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著徐牧的要求，第二天一大早，五個趕馬夫都駕著車，準時趕來。
徐牧走出屋頭，臉色一陣欣慰。
他原本還擔心著，會不會有人覺著太過涉險，便撂擔子不來了。
還好，都算好漢子。
“司虎，發(fā)馬褂?！?/p>
司虎努著嘴，將五件新褂兒一一發(fā)到五個趕馬夫手里。
“我識些字……東家，這寫的是徐家、徐家——”
“徐家坊?！毙炷谅冻鲂θ?，“我得空便去衙門公證，今日起，列位便是我徐家坊的人?！?/p>
“東家，這敢情好！這褂子，布料還挺不錯的?！?/p>
當然是不錯，這褂子的布料，至少花了一兩銀子。穿越而來，徐牧深知團隊的重要性，團隊統(tǒng)一了，做起事情來，才能事半功倍。
“東家，我們等會做什么！”穿上褂子，為首的一個光頭大漢，認真問道。
徐牧記得，這大漢好像叫陳盛，隱隱是幾個趕馬夫的領(lǐng)頭。
“陳盛，讓兄弟們帶足兩日的干糧，還有哨棍，半個時辰后，隨我出城。”
“出、出城？”陳盛臉色一驚，要知道，望州城外，可是有幾十萬的難民，餓殍千里。
“東家，出城要作甚？”
“收糧食，釀酒?！?/p>
徐牧已經(jīng)打聽過，其他的一些大的老酒鋪，都是要出城收糧的，畢竟整個望州城被難民圍著，哪里還有多余的糧食能收。
要收，只能出城。
望州城外，遠一些的地方，亦有不少鄉(xiāng)鎮(zhèn)，多多少少都會有儲糧。
富貴酒樓五十壇私酒，那就要三百斤左右的糧食，而且，徐牧的目標，又何止單單一個富貴酒樓。
這也是為什么，他要重金雇用馬車夫的原因。
“我們都聽東家的！”
徐牧點點頭，準備走出院門，卻突然想起什么，回頭往后看去。
小婢妻姜采薇立在院子正中，神色間寫滿了擔憂。
“夜晚自個在家，記得關(guān)好屋子，如有賊人入屋，便往后頭巷子跑，跑去官衙那邊?！豹q豫了下，徐牧開口。
“奴家記得了……徐郎等等?！?/p>
姜采薇一下子變得焦急，慌忙跑回屋里，取了一個小瓷瓶，慌不迭地跑到徐牧面前。
“先前買的，是止血膏，當家的小、小心一些?！?/p>
“你也記著我說的?！?/p>
“徐郎別擔心，奴家一定記著。”
徐牧沉默地轉(zhuǎn)過身，坐上了陳盛的馬車。
離開院子遠一些，他終于敢抬起頭，看著院子里的小婢妻。
卻不曾想，姜采薇一直仰著頭，目隨馬車離開。
目光一碰，徐牧急忙側(cè)過臉，將身子坐得端端正正。
“東家，若是不放心嫂子，可以讓我家那口子，過來陪夜?！瘪{著馬車的陳盛，突然開口。
“再說吧?！毙炷脸脸羾@了口氣，他發(fā)現(xiàn)和姜采薇綁在一起的繩結(jié)，好似是越來越緊了。
“東家，您坐穩(wěn)了?！?/p>
“出城——”
五架馬車速度飛快，不到多時，便駛出了望州城南門。
……
“東家，都是尸體?！瘪偝龀情T四五里，面前的景象，卻越發(fā)讓人心驚。
徐牧原本還以為，北門的那邊的難民，不會有多少繞到南門，畢竟半座城的距離，對于難民來說，也是極吃力的。
但他想錯了，不知何時起，已然是越來越多的難民，密密麻麻地堆在了南門外。
沿途之中，靠近官道的樹木，幾乎都被刨了樹皮，扒了綠葉。
不時有餓死的難民，被人草草掩埋在泥坑里，有的泥坑被雨水澆開，還會露出烏黑水腫的尸肉。
尸體上，一些干凈點的肢節(jié)，還留有淺淺的牙印。
五列馬車緩緩停下，直至天色漸暗。
“東家，別埋了，埋不完，埋到天黑也埋不完。”
徐牧停了手，立在一處新土前，神情久久沉默。
沒穿越以前，他以為的“是歲江南旱，衢州人食人”，只是寫詩人的一種浮夸，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真的會發(fā)生。
假設(shè)他穿越的是一個王霸之氣的皇帝，或許還能把朝綱振一下，但他只是棍夫，爛到泥巴地里的大紀棍夫，一切都無能為力。
“掛上馬燈，出發(fā)?！毙炷谅曇舭l(fā)冷。
“傳東家的話，掛馬燈，勒緊韁繩。”陳盛回過頭，沖著后面呼喊。
馬燈懸在馬脖上，在昏暗的夜色中，透出一洼洼的亮堂。
“呼號——”
“天公老爺坐堂前?！?/p>
“喚我三更去載仙?！?/p>
“滿城盡是云煙色?！?/p>
“一騎老馬過人間?！?/p>
“吼吼！”
五個趕馬夫，肆意的呼號聲，破開愈漸死寂的黑暗，往著前方，匆匆急奔而去。
徐牧轉(zhuǎn)著目光，心底有股說不出的難受，越來越沉，壓得胸口透不過氣來。
……
“東家，到了?！崩兆№\繩，陳盛小聲開口，他看得出來，徐牧的面色有些不好。
“下車吧?！睂⒛X海中的情緒驅(qū)散，徐牧緩過臉色，率先躍下了馬車。
面前的鎮(zhèn)子，叫周公鎮(zhèn)，離著望州城，已經(jīng)有快五十里遠。
由于是夜晚，遠遠看去，零零散散的燈火，如星辰點綴一般，無規(guī)則地散落各處。
出示了牙牌，又送了些碎銀，守著城口的幾個大頭兵，才嬉笑著讓徐牧等人入了城。
“東家，我以前來過這里，離著城門不遠，有間小客棧?！标愂撞阶呓?。
“馬車放到驛口，記著，都把哨棍帶上?！?/p>
徐牧終歸是不放心，特別是出了城，看見幾十萬難民的慘狀，這種感覺越發(fā)強烈。
但沒法子，他要造私酒賺銀子，收糧食是必不可少的一步。
“陳盛，告訴哥幾個，晚上睡覺時輪流值哨，兩個時辰一輪?！?/p>
這種弱肉強食的年頭，只有兩個選擇，一個是做捕獵的野獸，另一個，則是做躲在樹洞里的小白兔。
徐牧不想做兔子，所以，只能盡最大的努力，讓自己活成一只別人不敢輕易進犯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