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班的陳靜跳樓了。墜落時被樹枝擋了一下，所以落地后還有口氣。不過內(nèi)臟已經(jīng)碎了，
大家只能看著她一口一口的吐血，直到再無動靜。漂亮的眼睛就那么張著，
怨毒的盯著校長室?？礃幼邮撬啦活?。1可這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只是個窮學(xué)生，
為了省路費，可以每天騎行五十公里上下學(xué)。我想，她應(yīng)該是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了。高三嘛，
學(xué)生跳樓也不是新鮮事。過兩天，學(xué)校會假模假樣關(guān)心下學(xué)生的心理健康，
再提醒大家不要亂說亂傳，這事就算翻篇。就算有什么，人死燈滅，要認命。
我把一模試卷打開，認真謄抄錯題。2顯然，陳靜并不認命。即使死了做鬼，
她也執(zhí)著的為自己求個公道?！冈┯蓄^，債有主，你應(yīng)該去找害你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是誰推了我。」「那為什么找我？」「因為只有你能看見我。」
我裝作沒聽見，擰開車鎖，「我可以拿出明天的飯錢給你買黃紙，你收了錢，
就去你該去的地方吧?！龟愳o也裝作沒聽見，輕盈的飄上了車后座，兩只鬼手環(huán)住我的腰，
親昵的好像一對小閨蜜。我在心里默念‘阿彌陀佛，大威天龍’，再看腰間，鬼手仍在。
好吧，我沒有法力，只能載著陳靜回家。3我已經(jīng)足夠輕手輕腳，
鐵門滋啦的動靜依舊驚醒了奶奶。奶奶拄著拐杖，摸索著從房間里出來，「舟舟回來了啊，
今天累不累，奶奶給你熱飯。」我甩開書包，立馬去扶奶奶，「奶奶，以后別等我了，
也別去廚房，你坐這兒?！勾蜷_電飯鍋，米飯已經(jīng)有味兒了。我舀了點豬油，撒上蔥花，
直接把飯炒了，再把中午的剩菜熱了，還蒸了一個饅頭?！改棠蹋医裉旌莛I，想吃飯，
你吃饅頭可以嗎？」「你吃你吃，我們舟舟學(xué)習(xí)辛苦了，要多吃。」「奶奶，吃菜?！?/p>
把一切收拾好，我拎著書包回到小房間，陳靜正趴在墻上看我的獎狀。
「你比傳聞中的更優(yōu)秀?！埂钢x謝夸獎?！顾诛h到我的床邊，指了指床頭柜上的相框，
「你爸媽呢？」我拿出課本，開始背單詞。晚風(fēng)習(xí)習(xí)，陳靜沒再說話。她坐在窗臺上，
身影隨著窗簾一起被風(fēng)吹動。4第二天醒來，陳靜消失了。我抓緊時間淘米煮飯，
又把中午的菜炒好放進保溫桶。「奶奶，我要去上學(xué)了，飯菜弄好了，記得按時吃飯?！?/p>
「路上小心啊。」上課，下課，午休，出操。一直到放學(xué)，陳靜都沒有出現(xiàn)。我想，
應(yīng)該是昨晚參觀過我那家徒四壁的實力后，她放棄了。畢竟，伸張正義是需要資本的。
我捏著兜里的五塊錢，繞過食堂，從小門翻墻出了校園，去后巷雜貨鋪買了一沓黃紙。
人要言而有信，既然陳靜不再糾纏，那我也應(yīng)該信守承諾。黃昏的余暉，燃燒的紙錢，
語文老師說，這是哀景襯哀情。燒完最后一張，我拍拍手，站起身。陳靜就站在不遠處。
5「你不是走了嗎？」「我只是見不得陽光?！刮矣行┍飷灒貙W(xué)校的時候，
狠狠在食堂門口吸了幾口氣。魚香肉絲，脆皮雞扒，毛豆燒雞……聞過就是吃過。
我抱著一肚子空氣踩著鈴聲趕回去晚自習(xí)。不過騙得了大腦，騙不了唱空城計的肚子。
饒是我臉皮再厚，也架不住同學(xué)們頻頻投來的眼神?！咐蠋煟叶亲犹?，想請假?！?/p>
沖出教室，先去灌了個水飽，也不知道這樣能不能撐到回家。車棚里，
陳靜一臉歉意的坐在我自行車后座上?！笇Σ黄?，害你沒吃上晚飯?！?/p>
「那你倒是別跟著我??！」陳靜慢慢挪開視線，抬頭望天?！附裢碓律婷馈！?/p>
真想給她一棒槌！6屋漏偏逢連夜雨，載著鬼還能遇上鬼，這運氣真是沒誰了！
幾個黃毛混混嬉鬧著搶走書包，我縮了縮脖子，貼緊墻角裝王八?！钙H，
真他媽一毛錢都沒有！咦，這是什么？記賬本？」「我看看，青菜八毛，胡蘿卜一塊二，
特價豬肉九塊四，臥槽，一個月伙食費三百七十四塊六！牛逼！」
他們?nèi)琪喙钒銓⑽彝献С鰜?，搜不到錢，便決定撕咬我的貧窮取樂?！咐洗螅?/p>
給你看個人類奇觀，一個月三百七十四塊六就能活下來的人！」一個黃毛拽著我的頭發(fā)，
用力一推，我趔趄著撞上前方厚實的胸膛?！竼褑褑眩€會投懷送抱，
看著比陳靜那妮子識趣多了！老大，長夜漫漫，老天雖然給你關(guān)上陳靜這道門，
不過又給你送來一扇窗，這姿色，我看睡一次給個五十就夠，怎么樣？」……我聞言一震，
緩緩抬頭。眼前的老大紅發(fā)斷眉，顴上還有道淺淺刀疤，完全是電影里的古惑仔走進現(xiàn)實。
陳靜站在他斜后方，豎起食指噤聲示意。兩人的面孔有些重疊，
完全不同的兩雙眼睛竟流出了相似的悲傷。我懷疑自己看錯，用力眨了下眼睛。再睜眼時，
紅毛已然勾唇痞笑，不在意的說?！负冒?！」7我最終成功逃離魔爪，水灌的太多，沒忍住，
尿出來了?；旎祀m然奇裝異發(fā)，到底還是講衛(wèi)生愛干凈的，幾乎一下彈出八丈遠。換上睡衣，
我一邊搓褲子，一邊警告陳靜，「這事你不許亂說！」她無語的從墻里穿來穿去，
「我都是鬼了，和誰說去！」晾好衣服，我翻出奶奶的針線包，
準(zhǔn)備把被扯散的筆記縫補一下。筆記很厚，頂針的力氣小了，戳不進去，勁用大了，
針頭就會歪，運氣不好，直接扎進手指。「對不起。」「你道什么歉。」
「方明……就是那個老大，嘴硬心軟，就好在小弟面前裝面子，其實不會對你動手的?！?/p>
我專心頂針，沒有回話?！鸽y道你就不好奇嗎？我和方明，我們……」「你都是鬼了，
前塵往事已了，我真的沒那么八卦?！箍赡芪业幕乇芴^生硬，陳靜皺眉噘嘴，
突然開始青春期逆反?！肝移f，我和方明是在談戀愛，但沒睡過?！?/p>
……「睡我的是校長！」8校長的女兒劉詩晴，和我同一個班。此刻，
我們一起站在班主任辦公室里，面面相覷。我年級第一，然而保送A大的名額卻給了劉詩晴，
她再特權(quán)，此刻面對我，也有些尷尬。而我看著劉詩晴和她爸過于相似的眉眼，
指尖仿佛又被針扎一遍，隱隱作痛。班主任老胡頭公布完結(jié)果，
又說了些不痛不癢的勉勵之語，我實在不想面對劉詩晴，于是把頭低下。
老胡頭以為我被搶了名額難過，結(jié)束后單獨把我留下安慰。我見劉詩晴離開，立馬抬頭伸手，
「獎金呢？」「你也別難過，憑你的……嗯？你這丫頭，這么快就恢復(fù)好了？」
「我就沒難過，憑我的成績，可以上更好的大學(xué)。好了，我獎金呢？」
老胡頭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紅包，我捏了下厚度，不太滿意?！笇W(xué)校是財政危機了嗎？
我做出這么大讓步，怎么獎金還沒有上次我讓出省三好多？」「這是重點嗎！我跟你說，
過段時間Z大提前批次錄取考試你可得上上心，等上了Z大，還愁沒有掙錢的機會？
你別分不清……」眼瞅著老胡頭又要開始畫餅，我趕緊揮了揮手，借口刷題，溜之大吉。
9晚上回家，我打包了羊蝎子和燒烤，還奢侈的買了杯奶茶。奶奶趴在飯桌上睡著了，
電視開著，陳靜看的津津有味。我以為是什么狗血八點檔，結(jié)果是中央十七農(nóng)業(yè)頻道。
奶奶吃的不多，我拎著剩下的燒烤奶茶回屋，一邊擼串，一邊溫書。陳靜飄進來，
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嚴(yán)肅，我還以為怎么了。「今年要大旱?！埂膏?？」「南風(fēng)送九九，
干死荷花氣死藕，你沒聽……咦，你買了方明家的燒烤？」
她指了下塑料袋上印著的方記logo，「秀山街街頭第一家？」「……對。」「那是他家。
」嘴里的雞翅忽然不香了，還有什么比受害者主動給霸凌者送錢更悲哀的事？
陳靜也意識到了，干巴巴的轉(zhuǎn)換著話題，「今天吃這么好，你中彩票了？」
「A大保送名額我讓給了劉詩晴，她爸不得給點補償？我……」我閉上了嘴，默默吸溜奶茶。
10昨晚吃的太猛，我向來食素的腸胃似乎不太能接受，有些積食。
從早晨開始就有點不舒服，當(dāng)時沒在意，又吃了碗炒飯。到了中午就膩味的不行，
揉著肚子艱難做題。下午出過課間操，身體漸漸發(fā)熱，腦袋昏沉，
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堅持騎回家的?！改棠蹋堃呀?jīng)熱好，你先吃，我有道題沒弄明白，
先做題?！刮覐姄沃洗玻瑤缀跏悄X袋挨上枕頭的瞬間就失去了意識。夜半，我渾身汗?jié)瘢?/p>
被黏糊醒了。月光皎潔，陳靜倚在床頭，一臉擔(dān)憂。我看著她，沒忍住，
小小聲的叫了一句媽。陳靜揮起拳頭，「我芳齡十七，沒你這么大的兒！」「可我以前生病，
媽媽就是這樣守著我的?！乖S是我的聲音太過可憐，陳靜慢慢放下手，「那后來呢？」
「后來爸爸在工地上出了事，她就離開了?！埂杆谧铍y的時候拋棄你，你不恨她嗎？」
「不知道該怎么去恨，她是個什么都不會的農(nóng)村婦女，十六歲被家人安排嫁給我爸，
換了三萬彩禮。爸爸走后，舅舅網(wǎng)賭，欠了好多錢，那些人上門要砍他的手，
姥姥姥爺給我媽下跪，逼她把爸爸的賠償金拿出來。她抱著我哭了一夜，還是沒舍得，
只能又把自己賣給下一個男人，用新的彩禮填債。自那之后，我就再沒有見過她?！?/p>
……「陳靜，我們都認命好不好？」「奶奶生了三個子女，前兩個都沒活下來，
婆家嫌她晦氣，動輒打罵。好不容易把我爸拉扯大，眼看著日子安穩(wěn)下來，
又再一次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她哭了好久好久，后來眼睛就不行了?！埂肝冶凰龂樀?，
不敢再哭，只能拼命擦干眼淚學(xué)著做大人。」「我沒有余錢給奶奶治眼睛，
做飯被火燎的滿手水泡也不敢松手，就連風(fēng)一吹就嘎吱亂響的破鐵門都沒有能力去換。所以，
陳靜，我們都認命好不好？」「求求你，別再跟著我了?！?1陳靜消失了。
那晚我承認有賭的成分，說的都是實話，卻也故意煽情。社區(qū)，街道婦助會，學(xué)校，
采訪……祥林嫂的故事說了一千遍，我早就摸清什么表情什么語氣最能博得同情。
君子不忍聽見牛羊哀鳴而遠庖廚，我實在不想因他人苦難而煎熬自己的良心?？紙龃巴?，
校長視察路過。忽然記起，第一次見到陳靜就是在校長室。
老胡頭領(lǐng)著我去遞交特困生補助申請，她也在。清水芙蓉，亭亭玉立。我訝異于她的漂亮，
有些不好意思的去遮襯衫下擺洗不掉的油斑。一低頭，就看見她腳上那雙洗的發(fā)黃的小白鞋。
是菜市場小攤子上最便宜的款式，夏天穿久了會臭腳。交完材料，陳靜被留下來，
聽著好像是少了份證明。我向校長鞠了一躬，離開時順手關(guān)上門，
繼續(xù)跟著老胡頭辦理學(xué)費減免。走廊里熱浪翻滾，梧桐上蟬鳴不休，我卻一點也不覺得煩悶。
等到第三個夏天，我們長大了，一切都會慢慢有的。無論是嶄新的襯衫還是不悶?zāi)_的鞋，
都會有的。鈴聲驟響，回憶中斷。老師分發(fā)試卷，我心無旁騖，開始做題。
12Z大選拔考試就在眼前，我沒錢上補習(xí)班，老胡頭豁下臉面，
找上了自己曾經(jīng)的得意門生。得意門生今年大四，正在創(chuàng)業(yè)，忙得腳不點地，還是臨危受命，
擠出時間幫忙。為了分秒必爭，老胡頭大手一揮，簽了張條子，憑借此條，
我可以自由出入校園。兩頭奔波本就累人，得意門生念及時間緊迫，講起課來又快又密，
我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才能勉強跟上。一次補習(xí)下來，幾乎精疲力盡。
今天他難得有空，拉著我講了一下午的高等數(shù)學(xué)，結(jié)束的時候，走路都像飄在云端。
推著車到附近面館，老板見我進門，熟稔的招手。「素面加雞腿？」我點頭。等面的時候，
前桌似乎來了一對小情侶，女生夾著聲音抱怨這里不衛(wèi)生，想去西餐廳吃牛排。
我坐在最里面，仗著飲料柜的遮擋，翻了個白眼。「方明，我爸已經(jīng)松口，
會把T大體育特長生的內(nèi)推資格給你。T大是211，又和A大一個城市，
這么值得慶祝的開心事，你怎么就帶我來這里吃面呀？」「以前靜靜遇上開心事，
我們都會來這里慶祝，大小姐要是不習(xí)慣，就自己去吃牛排吧?！埂缚墒撬呀?jīng)……」
「我知道，靜靜已經(jīng)死了，不用你隔三差五的提醒我。要是她沒死，
還輪得到你上趕著當(dāng)替身？」「……我為了能幫你拿到名額，求了我爸一個月，
你一點感覺都沒有嗎？」「我就不是讀書的料，上不上大學(xué)有什么區(qū)別？
是你覺得一個高中文憑的男友拿不出手，你不是為我求，是為自己求，
靜靜就從來不會強迫我！」劉詩晴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方明煩躁的踢了一腳桌子，
揚長而去?！改銊e走，我，我再也不說了?！勾絼⒃娗缱烦鋈ィ也怕匠鲱^，
原以為會看到他們拉扯的背影，沒想到陳靜卻從前方飄了過來。
昔日男友和仇人之女牽扯不清，我張口，卻找不到言語安慰?！改恪?/p>
「奶奶被絆倒摔暈了，你快打120！」13從醫(yī)院把奶奶接回家的時候已是凌晨。
謝天謝地，只是輕微腦震蕩，不過醫(yī)生強調(diào)了奶奶的營養(yǎng)不良很嚴(yán)重。
再有幾個小時就到早市，我打算買只老母雞燉湯。奶奶柴瘦的手撫著我的臉，
「我們舟舟這么辛苦，奶奶還給你添麻煩，要是剛剛摔死就好了?！埂改棠?，
我們不是拉過鉤，以后都不許說喪氣話的嗎？我很快就會考上Z大，賺大錢，
到時候我們買大房子，帶花園的，好不好？」她毫無波瀾，
渾濁的雙眼像是生了霉斑的過期牛奶。我嘆了口氣，湊近耳邊，「奶奶，
那個包工頭的工程又出事了，聽說這次有三家人聯(lián)合上訴，你不想親眼看到他受到懲罰嗎？」
愛與恨，究竟誰更有力量，我不清楚，但至少奶奶聽到這番話，掙扎著振作了起來。喂過藥，
等奶奶睡著，我拿上錢包出門。舊樓房的樓道沒有燈，黑乎乎的仿佛棲息著無數(shù)的鬼。
小時候很害怕，每次回家都是閉著眼睛往上沖。后來有次無意看到電視上播出的走進科學(xué)，
才明白一切牛鬼蛇神都是自己嚇自己。再后來學(xué)了些物理知識，
便開始幻想這樓道會不會是時空隧道，我從這頭進，爸爸媽媽在那頭，一打開門，
他們就會笑著擁抱我。我懷著希望走了多少次，就失望了多少次。直到現(xiàn)在，一切打敗，
鐵一般的事實告訴我，這世上沒有時空隧道，但卻真實有鬼。走進科學(xué)一點也不科學(xué)，
那些忽明忽閃的電燈哪里是接觸不良，搞不好真是鬼吹燈。也難怪牛頓晚年研究神學(xué)，
科學(xué)的盡頭果然還是玄學(xué)。我在胡思亂想中走完最后一級臺階，回身面對黑暗。「陳靜，
出來吧?！?4離家最近的早市騎車要半個小時，我仗著夜路無車，在機動車道橫行。
拐過一道彎，腰前驀然出現(xiàn)一雙手。陳靜終于出現(xiàn)了，我知道她此時正在后座，
像之前很多次那樣親密的挨著我?！钢x謝你，救了我奶奶?！龟愳o沒有說話。
我放緩騎行的速度，冬天已經(jīng)過去，風(fēng)打在臉上不再刺骨，雖然依舊冰涼，
對于熬夜的人來說，正好醒神?！肝野职质墙ㄖと?，在一次意外中被鋼筋穿胸，當(dāng)場喪命。
包工頭欺負我們家貧，明明是現(xiàn)場安全設(shè)施不到位，卻花錢擺平工友，
聯(lián)合誣陷我爸爸違規(guī)操作，最后只賠了十萬草草了事?！埂改阒牢业某煽兒芎茫?/p>
考上全國頂尖學(xué)府只是時間問題，我會進修法律，成為大律師。再給我一點時間，
無論是包工頭還是校長，那些做了壞事的人，我一定不會放過。」陳靜依舊沒有說話。
我捏緊剎車，車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尖銳而短促?！改悄阆Ｍ以趺醋觯渴侨ゾ謭缶?，
還是沖進校長室向他討要個說法？陳靜，你說話！」陳靜飄到我面前，
漂亮的眼睛里有些委屈，她搖了搖頭?！肝乙灿心棠蹋瑳]想用這個挾恩圖報，我……算了，
你既然這么想撇清干系，我家里有個情侶日記本，幫我把它轉(zhuǎn)交給方明就算兩清！」
15雞湯翻滾，濃香四溢。我將拉桿固定在墻上，然后掛上厚重的窗簾。隔絕陽光之后，
即使開燈，這老舊的房子也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戈愳o？」我嘗試的喊了好幾聲，
陳靜才捂著手從暗處現(xiàn)身。之前我倆當(dāng)街對峙的太過投入，忘記當(dāng)時已近破曉，
當(dāng)陽光越過地平線，陳靜下意識用手去擋。幾乎是瞬間，慘白的皮膚焦黑發(fā)皺，
像是被大火燎過。在那一刻，我清晰的認知到，生命起源于太陽，無論是肉體，還是精神。
買完雞后，看見旁邊小攤上擺出的簡裝窗簾，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
我把家里所有的窗戶全部遮上。奶奶眼盲，我又起早貪黑，家里有沒有光其實都一樣。
沒想到真的能成。陳靜的右手依舊焦黑，整只鬼似乎都有些褪色，淡了許多。
想起不久前的爭執(zhí)，我有些不自然的擰了下身子，又指了指她的手?！高@個，
需要我買點黃紙還是燒香？」「都沒用，我心有執(zhí)念，不入地府，不受香火?！?/p>
她的聲音莫名空幽，惹得我后背汗毛根根立起。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藍色校服，
這要當(dāng)初選的是紅色，那不就是……壓下腦中某些恐怖畫面，我將話題拉回。
「我對方明沒有私怨，除了上次被堵，就只在老師批試卷時聽過只言片語，
似乎他的成績吊車尾并不是因為不用心，而是真的不會做。一個連題干都無法理解的人，
怎么能夠委以重任？如果那本日記里真的有什么線索，你應(yīng)該……」「我應(yīng)該交給警察嗎？」
陳靜看著我，突然輕輕的笑了一下，「已知筆記本就在我書桌的抽屜里，沒有鎖，
非常顯眼的粉紅色，求解為何陳靜跳樓案至今無一人問責(zé)。聰明的年級第一的蔣舟舟同學(xué)，
能請你幫忙算出證明過程嗎？」16十六七歲的男女互相吸引是再正常不過的。
有人說是因為原始時期人類的壽命很短，因此一旦發(fā)育，就要盡快繁衍后代。這是本能所致，
無論學(xué)校如何嚴(yán)防死守，情竇總會開花。在他們的故事里，壞小子沒有愛上富家女，
而是和灰姑娘相濡以沫。一樣的巷角，一樣的圍堵，一樣的身無分文，
陳靜因為美貌躲過羞辱，搖身一變成了老大的女人。切，去他喵的狗屎青春文學(xué)。
「你是不是有斯德哥爾摩癥，竟然喜歡上搶你錢的混混？」「一開始答應(yīng)只是權(quán)宜之計，
害怕他會真的傷害我。后來相處久了，也不知道怎么就真的有了感情?！箛K，
還是個先婚后愛的養(yǎng)成系。人性向美，無可厚非。史書，影視抑或是八卦中，再離奇的情節(jié)，
只要披上美女帥哥的皮，觀眾也不是不能接受。我也曾隔著媒介評頭論足，
然而面對近在咫尺的陳靜，我只感到一種無法形容的荒誕?？嚯y真實的壓彎了我的脊柱，
所有趁機在我背上踐踏過的人，都不值得被原諒?！改憔瓦@么相信方明？
他……幾乎已經(jīng)和劉詩晴在一起了?！龟愳o垂下眼眸，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
「樓頂天臺是我和方明的秘密基地，那天我去赴約，他不在，只有欄桿上系著的一枝玫瑰。
我以為這是他的小把戲，正解著絲帶，忽然就被從后推了一下。」「欄桿被人動過手腳，
所以我失重墜落?！埂改且荒_踩空的感覺太過鮮明，好像時間都靜止了，
所有感官被無限放大，我能清楚的感受到背上的手很小很軟，還有一絲淡淡的香水味?！?/p>
我呼吸一窒，嗓音有些發(fā)抖，「那個基地，還有別人知道嗎？」「方明個高痞帥，
很多人都喜歡他。不過一般女生面子薄，被拒絕后就不好意思再糾纏，除了一個人。
無論方明拒絕多少次，她還是不遠不近的跟著，甚至私下找過我?guī)状?，希望我可以主動退出?/p>
想來想去，我們秘密約會的天臺應(yīng)該也只有她會知道。」「你懷疑是……」我張著嘴巴，
卻始終無法說出那個名字。陳靜看出我的不可置信，輕輕開口?！竸⒃娗??！?/p>
17陳靜的家在城市另一側(cè)的郊區(qū)。老式的筒子樓，灰色的墻體因為反復(fù)受潮而斑駁，
背陰處爬了一截矮矮的青苔。我在走廊的剝落的磚縫里找到備用鑰匙，鎖孔有些生銹，
使了些力氣才擰開。屋子里有些亂，看得出有翻找的痕跡，但不多。徑直走進臥室，
拉開書桌抽屜，那本粉紅色的日記果然躺在那里，記錄著陳靜的少女心事。
我本想拿起日記就走，著急中動作有些大，無意拉出了下面夾在戶口本里的照片。
八九歲的陳靜被婦人牽著手，一老一少站在簡陋的教堂前，表情平和而虔誠。相片雖已泛黃，
四角卻沒有太多磨損，看得出來她很珍惜。特困生申請條件苛刻，
這個婦人應(yīng)該是她最后的親人。想到這里，我在心里默默道歉，然后翻開戶口本，
小心的將照片重新放回去。窗臺一株不知名的小白花耷拉著，水培瓶底幾近干涸，
看著有些可憐。雖然知道凋零是它注定的結(jié)局，離開之前，我還是重新裝滿了水?；氐郊視r，
奶奶伏在桌上打盹，陳靜在一旁幫著晾雞湯。兩只手飛速扇動著，想把熱氣揮去。
她總是這樣，熱衷于做一些沒結(jié)果的事?！改銓ξ夷棠蹋娴暮芎??！埂肝沂橇羰貎和?，
也是跟著奶奶長大的，父母進城務(wù)工，一年到頭也就春節(jié)能小聚幾天。七歲那年的除夕，
他們舍不得廠長許諾的三倍工資，在廠里值了最后一班才找了輛小車趕夜路，結(jié)果碰上酒駕，
就再沒能回來。」陳靜捂住胸口，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十字吊墜。
「我那時對生死已經(jīng)有了朦朧的概念，大概知道以后再也見不到他們。但其實也還行，
畢竟從小就沒見過幾次面，父母差不多也變成了一種概念。奶奶悲痛欲絕，我害怕她會出事，
所以也哭的傷心。自那之后好長一段時間，奶奶就像提線木偶，吃喝農(nóng)作，就是沒有靈魂。
直到村里來了個基督傳教士，帶著她念經(jīng)禱告，告訴她一切苦難都只是暫時的，
主會降下福澤，指引我們通往幸福與安寧?！埂脯F(xiàn)在我也離開了，不知道她的苦難結(jié)束了沒？
」陳靜的目光很深很遠，輕易就能勾起旁人隱秘的心事，我受其影響，忍不住悲傷。忽然，
一雙枯瘦但溫暖的手撫上我的臉，奶奶醒了，如同之前的每一次，她笑著說。
「我們舟舟回來了啊。」18百里不同風(fēng)，即使生活在同一片土地，
人與人也可以遙遠的仿佛兩個宇宙。所以古人說要求同存異。我嘆了口氣，
指著日記最后一次確認，「把這個給方明就行了？」陳靜點了點頭，不知想起了什么，
忽然有些害羞，「那個……你打開看沒？」我沒有窺私的癖好，
這些小情侶間的私密話光是用想的就已經(jīng)讓人腳趾蜷曲。「放心，沒有?！龟愳o松了口氣，
隨后眼珠一轉(zhuǎn)，圍著我轉(zhuǎn)一圈，語氣有種雀躍的八卦。「一直以來都是我在說，怎么樣，
你有沒有什么藍顏知己？」我指了指自己的鍋蓋劉海和土掉渣的眼鏡，「平心而論，
我這幅尊容，你要是男生，會看上我嗎？」「五官周正，高挑纖細，很有氣質(zhì)啊?！埂戈愳o，
近視了就去配眼鏡，不要諱疾忌醫(yī)?！埂甘Y舟舟，你這就沒意思了，別以為我不知道，
明明就有男生給你送情書！」我一楞，上學(xué)期期末的確有人結(jié)巴著表白，
不過我從沒和任何人說過。「你怎么知道的？」陳靜意識到自己嘴快，眨了眨眼，老實交代。
「那個男生是我后桌，有一天忽然拿著好幾種顏色的信紙信封問我女生會喜歡哪一種，
我調(diào)侃了幾句，他就說了?！埂杆阅菐讉€粉嫩嫩的信封都是你挑的？」「對呀，不好看嗎？
信紙也是配套粉色，印了小黃鴨和布朗熊，超級可愛，你不喜歡嗎？」「我沒拆，高考當(dāng)前，
誰都不能影響我的成績?！龟愳o撇撇嘴，嘟囔了一句，「木頭?！刮页槌龈叩葦?shù)學(xué)講義，
「只要能考上Z大，木頭就木頭?！顾龜?shù)學(xué)最差，一見密密麻麻的公式符號就迷糊，
趕緊飄走。我打了個哈欠，家里不見光就是容易困，墻上的掛鐘壞了，晚上還有補習(xí)。
人生如舊房，磕絆的沒有一點順心事。拿出風(fēng)油精點在太陽穴，又打開電視，
《哪吒傳奇》會在五點半準(zhǔn)時播出?？慕O又如何，總有辦法熬過去。我打起精神，
投入學(xué)習(xí)的海洋。19方記燒烤的斜對面，有一家文具店。我躲在貨架后，
看著小朋友把快遞盒放在收銀臺上離開，才松了口氣。方明沖動易怒，不是個能溝通的主，
如果被他嗅到端倪，必然不得安寧。再說見鬼這件事，本身就屬怪談，方明一旦鬧大，
我的精神狀態(tài)一定會被質(zhì)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委身暗處，靜觀其變。
方明的爸爸送完燒烤回去，看清快遞盒上的收件人，抬頭往樓上喊了一聲。過了好一陣，
方明才踢踏著拖鞋下樓，似乎還沒睡醒。他暴力扯開盒子，拿出日記隨手翻了翻，
隨即不可置信的睜大眼睛，沖出門外四處張望。即使事前無數(shù)次確認過盲區(qū)死角，
我仍舊下意識扭頭，避開方明燙人的視線。他像渴了一萬年的沙漠遇到滴水，明知不可能，
卻仍忍不住沸騰。會不會，其實陳靜還活著？我從貨架上拿了個鬧鐘，轉(zhuǎn)身結(jié)賬。
收銀機似乎出了點故障，總是掃不上碼，我心煩意亂的左顧右盼，
看到雜志架上整齊擺放的生日賀卡，粉色的，很精致。付完錢出門，目不斜視，徑直離開。
而方明終于絕望，抱著日記痛哭，燒烤攤上的顧客紛紛側(cè)目，他卻渾然不覺。
這事我做的隱秘，小朋友是花二十塊隨機找來幫忙的，他不認識我，也不認識方明。
可這些天我心里依舊忐忑，以至于從廁所回到教室碰見方明，左腳絆右腳，差點摔跤。
霸凌者向來健忘，他只奇怪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繞開?！感∏?，出來?！箘⒃娗缑嫔衔⒓t，
小燕子一樣的飛躍而出，顧及著同學(xué)，她沒有什么動作，只是眼睛亮的好像星星。
方明大剌剌的摟住她，兩人有說有笑的離開了教室。自那日方明收到日記本，
就對劉詩晴變得格外殷勤。男帥女美，同學(xué)們八卦什么的都有。我卻擰緊了眉頭，
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對是錯。20考前最后一次補習(xí)，得意門生加足火力，
一連說了七個小時的重點。我聽的頭重腳輕，眼冒金星，離開的時候，就連喘氣都費勁。
老板大概是怕我出事，臨時起意搞活動，全場素面買一送一。面碗上桌，老板不僅加了量，
還添了許多大肉澆頭。一口氣嗦了一碗半，終于緩過神來，放慢速度，
這才聽到前桌有人哽咽著聲音在唱生日歌。我伸頭越過飲料柜，看到方明紅著眼眶在點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