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那位活閻王!”半夏倒吸一口涼氣,慌忙縮回腦袋,“可咱們侯府與瀏陽郡主素?zé)o往來,怎就招惹上了她!”
青瓷茶盞磕在楠木桌上發(fā)出脆響。
楚明姝望著滿地狼藉的綢緞料子,嘴角扯出冷笑:“這些皇親貴胄作踐人,哪需要什么由頭?左不過是看誰不順眼罷了?!?/p>
她想起前世被按在雪地里抽得皮開肉綻時,那金線繡的鹿皮靴就停在她眼前三寸,瀏陽郡主捏著嗓子說:“要怪,就怪你占著顧家郎君未婚妻的名頭?!?/p>
是了,她還有個未婚夫,靖國公世子顧長安。
楚明姝摩挲著腕間褪色的紅繩,這是五歲那年兩家夫人說笑間定下的信物。
誰能想到十年后,這樁娃娃親竟成了催命符。
樓下突然爆出哭喊,綢緞莊王掌柜被鞭稍掃到胳膊,踉蹌著摔在門檻上。
半夏坐不住,忍不住想要沖出去,卻被楚明姝死死拽?。骸吧笛绢^,你現(xiàn)在沖上去只是找死。救不了他們,還要搭上咱倆?!?/p>
反正那些個掌柜伙計跟她本就不是一條心,前世她被瀏陽郡主鞭打羞辱時,這群混賬可都躲在暗處看熱鬧。
如今掉了個,換她當(dāng)觀眾咯!
直到日頭西斜,那鑲著明珠的馬鞭才收了勢。
楚明姝冷眼看著瀏陽郡主的車駕揚長而去,轉(zhuǎn)頭吩咐半夏:“我記得你兄長在順天府當(dāng)差?明日你告?zhèn)€假,把這荷包交給他,叫他幫我留意新宅子。”
說著從袖中掏出個青布包,里頭整整齊齊碼著十張百兩銀票。
半夏原名夏薇,幼年時家境貧寒,雙親出于無奈,只得將她以活契的形式賣入侯府。
后來,夏薇的父母陸續(xù)離世,家中頂梁柱就是她的大哥夏霆。
夏霆憑借堅韌不拔的意志和過硬的本領(lǐng),成為了順天府的一名衙役。
前世,因著與半夏深厚的淵源,夏霆曾數(shù)次伸出援手,助楚明姝于危難之際。
這份情誼,這份忠誠,早已深深烙印在她的內(nèi)心。
眼下她最信得過的,便是夏霆與半夏這對兄妹。
“姑娘要買宅子?”半夏捧著銀票的手直哆嗦,“可...可侯爺不是說這些鋪面都歸您管么?”
“明日有新主子回府,這些富貴就該物歸原主了?!?/p>
楚明姝對著銅鏡摘下白玉耳珰,鏡中人眉眼如畫,卻透著股子寒意:“記住,要城南的宅子,鄰著書院最好,切莫叫人瞧見你兄長進出?!?/p>
半夏沒聽懂姑娘的話,但她并未追問,領(lǐng)命去了。
她前腳剛走,楚明姝后腳就換了粗布衣裳出門。
城西,槐樹胡同第三戶掛著紅燈籠,這是異朽閣接生意的暗號。
柜臺后頭的老頭子掀了掀眼皮:“姑娘要查什么?”
“我要楚明鈺這十五年所有底細與行蹤。”一袋碎銀子“嘩啦”倒在案上,“十日內(nèi)拿到情報,再補三百兩?!?/p>
回府路上飄起細雨,楚明姝摸著袖中那份泛黃的賣身契。
前世她跪在祠堂三天三夜,廖嬤嬤攥著這張紙非說她是自己的侄女。
可那日替廖嬤嬤收尸時,分明從她枕下翻出張生辰帖,上頭朱砂寫的八字,竟是楚明鈺的。
楚明姝堅信,即便她不是昭平侯夫婦的女兒,也絕對不可能是廖嬤嬤所謂的侄女。
然而,證據(jù)的匱乏讓她不得不忍受著低人一等的奴婢身份。
重活一世,楚明姝決定先發(fā)制人,對楚明鈺此人進行抽絲剝繭的調(diào)查。
回府后,再對廖嬤嬤進行秘密審問,希望能從中尋到有用的線索,揭開身世之謎的真相!
……
楚明姝與辦完事的半夏在醫(yī)館碰頭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
她特意抓了兩副補氣血的藥包,權(quán)當(dāng)是為即將到來的風(fēng)暴備些體力。
主仆二人踏進昭平侯府垂花門時,章管家正揣著手在影壁前來回踱步。
“小姐可算回來了!”章管家擦著汗迎上來,“侯爺在正院候著呢?!?/p>
剛跨進正院的門檻,濃重的檀香味混著劍拔弩張的氣息撲面而來。
昭平侯端坐在紫檀雕花太師椅上,手里盤著對包漿油亮的核桃,眼睛卻死死瞪著縮在角落的侯夫人。
蘇氏捏著繡帕不停拭淚,肩膀一抽一抽的,活像受了天大委屈。
“女兒給父親、母親請安?!背麈?guī)規(guī)矩矩行完禮,垂首退到青花瓷缸旁。缸里養(yǎng)著的紅鯉魚突然甩尾,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裙角。
前世也是這樣,這對夫妻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最后全要她來填賬上的窟窿。
昭平侯“啪”地將核桃拍在幾案上:“哭夠沒有?老子跟瀟湘館都說好了,一千兩銀子就能把綺月姑娘接回來!”
他指著蘇氏鼻尖罵,“非要鬧得全京城都知道侯府窮得叮當(dāng)響?”
蘇氏嚇得往后縮了縮,“侯爺…侯府這些年拆東墻補西墻的,您又不是不知道,妾身哪還有余錢拿出來給您納妓子…”
她特意把“妓子”兩個字咬得極重,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深深掐進帕子。
楚明姝冷眼瞧著這對夫妻。
蘇氏年輕時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如今眼尾堆滿細紋,用螺子黛描的遠山眉都遮不住愁苦。
當(dāng)年昭平侯為求娶她,可是在蘇府門前跪了三天三夜。如今新人換舊人,倒要拿親生女兒當(dāng)筏子。
“放屁!”昭平侯抓起茶盞又重重放下,蓋碗跳起來磕出清脆的響,“阿姝管著鋪子三年,南城的綢緞莊、東市的香料鋪,哪個月不進賬上千兩?錢呢?”
蘇氏突然轉(zhuǎn)頭看向楚明姝,淚汪汪的眼睛像淬了毒的蜜:“阿姝最清楚了,那些銀子不都填了貨倉?上個月才進的三船蘇繡?!彼曇舳溉贿煅?,“可憐我的兒,成日里為家里操勞…”
楚明姝袖口下的指甲掐進掌心。
前世她當(dāng)真順著這話頭往下接,結(jié)果被罰跪祠堂高燒三日,醒來就成了冒牌貨。
此刻望著蘇氏精心保養(yǎng)的側(cè)臉,忽然想起自己被楚明鈺鞭打時,這位“母親”正悠閑地給新得的波斯貓梳毛。
“母親說得是?!背麈蝗惶ь^,驚得蘇氏手中帕子掉在地上。她彎腰撿起帕子遞過去,指尖觸到蘇氏冰涼的手腕,“女兒確實管著鋪子,只是…”
昭平侯猛地站起來,蟒袍上的金線在夕陽下泛著冷光:“只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