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舒的勞斯萊斯緩緩駛進縣城,鄉(xiāng)鄰們蜂擁而至地圍過來,他讓司機停下,走下車跟他們一一寒暄,臨走前不忘給大爺們?nèi)尤装脽煟砗髠鱽硪黄皣K、嘖、嘖”聲,“老舒家真的是祖墳冒青煙啊,祖墳位置選得好啊,你瞧人家那氣派,他打小啊一看就是個大富大貴的命,你看他那耳朵,那耳垂多大啊。這人啊,生下來啥命都是老天爺注定好的?!?/p>
“誰說不是呢!”旁邊的人也跟著附和。
“是呢!現(xiàn)在的老舒家今非昔比嘍,想當年???”一群人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來,小地方就是這樣,誰家的那點陳谷子爛芝麻的事,總是難免會被拿出來反反復復地晾曬。
車子開到家門口,老舒遠遠地看見弟弟、弟媳攙著老母親,帶著兩個侄子,正伸長脖子望著,司機把車停下,他快步走了過去,一把扶過老母親,激動地喊了聲:“娘”。
舒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拉過兒子的手,重重地抬起,又輕輕地放下。這是一座占地三畝多的中式莊園,翻蓋了好幾年了,外面看起來不起眼,進來后就知道是別有洞天,里面亭臺樓閣、曲徑通幽,庭秀院深、錦鯉戲水,為了讓母親安享晚年,他很是花費了一番心思。
大圓桌上,紅霞已經(jīng)張羅好了滿桌的佳肴,臭鱖魚、紅燒肉、鳳陽釀豆腐、一品鍋。滿滿當當?shù)財[滿了,都是他的最愛。
兄弟倆扶著母親請她上座,然后又依次在她身邊坐下,其他人也紛紛落座。老舒第一杯先敬母親,第二杯敬弟弟和弟媳,第三杯一家人共同舉杯,和樂融融、笑語不斷,一桌合口味的菜,一桌合心意的人,這頓飯吃得別提多舒暢。
飯后,全家出動,帶著祭品浩浩蕩蕩地向自家祖墳走去,一路上走走停停,舒母興致極高,遇到人就停下來熱情地聊上幾句,舒方圓走在最后,老娘在前面引路,姐姐、弟弟相繼跟著,倆侄子一路打打鬧鬧的,老舒心里想著:或許這就是所謂的大道至簡,傳承有序吧。
祭祖回來,他來到母親的房間,雖然老舒發(fā)達了,但是母親的房間依然儉樸,還用著從前的舊式床、舊式家具、連以前用過的鋤頭、釘耙依然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角落,除了掛在墻上的電視是現(xiàn)代化的,舒母說她用習慣了這些,換了家具她睡不著,種田的家伙扔了那更是背祖忘宗的睡不著。這個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房間,總讓人有一下子穿越回幾十年前的感慨,老舒多次想把這些舊家具換掉,舊勞什子扔掉又被拾了回來,始終是拗不過母親,也只好隨她了。母親拉著他的手坐下,她細細打量著這個他最滿意的兒子,把他的手放在掌心摩挲著說:“娘知道你一切都好就好,以后啊,我就算死了對舒家祖宗也有個交代了?!?/p>
她頓了會兒又嘆口氣繼續(xù)說:“唉,我只剩這最后一樁心思了,唉,老天爺偏不讓人圓滿啊?!?/p>
老舒反抓過母親的手,無奈地笑了:“娘,你看你,又來了,我們不是說過不說這個事了的嗎?這都多少年了,您還記掛著呢,也不想想我如今都多少歲了?!?/p>
舒母有點不服氣:“多少歲???你才多少歲?。磕腥?,六十歲生娃也不稀奇。我找算命的算過,你命中有子,你別不信,那個算命的可靈了。”
老舒有點哭笑不得:“娘,你可真是讓我怎么說好呢???雅雅都多大了,個子都快趕上我了,漂亮又懂事,學習也好。”
“瞎說,再好也是個賠錢貨,遲早都是要嫁人的,又不能為咱老舒家傳宗接代,你掙下這么大家業(yè),只有傳給舒家的男娃才不算是斷送,否則我死也不瞑目?!?/p>
“呸、呸、呸,好好地說啥死不死的,我老娘一定會長命百歲?!?/p>
“當年讓你不要娶那個女人你非不聽,我一看她那個沒屁股的樣子,就知道她生不出兒子,好了吧?果然被我說中了吧?!你因為她受了多少氣?吃了多少苦?我想到這些就恨得牙癢,我才不稀罕她生的死丫頭呢!她能嫁給你不知道是休了幾輩子的福氣,竟然還敢合著她那喪良心的父母拿捏你,給你氣受,真的是要氣死我了?!彼沸仡D胸,越說越氣,老舒忙伸出手給她拍背理氣。
“好了,我不說你了,反正我的話你也是不聽的,兒大不由娘,我看你沒個兒子,以后怎么去見你老子,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啊?!?/p>
老舒暗暗搖搖頭,他對母親說:“娘,中午的酒后勁大,你睡會兒吧,我這次在家多陪你幾天,給你慢慢罵?!?/p>
舒母輕輕打了下老舒:“你個小兔崽子,誰罵你了,我還不都是為你好。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去去去,我要睡覺了?!?/p>
老舒幫母親蓋好被子,輕輕地關(guān)上門退了出去。
院子里的海棠開得正烈,花團錦簇地熱鬧,老舒靜靜地站著,時光好不經(jīng)用,抬眼已過半生,中年以后的時間仿佛被誰撥弄過,快得讓人心慌,現(xiàn)在的自己跟曾經(jīng)的那個少年,也早就已經(jīng)隔了千山萬水。
一陣風吹過,海棠樹下落英無數(shù),早就無法勾連內(nèi)心的疼惜,往事一幕幕涌上心頭,綠肥紅瘦皆是過客。姐姐紅霞拿著手機過來說“弟,你有電話進來了?!崩鲜娼舆^手機,接通了劉昊的來電:“哥,你在老家呢?家里都好吧?嗯嗯,都好就好。哥,我這里有個事比較棘手,思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必要讓你知道?!?/p>
“什么事?你說。”
“哥,你還記得上次去澳門認識的那個趙燕妮嗎?她今天找到公司來了,把我嚇了一跳。”
老舒也被驚到了,“她怎么找到你那兒的?這個女人是不是瘋了?她是個神經(jīng)病,你不要搭理她,她要是再鬧,你就直接報警,她肯定是想著詐我錢呢!唉,我可是長教訓了,下次這種女人真不能沾,tmd?!?/p>
“哥,我開始也是這么想的,但是我后來吧,聽著又覺得她的話好像也不全像撒謊,我先把她穩(wěn)住了。她說是從你包里偷偷拿了我的名片,所以才找到這里來了。”
“我操,上次拿你名片給劉總,多了幾張我就順手放包里了,這個瘋子她到底想干嗎?實在不行給她幾萬塊錢打發(fā)了吧。”如果能花點兒小錢就算花錢消災吧,他這樣想著。
“哥,這個女人跟我是這樣說的。她因為身體的原因,醫(yī)生呢,十年前就說她很難懷孕,所以她也一直很肆無忌憚,也從來沒出過這檔子事。她說自己這次懷孕,是她自己也萬萬沒想到的,她不是想要錢,她是想要生下這個孩子,她還說之前算命的說過她命中有貴子,她還把人家算命的攤子給踢翻了,這女人也夠猛的。對了,哥,她還帶了張醫(yī)院的診斷書,我看了不像假的,而且她把身份證啥的也都給我看了,還說如果還不信可以帶著她去醫(yī)院確認,反正真的是把我唬住了。她還說啊上次跟你分手之后,自己就回了老家辦事,所以呢這中間就沒跟過別人,孩子只能是你的,還把機票車票都給我看了。還說你要是不信的話,等她把孩子生下來就去做親子鑒定。”
老舒被這些話雷得外焦里嫩,沒想到自己在河邊走了這么多年,濕鞋的方式居然是如此這般離奇,命中有貴子?呵呵,我老娘還說我命中有子呢!老舒忽然心下一動,難道那個女人說的是真的?他有些吃不住了,一念起便瞬間風起云涌,他吐了幾口氣才說:“這樣,昊子,你親自帶著她去醫(yī)院,全程別讓她離開視線,確認了結(jié)果后告訴我。你們現(xiàn)在就去,我等你給我回話。”
對于男人,尤其是事業(yè)成功的男人,內(nèi)心深處對兒子的期盼是根深蒂固的執(zhí)念,這么些年,雖然老舒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內(nèi)心深處是多么希望有個兒子,他想過聽老娘的話,過繼弟弟家的老二來養(yǎng)在自己名下,但是他知道關(guān)琳琳是不可能同意的,當然還有一方面,就算是侄子終歸也不是自己親生的啊。他當然也疼愛舒雅,對了,她原來是叫關(guān)舒雅,十歲換身份的時候他改成了舒雅。但是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也許是她長大了,也許是他陪得太少了,總覺得跟自己沒有小時候那么親了。每當他看到別人家父子倆玩樂打鬧,心里的缺憾是騙不了人的。難道是老天爺也心疼他?或者真的是祖宗保佑?給他從天上送來了一個兒子嗎?
在忐忑不安中等了三個小時,微信里收到了劉昊發(fā)過來的一張照片,是一張B超單,圖像提示早孕6周,時間還真能對得上,老舒望著B超單呆若木雞,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憂了。
姐姐紅霞在旁邊一直看著,只見他一會兒皺眉,一會兒陷入沉思,一會兒又情不自禁地咧嘴,忍不住問他到底咋了,怎么像魔怔了似的?
他望著中年發(fā)福的紅霞,心下一動,說:“姐,我要是有個兒子你高興嗎?”
紅霞錯愕了下,忽然大腿一拍,恍然大悟似的說:“弟媳婦懷孕了?哎呀-呀-呀,太好了,這可太好了,娘天天嘮叨這個事,說算命的說的你命中有子,我的個娘哎,他可真是個活神仙啊,算得還真準啊?!彼壤鲜孢€要激動,手舞足蹈高興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娘,娘,娘哎…老大媳婦懷孕了,你要有孫子了。”紅霞顧不得身后老舒的呼喊,一瘸一拐地徑直走了,她迫不及待要向老娘報告這個驚天喜訊。
舒母不敢置信地從床上地坐了起來,“真的嗎?莫哄我尋開心?!?/p>
紅霞拍著床沿連聲說:“真的,真的,哄你做什么?不信你自己問弟,方圓,方圓,你自己來告訴娘。”
舒方圓哭笑不得地摸著額頭,有種弄巧成拙騎虎難下的感覺,這要如何解釋才好??
舒母急得直拍腿,問:“兒子,你快說啊,是不是真的???你媳婦是不是真的懷孕了?”
舒方圓左右為難,皺著眉想著要如何解釋,舒母看他這樣更急了:“你要急死老娘嗎?這里又沒外人,有什么話你倒是快說啊?”
反正已經(jīng)是這樣了,那就豁出去吧,舒方圓嘆了口氣,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說懷孕的不是關(guān)琳琳,而是另有其人,他們是偶然相遇,兩人覺得投緣,就發(fā)生些不可描述之事,現(xiàn)在這個女人說自己懷孕了,他已經(jīng)讓劉昊帶她去做過B超,現(xiàn)在已經(jīng)確認她確實是懷孕了。
舒母連忙讓兒子把B超也給她看看,舒方圓打開手機,把B超單子放大,舒母拿著手機顛過來倒過去,也沒看出個所以然,又把手機遞給紅霞,紅霞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忽然問:“不會是個騙子吧?”
舒母瞪了紅霞一眼,“瞎說什么呢?這肯定是天意啊,你忘了算命先生說的話了,你哥命中有子,這是你爹和列祖列宗保佑,剛剛祭祖回來就得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兒啊,你聽我的,待會兒好好到祖宗墳上去多磕幾個頭?!?/p>
“娘,懷孕的可不是琳琳,這個事情可開不得玩笑,這要讓弟媳婦知道了,不得了的啊,方圓,這個事可是你不地道,你要想清楚了啊!”紅霞擔憂地說道。
“你懂個屁,方圓掙下這么大家業(yè),老天爺都看不得他沒兒子,怕什么,大不了休了她,跟她離婚,自己不下蛋,還占著窩不讓別人下不成?還沒個天理了?”舒母瞪圓了眼睛,把床板拍得“咚咚”作響。
“媽,那女人說不定是想騙弟呢?說不定孩子根本就不是我弟的呢?”紅霞難得的清醒。
“你給我閉嘴吧!是不是方圓的他能不知道?不能算日子?你別添亂了,你那嘴里就吐不出個象牙來?!笔婺覆粷M地白了紅霞一眼。
“好好好,就算是方圓的,誰能保證一定會是個兒子啊?萬一懷的是個女孩呢?”紅霞繼續(xù)發(fā)表自己的觀點。
“呸呸呸,你這張烏鴉嘴,你再胡說看我不把你的這張爛嘴縫起來,張神仙都說了,方圓命中有子,是你的嘴靈還是他的嘴靈?。窟@肯定是男孩兒?。 笔婺负V定極了,“方圓,這樣,你讓那個女的住到這兒來,我跟紅霞來看著她,可千萬不能有什么閃失,這樣我才能安心,也能瞞住你媳婦,等孩子生下來了,她也就沒辦法了,到時候她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反正她不會到這兒來的,這下子反倒成全了你,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感謝祖宗保佑?!笔婺鸽p手合十,嘴里念著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老舒心里不由暗暗思紂:關(guān)琳琳帶著女兒去了香港,跟這里幾乎是絕緣的,這件事只要他舒方圓不說,那么她們便永遠不會知道,實在是具備了瞞天過海的條件,這一切仿佛是老天爺預先安排好的,我不順應天意也不行了,管他娘的,先把孩子生下來再做打算。