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黎的行李箱】
沫離四歲那年的春天，張黎的黑色行李箱又一次被拖出了儲物間。
"爸爸又要飛飛了嗎？"沫離蹲在箱子旁邊，小手摸著輪子上的劃痕——那是去年去西北出差時在石子路上磨出來的。
張黎正往箱子里疊制服，聞言手指頓了頓："嗯，這次要去很遠的地方。"
"多遠？"沫離張開手臂比劃，"有幼兒園到麥當勞那么遠嗎？"
"比那還遠。"張黎笑著捏了捏女兒的臉蛋，"得坐大飛機，飛過好多座山，好多條河。"
沫離的小嘴張成O型，突然跳起來往自己房間跑。片刻后，她抱著一個歪歪扭扭的毛線玩偶回來，鄭重地塞進箱子："小兔陪爸爸去！它會保護爸爸！"
那是莫怡教她織的第一個"作品"，勉強能看出是只兔子，只不過耳朵一長一短，眼睛還縫歪了。
張黎小心翼翼地把兔子放在襯衫上面："謝謝寶貝，爸爸一定每天抱著它睡覺。"
廚房里傳來碗碟碰撞的聲音，陳斌正在洗碗。十三歲的少年已經成了半個大人，圍裙系在腰間，動作麻利得像個小大人。
"張爸，這次去多久？"他頭也不回地問，聲音刻意放得很平靜。
"大概一個月。"張黎走到他身后，想幫忙擦盤子，卻被躲開了。
"我能搞定。"陳斌甩了甩手上的水，"您去陪媽媽說說話吧，她剛才在臥室里按胸口來著。"
張黎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莫怡的心臟問題這兩年雖然穩(wěn)定，但勞累過度還是會心悸。他快步走向臥室，輕輕推開門——
莫怡正坐在床邊疊衣服，聽見動靜抬起頭，臉上已經掛上了笑容："收拾好了？"
陽光透過紗簾照在她臉上，張黎這才發(fā)現(xiàn)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他單膝跪在床邊，握住她的手："又熬夜備課了？"
"期末嘛，學生作業(yè)多。"莫怡輕描淡寫地帶過，手指撫平他眉心的褶皺，"別擔心，我現(xiàn)在每天按時吃藥，好多了。"
張黎把臉埋在她掌心，呼吸著她手上淡淡的洗衣液香氣。每次出差前都是這樣，愧疚像潮水一樣淹沒他，可職責又推著他不得不走。
"要不我申請調崗吧。"他悶聲說。
"胡說什么。"莫怡捧起他的臉，"我和孩子們都以你為榮。"
她湊近吻了吻他的唇角，突然皺眉："你又抽煙了？"
"就一根..."張黎心虛地別開眼，"壓力有點大。"
"張黎同志，"莫怡板起臉，"你答應過沫離要活到一百歲的。"
提到女兒，張黎的表情立刻柔軟下來。他正想說什么，客廳里突然傳來"咚"的一聲悶響，接著是沫離驚天動地的哭聲。
兩人沖出去時，看到陳斌已經抱著妹妹在檢查膝蓋了。原來沫離想幫哥哥擦桌子，爬椅子時摔了下來。
"不哭不哭，"陳斌變魔術似的從口袋里掏出根棒棒糖，"勇敢的小朋友可以吃糖。"
沫離的哭聲立刻小了八度，抽抽搭搭地接過糖，還不忘告狀："椅子...椅子壞！"
張黎和莫怡站在走廊里，看著這一幕，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
【莫怡的心悸】
張黎走后的第三周，莫怡在批改作業(yè)時突然眼前一黑。
她本能地抓住桌沿，等那陣天旋地轉過去后，發(fā)現(xiàn)陳斌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身邊，小手穩(wěn)穩(wěn)地扶著她肩膀。
"媽，去躺著。"十三歲的少年聲音沉穩(wěn)，手上力道卻不容拒絕，"我來熱飯。"
"沒事，就是起猛了。"莫怡勉強笑了笑，卻看到兒子抿緊的嘴唇——這個表情簡直和陳列高中時一模一樣。
餐桌上，沫離正用勺子專心致志地"雕刻"土豆泥，突然抬頭問："哥哥，媽媽病了嗎？"
"媽媽只是累了。"陳斌給妹妹圍好餐巾，"所以今天沫離要自己洗澡，好不好？"
"好！"沫離挺起小胸脯，"我還會幫媽媽捶背！"
她跳下椅子，蹣跚地跑到莫怡身后，小拳頭像雨點一樣輕飄飄地落下來。莫怡眼眶發(fā)熱，轉身把兩個孩子摟進懷里："媽媽有你們真幸福。"
那天晚上，陳斌等沫離睡著后，輕手輕腳地來到書房。莫怡正在整理明天要用的教案，抬頭看見兒子端著杯熱牛奶站在門口。
"媽，跟您商量個事。"陳斌放下牛奶，神情嚴肅，"以后早上我來做早餐，您多睡會兒。"
"你還要上學..."
"我查過了，初中生每天需要8-10小時睡眠，我保證睡夠8小時。"陳斌像做報告一樣條理清晰，"早餐很簡單，煎蛋吐司加牛奶，周末我可以學煮粥。送沫離去幼兒園順路，我們七點四十出門，七點五十到，我八點前能進校門。"
莫怡怔怔地看著兒子，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起，那個躲在她懷里為爸爸流淚的小男孩，已經長成了能獨當一面的小男子漢。
"還有，"陳斌補充道，"張爸說下周小王阿姨會來幫忙打掃衛(wèi)生，您別自己拖地了。"
莫怡拉過兒子的手，發(fā)現(xiàn)掌心已經有了薄薄的繭子："斌斌，媽媽不想你這么早就..."
"我不累。"陳斌迅速打斷她，"真的。而且..."他低頭玩著自己的手指，"張爸不在，我得替他把家照顧好。"
這句話讓莫怡的眼淚終于落了下來。
【沫離的"幫忙"】
周六早晨七點，陳斌被廚房傳來的叮當聲驚醒。
他沖進廚房時，看到沫離站在小凳子上，正試圖把一盒牛奶倒進煎鍋，地上撒滿了麥片，冰箱門大敞四開。
"沫離！"陳斌一個箭步上前把妹妹抱下來，"你在干什么？"
"做早餐！"沫離驕傲地指著料理臺上的慘狀，"哥哥教我的！"
陳斌扶額嘆氣。上周他確實教過妹妹怎么倒牛奶，但顯然四歲小孩的理解力有限。
"很棒，但是..."他斟酌著用詞，"下次叫哥哥一起幫忙好不好？"
"好~"沫離拖長聲音答應，突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一把歪歪扭扭的塑料花，"給媽媽的花！"
陳斌認出來那是幼兒園手工課的成果，本該是送給老師的。他蹲下來給妹妹擦掉臉上的面粉："沫離真懂事，媽媽一定喜歡。"
最終早餐是陳斌緊急搶救出來的三明治和沫離親手"調制"的牛奶（里面泡著她偷偷加進去的麥片和半塊捏碎的餅干）。莫怡看著這頓慘不忍睹的早餐，卻吃得格外香甜。
飯后，沫離自告奮勇要洗碗。陳斌給她圍上大圍裙，站在旁邊指導。
"先放水——不對，少一點！"
"那是洗潔精，按一下就夠了！沫離！"
"碗要轉著洗...不是扔進去游泳??！"
當沫離終于"洗"完三個碗（打碎一個，剩下兩個還沾著油漬）時，陳斌已經累得滿頭大汗。但看著妹妹得意的小表情，他還是豎起大拇指："優(yōu)秀！明天教你擦桌子。"
莫怡靠在門框上看著這一幕，胸口那股熟悉的悶痛似乎減輕了許多。
【張黎的視頻電話】
張黎出差第四十三天，終于有了視頻通話的信號。
沫離聽到手機鈴聲，連拖鞋都來不及穿就光腳跑過來："爸爸！是爸爸！"
畫面接通時，張黎的臉出現(xiàn)在屏幕上，胡子拉碴，眼下烏青，但笑容燦爛："嗨，我的小公主！"
"爸爸！"沫離把臉湊近屏幕，鼻子壓得扁扁的，"小兔有沒有陪你睡覺？"
"當然有。"張黎舉起那只已經臟兮兮的毛線兔子，"它還說沫離特別想我。"
"才沒有！"沫離嘴硬，卻把手機摟得緊緊的，"爸爸臭臭！"
莫怡接過手機，仔細端詳丈夫的臉："瘦了。"
"這邊伙食一般。"張黎輕描淡寫地帶過，突然皺眉，"你怎么也瘦了？是不是又沒按時吃飯？"
"我監(jiān)督著呢。"陳斌擠進畫面，"媽現(xiàn)在一天三頓加午睡，嚴格執(zhí)行。"
張黎的目光在妻子和繼子之間轉了幾個來回，突然紅了眼眶："斌斌，謝謝你。"
陳斌耳朵尖發(fā)紅，嘟囔著"我去晾衣服"就溜走了。
沫離吵著要給爸爸看新學的舞蹈，結果剛轉了兩圈就絆倒在自己的腳上。張黎在屏幕那頭急得直喊"小心"，仿佛能穿過手機來扶女兒似的。
通話最后，莫怡戀戀不舍的和張黎說道："別擔心，家里一切都好。"
張黎望著屏幕里妻子疲憊卻溫柔的眼睛，輕聲說："再有兩周就結束了，到時候我?guī)銈內サ鲜磕帷?
"爸爸說話算話！"已經跑開的沫離突然從遠處喊了一嗓子，惹得大家都笑起來。
【歸期】
張黎回來的那天，下著小雨。
陳斌牽著沫離站在小區(qū)門口，小姑娘穿著黃色雨衣，像朵小蘑菇似的蹦蹦跳跳。
"哥哥，爸爸真的今天回來嗎？"
"真的，張爸發(fā)短信說已經下飛機了。"陳斌看了看表，"應該快..."
話音未落，一輛出租車停在了路邊。車門打開，張黎拎著行李大步走來，衣服被雨水打濕了一片。
"爸爸！"沫離掙脫哥哥的手，炮彈一樣沖過去。
張黎一把抱起女兒，轉了個圈才放下，然后緊緊擁抱了跑過來的陳斌："長高了，小子。"
回到家時，莫怡已經做好了滿桌飯菜。張黎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她的脈搏。
"真的沒事了。"莫怡笑著任他檢查，"斌斌把我照顧得很好。"
餐桌上，沫離坐在張黎腿上，非要喂爸爸吃飯，結果把米飯撒得到處都是；陳斌看似嫌棄地撇嘴，卻悄悄把張黎愛吃的排骨往他面前推；莫怡看著這一幕，心臟那點隱約的悶痛被暖意徹底淹沒。
晚上，等孩子們都睡下后，張黎輕手輕腳地走進臥室，發(fā)現(xiàn)莫怡正在往抽屜里收藥瓶。
"停了？"他緊張地問。
"醫(yī)生說可以減量了。"莫怡微笑著靠進他懷里，"斌斌天天監(jiān)督我吃堅果喝溫水，比醫(yī)生囑咐的還嚴格。"
張黎把臉埋在她發(fā)間，深深呼吸著家的氣息："我欠那小子一頓大餐。"
"你什么都不欠。"莫怡輕聲說，"他把你的照片放在書包夾層里，每次考試前都拿出來看。"
窗外雨聲漸密，張黎摟緊妻子，聽著隔壁房間偶爾傳來的孩子們的笑語。雖然聚少離多，但這個家沒有散，反而被一雙稚嫩的手護得更緊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