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溫儀把云雀軒的玻璃門鎖好的時候,晚風呼呼地吹著,梧桐葉跟著風在腳邊掃來掃去。
她像往常一樣伸手去摸門旁邊的鐵皮信箱,那金屬的邊邊角角弄得指尖生疼。
自從上周蘇晴在朋友圈瞎編她“拿孩子炒作”的事兒之后,信箱里就老是塞著退課的申請。
今天倒是奇怪,信箱鼓囊囊的。
那個牛皮紙信封上沾著幾點雨印子,信封的邊邊都被蹭得毛毛糙糙的。
她捏著信封角,拿到亮一點的地方看,一片梧桐葉“唰”地就掉下來了。
信封背面的字寫得歪七扭八的,就像揉皺了的糖紙上面寫的字似的,就兩個字:“謝謝?!?/p>
這畫紙是從作業(yè)本上撕下來的,鉛筆的線條有深的有淺的,不過把云雀軒的鏡子畫得還挺像那么回事兒。
她站在鏡子前面,裙擺飄起來的樣子和教孩子們跳《蟲兒飛》的時候一模一樣。
鏡子里能看到七八個小腦袋,最邊上的那個男孩,校服拉鏈拉得高高的,眼神可不像剛來上課的時候那樣畏畏縮縮的了。
“陳澤宇。”她輕輕念出這個名字,手指肚在畫里男孩緊緊攥著的衣角上摸了摸。
那天他說“跳舞讓我覺得很自由”的時候,睫毛上還掛著汗珠呢。
現(xiàn)在在這幅畫里,他畫的自己正笑著呢,嘴角翹得就像一只小麻雀。
信紙上面最后一句沒寫完的“或許...舞蹈真的能...”被墨點弄模糊了,看起來就像是突然來了情緒,眼淚把字洇濕了一樣。
林溫儀把畫緊緊貼在胸口,心跳透過那薄薄的襯衫,一下下撞著畫紙呢,就跟當年在芭蕾團謝幕的時候一樣,那時候觀眾席的掌聲隔著幕布傳過來,震得人心里直顫悠。
就在這當口兒,星芒律所的落地窗外,霓虹燈的光在顧硯之的鏡片上投下了一片片斑駁的影子。
他手里捏著匿名舉報信,就這么懸在碎紙機上頭,結果信里的那張畫先掉出來了。
畫的正是林溫儀教孩子們跳舞的情景呢,連她頭發(fā)上那枚青玉發(fā)簪都畫得明明白白的。
“她可不是壞人。”信上的字寫得比畫還亂,“我偷聽過蘇晴姐打電話,她說要讓云雀軒開不下去,就因為顧律師老是去那家咖啡廳??墒橇掷蠋熃涛姨璧臅r候,從來都沒問過我是哪家的孩子。她讓我明白,這世上還有那種愿意給陌生人撐傘的好人呢。”
顧硯之的喉結微微動了動。
他就想起三天前在云雀軒門口的事兒了,林溫儀蹲在陳澤宇跟前說“疼是因為身體在變柔軟”的時候,她的發(fā)梢掃過少年膝蓋的樣子。
又想起自己遞糖炒栗子的時候,她指尖的溫度透過糖紙傳過來,那溫度比炒栗子的香味還暖,還燙人呢。
碎紙機“嗡”的一聲響起來了,可他卻把信重新折好,放進了西裝的內袋里。
那里面還放著半張已經(jīng)泛黃的照片呢,照片上15歲的他蹲在醫(yī)院的走廊里,懷里抱著父母的遺物,叔叔站在遠處和醫(yī)生說著話,那嘴角的笑啊,看著比消毒水還冷呢。
“顧律,下班嘍?!敝硇前杨^探進來,“您今兒個沒約會吧?”
顧硯之垂頭瞅了眼表,時針正好指著七點。
他也不知道咋想的,就摸出手機給林溫儀發(fā)了條信息:“我?guī)湍悴椴樘K晴的通話記錄唄?”
消息剛發(fā)出去的時候,在云雀軒的臺燈下,林溫儀正對著陳澤宇的畫笑呢。
手機一震動,她瞧見是顧硯之的名字,手指在屏幕上停了一下,回了句:“明天親子共舞課,缺個小寶貝來參加呢?!?/p>
陳澤宇來的時候,校服領口難得沒系緊。
他站在教室門口,身后跟著個更瘦小的小男孩。
小男孩穿著灰撲撲的外套,都洗得發(fā)白了,縮著脖子,就像一只受了驚的小貓。
“這是小航。”陳澤宇說話的聲音比平常大了點,“是孤兒院的孩子?!?/p>
林溫儀蹲下來,和小航的眼睛平視。
小男孩的睫毛抖得厲害,可眼睛里有一小簇特別細的光,這光和陳澤宇第一次來上課時,藏在那股倔強里的光,簡直一模一樣。
“今天咱們跳《春天的芭蕾》。”林溫儀打開音響,鋼琴曲就像溪水一樣在地板上流淌開來,“小航可以牽著澤宇哥哥的手,咱們一起去找春天呀?!?/p>
鏡子里,陳澤宇慢慢地把手伸了過去。
小航的手指一開始冰冰涼涼的,就跟冰塊似的,慢慢被捂熱乎了,指尖不知不覺地就勾住了陳澤宇的指縫。
跳到“蝴蝶吻著花瓣”那一段的時候呢,陳澤宇輕輕把小航的腰給托起來了,這小男孩的腳尖總算離開了地面。
“我……我想學著跳舞呢。”
那聲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在鏡子上撞了一下,又彈了回來。
林溫儀的眼眶一下子就熱乎起來了——她突然就想起自己12歲的時候,媽媽躺在病床上握著她的手說:“跳舞可不只是腳尖上的那些技巧,它就像是一張能接住人心的網(wǎng)?!?/p>
教室外面的梧桐樹葉沙沙作響。
顧硯之站在玻璃幕墻的后面,他西裝褲腳沾著律所地毯上的絨毛呢,整個人就像被釘在那兒似的,一動也不動。
他瞧見小航仰起臉的時候,嘴角的梨渦比畫里看著還清楚;看到陳澤宇給小航糾正手型的時候,用的就是林溫儀教他的姿勢;還看到林溫儀退到角落里去了,就只在孩子們轉錯方向的時候輕輕扶一下,就像一片托著蝴蝶的葉子似的。
口袋里的手機震動了,是林溫儀發(fā)來的消息:“要進來不?”
他伸手摸了摸內袋里的匿名信,指尖碰到了畫紙邊緣毛毛糙糙的地方。
門被推開的時候,小航嚇得一下子躲到陳澤宇身后去了,不過在看到顧硯之胸前的律所徽章的時候,又悄悄探出了半張臉——那可是他在電視上最??吹降摹按舐蓭煛钡臉酥灸?。
“顧律師,您也是來看跳舞的呀?”陳澤宇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小得意呢。
顧硯之彎下腰,蹲下來和兩個小男孩的眼睛平視著。
他不禁就想起自己15歲那時候,在法院的走廊里頭,第一次瞧見律師徽章的樣子。
那徽章是冷硬的金屬做的,可摸在手里,感覺比叔叔遞過來的“慰問金”要燙得多呢。
“嗯?!彼麘艘宦?,“我來學學怎么當個春天?!?/p>
夜已經(jīng)很深了,云雀軒的燈還亮著。
林溫儀正在整理孩子們的舞鞋呢,這時候她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上面顯示著:“謝謝你沒把蘇晴的事說出去。”
她就笑著回了句:“有些事兒啊,不需要說出來,只要能看到就成。”
窗外的梧桐葉子被風卷著直打轉兒,有一片葉子就落到了內袋的匿名信上。
顧硯之把行李箱合上了,可他沒留意到,有一片更暗的影子正從街角的陰影里慢慢挪出來呢。
蘇晴緊緊攥著口袋里的螺絲刀,那指甲都深深掐進掌心了。
她瞧見顧硯之進云雀軒的時候眼睛里的光了,她覺得那光不該是為林溫儀而有的。
云雀軒的門鎖在夜色里透著冷光,她摸出早就配好的鑰匙,那金屬碰撞的聲音一下子驚飛了一只正在棲息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