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姝趴在堆滿賬冊的木桌上昏昏沉沉睡著,忽然感覺后背傳來一陣溫?zé)?,仿佛有人對著她脖頸呵氣。
她猛地驚醒,腹中絞痛猶在——那杯毒酒怎會失效?自己不是應(yīng)該死了嗎?
“姑娘可算醒了!”丫鬟半夏將烘得暖融融的披風(fēng)裹在她肩頭,“春寒最是傷人,您這樣睡著要生病的?!?/p>
楚明姝撐著發(fā)麻的手臂直起身,視線從模糊轉(zhuǎn)為清晰。
眼前梳著雙螺髻的小丫頭分明是十四歲的半夏!她記得半年前逃亡路上,這丫頭替她擋了追兵的箭,血濺三尺倒地不起。
“現(xiàn)在...是哪一日?”楚明姝攥著披風(fēng)的手微微發(fā)抖。
“泰康九年三月初七呀?!卑胂耐嶂^,“姑娘每月初七都來查韓依坊的賬,可是昨夜沒睡好?”
楚明姝霍然站起,銅鏡里映出她十六歲的面容。
七年前!
她竟然回到了剛接手侯府產(chǎn)業(yè)的時候。
目光掃過熟悉的廂房,窗前擺著去年生辰父親送的青瓷瓶,架子上整整齊齊碼著藍皮賬本。
分明是韓依坊后院的北廂房。
韓依坊是一家聲譽卓著的綢緞莊,歸屬于昭平侯府旗下。
店面前臨繁華大街,后院則是南北通透的兩間雅致廂房。
楚明姝曾是昭平侯府集萬千寵愛在一身的大小姐,在府中掌管產(chǎn)業(yè)長達兩年之久,而韓依坊便是她精心料理的產(chǎn)業(yè)之一,她對此地有著難以割舍的情感,屢次踏足其中。
在她的巧手經(jīng)營和敏銳眼光下,韓依坊等店鋪的盈利逐年攀升,不僅彌補了侯府的財務(wù)赤字,更帶來了日漸豐盈的盈余,為侯府帶來了源源不斷的財富。
“東家!”就在這時,外頭伙計急急叩門,“有位官家小姐帶著侍衛(wèi)堵在門口,說要見您!”
上輩子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
正是這日,廣陵王的胞妹瀏陽郡主領(lǐng)著人砸了韓依坊。
那鑲著倒刺的銀鞭抽在她肩頭,皮開肉綻的痛楚仿佛又在灼燒。
后來她拖著傷回府,反被父親斥責(zé)得罪權(quán)貴,硬要押著她登門賠罪。
昭平侯府早已沒落,如今的昭平侯既無文才又無武略,全靠著先祖的功勛,才在禮部謀得個閑職。
偏生這位侯爺最是講究排場,前腳剛因瀏陽郡主的事訓(xùn)斥完楚明姝,后腳就腆著臉找她要錢去贖花魁。
雖然掌管著侯府產(chǎn)業(yè),可楚明姝賺的每一兩銀子都要如數(shù)交給侯夫人,用于維持侯府開銷,自己手里根本拿不出多余的錢給昭平侯。
這實話卻惹得昭平侯暴跳如雷,指著她鼻子罵“不孝女”,硬是罰她在陰森森的祠堂跪了整宿。
祠堂陰冷刺骨,加上身上帶著傷,楚明姝天亮?xí)r被人拖出祠堂,額頭已經(jīng)滾燙得能煎雞蛋了。
這場高燒來勢洶洶,足足三日三夜,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全然不知外界天翻地覆。
就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真正的侯府千金楚明鈺突然現(xiàn)身,當(dāng)眾揭穿了楚明姝冒牌貨的身份!
趁著病人昏迷不醒,楚明鈺不僅坐實了自己侯府嫡女的位置,還順手把楚明姝的身份貶成了奶娘的侄女——那個偷換孩子的廖嬤嬤,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等楚明姝好不容易從鬼門關(guān)爬回來,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變了樣。
昔日金尊玉貴的侯府千金,如今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更諷刺的是,曾經(jīng)被她喚作“爹娘”的至親,竟把她送到楚明鈺房里當(dāng)丫鬟,任由新主子打罵折辱。
“你這賤蹄子占了我親生女兒十七年身份,這些罪都是你該受的!”昭平侯說這話時,正端著新得的汝窯茶盞品茗。
“阿鈺這些年在外頭吃了多少苦?不過挨幾鞭子,忍忍就過去了?!焙罘蛉四笾鹬椋燮ざ疾惶б幌?。
就連從小跟在身后喊“阿姐”的幼弟,此刻也舉著藤條往她身上抽。皮肉之痛尚能咬牙硬撐,可心里那團火,燒得五臟六腑都疼得打顫。
后來昭平侯見她出落得愈發(fā)標致,竟起了拿她當(dāng)禮物的腌臜心思。
想到那個權(quán)勢滔天的男人,楚明姝渾身直打哆嗦。前世被當(dāng)作玩物送人的場景歷歷在目,這輩子,她寧可死也不能再重蹈覆轍!
什么骨肉親情,全是吸人血的惡魔!重活一世,她再不要給侯府當(dāng)牛做馬,也懶得管那勞什子產(chǎn)業(yè)。
眼下最要緊的,是帶著忠心耿耿的半夏逃出這吃人的魔窟!
此刻站在韓依坊后院的楚明姝,正盯著暗格里摸出來的青色荷包。
里頭兩張一千兩的銀票,原是要用來下月進貨的,現(xiàn)在倒有了更好的去處。
“姑娘,那個女的看著就不好惹,您真的要去…”半夏話沒說完,就被楚明姝狡黠的笑容打斷:“誰說要去見她了?”
她邊說邊將荷包塞進袖袋,“讓掌柜先應(yīng)付著,咱們從后門溜之大吉?!?/p>
主仆二人直接沖出房門,沿著韓依坊后門的小巷疾步快走。
她們沒敢走遠,在街市上兜了個大圈子,最后閃身躲進了斜對面茶樓的二樓雅間。
從半開的雕花木窗望出去,韓依坊門前正上演著好戲。
十幾個虎背熊腰的侍衛(wèi)跟搬年貨似的,把成匹的綾羅綢緞往大街上扔??礋狒[的百姓一擁而上,轉(zhuǎn)眼間就把上好的云錦杭綢搶了個精光。
“啪!”
清脆的鞭響驚得半夏一哆嗦。只見個穿大紅織金馬面裙的女子揮著九節(jié)鞭,追著抱頭鼠竄的掌柜滿街跑。
那鞭子抽在人身上帶起道道血痕,圍觀人群卻只敢遠遠瞧著。
誰不知道瀏陽郡主是出了名的瘋婆娘?
“天哪!”半夏急得要探頭,被楚明姝一把摁回了座位上。
木窗吱呀一聲又掩上三分,只留條細縫觀察外頭動靜。
前世就是這瘋郡主作威作福,當(dāng)街抽爛她半張臉,這輩子可不能再撞槍口上。
茶盞里的碧螺春漸漸涼了,楚明姝盯著樓下那抹張揚的紅影。
瀏陽郡主正踩著滿地狼籍叉腰大笑,鑲著東珠的繡鞋碾過破碎的賬本,金線繡的裙擺沾滿了泥點子。
“姑娘,韓衣坊讓人砸了,咱們真就坐在這兒看戲?”半夏趴在窗縫邊,手指頭絞著帕子直打顫。
楚明姝捏著茶盞的手頓了頓,目光掃過樓下那抹火紅身影:“那位是臭名昭著的瀏陽郡主,這會子出去,連咱們也得挨幾頓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