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御醫(yī)硬著頭皮說道：
“陛下，三殿下身上有不少舊傷，好像，好像……”
朱元璋愣了，
他萬萬沒想到是這個回答。
舊傷？
這就耐人尋味了！
“好像什么？”朱元璋淡然問道。
“好像是荊條抽打所致?！?/p>
“有幾道？”
“幾乎遍布全身，前胸、后背、胳膊，腿?！?/p>
“朕知道了，你不要再和別人提起?！?/p>
“臣遵旨！”
“退下吧?！?/p>
陳御醫(yī)躬身后退了幾步，然后轉(zhuǎn)身走了。
太監(jiān)打開簾子，一陣寒風(fēng)卷了進來，陳御醫(yī)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這才發(fā)現(xiàn)，竟然出了一頭的冷汗，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浸透了。
擦擦汗額頭的汗，陳御醫(yī)大步出去了。
這件事他不敢隱瞞。
今天的醫(yī)生也看到了，
明天可能還有其他的御醫(yī)去探望，必然看到這些舊傷。
萬一自己隱瞞了，他們卻稟告了陛下，自己就是知情不報，輕則被轟出太醫(yī)院，重則掉腦袋。
稟告了無功，也無過；
但是如果隱瞞了，東窗事發(fā)就是滅頂之災(zāi)。
陳御醫(yī)很容易做出選擇。
~
殿門重新關(guān)閉。
朱元璋突然將案子上的東西全部掃在地上，臉陰沉的可怕。
誰將熥兒打成這樣？
雖然朱允熥魯莽、膽怯，總是畏畏縮縮的，惹咱不喜，
但那是老朱家的血脈，是咱的嫡孫。
不是什么阿貓阿狗可以毆打的。
這個誰干的？
真是狗膽包天！
朕要剝他的皮，夷他九族！
莫非是太子妃呂氏？
可是，呂氏一向以“溫良賢淑”“賢妻良母”著稱。
真的是她嗎？
朱元璋也不敢確定。
荊條是宮中常用的一種刑具，但它是懲罰宮人的。
這已經(jīng)不是管教，是虐待！
可除了呂氏，還有誰能在她的眼皮底下，虐待朕的嫡孫？
“傳旨，燕窩不用送了。”
即便不是呂氏，她也脫不了干系，至少要擔(dān)一個“失察”的罪名。
朱元璋捻著胡子，陷入沉思。
毆打咱的嫡孫，又是為了什么？
莫非是和奪嫡有關(guān)？
太子朱標有兩任太子妃。
上一任常氏，是開國名將常遇春的女兒，生了兩個兒子，
長子朱雄煐，也是朱元璋的嫡長孫；
次子就是朱允熥。
不幸的是，生了朱允熥后，常氏病逝。
呂氏升為太子妃，她的兒子朱允炆從庶長子變成了嫡次子，烏鴉變鳳凰，有了繼位的可能。
朱允熥則從嫡次子變成了嫡三子。
悲劇的是，朱雄煐早夭，
朱允炆成為太子的嫡長子，朕的嫡長孫，
想到朱雄煐，朱元璋的心里一陣刺痛。
那才是咱的大孫！
“如果咱的大孫還在，哪還有這么多破事！”
按照自己定下的嫡長子繼承制，朱允炆將是大明第三代帝王。
但是，淮西勛貴更多地支持朱允熥。
自從朱雄煐早夭，圍繞第三代的爭奪就開始了，朝堂暗流涌動。
太子朱標不在京城，朱元璋只能按捺住憤怒，裝不知情，等太子回來再議。
“傳旨！”
“今天伺候熥兒秋游的宮人，全部打殺！”
朱元璋聲色俱厲，須發(fā)皆張。
既然不便收拾太子妃，那就殺雞儆猴。
別以為朕不知道，這些奴才都是太子妃的人。
~
東宮。
韓永成頂著寒風(fēng)，腳步輕松地走進大殿，
這里他幾乎每天都來，
他是呂氏的親信，名義上是伺候三殿下，實則是監(jiān)視，要將殿下的一舉一動稟報給呂氏。
不過，他剛下了決定，以后要三殿下、太子妃兩邊討好，左右逢源。
寒風(fēng)刺骨，可是他的心里有一團火，讓他有些躁動。
呂氏坐在上首，小宮女在給她捶腿。
“奴婢拜見娘娘！”
韓永成上前恭敬地施禮。
“那孩子醒了？”呂氏擺弄著假指甲，漫不經(jīng)心地問了一句。
“是的，娘娘。”
韓永成恭敬地回道。
“那，你倆聊什么呢，還要避著人？還把別人都轟出去，這大冷天的?！?/p>
呂氏抬起頭，目光冷冷地盯著韓永成。
小院子有一點風(fēng)吹草動，都瞞不過她。
韓永成也早有準備，陪著笑回道：
“回娘娘的話，奴婢是想請殿下幫著美言幾句，讓奴婢少受點責(zé)罰?！?/p>
呂氏笑了笑，沒有說話。
鄭嬤嬤斥責(zé)道：
“小韓子，你這是拜錯門了吧？”
“要想責(zé)罰輕點，你來求著娘娘啊?！?/p>
“怎么，你想換個主子了？”
這話就誅心了，
雖然說對了，但是韓永成不能認，承認了就是死。
韓永成急忙跪下，急赤白臉地解釋：
“奴婢哪敢忘了娘娘，只是擔(dān)心有御醫(yī)或者乾清宮的人問起殿下，才請殿下幫著美言。”
“奴婢的一切都是娘娘的恩賞。”
“娘娘永遠是奴婢的主子！”
鄭嬤嬤哼了一聲，
“知道就好！”
呂氏緩緩道：
“說吧，把白天的事情一點一點地說，不許有一絲遺漏！”
韓永成理了一下思路，
“回娘娘的話，上午三殿下要出去游玩，沒想到，剛出城他就縱馬向南沖去，要進山打獵?！?/p>
呂氏斥責(zé)道：
“為什么不勸阻？他不懂事，難道你們這些奴才也不懂事？”
韓永成叫苦道：
“娘娘，殿下的戰(zhàn)馬最好，大家都追不上??！”
鄭嬤嬤撇嘴道：
“十六個奴仆，追不上他一個人？都是廢物！”
韓永成低頭任由責(zé)罵，不敢吭一聲。
鄭嬤嬤是太子妃的親信，從娘家?guī)淼睦先?，地位不是他能比擬的。
等鄭嬤嬤罵完，韓永成繼續(xù)說下去，
從打獵，到受傷，仔細說了一遍。
韓永成說的口干舌燥，終于說完了。
呂氏慢慢啜著茶，面無表情。
大殿里很安靜，只有她喝茶的聲音。
韓永成嘴里更干了，心里忐忑不安。
被呂氏、鄭嬤嬤主仆輪流揉搓，他心中的那團火早已經(jīng)熄滅，
來時的輕松也全沒了，開始擔(dān)心會不會被重罰。
呂氏放下茶杯，
“小韓子，罰你三個月例銀，你可有意見？”
韓永成懸著的心放下了，急忙磕頭謝恩，
“奴婢謝娘娘開恩！”
今天的事終于揭過去了。
“退下吧。”呂氏擺擺手。
韓永成喜滋滋地起身告退。
~
這時，宮女進來稟報，乾清宮的董嬤嬤又來了。
“快請！”
呂氏心生疑惑，這么晚了，還能有什么事？
呂氏站起身，走向門口迎接。
董嬤嬤是陛下身邊的，她不敢怠慢，每次都要去門口迎，哪怕是做樣子。
殿門大開，刺骨的夜風(fēng)猛撲進來，
眾人都紛紛打了個寒顫。
董嬤嬤正快步進來，身后影影綽綽跟著一群人。
呂氏有些意外，竟然帶人來的！
這是要拿人？
她不由地看了一眼韓永成，心中有了幾分猜測。
皇孫重傷，必須有人擔(dān)責(zé)。
呂氏沒放在心上，無非是打板子，
給小韓子一點教訓(xùn)也好，
奴才嘛，就要多打才乖巧。
董嬤嬤進門后，對呂氏拱手施禮：
“老奴拜見太子妃娘娘！”
呂氏微笑著迎上前，
“嬤嬤辛勞！”
董嬤嬤躬身道：
“奴婢不敢！”
接著，她挺直腰桿，肅然道：
“陛下有旨！”
呂氏帶領(lǐng)宮人跪下領(lǐng)旨。
“陪三殿下秋游的隨從，全部打殺！”
韓永成嚇得兩眼發(fā)直，癱在地上。
董嬤嬤揮揮手，幾個健壯的太監(jiān)上前，按住了韓永成。
韓永成急忙沖呂氏大叫：
“娘娘救命！”
太子妃很受陛下贊賞，如果她開口求情，他很可能活命的。
十六個隨從，除了侍衛(wèi)當(dāng)場自刎，還有十五個！
太子妃仁慈，對貓兒、狗兒都充滿愛心，肯定不忍心看著這么多人送死的。
韓永成以為抓到了救命稻草，可憐巴巴地看著呂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