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耗】
電話響起時，莫怡正在給沫離梳辮子。
小姑娘坐在小板凳上，晃著腳丫，嘴里哼著幼兒園新教的兒歌。莫怡的手指穿過她細軟的發(fā)絲，纏繞著淺藍色的發(fā)繩。窗外是初秋的陽光，斜斜地落在地板上，像一片金色的湖。
電話鈴聲突兀地刺破了這份寧靜。
"喂？"莫怡按下免提，手上動作沒停。
"請問是張黎同志的家屬嗎？"
陌生的男聲，標準的公務腔調。莫怡的手指突然僵住了，發(fā)繩從指間滑落，滾到了茶幾底下。
"我是他妻子。"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動什么。
"很遺憾通知您，張黎同志在執(zhí)行任務時遭遇意外，不幸犧牲……"
電話那頭還在說著什么，但莫怡已經聽不見了。她的視線落在沫離的發(fā)頂——那里有一個可愛的發(fā)旋，和張黎一模一樣。小姑娘正彎腰去夠掉落的發(fā)繩，完全不知道世界正在崩塌。
"媽媽？"沫離撿起發(fā)繩，仰起小臉，"怎么不扎了？"
莫怡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聲音。她的胸口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像是有人用刀生生剜走了心臟。
"媽媽！"沫離的尖叫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莫怡看見自己的手按在胸口，看見沫離驚恐的臉，看見聞聲沖進來的陳斌——十五歲的少年臉上還帶著睡意，卻在看清她表情的瞬間血色盡失。
然后，世界陷入黑暗。
【病房】
心電監(jiān)護儀的滴滴聲成了唯一的節(jié)奏。
莫怡時醒時睡，每次睜眼都能看到陳斌守在床邊。少年的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衣服皺巴巴的，卻始終挺直腰背，像一株不肯倒下的青竹。
"斌斌……"莫怡虛弱地喚他。
"媽，我在。"陳斌立刻俯身，溫熱的手握住她的，"沫離去幼兒園了，王奶奶接送的。您別擔心。"
莫怡想說話，但氧氣面罩阻礙了她的聲音。她只能輕輕捏了捏兒子的手指，眼淚順著太陽穴滑入鬢角。
陳斌用拇指擦去她的淚水："張爸的事……我已經聯(lián)系了吳叔叔，他會幫忙處理。您只要好好休息。"
他說得平靜，但莫怡能看到他眼中翻涌的痛楚。這個孩子，在短短幾天里被迫長大，接過了連大人都難以承受的重擔。
"沫離……"莫怡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她還不知道。"陳斌的聲音低了下去，"我說張爸出差延期了。"
莫怡閉了閉眼。她想起張黎第一次出差時，沫離才四歲，抱著他的腿哭得撕心裂肺。而現在，那個總是笑著歸來的男人，永遠不會再推開家門了。
一陣劇痛突然襲來，莫怡的呼吸變得急促。陳斌慌亂地按下呼叫鈴，醫(yī)生和護士沖了進來。
"家屬請出去！"
在被推出門前的最后一刻，莫怡看見兒子站在床邊，嘴唇顫抖著，無聲地說："媽媽，堅持住。"
【永夜】
莫怡的心臟在午夜停止了跳動。
最后的時刻來得突然又安靜。監(jiān)護儀發(fā)出刺耳的長鳴，醫(yī)護人員沖進來實施搶救，但一切都太遲了。這顆飽經風霜的心臟，再也承受不起又一次失去摯愛的打擊。
沫離被急促的動靜驚醒，光著腳從陪護床上跑下來："媽媽？媽媽怎么了？"
陳斌一把抱起妹妹，把她的臉按在自己肩頭："別看……"
"哥哥！媽媽為什么不動了？"沫離掙扎著，小手拼命去夠病床，"醫(yī)生在打媽媽！讓他們停下！"
陳斌死死抱著妹妹，眼淚大顆大顆地砸在沫離的睡衣上。他感覺到懷中的小身體從掙扎到僵硬，最后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媽媽——！"
這聲哭喊像一把刀，剖開了夜的寂靜。
莫怡的眼角還掛著未干的淚痕。陳斌輕輕把沫離交給趕來的護士，顫抖著握住母親尚有余溫的手。
"媽……"他哽咽著，卻不敢放聲大哭，怕驚到已經嚇壞的妹妹，"我會照顧好沫離……我發(fā)誓……不讓她受一點傷……"
他多希望母親能再看他一眼，能像往常那樣摸摸他的頭，說一句"媽媽相信你"。但那只手已經失去了所有力氣，靜靜地躺在白色床單上，再也不會給他回應。
護士試圖拉開他："孩子，讓醫(yī)生處理吧。"
陳斌固執(zhí)地站在原地，直到沫離的哭聲驚醒了他。五歲的小女孩被護士抱著，滿臉淚痕，向他伸出雙手："哥哥……抱……"
這一刻，陳斌終于松開了母親的手。
【清晨】
葬禮結束后的第七天，鬧鐘在六點準時響起。
陳斌從沙發(fā)上醒來——父母的臥室他始終不敢進去。他機械地走進廚房，拿出雞蛋和吐司。煎蛋時，他下意識地多做了兩份，直到裝盤時才猛然想起什么，手抖得差點打翻盤子。
"沫離，"他輕輕推開兒童房的門，"起床了。"
沫離蜷縮在小床上，懷里抱著那只已經脫線的毛絨兔——這是張黎留給她的最后禮物。自從醫(yī)院回來后，她就不肯再說話，只是整夜整夜地抱著兔子發(fā)呆。
"今天要去幼兒園。"陳斌坐在床邊，輕輕梳理妹妹亂糟糟的頭發(fā)，"哥哥給你扎辮子好不好？"
沫離木然地點頭，任由他擺布。陳斌的手法很笨拙，但盡量模仿著母親的方式。當淺藍色發(fā)繩又一次滑落時，沫離突然開口："媽媽也是這樣掉的。"
陳斌的手指僵住了。
"發(fā)繩。"沫離盯著地板，"那天……電話響的時候。"
陳斌蹲下來，平視著妹妹的眼睛："沫離，你想媽媽了嗎？"
小女孩的嘴唇顫抖著，突然撲進他懷里，放聲大哭："我要媽媽！我要爸爸！為什么他們都不回來了！"
陳斌緊緊抱著妹妹，任她的淚水浸透自己的校服。窗外，朝陽正緩緩升起，將溫暖的光灑在這對相擁的兄妹身上。
"他們會變成星星。"陳斌輕聲說，"每天晚上都能看見我們。"
"真的嗎？"
"真的。"陳斌擦干妹妹的眼淚，"現在，我們去吃早餐，然后哥哥送你去幼兒園。"
餐桌上，沫離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眼睛紅得像兔子。陳斌把自己盤子里的煎蛋夾給她："多吃點，才能長高高。"
"哥哥也吃。"沫離推回一半。
這個小小的舉動讓陳斌喉頭發(fā)緊。他低頭猛喝了幾口牛奶，生怕眼淚掉進杯子里。
收拾完餐具，陳斌背起兩個書包——自己的高中書包和沫離的卡通書包。他蹲下來給妹妹系好鞋帶，然后牽起她的小手："走吧。"
在推開家門前，陳斌不自覺地回頭看了一眼。
陽光依舊斜斜地落在地板上，茶幾下的藍色發(fā)繩還在原處，廚房里殘留著煎蛋的香氣。一切都和那個噩耗降臨前的早晨一樣，卻又什么都不一樣了。
他深吸一口氣，握緊沫離的手："跟哥哥一起念：一、二、三——"
"一、二、三——"沫離軟軟地跟著數。
門開了。
（第一卷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