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儀把王阿姨送到地鐵站的時候,風(fēng)里已經(jīng)帶著秋天的涼意了。
她搓著被凍紅的手指頭往回走,路過律所樓下的咖啡廳時,后脖子突然冒了一層細(xì)細(xì)的汗珠。
為啥呢?
剛才送王阿姨走得太急,連外套都沒顧得上穿。
玻璃門上有層白霧,被她的身體一靠,就烘出了一條縫。
她一邊哈著氣,一邊推門進(jìn)去,咖啡的香氣和熱可可那種甜膩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老板娘蘇晴正低著頭擦杯子呢,頭發(fā)梢上沾著點(diǎn)水蒸氣,聽到動靜抬起眼來問:“林老師啊,今天不著急啦?”
“有點(diǎn)冷呢?!绷譁貎x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對著靠墻的卡座。
那個卡座在背陰的地方,窗簾拉了一半,只能看到兩個人影。
左邊是穿著西裝革履的顧硯之,右邊坐著個穿著舊校服的少年。
那校服領(lǐng)口都洗得發(fā)白了,不過漿洗得特別平整。
“下季度的生活費(fèi)已經(jīng)打到你卡上了?!鳖櫝幹穆曇魤旱煤艿停譁貎x的耳朵尖微微動了一下。
“別再去便利店兼職了,期末考試考到年級前十的獎勵是……”
“顧律師?!鄙倌晖蝗话阉脑捊o打斷了,喉結(jié)上下滾動了兩下,“我不需要獎勵?!?/p>
林溫儀的手指不自覺地揪著外套的下擺。
她就想起前天晚上在教室門口的事兒,顧硯之當(dāng)時正攥著案卷要轉(zhuǎn)身呢,那模樣看起來特別慌亂。
還有那張便簽紙上暈開的墨點(diǎn),這讓她突然意識到,原來顧硯之那些看起來冷硬的案卷背后,還藏著這么些溫情呢。
顧硯之的聲音變得溫和了些,說道:“我知道你就想證明自己有本事能考上法學(xué)院??赡悴攀邭q呀,這個時候就該把時間都花在課本上。”
那少年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特別刺耳的聲音。
林溫儀被嚇了一跳,一抬頭就看到少年的眼眶都紅了。
少年抓起桌上的帆布包,轉(zhuǎn)身的時候把馬克杯給帶翻了,褐色的液體就濺到了顧硯之的褲腿上。
少年吼了一句:“我可不是你的累贅!”說完就沖出了門。
風(fēng)呼呼地吹著,把他校服的下擺卷起來,就像一片被揉皺了的云似的。
顧硯之呢,就站在那兒沒動,低著頭用紙巾擦褲腿。
這時候林溫儀才瞧見,顧硯之襯衫袖口的紐扣沒系,腕骨上露出來一道淺淺的疤。
這疤的形狀和她教過的孤兒小夏手腕上的疤特別像,都是被舊鐵門給刮的。
突然,蘇晴的聲音在頭頂響起來:“看夠了沒?”
林溫儀一抬頭,就看到蘇晴正瞇著眼睛盯著自己呢,她擦杯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杯底還壓著半張沒吃完的華夫餅,那上面的奶油都結(jié)了一層皮了。
“哎……我真的是……”林溫儀剛想解釋呢,蘇晴卻扭頭就進(jìn)后廚去了。
那玻璃門簾“嘩啦”一甩,林溫儀的話就這么卡在嗓子眼兒里了。
第二天一大早,云雀軒的門鈴剛響起來,林溫儀就感覺有點(diǎn)不太對勁兒。
門口圍了七八個居民呢,張阿姨的廣場舞隊(duì)都擠在最前面。
王太太手里緊緊攥著手機(jī),一下子就伸到林溫儀面前,說:“林老師啊,你瞅瞅這朋友圈!”
手機(jī)屏幕上顯示的是蘇晴的賬號,配的文字是“有個舞蹈老師啊,跟蹤律師呢,還躲在咖啡廳里偷聽人家隱私,就這種人還教孩子呢?”再看那配圖,是一張模模糊糊的照片。
照片里她坐在咖啡廳里,側(cè)著臉,從背景能隱隱約約看到顧硯之和一個少年的輪廓。
“我昨天送王阿姨去地鐵站,順道就進(jìn)去暖和暖和……”林溫儀話還沒說完呢,李奶奶的孫女小蕊的媽媽就插話說:“溫儀啊,我們是相信你的,可家長群里現(xiàn)在都炸開鍋了。小蕊她爸都說要給孩子退課了,說不能讓孩子跟著有污點(diǎn)的老師學(xué)跳舞啊?!?/p>
林溫儀的手一直在抖,可她還是彎下腰,給小蕊整理了一下頭發(fā)上的發(fā)繩,然后對阿姨們說:“阿姨們啊,給我兩個小時的時間。要是我真做了這種事,我馬上就把教室關(guān)了;要是我沒做……”她抬起頭的時候,眼睛里透著一股特別亮的光,“我就帶著孩子們跳一支《萬疆》,讓大家看看真正的云雀軒是什么樣的?!?/p>
陳澤宇呢,是在社區(qū)圖書館找到的。
他貓?jiān)诮锹淅锟础睹穹傉摗纺?,一瞅見她過來了,立馬就把書往懷里摟,緊張兮兮地問:“你是不是要告我啊?”
“我想請你跳個舞?!绷譁貎x把保溫杯推過去,說道,“熱可可,沒加糖的。”
少年的睫毛抖了抖,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我……我不會跳啊?!?/p>
“我也不是打娘胎里就會跳芭蕾的呀?!绷譁貎x蹲到他跟前,“我剛開始壓腿的時候,疼得直哭呢。老師就說啊,疼是因?yàn)樯眢w在慢慢變?nèi)彳?。你想不想試一下呀??/p>
云雀軒的鏡子上落了一層灰,林溫儀擦了老半天,鏡子才變得透亮。
陳澤宇站在屋子中間,手指揪著校服拉鏈,就像一根被風(fēng)刮歪了的蘆葦似的。
“你就想象自己在跑呢,跑過孤兒院的操場,跑過便利店的貨架,跑過所有那些讓你感覺喘不過氣的地兒。”她放起了《千與千尋》的鋼琴曲,“把腿抬起來,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是為了能讓風(fēng)灌進(jìn)褲管里。”
少年的動作從一開始的生硬變得漸漸靈活起來。
他抬起左腿的時候,校服下擺往上滑了滑,露出腳踝上一塊舊傷。
這傷啊,就跟顧硯之手腕上的疤,還有小夏手上的疤一樣,都是歲月留下的印子。
“原來跳舞不是女孩子的專利啊?!彼洳欢〉亻_了口,聲音輕得就像一片羽毛似的,“跳舞讓我感覺……特別自由?!?/p>
這時候,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老周呢,手里拎著個保溫杯就站在門口,那眼鏡片上啊,蒙著一層白白的霧。
他慢悠悠地說:“我昨天也在那個咖啡廳呢。林老師啊,坐得離他們可有八米遠(yuǎn)呢,是蘇晴那小丫頭片子,舉著手機(jī)拍了足足半小時?!?/p>
他這話一說完,人群“哄”的一下子就散開了。
張阿姨一邊拍著大腿,一邊大聲說道:“我就說嘛,溫儀肯定不是那種人!”王太太呢,臉紅紅的,直接就把退課申請給撕了,嘴里還說著:“小蕊說今天跳舞特別好看呢,得給她加課?!?/p>
顧硯之是傍晚的時候過來的。
云雀軒的燈還亮著呢,他就站在門口,手里提著一袋糖炒栗子。
嘿,他拿那袋栗子的姿勢啊,和平時拿案卷的姿勢簡直一模一樣。
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還是冷冷的:“蘇晴把朋友圈刪了?!闭f完呢,還往林溫儀手里塞了一顆栗子,接著又說:“她承認(rèn)了,是看到你老是去咖啡廳,又和我有過接觸,就一時……嫉妒了?!?/p>
林溫儀一邊剝著栗子,那暖烘烘的香味就在指尖散開了。
她說道:“陳澤宇說啊,他想考星芒律所的實(shí)習(xí)呢?!?/p>
顧硯之的睫毛微微動了動。
這時候啊,窗外的梧桐葉子打著轉(zhuǎn)兒就落下來了,正好落在他腳邊。
他彎下腰把那片葉子撿起來,然后夾到隨身帶著的案卷里。
你看那案卷的封皮上,寫著“孤兒法律援助”幾個字呢。
到了晚上鎖門的時候,林溫儀發(fā)現(xiàn)信箱里塞著一封信。
那信封就是最普通的牛皮紙做的,既沒貼郵票,也沒寫地址。
她把那東西拆開的時候,一片梧桐葉就飄出來了。
你再看那梧桐葉的背面,寫著一行字,那字看著冷冷硬硬的,寫的是“謝謝”。
風(fēng)呼啦一下掀起信紙的邊角,最后一句沒寫完的話就露了出來:“或許……舞蹈真的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