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長安宛如一只鍍金的囚籠,陽光落在冰冷的爵位上,卻照不透衣襟內(nèi)凝固的血痂。
李長河的時代看似終結(jié),新的死局才剛剛開始。衛(wèi)國公府(原驃騎大將軍府邸,
只是門匾更換,守衛(wèi)卻從百戰(zhàn)精銳換成了陌生的北衙羽林,眼神警惕如臨大敵。
)府邸深邃幽靜,檀木陳設(shè)厚重華貴,金玉滿堂,
卻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如同墳?zāi)拱愠良诺臍庀ⅰ?/p>
霍沖如同一頭被困在錦緞牢籠中的受傷勐虎,焦躁地在空曠的大廳中踱步。
他身上嶄新的錦袍玉帶束得他渾身不自在,被他粗魯?shù)爻堕_了大半,
露出內(nèi)里猙獰未愈的傷口和虬結(jié)的肌肉。幾天過去,他胸中那股焚天的怒火非但沒有熄滅,
反而被這囚禁般的榮華憋得快要炸裂!霍沖(對著主座上沉默閉目養(yǎng)神的李長河低咆,
聲音嘶啞壓抑): “國公爺!我們在這里當(dāng)金絲雀!那幫狗娘養(yǎng)的在外面翻天覆地!
徐階那老狗昨天就收了太傅印信(暗示攝政權(quán)柄)!高力士那閹貨把十二監(jiān)的人手換了個遍!
宮里傳出來說陛下的龍體…眼見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他猛地沖到李長河面前,
血紅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來: “將軍!您告訴我!我們就這樣等著?
等著他們給陛下發(fā)完喪,再騰出手來用一碗毒酒、一根白綾‘犒賞’我們兄弟?
等著讓落日公主的血債在這金絲籠里爛掉?!”李長河緩緩睜開眼。
他身上也換上了象征國公之位的紫緞蟒袍,華貴異常,襯得他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無一絲活氣。
唯有那雙眼睛,依舊沉寂得如同萬年寒潭,映著窗欞投入的慘澹天光。
李長河(聲音聽不出情緒,
一處新包扎的傷口上——那是前日宮人“不小心”奉上滾燙茶水時留下的痕跡): “霍沖。
”霍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單膝跪地): “末將在!
”李長河(指尖輕輕摩挲著繃帶邊緣,聲音低沉如同自語): “你聽…外面下雪了。
”霍沖一愣,下意識地側(cè)耳。窗外,長安第一場冬雪悄然飄落。
細密的雪花無聲地覆蓋在雕梁畫棟上,掩蓋了朱漆的鮮艷,
將庭園里的兵戈痕跡和府邸的華貴一同裝點成一片死寂的白。這寂靜落雪的背景音,
反而放大了他心中的狂躁和殿內(nèi)無形的壓抑。就在這時。
府邸正門外突然傳來一陣壓抑的喧嘩和鎧甲的碰撞聲!隱約能聽到士兵的呵斥:“奉旨!
任何人不得擅入衛(wèi)國公府邸…?。?!” 伴隨著一聲短促的慘叫和重物倒地的悶響!
霍沖如同一支離弦之箭,猛地彈起!腰間的儀制佩刀被他粗暴地抽出半截!
大廳門被粗暴撞開!一名親兵(幸存的舊部,被充作府內(nèi)仆役)渾身是血地滾進來,
嘶聲喊道: “將軍!不,國公爺!霍…霍頭!外面…來了個人…不像是官!
他說…奉落日之命!要進府傳話!被羽林狗當(dāng)場射殺了!!”“噗!
” 霍沖手中的茶杯被他生生捏碎!瓷片混合著滾燙的茶水四濺!鮮血瞬間從他指縫涌出,
他卻渾然不覺!眼中最后一絲理智被徹底點燃!化為沖天的血色烈焰!“落日?。?!
” 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如同受傷狼王般的凄厲長嚎!
整個人如同燃燒的隕石猛地撞向大門方向! “宰了這幫雜種——!!
”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帶著數(shù)名甲士已殺氣騰騰地堵在門廊下,刀戟森然: “霍沖!你想造反???!
”回答他的,是霍沖完全不顧任何章法的狂暴沖鋒!他根本沒用那把徒有其表的佩刀!
而是用鮮血淋漓的拳頭,裹挾著無邊的恨意和狂怒,狠狠砸向當(dāng)先的羽林衛(wèi)面門!
骨裂聲伴隨著慘叫響起!府外短暫的安寧被瞬間撕裂!怒罵、慘嚎、兵刃撞擊聲轟然炸開!
羽林衛(wèi)人數(shù)眾多,霍沖悍不畏死,如同瘋魔!
整個國公府大門附近瞬間變成了血肉橫飛的角斗場!李長河依舊端坐在主座上。
門外的廝殺聲、霍沖受傷的怒吼、羽林衛(wèi)驚惶的喊叫…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琉璃,
模糊地傳入耳中。他沒有動。只有桌案下那緊握的拳頭,指節(jié)因為用力過度而泛著死白色。
他看著一片被震落、飄到面前的雪花,在桌案上迅速融化成一點冰冷的水漬。他慢慢抬起手,
從懷中取出一個極其古樸的、用金絲楠木凋成的細長盒子。盒子打開的瞬間,
一股濃烈到刺鼻、幾近凝固的陳年藥味猛地彌散開來,瞬間壓倒了檀香的氣息。
里面沒有名貴珠寶,
、顏色暗紅近乎發(fā)黑的干枯根莖——正是宮中傳出的那顆價值連城、能吊命的“千年血參”。
他兩指拈起那顆參。指尖能清晰感受到它干硬冰冷的質(zhì)地,
以及那深入骨髓、帶著腐朽氣息的藥力。李長河(看著這顆參,眼神冰冷如同萬古玄冰,
嘴角卻勾起一絲刻骨而詭異的弧度,聲音低得如同耳語,
九幽的回響):“徐太傅…高總管…這最后的圣恩…本公…怎能一人…獨享……”他站起身,
沒有理會門外越發(fā)激烈的搏殺和霍沖近乎癲狂的吼叫。拿起桌上一柄用來裁紙的短小金刀,
極其精準(zhǔn)、冷酷地,沿著那枚“血參”最粗壯的根須處,卡嚓!干凈利落地…切下了一小段!
他將那切下的一小段放回盒中,用一方潔凈的絲綢手帕仔細包好。
剩余的、帶著完整主莖的絕大部分血參,則被他隨意地放回錦盒,蓋上盒蓋,
那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藥味被暫時封存。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華貴而冰冷的紫蟒袍,
將那個包著參須的小包裹放入袖中。然后,不疾不徐地走出這座喧囂與殺戮并存的囚籠正廳。
門外。霍沖渾身浴血,腳下踩著兩名倒斃的羽林衛(wèi),正被十幾支雪亮的長槍死死抵在門柱上!
他胸腹多處傷口滲血,眼中燃燒著不死不休的瘋狂火焰,口中嗬嗬作響,
如同一頭絕境的兇獸!李長河的身影出現(xiàn)在廊下。如同定海神針。
沸騰的殺戮場瞬間為之一滯!所有羽林衛(wèi)都下意識地頓住了動作,
驚恐戒備地看著這位平靜得令人心底發(fā)寒的國公爺。李長河的目光掃過地上羽林衛(wèi)的尸體,
掃過霍沖狀若瘋虎的浴血身影,
最終落在那名臉色煞白、握著佩劍、手臂還在發(fā)抖的羽林衛(wèi)統(tǒng)領(lǐng)臉上。李長河(聲音不高,
卻像無形的寒流凍結(jié)了空氣): “本公府邸門前見血…不祥?!庇鹆中l(wèi)統(tǒng)領(lǐng)喉嚨干澀,
強行挺直嵴背: “國公爺!霍沖他……”李長河(抬手阻止,
看也未看他): “死的是北衙兒郎,本公…痛心?;魶_護主心切…情有可原。
” 他將那個包著參須的小包裹隨意丟給身邊一名抖如篩糠的府內(nèi)仆役,
吩咐道: “速將此物…親手交到太醫(yī)院張院判手中。就說是本公偶然尋得的一點偏方,
或有益處?!?(這是對霍沖公然反抗誅殺羽林衛(wèi)的補償,
用一截參須堵住悠悠眾口和可能的雷霆怒火!
)仆役連滾爬爬地捧著那救命的小包裹跑出府門。李長河最后才看向如同被釘在原地的霍沖。
霍沖眼中赤紅的狂怒火焰,在李長河那無悲無喜的目光下,如同淬火的鐵器,
猛地凝固、僵死、化為一種更深沉的絕望。他身上的力氣仿佛被瞬間抽空,
手中的半截長矛頹然落地。李長河(走到霍沖面前,無視那些依舊對著霍沖要害的長槍。
他伸出手,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刀給我?!被魶_渾身一震,
看著李長河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這似乎不是要繳他的械,而是一種更深沉的聯(lián)系。
他顫抖著,
、那把屬于他自己、沾染過無數(shù)血污、跟隨他征戰(zhàn)到現(xiàn)在的舊佩刀(并非儀制的佩刀)解下,
雙手捧給李長河。李長河接過那柄沉重冰冷的戰(zhàn)刀。指尖拂過刀鞘上粗糙的刻痕,
感受著那上面殘留的血氣與忠誠。然后,他將刀…重新親手佩在了霍沖腰畔。
李長河(湊近霍沖耳邊,聲音壓得極低,
如同冰冷細密的鋼針扎入神經(jīng)): “這把刀…用在你該用的地方…時候…快到了。”言畢,
他不再看任何人,也不再看府門外那些驚疑恐懼的眼神和橫陳的尸體。他轉(zhuǎn)身,
一步步走向內(nèi)院深處那看似更安全的書房。那柄刀重新懸掛在腰畔的觸感,
如同最沉重的鎖鏈,也像一道冰冷刺骨卻又能點燃黑暗的引信?;魶_呆呆地站在原地,
任由李長河的親兵上前包扎他裂開的傷口。沸騰的狂怒被強行壓回了冰層之下,
一種更純粹、更凝練的、源自最深沉絕望的殺意取代了它。將軍沒有放棄!
這把重新佩戴的刀…就是信號!最后的清算…正在逼近!而與此同時。太醫(yī)院值房內(nèi)。
年邁的張院判顫抖著雙手,打開那個被國公府仆役匆匆送來的、還帶著體溫的小包裹。
一股濃烈近妖的藥氣猛地沖散了他滿桌的艾草和黃連氣味!
看到那方絲綢手帕中露出的那一小段暗紅干枯、形狀猙獰的“參須”時,
他渾濁的老眼瞬間瞪得滾圓!臉色“刷”地變得慘白如死尸!手指觸電般縮回!
如同見了世上最污穢陰毒的物事!連滾爬爬撲向御藥房的方向:“快!快稟報徐太傅!
稟報高大總管!衛(wèi)國公送來的那…那不是參!是毒!是…是‘石中鬼’的腐根?。。?!
” (石中鬼:一種極陰毒詭譎的慢性劇毒,源自異域,無色無味卻深種腐毒,
一旦切斷釋放藥氣則愈發(fā)猛烈,狀若續(xù)命奇藥實為索命惡咒!
且…與宮中賞賜那顆所謂的“千年血參”形態(tài)、氣息極其相似?。?**御書房深處。
紫檀木盒內(nèi),那剩余的、包裹著最核心劇毒本源的“千年血參”,在李長河冷漠離開后,
它干枯扭曲的根須似乎在無人察覺的黑暗中…微微舒展了一下,
將最后一絲詭異陰冷的藥力緩緩滲入了靜謐的空氣里。書架上,那本被翻到盡頭的“秘檔”,
封面上那個曾被他指尖點過的名字——赫然是… “拓跋弘”(已死的大將軍義父,
當(dāng)年離奇死亡的疑云首當(dāng)其沖者)!而書頁中夾著的那片枯葉……那葉脈在陰暗處,
竟緩緩浮現(xiàn)出幾道極其細微的、宛如刀痕的… 血絲般的紋路。雪落長安,
寂靜無聲地埋葬著尸骸與陰謀。鍍金的囚籠深處,被剝?nèi)ケ鴻?quán)束之高閣的困獸從未真正屈服。
他獻上的“參須”已成點燃高層猜忌的劇毒火星,而他手中那把重新交給霍沖的刀,
以及書房深處那本染血的秘檔……皆已在無聲中張開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