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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霧未散的山道上,陳鐵柱的拖拉機(jī)"突突突"地顛簸著。

      蘇桃坐在副駕駛座上,帆布包里的顏料盒被震得"咣當(dāng)"響。

      后座堆著半袋水泥和幾捆麻繩——這是昨天修墻剩下的材料。

      她緊緊抓著車門上的扶手,指節(jié)發(fā)白。

      胃里跟著顛簸一陣陣翻騰。

      "鐵柱,慢點兒開。"

      她喊了一聲,聲音被發(fā)動機(jī)的轟鳴撕得粉碎。

      陳鐵柱從后視鏡里瞥了她一眼,咧嘴笑了:

      "蘇老師,咱這山路,慢了更顛。"

      "你抓緊嘍,馬上就到。"

      蘇桃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

      昨夜的雨水讓山路泥濘不堪。

      車輪碾過的地方濺起一人高的泥點子。

      遠(yuǎn)處的山巒像被潑了墨的宣紙,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

      她忽然想起昨晚陳鐵柱說的話:

      "俺帶您去見個人,他比俺更清楚那面墻的事。"

      拖拉機(jī)拐過一道彎,眼前豁然開朗——

      一片山坡上散落著幾間低矮的土坯房。

      房頂?shù)拿┎菰诔匡L(fēng)里輕輕搖晃。

      最靠邊的那間屋子門口,蹲著個穿軍綠色大衣的老人。

      手里正編著草繩,銀白的頭發(fā)在陽光下閃著光。

      "是李大爺!"

      陳鐵柱停下車,跳下來朝老人揮手:

      "李大爺,給您帶'貴客'來啦!"

      老人抬起頭,渾濁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扔下草繩,手在褲腿上蹭了蹭。

      又拍了拍身上的土,顫巍巍地迎過來:

      "可算把你們盼來咯!"

      蘇桃下了車,望著老人臉上的皺紋,心里突然有些發(fā)緊。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縱橫交錯的溝壑里,刻滿了歲月的故事。

      渾濁的眼睛里,卻亮著一團(tuán)火,像是隨時能點燃什么。

      "李大爺,這是蘇老師。"

      陳鐵柱介紹道,"她是來給村小畫壁畫的。"

      "畫壁畫的?"

      李大爺圍著蘇桃轉(zhuǎn)了一圈,目光在她背著的畫架上停留了許久:

      "好閨女,你這畫能把俺們村的熱鬧都畫進(jìn)去不?"

      蘇桃點點頭,從帆布包里掏出速寫本:

      "能!我想畫咱村的二十四節(jié)氣。"

      "把村小、麥田,還有村里的老人孩子,都畫進(jìn)去。"

      李大爺?shù)哪樕?,忽然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眼角堆起深深的皺紋:

      "好!好閨女!"

      三人進(jìn)了屋子。

      屋里的陳設(shè)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一張土炕,一個老木柜。

      墻上掛著一面褪了色的軍旗,旗角已經(jīng)磨出了毛邊。

      李大爺招呼蘇桃坐下,又從鍋里端出一碗熱氣騰騰的玉米糊:

      "蘇老師,先喝口熱的暖暖身子。"

      蘇桃捧著碗,熱氣撲在臉上,模糊了視線。

      她這才注意到,李大爺?shù)氖衷谖⑽l(fā)抖——

      不是冷得發(fā)抖,而是那種不受控制的顫抖。

      像是有什么東西在骨縫里竄。

      "李大爺,您當(dāng)過兵?"

      她試探著問,目光落在墻上那面軍旗上。

      李大爺?shù)难凵?,突然黯淡了下去?/p>

      他沉默了片刻,才輕輕點頭:

      "是,八路軍。四三年入的伍,在咱這片兒打過鬼子。"

      陳鐵柱在一旁補充道:

      "李大爺是俺爹的老戰(zhàn)友,打鬼子的時候,他倆是一個班的。"

      蘇桃的心,猛地揪緊了——

      原來,眼前這位老人,就是昨天墻皮下發(fā)現(xiàn)抗日標(biāo)語的見證者。

      她打開速寫本,指著第一頁的素描:

      "李大爺,我畫了墻上的標(biāo)語,您看看,是不是當(dāng)年刻的?"

      李大爺接過速寫本,手指輕輕撫過紙上的字跡。

      眼神突然變得銳利起來。

      他的手,還是抖著,卻比剛才更用力了。

      像是怕那些字跡會突然消失。

      "是,就是它!"

      李大爺?shù)穆曇?,突然顫抖起來?/p>

      "'打倒日本鬼子',是俺和王鐵柱(陳鐵柱爹)一起刻的。"

      "那年鬼子掃蕩,俺們連長帶著俺們在村小藏了三天三夜。"

      "就靠墻根的土坯擋著……"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后幾乎變成了呢喃。

      蘇桃湊近了聽,才聽清:

      "……連長,就埋在這坡下,墳頭草,比畫里的麥子還高。"

      蘇桃抬起頭,望向窗外——

      山坡上的麥田隨風(fēng)起伏,像一片綠色的海浪。

      她忽然想起,昨天的壁畫里,確實畫了幾株麥穗。

      金黃金黃的,像是被陽光鍍了一層金邊。

      "李大爺,我畫壁畫,能把連長的事也畫進(jìn)去不?"

      她輕聲問。

      李大爺?shù)氖?,突然抓住了蘇桃的胳膊:

      "好閨女,你……你能畫?"

      他的手,還是抖得厲害,卻把蘇桃的胳膊抓得生疼。

      蘇桃用力點頭:

      "能!我想畫連長,畫他和戰(zhàn)友們,在墻根下刻標(biāo)語。"

      "畫他和孩子們,在麥田里說笑。"

      "畫他和……"

      她的聲音,突然哽咽了——

      因為她看見,李大爺?shù)难蹨I,已經(jīng)大顆大顆地砸在了她的速寫本上。

      那眼淚,燙得嚇人。

      "李大爺,您別傷心。"

      蘇桃手忙腳亂地掏出手帕——

      卻發(fā)現(xiàn)手帕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被顏料染成了紫色。

      (早上調(diào)桑葚汁時蹭上的)

      李大爺卻沒在意,他伸手,從懷里掏出個紅布包。

      一層一層,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半塊銹跡斑斑的銅鈴鐺。

      "這,是連長的。"

      他的手,還是抖,卻把銅鈴鐺遞到了蘇桃面前:

      "當(dāng)年,他一直揣在懷里,說,等鬼子打跑了,就用這鈴鐺,給村小的娃們上課……"

      蘇桃接過銅鈴鐺,指尖觸到冰涼的銅銹。

      卻仿佛被燙了一下。

      鈴鐺內(nèi)壁,隱約刻著幾個字,像是被人用力刻進(jìn)去的。

      筆畫深得幾乎要穿透銅壁。

      "林素秋?"

      她輕聲念出來。

      李大爺?shù)难劬?,突然亮了?/p>

      "你也知道她?"

      蘇桃的喉嚨,突然像被什么堵住了——

      林素秋、銅牌、抗日標(biāo)語、連長的銅鈴鐺……

      所有的線索,突然像一張巨大的網(wǎng),把她罩在了里面。

      "李大爺,您能再說說林素秋嗎?"

      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

      李大爺?shù)淖齑?,抖了抖,卻沒說出話來。

      他的目光,越過蘇桃,望向窗外的麥田——

      風(fēng)吹過,麥浪起伏,像一片綠色的海。

      "蘇老師!"

      陳鐵柱突然開口,聲音低沉:

      "李大爺,他……他當(dāng)年是看著林素秋死的。"

      蘇桃的手,猛地一抖——

      銅鈴鐺"當(dāng)啷"一聲,掉在了地上,滾到了墻角。

      她這才發(fā)現(xiàn),墻角堆著些舊報紙。

      最上面那張,已經(jīng)發(fā)黃發(fā)脆,標(biāo)題卻是觸目驚心的幾個大字:

      "村小發(fā)現(xiàn)民國遺跡,疑似隱藏抗日烈士遺物!"

      "這報紙……"

      蘇桃撿起來,聲音發(fā)抖,

      "是哪年的?"

      "去年。"

      陳鐵柱的聲音,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劉志強帶人,來村里考察民宿。"

      "他們翻出了這面墻,發(fā)現(xiàn)了標(biāo)語,還有……這報紙。"

      蘇桃的腦袋,"嗡嗡"直響——

      所以,劉志強早就知道了墻里的秘密?

      他還想開發(fā)民宿?

      那些標(biāo)語,那些遺物,難道都要被埋在這所謂的"民宿"下面?

      "鐵柱!"

      她轉(zhuǎn)身,抓住陳鐵柱的胳膊,

      "昨兒個,你修屋頂,是不是也發(fā)現(xiàn)了什么?"

      陳鐵柱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他沉默了很久,才輕聲說:

      "俺……俺在房梁上,看見了個鐵盒子。"

      "盒子里,有張紙,寫著'女子學(xué)堂'。"

      蘇桃的喉嚨,像是被一只手,狠狠地掐住了。

      她想起,徐婆婆給的銅牌,上面,也是"女子學(xué)堂"四個字。

      她想起,墻根下的字跡,模糊卻堅定。

      她想起,李大爺手里的銅鈴鐺,刻著林素秋的名字……

      所有的線索,突然,像一條線,被扯得筆直。

      指向了一個,她不敢想象的真相。

      "蘇老師!"

      李大爺突然開口,聲音沙?。?/p>

      "你說的,畫二十四節(jié)氣,能……能畫連長和林先生不?"

      蘇桃望著老人——

      老人的眼睛里,有期待,有不舍,有恐懼。

      她深吸一口氣,用力點頭:

      "能!我一定畫!"

      李大爺?shù)哪樕?,突然,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

      他伸出手,顫抖著,撫過蘇桃的畫本。

      像是在撫摸,一段即將被喚醒的記憶。

      "好閨女!"

      他輕聲說,

      "謝謝你,讓俺們這些老東西,不被忘記。"


      更新時間:2025-06-30 13:3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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