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大桶在堂屋里散發(fā)著而誘人的甜香，秦思文和秦思武也湊在桶邊，貪婪地嗅著，喉嚨里發(fā)出無意識的吞咽聲。王氏也被震驚到了！
“發(fā)了，真發(fā)了！”秦大安和王氏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激動，“齊哥兒，快！快看看這寶貝，到底有多少斤兩？夠不夠咱兩家吃上幾個月的白米飯？”
秦思齊點點頭，沉著穩(wěn)定他指揮著堂哥們找來家里最干凈的大陶盆和細(xì)密的竹篩。王氏則小心地拿起一個長柄木勺，探入木桶中粘稠的金黃里，舀起滿滿一勺混雜著破碎巢脾和死蜂的蜜液，緩緩傾倒在架在陶盆上的竹篩里。
金黃的蜜液如同流動的琥珀，在篩網(wǎng)上流淌、滲透。粘稠的液體穿過細(xì)密的篩孔，滴滴答答落入盆中，漸漸匯聚成純凈誘人的金色溪流。而破碎的蠟質(zhì)巢脾、細(xì)小的蜂尸和一些未能濾凈的雜質(zhì)，則留在了篩網(wǎng)上。這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xì)致。
秦大安看著那濾出的、愈發(fā)純凈透亮的蜂蜜，眼睛亮得嚇人。秦思文則負(fù)責(zé)將濾凈的蜜液小心地舀進(jìn)幾個干燥的小陶罐里。秦思武則把篩網(wǎng)上殘留的蠟渣、死蜂等物刮下來，聚到一旁。時間在蜜液的滴答聲中流逝。油燈的火苗跳躍著，將幾個忙碌的身影拉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終于，最后一滴蜜液也濾盡了。
秦大安仔細(xì)清點著灌滿蜜的陶罐，又掂量了一下旁邊聚攏的那堆濾出的蠟渣雜質(zhì)，用借來的秤稱重，沉吟片刻才抬起頭：“兩大桶看著多，濾干凈了，純蜂蜜大概只有二十五斤上下。那些蜂蠟和渣子，攏共也就三斤左右?！?/p>
“二十五斤？”王氏臉上的狂喜，齊哥兒似飛快地心算著。二十五斤，按行商收購價一百五十文一斤…那就是三千五百多文！三貫多錢！這無疑是一筆巨款，足以讓全家吃上很久的飽飯，甚至能添置些家當(dāng)?？伞@二十五斤蜜，是冒著被蜂群蜇死的風(fēng)險得來的，是流淌的“黃金”??！他原本以為會更多……
“大伯，”秦思齊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帶著一種令人信服的沉穩(wěn)，“二十五斤純蜜，不少了。那些蠟渣也別扔，蜂蠟是好東西，藥鋪說不定也收，就算不收，留著家里點燈、或者吃也好。”
秦大安被小侄子這通透的話說得一愣，他蹲下身，大手用力揉了揉秦思齊的頭發(fā)，眼神復(fù)雜，既有對收獲的欣喜，更有對眼前這小人兒遠(yuǎn)超年齡的聰慧和定力的由衷折服：“好小子！大伯……唉，是我想岔了！聽你的！這蜜，你說咋賣才好？咱是直接賣給行三商好？還是等趕大集？”
如何售賣？秦思齊的小眉頭也微微蹙了起來。六歲的他，腳步最遠(yuǎn)只到過鄰村，連鎮(zhèn)上都沒去過，更別提縣城了。外面的世界，對他來說是一片模糊的未知。貨郎擔(dān)子的叫賣，茂山村長叔偶爾提及的縣城見聞，是他認(rèn)知的全部來源。他只知道蜂蜜值錢，但具體怎么賣，賣給誰最劃算，心里實在沒底。
一個念頭，帶著冒險的沖動，在他心中萌生。他抬起頭，看著大安：“大伯，鎮(zhèn)上收蜜，可鎮(zhèn)上能有多少識貨的富人？能出得起最高價的，怕是在縣城里。”
他頓了頓，鼓起勇氣，帶著一絲懇求：“大伯，您能帶我去趟縣里嗎？咱不一下子全賣光。先帶個五斤左右，去試試水，探探行情？看看哪家鋪子識貨，出的價高。剩下的，咱心里有數(shù)了再賣，免得吃虧。” 少年眼中閃爍著渴望和一種超越年齡和商賈般的審慎。
秦大安看著侄子那雙亮得驚人的眼睛，認(rèn)真和盤算。這孩子，天生就是塊料！他用力一拍大腿：“成！就依你！咱爺倆……不，咱爺仨！明天天一亮就去縣城！思文、思武也去，見見世面，路上也好有個照應(yīng)！”
事情議定，夜色已深。秦大安挑了一個最小的陶罐，親自舀了滿滿一罐的蜂蜜，又用油紙仔細(xì)包了一小塊濾凈的蜂蠟，塞給秦思齊：“齊哥兒，這個你帶回去，給你娘嘗嘗鮮！告訴她，這是她兒子掙來的！剩下的蜜，咱好好放著，明天一早就動身！”
秦大安怕他抱不動，就叫秦思文幫忙抱著，送回去：“嗯！謝謝大伯！”到門口，思文就把罐子遞給了齊哥兒就跑了回去。
自己推開院子門，母親劉氏正縫補(bǔ)著衣裳。她抬起頭，看著回來的兒子：“齊兒，回來啦？餓不餓？鍋里還有半塊餅子……”“娘！你看！”秦思齊像獻(xiàn)寶一樣，小心翼翼地將懷里的陶罐捧到母親面前，揭開蓋子。瞬間，那濃郁甜香充滿了狹小的空間。
劉氏驚訝地看著罐子里的蜂蜜，又看看兒子臉上掩飾不住的興奮和一絲驕傲，愣住了：“這……這是……”
“娘，這是蜂蜜！”秦思齊的聲音帶著雀躍，將今天如何發(fā)現(xiàn)蜂巢，如何與大伯、堂哥們合作取蜜的經(jīng)過，飛快地、繪聲繪色地講了一遍。講到被蜂蟄的疼痛時，他下意識地縮了縮左手，講到發(fā)現(xiàn)巨大蜂巢時的狂喜，講到濃煙滾滾中大伯攀樹取蜜的驚險，講到濾出這純凈蜜液的滿足……小小的臉龐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劉氏靜靜地聽著，眼神從最初的震驚，慢慢化為驕傲。她伸出手指，沾了一點點罐沿的蜜，放進(jìn)嘴里。那甘甜在舌尖彌漫開，帶著山野的芬芳，一路甜到了心底最深處：“娘的齊哥兒…長大了，有本事了…這蜜，真甜…”
“娘，這點您留著慢慢吃，潤潤嗓子也好?！鼻厮箭R依偎在母親懷里：“大伯說了，明天帶我和思文哥、思武哥去趟縣里，把這蜜賣掉一些換錢。剩下的，咱再好好打算?！?/p>
劉氏撫摸著兒子的頭發(fā)，千言萬語化作一聲溫柔的叮嚀：“好，好！去縣里，跟緊你大伯，萬事小心……”
雞鳴三遍，天色還是一片蟹殼青。秦大安家院門“吱呀”一聲打開。秦大安背上一個大背簍，里面用厚厚稻草仔細(xì)墊好，穩(wěn)穩(wěn)放著五斤裝蜂蜜的陶罐。秦思文和秦思武也各自背了個小包袱，里面裝著干糧和水。秦思齊則空著手，緊緊跟在秦大安身邊。他換上了自己最干凈、卻依舊打滿補(bǔ)丁的一身舊衣，小臉洗得發(fā)亮，眼神里充滿了對未知旅程的緊張和期待。
“走！”秦大安低喝一聲，率先邁開大步。四人踏著清晨冰涼的露水，走上了通往恩施縣城的土路。
恩施縣，不過是大豐朝版圖上一個不起眼的下等小縣。若非倚靠著波濤滾滾的長江，得了幾分水路的便利，恐怕連個像樣的鎮(zhèn)甸都算不上。道路崎嶇，盡是黃泥和碎石。秦大安背著幾十斤的重物，腳步沉穩(wěn)有力。秦思文和秦思武年輕力壯，也走得飛快。只有秦思齊，人小腿短，開始還能跟上，走了小半個時辰，便有些氣喘吁吁，額頭上冒出了細(xì)密的汗珠。
“齊哥兒，累不？大伯背你一段？”秦大安放緩腳步，關(guān)切地問。
“不累！我能行！”秦思齊倔強(qiáng)地?fù)u頭，咬緊牙關(guān)加快了步伐。他不想成為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