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曉柔幾乎是逃回教室的。
短短幾十米的路程,卻像穿越了一片布滿荊棘和毒刺的沼澤。每走一步,都踩在那些粘稠惡毒的目光和刻意壓低的議論聲上。那些聲音如同實(shí)質(zhì)的冰錐,狠狠扎進(jìn)她的后背,讓她渾身發(fā)冷,指尖都在顫抖。
“就是她……看不出來啊……”
“照片拍得那么清楚……”
“援交?嘖嘖,平時裝得挺清純……”
“為了錢唄,聽說歐陽家很有錢……”
“噓……她過來了……”
議論聲在她經(jīng)過時瞬間壓低,變成意義不明的嗡嗡聲,但那道道充滿鄙夷、探究、甚至幸災(zāi)樂禍的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緊緊追隨著她,無所遁形。溫曉柔死死低著頭,雙手緊緊攥著書包帶子,指節(jié)因?yàn)橛昧Χ喊?。她能感覺到臉頰火燒火燎,不是因?yàn)樾邜u,而是因?yàn)榫薮蟮摹o處宣泄的憤怒和被冤枉的委屈!
那張照片!那張被惡意截取、配上污穢標(biāo)題的照片!
她猛地推開高一(3)班教室的門,幾乎是撲向自己的座位,只想將自己埋進(jìn)書堆里,隔絕外面的一切。
“喲,女主角回來了?”一個尖細(xì)刻薄的聲音毫不掩飾地響起,帶著濃濃的譏諷,是趙莉莉的小跟班之一。
溫曉柔身體一僵,沒有抬頭,只是更用力地把自己縮進(jìn)座位。
“嘖嘖,這心理素質(zhì),真是‘強(qiáng)大’?!绷硪粋€聲音陰陽怪氣地附和,“換了我,早沒臉來學(xué)校了?!?/p>
“人家可是‘特殊服務(wù)’過的,臉皮當(dāng)然厚啦!”
“就是,沒看照片上那眼神,嘖嘖,多‘專業(yè)’啊……”
不堪入耳的議論像毒蛇一樣纏繞上來。溫曉柔死死咬著下唇,口腔里彌漫開淡淡的血腥味。她不能哭,不能示弱,尤其不能在這些人面前!眼淚只會讓她們更加得意!
她猛地抬起頭,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那幾個嚼舌根的女生!那眼神里的憤怒和毫不退縮的冷意,竟讓那幾個原本氣焰囂張的女生瞬間噎住,下意識地避開了她的視線。
就在這時,教室前門被猛地推開!
歐陽俊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
他的臉色比溫曉柔還要難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嘴唇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那雙深邃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著駭人的風(fēng)暴——震驚、憤怒、被背叛的刺痛,還有一種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深不見底的痛苦!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瞬間鎖定了坐在角落里的溫曉柔!
整個教室瞬間陷入死寂!連那幾個嚼舌根的女生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
溫曉柔的心猛地沉到谷底。他看到了……他一定也看到了那張?zhí)樱∷麜趺聪??他會不會相信那些污蔑?/p>
她張了張嘴,想解釋,喉嚨卻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只能無助地看著他,看著他眼中那越來越盛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風(fēng)暴。
歐陽俊一步一步走進(jìn)教室,腳步沉重得像拖著千斤巨石。他周身散發(fā)著令人窒息的低氣壓,所過之處,空氣都仿佛凝固了。他沒有走向自己的座位,而是徑直走到了溫曉柔的課桌前。
他停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濃重的陰影,將她完全籠罩。他微微低著頭,那雙翻涌著駭人情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
“昨晚……”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極力壓抑卻瀕臨崩潰的顫抖,“……你……”他似乎在努力組織語言,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灼人的痛苦,“……在他家……過夜?”
“過夜”兩個字,像兩顆燒紅的子彈,狠狠擊中溫曉柔的心臟!她猛地抬頭,撞進(jìn)他痛苦得近乎絕望的眼底!原來他不僅看到了照片,還看到了那些捏造的、暗示她在林遠(yuǎn)航家過夜的污穢文字!
“不是那樣的!歐陽?。 睖貢匀峤K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帶著哭腔和巨大的急切,“你聽我解釋!那照片是假的!是趙莉莉她們……”
“我問你是不是在他家過夜!”歐陽俊猛地打斷她,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失控的暴戾!他雙手猛地?fù)卧跍貢匀岬恼n桌上,身體前傾,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鎖住她,如同受傷的野獸發(fā)出最后的嘶吼,“是!還是不是?!”
巨大的壓迫感和那眼底濃烈到令人心碎的痛苦與懷疑,瞬間將溫曉柔所有的解釋都堵了回去。她的眼淚終于控制不住地洶涌而出,巨大的委屈和被他如此懷疑的痛楚淹沒了她。她用力地?fù)u頭,聲音破碎:“沒有……我沒有……是他送我回去,只是……只是在門口……”
“門口?!”歐陽俊像是聽到了極其荒謬的笑話,嘴角扯出一個扭曲的、冰冷的弧度,眼神里的痛苦瞬間被一種更加可怕的、帶著毀滅性的自嘲和絕望覆蓋,“……好一個門口!”
他猛地直起身,像被什么極其骯臟的東西燙到一樣,踉蹌著后退了一步。他看著溫曉柔淚流滿面的臉,眼神卻空洞得可怕,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騙子……”他低低地吐出兩個字,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帶著萬鈞的重量和冰冷的絕望,“都是……騙子!”
說完,他猛地轉(zhuǎn)身,像逃離瘟疫一般,撞開擋路的桌椅,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教室!那決絕的背影,帶著一種被徹底摧毀后的灰敗和死寂。
“歐陽?。 睖貢匀崾暫暗?,想要追出去,雙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沉重,巨大的絕望和無助將她釘在原地。他最后那個眼神,冰冷、絕望、充滿被背叛的恨意……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jìn)了她的心臟!
教室里死寂了幾秒,隨即爆發(fā)出更加肆無忌憚的議論和嘲笑。
“看吧,歐陽俊都嫌她臟了!”
“活該!腳踏兩條船翻船了吧!”
“裝什么可憐,照片都拍到了……”
那些惡毒的話語如同冰雹,狠狠砸在溫曉柔身上。她再也支撐不住,趴在課桌上,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哭聲斷斷續(xù)續(xù)地傳出。世界一片黑暗,她好不容易靠近的星光,被她親手……不,是被那些惡意的荊棘,徹底撕碎了。
午休的鈴聲像是喪鐘。
溫曉柔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過上午的課程的。每一分鐘都是煎熬。老師的講課聲模糊不清,周圍的議論和目光如同芒刺在背。她像一具行尸走肉,機(jī)械地記著筆記,眼淚卻時不時模糊了視線。
她必須去畫室。只有那里,是她唯一能喘息的地方。只有畫筆和顏料,不會用惡毒的語言傷害她。
她低著頭,避開所有人的視線,幾乎是跑著沖進(jìn)了藝術(shù)樓。推開畫室的門,里面空無一人。午后的陽光透過巨大的窗戶灑進(jìn)來,照亮空氣中飛舞的塵埃,也照亮了她畫架前那片狼藉——
她的心瞬間被一只冰冷的手攫住!
她的畫架倒了!
她放在架子上的、那個嶄新的、印著璀璨星空的畫具盒,被狠狠摔在地上!蓋子碎裂,里面的顏料管被踩踏得變了形,紅的、藍(lán)的、黃的……各種粘稠的顏料像被碾碎的臟器,混合著泥土和玻璃碎渣,在地板上涂抹出猙獰而骯臟的圖案!
幾支她最常用的畫筆被折斷,筆毛散亂地沾滿了污穢的顏料!
她昨天才完成的一幅星空水彩習(xí)作,被從畫板上撕了下來,揉成一團(tuán),扔在那一灘狼藉之中,上面還清晰地印著幾個骯臟的鞋印!
而最刺眼的,是那攤污穢的顏料和碎玻璃渣上,被人用猩紅色的噴漆,噴了幾個觸目驚心的大字:
援交女!滾出圣櫻!
嗡——!
溫曉柔的大腦一片空白!她踉蹌著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門框上!眼前的一切如同最殘酷的噩夢!她看著那片狼藉,看著那刺眼的猩紅大字,看著自己珍視的畫具和心血被如此粗暴地踐踏、侮辱……一股冰冷的、滅頂?shù)慕^望瞬間席卷了她!
所有的委屈、憤怒、痛苦,在這一刻達(dá)到了頂點(diǎn)!她像一個被徹底抽空了靈魂的破布娃娃,靠著門框,身體無力地滑落下去,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沒有哭喊,沒有尖叫。
只有死寂。
大顆大顆的眼淚無聲地滾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她看著那片被徹底毀掉的、屬于她的“星空”,心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塊,只剩下一個空洞洞、呼呼灌著冷風(fēng)的窟窿。
她伸出手,顫抖著,想要去觸碰那支被折斷的、她用來畫最深邃藍(lán)色的畫筆。指尖還未碰到那骯臟的筆桿——
“哐當(dāng)!”
畫室的門被猛地推開!一道高大的身影帶著一身凜冽的寒氣沖了進(jìn)來!
是歐陽?。?/p>
他顯然也是跑過來的,胸口劇烈起伏著,額前的碎發(fā)被汗水濡濕。當(dāng)他看清畫室里的景象時——倒地的畫架,碎裂的畫具盒,被污穢顏料和猩紅大字玷污的地板,還有……跌坐在那片狼藉旁、失魂落魄、滿臉淚痕的溫曉柔——他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瞬間僵在原地!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翻江倒海般的情緒瞬間凝固——震驚、難以置信、心痛……最終,全部化為一種足以焚毀一切的、冰冷的暴怒!
“誰干的?!”他的聲音如同極地的寒風(fēng),冰冷刺骨,帶著壓抑到極致的、令人膽寒的殺氣!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猛地掃向畫室四周,仿佛要揪出那個隱藏的兇手,將他撕碎!
溫曉柔抬起頭,淚眼朦朧地看著他。他的出現(xiàn),像一根針,瞬間刺破了她強(qiáng)撐的麻木。巨大的委屈和心碎再次洶涌而上。她看著他眼中那滔天的怒火,那怒火似乎并非針對她……可那又怎樣?他早上那冰冷的眼神和那句“騙子”,早已將她判了死刑。
她無力地垂下眼瞼,聲音沙啞得不成樣子,帶著濃重的絕望和自嘲:“……重要嗎?……反正……在所有人眼里……我就是那樣的……不是嗎?”她指的是帖子,指的是那些污名,指的是他早上那毫不掩飾的懷疑。
歐陽俊的身體猛地一僵!他聽懂了她的弦外之音。早上他那被憤怒和痛苦沖昏頭腦的質(zhì)問和冰冷的指責(zé),此刻如同最響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他自己臉上!他看著眼前這片觸目驚心的狼藉,看著溫曉柔眼中那死灰般的絕望,再想起自己早上那愚蠢的、被惡意引導(dǎo)的暴怒……一股強(qiáng)烈的、滅頂?shù)淖载?zé)和悔恨如同海嘯般將他瞬間淹沒!
他做了什么?
他在她承受著最惡毒的污蔑和攻擊時,非但沒有保護(hù)她,反而成了遞上刀子、在她心口狠狠捅下去的那個人!
他成了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歐陽俊的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發(fā)出艱澀的音節(jié)。他踉蹌著向前一步,看著溫曉柔臉上未干的淚痕和她眼中那令人心碎的灰敗,所有準(zhǔn)備好的解釋和道歉都變得蒼白無力。
他猛地蹲下身,不顧地上的污穢,伸出顫抖的手,想要去觸碰她冰冷的臉頰,想要擦去她的淚水。
“別碰我!”溫曉柔像是被毒蛇咬到,猛地向后一縮,聲音尖銳而破碎,帶著一種被徹底刺傷后的本能防御!她抬起淚眼,看著他,那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失望和一種深深的疏離,“……你不是也覺得……我臟嗎?”
“我沒有!”歐陽俊幾乎是吼了出來,聲音嘶啞,帶著巨大的痛苦和急切!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因?yàn)橛昧Χ鴦×翌澏叮皶匀?!我……我早上……我……”他語無倫次,巨大的悔恨讓他幾乎窒息,“……是那些照片!那些話……我……我氣瘋了!我……”
“所以你信了?”溫曉柔打斷他,淚水無聲地洶涌,聲音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碎,“你信了那些照片,信了那些污蔑我的話,信了我在林遠(yuǎn)航家‘過夜’……就像其他人一樣。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證據(jù)’,卻不肯聽我一句解釋?!彼粗?,眼神哀傷得像破碎的琉璃,“歐陽俊,原來……你的信任,這么脆弱?!?/p>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歐陽俊的心上!砸得他五臟六腑都移位般的劇痛!他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來反駁。是啊,他憑什么不信她?她為他做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非議,他本該是最該相信她的人!可他卻因?yàn)閹讖垚阂饧糨嫷恼掌蛶拙湮垩苑x語,就輕易地懷疑她,甚至用最傷人的話語去質(zhì)問她、傷害她!
巨大的羞愧和悔恨像藤蔓一樣纏繞住他的心臟,勒得他無法呼吸。他看著她眼中的疏離和心碎,感覺自己像被丟進(jìn)了無邊的冰窖。
“對不起……”他艱難地吐出三個字,聲音破碎不堪,充滿了無力感。這三個字在眼前的慘狀面前,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溫曉柔沒有再看他。她默默地低下頭,目光落在那片被污穢玷污的狼藉上,落在那支折斷的藍(lán)色畫筆上。她伸出手,不顧地上的玻璃碎渣和粘稠的顏料,一點(diǎn)一點(diǎn),極其緩慢地,將那些碎裂的、被踩踏的、沾滿污穢的畫具殘骸,撿拾起來。
她撿起斷裂的筆桿,撿起沾滿污泥的顏料管,撿起那張被揉皺、踩上腳印的星空習(xí)作……動作很慢,很輕,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仿佛在做一件極其神圣的事情。
歐陽俊蹲在她身邊,看著她蒼白的手指被玻璃碎渣劃破,滲出鮮紅的血珠,混合著骯臟的顏料,他的心像是被凌遲!他想阻止她,想抓住她的手,想替她承受這一切,可看著她那拒人千里的、死寂般的側(cè)臉,他伸出的手,卻沉重得無法抬起。
溫曉柔將那些殘骸緊緊抱在懷里,仿佛抱著自己破碎的心。她撐著冰冷的地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沒有再看歐陽俊一眼,也沒有再看那片被猩紅大字玷污的地板,她抱著那些屬于她的、被毀掉的“星光”,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畫室門口走去。腳步虛浮,背影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fēng)吹走的紙。
每一步,都像踩在歐陽俊的心尖上。
他猛地站起身,想要追上去,想要解釋,想要彌補(bǔ),喉嚨卻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扼住,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抱著那堆代表著他們之間脆弱聯(lián)結(jié)的、被徹底毀滅的“星光”,一步一步,消失在了畫室門口刺眼的光線里。
陽光依舊明媚。
可畫室里,只剩下滿地狼藉的污穢,刺鼻的顏料氣味,猩紅的惡毒大字……
還有一個被巨大的悔恨和痛苦釘在原地、動彈不得的少年。
他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失去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