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內的篝火早已熄滅,只剩下一堆暗紅的余燼,散發(fā)著微弱的熱力。洞外,暴風雪不知何時已經停歇,鉛灰色的天幕下,是無邊無際、死寂冰冷的林海雪原。
我盤膝坐在冰冷的干草上,緩緩睜開眼。瞳孔深處,還殘留著一絲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墨色寒芒,轉瞬即逝。體內那場驚心動魄的煉毒風暴,終于暫時平息。
劇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與力量感。四肢百骸依舊酸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陰寒和臟腑間隱隱的滯澀感,卻減輕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經絡中一縷微弱卻異常堅韌的奇異內息在緩緩流轉——那是墨玉藤霸道寒毒與我體內駁雜毒力碰撞、撕扯、最終被強行煉化后留下的產物!
它冰冷、凝練,帶著墨玉藤特有的陰寒劇毒屬性,卻又奇異地與我融為一體,如臂使指。意念微動,那縷冰寒內息便順著指尖悄然溢出,在指尖凝聚出一層肉眼幾乎不可見的、帶著絲絲寒氣的微芒。
成了!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縷,但這證明石老所指的“以毒攻毒,化毒為炁”之路,并非虛妄!這縷內息雖然微弱,卻是我真正意義上,從地獄中親手攫取的第一份力量!
“醒了?”石老的聲音從洞口傳來。他正用積雪搓洗著一把帶血的短匕,動作麻利。洞口附近散落著幾具穿著夜行衣的尸體,脖頸或心口都有一道深可見骨的致命傷,血早已凍成了暗紅的冰渣。
是夜梟!他們果然找來了!看這情形,昨夜在我與體內寒毒搏命時,石老已經悄無聲息地解決了這波追兵。
“多謝救命之恩!”我聲音依舊沙啞,卻少了些破敗感。掙扎著站起,活動了一下筋骨,肩頭的傷口在石老那黑乎乎的藥膏作用下,已經結痂,傳來陣陣麻癢,行動間不再劇痛難忍。
石老甩掉匕首上的雪沫子,銳利的目光在我身上掃了一圈,尤其在看到我指尖那殘留的的寒氣時,微微瞇了一下:“墨玉藤的毒,壓下去了?”
“煉化了一絲。”我握了握拳,如實回答道,我已經能感受到那縷冰寒內息在經絡中流動帶來的奇異力量感。
“一絲?”石老嗤笑一聲,搖了搖頭,略帶著幾分嘲諷。
“夠你殺幾只兔子了?!彼噶酥傅厣夏菐拙咭箺n的尸體,“暗影閣的狗鼻子靈得很,死了這幾個,很快會有更狠的聞著味兒過來,這地恐怕你待不住了?!?/p>
他站起身,佝僂的身形在雪地里投下短小的影子,手指著西南方:“往那邊走,三百里外,有個叫‘黑水集’的鬼地方。三不管,魚龍混雜,是銷贓避禍的好去處。到了那兒,是死是活,就看你自己造化了?!?/p>
他頓了頓,從懷里摸出一個小布包扔給我,“里面有點鹽巴和肉干,省著點吃。還有……那墨玉藤的根,省著用,每次煉化一絲,貪多嚼不爛,當心把自己煉成一灘毒水?!?/p>
說完,他不再看我,緊了緊身上的獸皮襖,拿起靠在洞壁的一把粗陋獵弓和短矛,頭也不回的走了,身影很快被灰白的樹林吞噬,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我默默收起布包,里面是幾塊硬邦邦的肉干和一小包粗鹽,還有兩塊剩下的墨玉藤根。石老的出現(xiàn)和離開都透著詭異,但他給的生路,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沒有猶豫,我撕下一小塊肉干塞進嘴里,快速咀嚼了幾口,肉質緊實卻帶著濃重的腥膻味,是我急需的熱量。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邁步踏出山洞,走向石老所指的西南方。
三百里風雪路。
每一步都是與死亡賽跑,饑餓、嚴寒、尚未痊愈的傷勢,如同附骨之蛆。更要命的是體內殘留的、未被煉化的墨玉藤寒毒,以及那些蟄伏的舊毒,在失去石老那特殊藥膏壓制后,時不時就會蠢蠢欲動,帶來一陣陣刺骨的陰寒劇痛。
我只能依靠石老留下的墨玉藤根,每當體內毒素躁動,或是體力瀕臨極限時,我便咬下米粒大小的一點。那瞬間爆發(fā)足以讓常人斃命的恐怖寒毒,立刻會在我體內掀起一場小型的風暴。劇痛依舊,但有了第一次的經驗,我的意志如同千錘百煉的精鐵,引導著體內的無名火焰,瘋狂地捕捉、煉化那狂暴寒毒。
每一次煉化,都如同在刀尖上跳舞,在懸崖邊行走。每一次成功,那縷源自劇毒的冰寒內息便壯大一分,在經絡中流動得也更為順暢。它對嚴寒的抵御能力遠超尋常,行走在風雪中,體表的刺骨寒意似乎被這縷內息隔絕了大半。更令我驚喜的是,當那冰寒內息流轉過雙眼時,視線在昏暗的風雪中竟變得格外清晰,甚至能隱約捕捉到雪地下小型動物活動的微弱熱源!
這毒煉之炁,竟有如此妙用!
途中并非太平,遭遇過兩次落單的雪狼,綠油油的眼睛在暗夜里閃著貪婪的光。放在以前,我或許只能淪為狼嘴下的枯骨。但此刻,當那頭最為強壯的狼王咆哮著撲來時,我體內那縷冰寒內息下意識地疾速流轉,灌注于雙臂。一股遠超常人的力量驟然爆發(fā)!我竟不閃不避,左手如電般探出,精準地扼住撲來的狼王咽喉!冰冷的內息瞬間透入,狼王的身軀猛地一僵,喉骨發(fā)出令人牙酸的碎裂聲!右手則握著一根臨時削尖的木棍,帶著冰寒內息賦予的穿透力,狠狠捅進另一頭狼的腰腹!
戰(zhàn)斗結束得極快,兩頭狼倒在雪地里,溫熱的血迅速凝固。我劇烈喘息著,看著自己染血的雙手,感受著體內奔涌未息的冰寒力量,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自身命運的興奮,混合著殺戮后的快感,在心底彌漫開來。
力量!這就是力量帶來的感覺!
然而,更大的危機接踵而至。就在我拖著疲憊身軀,翻過一道覆蓋著厚厚冰殼的山梁時,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混合著一種野獸般的暴戾氣息,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感知!
前方不遠處的背風坡下,一片狼藉!幾具穿著各異、早已凍僵的尸體橫七豎八地倒在雪地里,死狀極慘,有的被巨力撕扯開,有的頭顱被砸得稀爛。雪地被鮮血和內臟染得一片污濁。一個如同鐵塔般雄壯的身影,正背對著我,蹲在一具尸體旁,似乎在翻找著什么。
那人穿著一件骯臟破爛、被撐得幾乎裂開的皮袍,裸露在外的粗壯手臂上肌肉虬結,布滿傷疤。最顯眼的是他光禿禿的頭頂,在雪光下泛著青色的頭皮,以及脖頸上掛著的一串用某種野獸獠牙和人類指骨穿成的恐怖項鏈。
血屠夫,巴圖!
這個名字如同冰水澆頭!即使在暗影閣的苦寒之地,也流傳著這個兇人的惡名。據說他天生異相,從小就嗜殺成性,只因一句話就將自己出生的整個村子屠戮殆盡,后來不知為何流竄到這白山黑水間,專干殺人越貨、敲骨吸髓的勾當。此人力大無窮,皮糙肉厚,行事毫無底線,是連流寇逃犯和亡命徒都避之不及的活閻王!
他怎么會在這里?難道也是沖我來的!
我屏住呼吸,身體瞬間緊繃到極致,冰寒內息在經絡中無聲疾轉,將最后一絲氣息都死死鎖住,如同雪地里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
退?來不及了!巴圖那野獸般的嗅覺極其可怕!進?以我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對上這頭人形兇獸,勝算渺茫!
就在我進退維谷之際,巴圖似乎翻到了想要的東西,罵罵咧咧地站起身。他轉過身,那張如同被斧頭劈砍過的臉上,橫亙著幾道猙獰的刀疤,一雙暗紅色的眼睛閃爍著兇殘、貪婪的光芒。
他隨意地踢開腳邊一具凍硬的尸體,目光漫無目的地掃視著四周,最終……定格在我藏身的山梁上!
那雙渾濁兇殘的眼睛里,猛地爆發(fā)出如同餓狼發(fā)現(xiàn)獵物般的貪婪兇光!
“嗬……嗬嗬……”巴圖咧開大嘴,露出滿口黃黑交錯的爛牙,喉嚨里發(fā)出野獸般的低沉笑聲。他根本沒問話,巨大的身軀猛地啟動,如同人熊撲食,裹挾著刺鼻的血腥和惡風,一步跨出便是丈許,沉重的腳步震得地面積雪簌簌落下,朝著我直撲而來!那氣勢,仿佛要將我連同這山梁一起撞碎!
避無可避!唯有死戰(zhàn)!
一股被逼到絕境的暴戾之氣猛地從我心底炸開!十年藥奴的隱忍,手刃仇人的決絕,風雪逃亡的艱辛,毒煉之苦的煎熬……所有積壓的憤怒與不甘,在這一刻被死亡的氣息徹底點燃!
“吼!”
一聲不似人的低吼從我喉嚨里迸發(fā)!我不退反進,冰寒內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瘋狂運轉,灌注雙腿!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迎著那撲來的巨大陰影,猛地斜沖而出!速度竟在瞬間爆發(fā),比平時快了一倍不止!
巴圖顯然沒料到眼前這個看起來瘦弱不堪的小子竟敢主動迎擊,還擁有如此爆發(fā)力!他那兇殘的眼睛里閃過一絲錯愕,巨大的巴掌帶著撕裂空氣的惡風,本能地朝著我原本的位置狠狠扇去!
“呼!”
巴掌落空!帶起的勁風刮得我臉頰生疼!
借著這瞬間的錯位,我已經沖到了巴圖的側后方!沒有絲毫猶豫,體內那縷經過數(shù)次煉化、已初具規(guī)模的冰寒內息毫無保留地、如同決堤的冰河,盡數(shù)灌注入右臂,凝聚于緊握的拳頭之上!
拳頭表面,瞬間覆蓋上一層肉眼可見薄薄的白色霜氣!
“砰?。?!”
凝聚了全部力量與冰寒內息的一拳,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巴圖毫無防備的右后腰腎位置!那是人體極其脆弱的要害!
“嗷——!”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從巴圖口中炸響!那聲音充滿了痛苦和難以置信!他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個趔趄,如同被狂奔的蠻牛撞中!那覆蓋著霜氣的拳頭,不僅蘊含著遠超他預料的巨力,更有一股陰寒刺骨、歹毒無比的力道瞬間透體而入!
巴圖感覺自己的右腰眼像是被一根凍結的鐵釬狠狠捅了進去!劇烈的鈍痛之后,是瞬間蔓延開的、仿佛連血液都要凍結的陰寒!他半邊身子都麻了!
“小雜種!老子撕了你!”劇痛和陰寒徹底激發(fā)了巴圖的兇性!他狂吼著,猛地轉身,左臂如同攻城巨木,帶著恐怖的呼嘯聲,橫掃而來!這一擊含怒而發(fā),速度快得驚人!
太快了!避不開!
我瞳孔驟縮!剛剛那一拳已經耗盡了爆發(fā)力,身體正處于舊力剛去、新力未生的間隙!只能勉強抬起左臂格擋!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聲響起!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傳來,左臂傳來鉆心的劇痛,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被狠狠掃飛出去!
“噗!”
身體重重砸在數(shù)丈外的雪地里,積雪飛濺!喉頭一甜,一大口鮮血猛地噴出,在潔白的雪地上綻開刺目的紅花。左臂軟軟垂下,小臂骨顯然已經斷了。
巴圖捂著劇痛的右腰,踉蹌著站穩(wěn),那張刀疤臉上因為劇痛和憤怒而扭曲得如同惡鬼,小眼睛里燃燒著瘋狂嗜血的火焰。他一步步走來,沉重的腳步如同催命的鼓點。
“小崽子……竟敢傷老子……老子要把你撕了!”他喘著粗氣,再次向我襲來。
我躺在雪地里,渾身劇痛,左臂骨折,內腑震蕩??粗侨缤癜惚平木薮箨幱?,死亡的冰冷氣息再次籠罩。
不!不能死在這里!
一股更深的、源自靈魂的狠厲爆發(fā)!我猛地咬碎舌尖!劇痛刺激著瀕臨崩潰的意志!同時,右手閃電般探入懷中,抓出那塊僅剩的墨玉藤根!沒有絲毫猶豫,如同啃噬自己的血肉,狠狠一口咬下大半塊,快速嚼碎咽下。
刺骨的灼燒,透心的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暴、都要洶涌的墨玉藤寒毒洪流,如同決堤的冰海,瞬間沖垮了體內那剛剛建立起的脆弱平衡!比之前強烈數(shù)倍的、足以瞬間摧毀神經的極致痛苦和冰寒,轟然席卷全身!
“呃!啊啊啊——!”
這一次,我再也無法壓抑,喉嚨里發(fā)出凄厲到變調的慘嚎!身體在雪地里瘋狂地翻滾、抽搐!皮膚下血管根根暴凸,呈現(xiàn)出恐怖的墨黑色,甚至隱隱有細密的冰霜在體表凝結!七竅之中,都滲出了帶著冰碴的黑血!
這突如其來的自戕般的劇變,讓步步緊逼的巴圖也猛地停住了腳步!他兇殘的眼睛里充滿了驚愕和一絲……忌憚?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地上那個翻滾的小子身上,正散發(fā)出一種極其恐怖、極其陰冷、如同萬年毒窟般的氣息!那氣息讓他本能地感到一陣寒意!
就是現(xiàn)在!
在意識被劇痛徹底撕裂、沉淪的前一瞬,我憑借著最后一點燃燒生命的意志,強行將那股狂暴到無法想象的寒毒洪流,借著胸中之火點燃,就如同引爆火藥桶般,瘋狂地、不顧一切地引導向我的右臂——那條唯一完好的手臂!
“轟——!”
右臂的經絡仿佛在瞬間被撐爆!皮膚表面,一層厚厚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冰晶瞬間凝結!整條右臂,連同手掌,在剎那間膨脹了一圈,變得如同覆蓋著玄冰的惡魔之爪!一股毀滅性的、混合著極致冰寒與墨玉藤劇毒的恐怖氣息,轟然爆發(fā)!
“去死!??!”
我猛地從雪地中彈起!如同從地獄歸來的惡鬼!那只覆蓋著幽藍冰晶、繚繞著肉眼可見寒氣的“魔爪”,帶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瘋狂,無視巴圖橫掃而來的巨大手臂,直直地、狠狠地插向他的胸膛!
速度,快到了極致!那是生命潛能和劇毒之炁共同催發(fā)的、超越極限的一擊!
巴圖眼中終于閃過一絲真正的恐懼!他想躲,但那冰寒刺骨的毒爪仿佛帶著鎖定靈魂的寒意,讓他龐大的身軀出現(xiàn)了一絲遲滯!
“噗嗤——!”
覆蓋著幽藍冰晶的右爪,如同燒紅的刀子插入凝固的豬油,毫無阻礙地穿透了巴圖那堅韌的皮袍和虬結的肌肉,狠狠刺入了他滾燙的心臟!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巴圖巨大的身軀猛地僵?。∷y以置信地低下頭,看著那只沒入自己胸膛的、覆蓋著冰晶的手臂。極致的冰寒混合著致命的毒素,如同無數(shù)條毒蛇,瞬間在他心臟中爆開!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在瞬間被凍結、麻痹,然后被那狂暴的力量狠狠捏碎!
“嗬…嗬……”他喉嚨里發(fā)出漏氣般的聲響,龐大的身軀晃了晃,眼中的兇光迅速黯淡、熄滅。最終,“轟隆”一聲巨響,如同一座崩塌的肉山,重重向后倒去,砸起漫天雪塵。
我單膝跪在雪地里,右臂還深深插在巴圖尚有余溫的胸膛里。覆蓋手臂的幽藍冰晶迅速褪去、碎裂、消散。一股可怕的、失控的寒毒反噬之力,正沿著手臂瘋狂倒灌回體內!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左臂的骨折劇痛,內腑的震蕩,加上這恐怖的反噬,瞬間將我推向崩潰的邊緣!
“噗!”又是一大口帶著冰碴的黑血噴出。眼前徹底被黑暗吞噬,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雪地上。
意識沉入無邊的冰冷和劇痛之海前,我最后模糊的視野里,似乎看到遠處風雪彌漫的林間,有幾道模糊的黑影,正靜靜地矗立著,如同鬼魅。其中一道身影,格外高大魁梧,似乎正遙遙望著這邊。隨即,黑暗徹底降臨。
風雪嗚咽,如同鬼哭。血腥彌漫的雪坡上,只剩下兩具尸體,和一個在劇毒反噬中生死不知的少年。
遠處,那幾道模糊的黑影依舊佇立著。為首那格外魁梧的身影,緩緩放下遮擋風雪的皮帽檐,露出一張飽經風霜、如同巖石般剛硬的臉龐,眼神銳利如鷹隼,緊緊盯著雪地上那個瘦小的身影,低聲自語:
“毒煉己身……好狠的小子……”
“老石這次,怕是給黑水集,招來了個不得了的家伙?。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