤獨，車站外，只有我送她，車站內(nèi)，只有她送她。高一那一年，
我們都很少通電話，但我們寫了一封又一封的信，九月，第一封信，她告訴我，新學校很好，
很大很漂亮，同學們也很友好，她的生活很豐富，美中不足的是她很想我。第二封信她寫道，
她們摸底考試，她考了第五名，是一個不錯的成績呢，她經(jīng)常會在周末去校外的餐館打工，
一小時十塊錢，她七點就去上班，中午不休息，十一點下班，做兩天能賺300多，
除了生活費，她還能攢點錢，“等我攢多點錢，我就回去看你，請你吃大餐。
”信里她這么寫道，我既心疼又開心，我也在慢慢攢錢，我也想去看看她。十月，
第三封信里，滿滿的都是她的喜悅，月考她考了第一名，她給自己買了一雙鞋，
120元的運動鞋，信里她說“我第一次去專賣店買鞋，這是我第一雙這么貴的鞋，阿禮，
鞋子很舒服，是粉色的，我有些不太舍得穿，我又攢了些錢，我要給你一個驚喜。
”我笑的見牙不見眼，正準備給她回信，就聽到了敲門聲，我狐疑的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芙蓉讓我愣住了，我揉了揉眼，以為自己看錯了，“天啊，我是做夢嗎？
”我不可思議，眼淚搶先一步和她打了招呼，她上前用力抱住我，“沒做夢，我可想你了。
”我們的第一面，就這么驚喜的見了。國慶假期結束，她又匆匆離去，我又不爭氣的哭了，
她再一次承諾，我是她最好的朋友，我才不情愿的目送她回去。第四封信，是十月中旬到的，
芙蓉說，她們召開了校運會和文化藝術節(jié)，她什么都沒報，
校運會和文化藝術節(jié)一起辦了四天，活動結束后，又回歸了緊張的學習，
她去了學校圖書館借了小說看，但她看的很慢，她學習很認真，我知道她。
“我們班上有一個男生，成績很好，體育也很好，他拿了很多獎牌，不過嘛，
最棒的當然是你的好朋友，不過在體育上，他真是閃閃發(fā)光，我自愧不如呢，我交了朋友，
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放心吧，她很會做甜點，真想讓你嘗嘗，我很想你，阿禮。
”她的一字一句都讓我無比想念她，但我更替她開心，芙蓉肯定會越來越好，
她是那么的堅定和溫柔。十一月，我沒有收到她的回信，我有些擔心她，
又寫了好幾封信寄過去，默默等待她的回音……在十二月初，我收到了她的來信，
我高興的將信封翻來翻去的看，那顆擔憂的心，才終于放下。信里她滔滔不絕，
十一月她忙著準備考試，寫好的信總是忘記寄給我，她班上的第二名，
總時不時給她送些東西，她和朋友去嘗了火鍋，也去了動物園，她很開心，
但她最近也有了煩惱。“阿禮，火鍋很好吃，我想和你一起去吃，動物園里有熊貓，
特別可愛，沒想到電視上那么可愛的動物，親眼見到更可愛呢，我們班上的第二名，
就是上一次同你說起的那個男生，他經(jīng)常來找我問問題呢，也總送我一些東西，有吃的，
喝的，玩的，我什么都沒收下，我不想欠他東西，那真是太奇怪了，阿禮，天氣轉(zhuǎn)冷，
你可要多穿衣服呀?！毙诺哪┪?，她不忘囑咐我多添衣，我的心暖暖的，不再懼怕寒冬，
我的錢也攢的差不多了，我決定，她生日我要去見她。十二月的第二個星期六，是她的生日，
我收拾好行李，買了車票，偷偷跑去她的學校，給她一個驚喜。我告訴她我買了禮物給她，
她樂呵呵的跑到校門口，沒有等到快遞小哥，等到的是我這個驚喜。芙蓉笑著笑著，
忍不住哭起來，她用力拍了我一掌，哽咽著控訴，“你不是說不來嘛，你咋騙人呢。
”這一次她變成了我，我變成了她，我紅著眼眶，替自己辯解，“我哪能不來呢，
我們都說好了?！彼昧Φ谋е?。這是我們的第二次見面，慣例的眼淚拌飯。
芙蓉拉著我去了花鳥市場，買了一盆芙蓉花讓我?guī)Щ厝?，我問她為什么，她一臉嚴肅地說，
“從此以后，你要好好照顧它，它是芙蓉，我也是芙蓉，你要用愛澆灌它，
這樣就算你不在我身邊，我也能陪著你?！蔽铱扌Σ坏?，還是認真應下，“放心吧，
我肯定會認真照顧它?！钡玫轿业某兄Z，她才放下了嚴肅，笑的溫柔。很快迎來寒假，
芙蓉沒有回來，她要去做兼職，而我要聽母親大人的安排，去上補習班，我們各自忙碌著，
直到過年，我才歇了下來，芙蓉依舊辛勤工作，連年都沒過，這讓我非常想念她，
只能拜托媽媽打包了她愛吃的土特產(chǎn)，給她寄了過去，
媽媽一邊打包一邊看著對面緊閉的大門，嘆著氣道，“這老林家，過大年，
家里連個燒香的人都沒有，一點煙火氣都看不到，說來可惜，他家姑娘那么聽話聰明，
他們還有啥不滿意的，親娘過世后，竟然看都不來看姑娘一眼，真是好狠心，
賺那么多錢也沒見給女兒花一分，老太太在時，他們家的姑娘，什么費用不是老太太交的，
老太太走了，那小丫頭自個打工掙錢，連個年都沒得過，女兒是他們養(yǎng)大這樣的話，
他們也真是說得出口。”我聽著我媽的碎碎念，心里一涼，是啊，你說這天底下，
這么狠心的人，竟然也過得不錯，是什么道理呢……大年初二，林家大門罕見的敞開了，
剛起床的我以為是有小偷進去了，急吼吼的叫著我媽，我媽皺著眉頭看著那敞開的大門，
往左一瞥，看到了那院墻邊的豪車，舒展了眉頭，冷笑著說，“臭丫頭，哪有什么小偷，
是沒心肝的人回來了?！蔽翼樦覌尩囊暰€一瞧，明白了，是林叔林姨回來了，
在我絞盡腦汁想他們回來的原因時，他們夫妻倆就出了門，朝我們家這來?！敖┳樱?/p>
過年好啊。”林叔林姨拎著東西掛著笑朝我們打招呼。伸手不打笑臉人，
我媽也虛偽的掛著笑應承，“誒，過年好啊，原以為你們不回來了，沒給你們上門拜年，
真是不好意思啊?！狈蚱薅说谋砬槟塘艘凰?，維持著笑容客氣，
“本該也是我們和嫂子常走動，不過這幾年生意忙，沒空回來，也是我們不好。
”“哪里的話，來，坐坐，喝茶?！蔽覌屟凵袷疽馕?，我連忙拿出杯子倒茶，
“林叔林姨喝茶?！薄罢O，客氣客氣，嫂子你家小禮真懂事，不像我家那個，過著年，
連個人影都看不著，你們知道她跑哪去野了嗎？”林姨接過杯子，打聽芙蓉的下落。
我媽笑著挖苦，“誒，芙蓉不是和你們?nèi)ミ^年嗎？我們可沒見這丫頭回來，
我正和我家孩子說呢，你們肯定是接她去享樂去了，這死丫頭可羨慕呢。
”林家夫妻倆的笑容都要掛不住了，僵著臉道，“這丫頭和我們不太親近，
我們也說要接她去過年呢，她死命不肯，這不，我們回來接她，卻不見她人影呢。
”我內(nèi)心被這兩人的厚臉皮給驚到了，忍不住開口，“林叔林姨要接芙蓉過年，
怎么現(xiàn)在才來，這都大年初二了，這年都過了啊?！狈蚱迋z徹底黑了臉，我媽假意訓斥我，
“你這孩子，我怎么教你的，這么不禮貌?！薄皼]事沒事，孩子還小，嫂子，我們還有事，
就先走了。”我媽假意挽留，但夫妻倆連連擺手，起身就走，這一仗，
是以江氏母女勝利告終。我拿出手機就給芙蓉告狀，電話接通，
我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說完了事情經(jīng)過，芙蓉沉默了一會問，“阿禮，愛的對立面是恨嗎？
我該恨他們嗎？”這一刻，我啞口無言，時至今日，面對這個問題，
我再也沒辦法像從前一樣給出肯定的答案了。我無法告訴她，去恨他們吧，一輩子都別原諒，
可是一輩子都活在恨里，那是如此的痛苦…這樣刁鉆的問題，我們都沒有答案。
一封一封信件游走在我們之間，她的喜怒哀樂，我的悲歡離合，在文字間一一表達，
一切看似美好平淡，可美好下暗含的變故，悄然浮出水面……高二上學期，十二月初，
當我知道芙蓉被她爸媽強行帶回家時，已經(jīng)是三天后了，我再無心學習，連忙請了假回家，
我的母親毫不意外，在她和我說起這件事時，她就知道我會回來，“丫頭被關了好幾天，
你拿點吃的，去看看她，如果那兩口子不讓見，那你就繞到后窗。
”我來不及夸贊母親大人的周全，拿著她準備好的食物去了林家。如母親所料，
夫妻倆找借口不讓我見芙蓉，我只能假意離開，再繞到后院，敲了敲芙蓉房間的后窗戶，
很快，窗戶打開，芙蓉消瘦的臉龐出現(xiàn)在我面前，我們話未出口，淚上眼眶。“阿禮，
我就知道是你?！彼嗔巳嘌?，輕聲說道。“芙蓉，你還好嗎，她們?yōu)槭裁匆慊貋怼?/p>
”我急得不行地問她?！拔也皇撬齻冇H生的孩子，奶奶有一本存折，在我手上，她們知道了，
讓我拿出來，我不肯，她們就去學校替我請假，說奶奶的墳出了問題，把我強行帶了回來，
我不交存折她們就不放我走。”我瞳孔放大，難以置信，這背后居然是如此可怕的真相。
“你怎么知道你不是她們的親生孩子的，那，
那我能怎么幫你…”“奶奶走前和我說她織了毛衣給我，她夢到我天冷沒人照顧，她擔心我，
我一直舍不得穿，上個周我想奶奶了就回來拿衣服，翻開衣服一看才發(fā)現(xiàn)有一本存折，
除了存折還有一份我的收養(yǎng)證明，我是奶奶撿來的，不是我爸媽親生的，
他們也知道我不是親生的，所以才會，才會…”她沒有再說下去，但我們都心知肚明，
正是因為他們一直知道真相，所以才對芙蓉坐視不理，才不會愛她，關心她，
我的心比零下的天氣還要冷上幾分，寒意刺骨，
他們夫妻倆這是把她逼的沒有回路…“存折里有多少錢。”我擔憂的握住她的手。“阿禮，
奶奶省吃儉用，為我攢了八萬，她在的時候和我說，她要為我準備八萬，做我的一份嫁妝。
她力所能及的給了我最好的，我難以想象，她有多辛苦…”芙蓉哽咽著回答。
我的心除了感到冰冷，還多了一份怒火，他們夫妻二人，從不缺錢，八萬于他們而言，
不如他們給兒子一年的零花錢。為什么他們還要把芙蓉逼的那么緊呢?！拔夷茉趺磶湍?？
”“阿禮，我自己能逃走，你不能參與進來，他們夫妻倆可不講理，我不想為你們帶來麻煩，
聽我的，我自己能走，我會換一個地方生活，短時間，我不會再回來了，
我會經(jīng)常和你保持聯(lián)系，相信我?！彼簧岬模瑴厝岬目粗?，我難過的淚流不止，
從口袋里拿出了壓歲錢，遞給她?！按嬲勰闳ト。瑫容^麻煩，我這里有現(xiàn)金，你拿去。
注意安全，我相信你，但一定要多多和我聯(lián)系，不然我肯定會生氣的。”芙蓉搖頭拒絕，
但我強硬的塞給她，“我只能幫這點小忙，你不要，我就不理你了?！彼裏o奈的收下，
用力的點頭，“我一定會時常聯(lián)系你，錢我一定會還你的，謝謝你，阿禮。
”錢于我們的感情而言，不值一提，我也不是想讓她還我才給她，我只想她平安，
只要她平安。“汪，汪，汪。”一連串的犬吠聲，把我們嚇了一跳，芙蓉緊張的讓我快走，
“別被她發(fā)現(xiàn)了，你快走，不然她要找麻煩了?！蔽襾聿患岸嗾f，把吃的一股腦塞給她，
轉(zhuǎn)頭就爬上圍墻，翻了過去，不敢做一刻停留，就往大樹后躲，我尚且沒喘過氣，
就聽到了林姨的怒吼，“死丫頭，開什么窗子，開窗子，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
馬上我就把你的窗封死了，什么時候把東西拿出來，什么時候有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